第114章 相似背影

此時街上人流如梭,街燈如熾,夜晚的京城依然是熱鬧非凡,晚上才是三教九流之輩呼朋喚友營營玩樂之時。

秦惑和花著雨騎馬在鬧市中緩緩而行,與兩側花樓裏傳出的猜拳行令糜糜絲竹之聲格格不入。

“早年李虛子陣亡鐵石陣後,天道宗便由他師弟李蠻子代掌,要說,我的師父是李蠻子,李虛子隻能說是我師伯。”秦惑的聲音在街市中顯得清冷而飄忽,像是發自遙遠的時空。

“那你師父呢?眾人都隻聞聽你的名字,卻極少提及李蠻子。”花著雨看了他一眼,可惜看不到他的臉色,不知道他這種輕飄的聲音配了什麽樣的表情。

“我師父前幾年就過世了,由於這些年來大家都在等李虛子回來,所以國師之位都是懸置,等了那麽些年,我師父彌留之際說不能再等下去,我才出來繼任了國師之位。”

聽到這裏,花著雨笑了一下,這個人說話好像從來都是溫和而委婉,就像跟謝老夫人解釋的時候一樣,幾乎是從頭解釋到末尾,大有一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之勢。

這不由讓她想起方籬笙,那廝雖然看上去高風亮潔,在人前一副不說清楚就顯得不誠實的樣子,實則流痞狡猾到了骨子裏。不過,他同樣也有老實的時候,最起碼,他沒有隱瞞她任何事情,這一點,偶爾倒和秦惑有得一拚。

“不好啦,有人殺人了……”

隨著這一聲驚呼掠過長空,就見前麵不遠處的人群四散奔逃,緊跟著就見十幾個黑衣蒙麵人揮著雪亮的刀在追著人們砍。有被砍中的,在慘呼聲中倒斃於地,刀法狠辣,全往要害部位攻擊。有能逃開的,卻也嚇得腿腳發軟,甚至有那被血腥場景嚇得呆住的,任那刀光無情劃**子,倒下,血濺……

看到有人群朝這些湧來,花著雨緊急勒停馬,秦惑沉聲道:“你先去旁邊店鋪躲躲,我去看看情況。”

“你趕緊去,不用管我。”

花著雨翻身下馬,急步朝旁邊正準備關門的一個茶行奔去。秦惑則和遠遠跟在他身後的八個漠旗衛朝出事地點策馬過去。

茶行裏已經擠進了十多個路人,老板看到花著雨朝他們奔去,趕緊把門又拉開一些,花著雨箭步跨進,連聲道謝。

老板將門栓上,屋內十多個麵色驚恐的人方才鬆了口氣。但是卻不敢調以輕心,都支起耳朵傾聽外麵的動靜。隻聞得不斷有蹄聲急過,又有呼喝聲,似乎在漸漸遠去。

正在眾人以為暴徒遠離的時候,厚實的木門突然被人連踢,隻被踢得三下,大門就轟然倒地。隨即有五六個蒙麵暴徒目露凶光地在屋內一掃,同時領頭的朝花著雨一指,“在那裏!帶走!”

所有躲避的路人驚恐地往後直退,花著雨卻不想害了他們,握了握藏在袖底已上了膛的火槍,冷靜站出來道:“既然是來抓我的,就不要亂殺無辜了,我跟你們走就是。”

那領頭人冷哼一聲,一揮手,後麵兩個暴徒就上前來欲架住她,就在兩人一左一右分開時,說是遲,那是快,花著雨猛然抬手,隻見兩團火光,槍響後,那兩個暴徒已各自胸口開花,轟然倒地。

這一變故,將其他的暴徒驚住,轉而他們又怒吼著同時揮刀上來,花著雨一個翻滾,手中火槍連開,也不知有沒有傷到人,然後隻覺握槍的手腕一陣劇痛,火槍已掉落地上。

有人一腳將火槍踢得老遠,一把刀同時架在她脖子上,“竟然還敢反抗,是要我現在就剮了你?”

花著雨睜開眼,狠狠瞪著那個領頭人,剛才分明是他一把飛刀傷了她手腕,冷聲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那人將刀在她脖子上比了比,聲聲森寒,“你無需知道,如果想活命,就給我老實點!”

他隨即在她身上連點,待她不能動彈後,便把她往肩上一扛,就出了門。

眼下街道上已經空****一片,而在另外的街道上,分明還能聽到呼喝砍殺聲。很顯然,暴徒是有組織的把聽政院的人引開後,再伺機對她下手,看來對她的行動已是了若指掌。

花著雨一時實在想不通究竟是誰要抓她,難道是跟上次在秋獵場一樣,是西齊半月殺的人?

還沒待她想完,那人扛著她瞬間就騰空掠向屋頂,四五個暴徒緊跟其後。

由於暴徒跑得太快,被倒扛著的花著雨強忍著翻滾的胃,盡量睜大眼看著四周景致,希望自己不會連個被抓走的大致地方都不知道,當個糊塗鬼。

還沒跑多遠,忽聽到前麵兩個領路的暴徒各自驚叫一聲,然後就捂著脖子從屋頂失力朝地上滾去,分明是瞬間斃命。

後麵兩個暴徒驚駭莫名,抽刀前撲,沒聽到任何聲響,兩人亦同時捂頸滾落,一時間,花著雨也隻覺陰氣森森,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麽事。

那扛著她的暴徒似在和人對峙,肌肉繃得緊緊的,就在她還沒想明白的時候,暴徒突然提著她往前麵一扔,然後調頭狂奔而去。

無法動彈的花著雨隻覺她被人一把擰住後衣襟,隨即又被橫放在屋脊上,她還沒看清提她的人是誰,那人放下她後就舉步朝最後一個暴徒急追而去。她奮力扭頭,那瞬間奔離的人身如閃電般縱遠。縱然如此,她卻能認出那背影,那瘦瘦小小的背影,不是冥歡是誰?

她不禁大叫道:“冥歡,不要追了,回來,我們都在找你,回來……”

然而那身影卻像沒有聽到她的叫聲一般,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盯著那黑暗之處,卻不知冥歡為何會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身上的穴道被製,她隻能靜靜地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果然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然後有人發現了滾落地上的黑衣蒙麵人,下麵火光聚集,分明還聽到了楚明秋的聲音,“這裏有傷者,看看花七小姐是不是在這附近。”

隨即火光四散分開,花著雨揚聲叫道:“我在這裏,在屋頂上……”

她身邊立即一陣風起,就見到青紗帽的秦惑已落到了她跟前,“是不是被點了穴?”

他低聲問。

花著雨閉了閉眼,“是。渾身上下都不能動彈。”

秦惑蹲下身,在她身上連點幾指,身上立即氣血暢通。花著雨一個翻身坐起來,急問道:“可有知道是什麽人要綁架我?”

秦惑掀開帽簷,露出了光華內斂的容顏,關切地看著她,“有沒有哪裏受傷?”

“一點小傷,不大要緊。”

秦惑點了點頭,“那些人極是狡猾,先是在大街上行凶,殺了不少路人,引得所有人離開後,便由另一路人馬去抓你,雖然從麵目和殺人手法來看,像是西齊半月殺的人,可是你一個千金小姐,一個殺手組織的人為什麽要為了擄走你如此大費周章?”

果然是西齊半月殺的人。

花著雨搖頭,“我也不知道遠在西齊的半月殺為何會盯上我,因為這已經不是第 ...

一次了,上次在秋獵場也被他們追殺過一次,如果那次不是師父恰巧路過,和他一起掉入山洞沒讓對方得逞,恐怕現在已不知在哪裏。”

“半月殺的人一再要擄走你?”秦惑目光閃耀,尋思道:“如果你自認從未與他們接觸過,是否是因為你姐姐花著月?”

花著雨一怔,這個問題她從未想過,但是秦惑的分析卻極有道理,唯一能讓她惹上西齊人的,隻有兩年前和親西齊的花著月。可是花著月已死,是什麽原因讓一個頂極殺手組織的人要擄走她?

“剛才是誰救了你?”秦惑四下看了看。

花著雨剛想說,轉而覺得不能暴露了冥歡,便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是誰,那幾個擄走我的殺手一遇那人就死的死,逃的逃,我由於不能動彈,根本連那人的影子都沒瞧見。”

秦惑笑了笑,也不再多問,把帽簷放下來,伸手道:“走,我們下去吧,四皇子已帶了城防司的人在等著。”

花著雨把手放到他掌心,他輕輕握住,隨即隻覺掌心有氣流緩緩由手上經脈傳來,花著雨頓覺身輕如燕,在他的提攜之下,整個人已輕飄飄地朝地麵落去。

“花七小姐沒事吧?”楚明秋果然帶了諸多城防司的人,他正在驗看那幾個殺手的傷口,看到秦惑帶著花著雨下來,便沉聲上前問道。

秦惑道:“好在被人救了,那些殺手呢?”

楚明秋的臉色有些奇特,“這幾個殺手死得很奇特,和那次北冥使團在曲靖的死法很是相似。”

花著雨暗驚,脫口而出道:“難道是被人抽幹了血?”

楚明秋微搖頭,“不是被抽幹了血,恐怕是來不及抽血,因為他們的傷口都在頸脈上,是被人用指甲割斷的,血灑了一地,極是恐怖。”

花著雨不敢置信,趕緊走到那幾個死者麵前,果然,這四個殺手都是死於同一種手法,他們都是頸脈被尖利之物割斷,血已差不多噴灑殆盡,個個都是一副幹癟異常的樣子,死相恐怖。

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之前她明明隻看到冥歡一個人,那麽就隻能是他動的手,可是這些人卻死得如此奇特,與他北冥使團的全軍覆沒如出一轍,難道北冥使團的覆沒是他所為?

可是這可能嗎?他為什麽要殺使團?難道他對她說的那些紅衣人都是假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冥歡絕對不會幹出那樣的事。而且,他今天分明是在救她。

隻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唯一能解釋的,之前她看到的,或許是別人,是她認錯了,根本與冥歡無關。

心內雖然驚異連連,她麵上卻不敢表露絲毫,隨便表示奇怪了兩句,便在漠旗衛的護送下,和秦惑一起回了聽政院。

由於她實在心急於冥歡的下落,當下不敢在耽擱時間,便全力靜下心來坐在道室頌經,中間青一拿了傷藥進來,她自己胡亂把被刀割傷的右手腕包紮了一下,便心無旁貸的繼續讀經文。

直到第二天傍晚時分,秦惑才進來道:“已經差不多了,這次花七小姐很用心,就到此為止吧。”

聽到此言,花著雨立即坐了起來,“如果完了,我是不是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當然。”秦惑看著她,“一夜未睡,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回去?”

花著雨一揖,“多謝大人好意,隻是不管大人這裏再好,我還是回去休息才會安穩。”

“好,那我也不留你,還是讓青一送你回去吧。不過我會多派幾個漠旗衛跟著,不會再讓半月殺有機可乘。”

自是再好不過。花著雨隨他來到前院,青一已把馬車準備好,待她上車,秦惑又笑著道:“等我去皇宮後,一定在太後麵前說說你的功勞,說不定太後會讓皇上輕懲你們花家。”

花著雨連擺手,“不用不用,為皇太後做這一點事是應該的。我們花府的人犯了錯事,按國法該罰的還是罰,就不必讓皇太後有負擔了。”

秦惑不置可否,“你若是有什麽事,隨時可來聽政院找我。”

花著雨笑笑,“多謝大人厚待。”

終於將車簾放了下來,花著雨暗鬆了口氣,半靠在馬車裏,恨不得馬上就能回到靜婷苑。

回到花府,氣氛照舊,聽說她回來,芍藥和琴兒幾個立即就迎了出來,“小姐去聽政院這麽長時間,可讓我們擔心死了。”

由於一夜未睡,花著雨神態盡顯憔悴,她揮了揮手,“在國師大人那裏,自不會有什麽事。冥歡回來了沒有?”

芍藥皺眉道:“一直都沒有回來,可奇怪了,我們也不知去哪裏找他。”

花著雨心裏一沉,便道:“先給我打水沐浴吧。”

看她臉色沉重,幾個丫頭也不再多問,紛紛去準備衣裙洗漱用品去了。

待她們把水打好,花著雨關上房門到屏風後脫衣,方發現那把火槍給丟失在茶行了,隻覺可惜,當時子彈已經打完,撿到的人或許無法知道火槍的用途,可是再要去做一把,耗費的時間又會長了。

把一身疲憊都泡去後,人已了無睡意,吩咐人把水和換洗衣物拿出去,交待了一下她要休息了,就關上了門。想問問方籬笙找冥歡的情況,便掀開床板下到密道,卻發現昨日留給方籬笙的信箋根本是原封不動,很顯然,方籬笙還沒有來過。這倒是奇怪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頭頂的床板複原,就沿著密道往方籬笙那邊行去,等到了石階處,她隻輕輕一推,那塊鐵板居然開了,看來是方籬笙預防她過來,並沒將密道封死。

她爬上去,屋裏點著一盞油燈,卻空無一人,她不禁奇怪地朝外走去,忽然聽到隔壁傳來粗重的呼吸聲,“正善雖然受了傷,但是他還是帶了僅剩的幾個人朝西追去……我便和幾個神風營的人衝破重圍回轉來向主子報信……幸得主子預感靈,大半夜的時候就趕到了那裏,不然……主子恐怕永遠也無法知道是誰派出重軍劫走我們的米糧……”

這分明是怒叔的聲音,他不是跟正善一起押糧回東臨了嗎?難道……那些米糧遭劫了?

花著雨停下了腳步。

“你們確定是西齊人劫了糧食?”方籬笙的聲音森寒。

“沒錯。不僅是西齊人,在屬下和神風營的幾個弟兄突圍的時候,還聽到有人呼那個青甲將帥為太子,恐怕他就是那個毒太子。”

“毒太子?蘇植?”

“沒錯。”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但是氣氛分明很沉重。

“看來西齊已經按捺不住要出手了,”方籬笙道:“上次在秋獵場的刺殺,這次又針對我們的米糧,雖然外界不知道是我們東臨之物,但是那毒太子分明是想挑起大澤與南胡的戰禍。既然如此,高山……”

“屬下在!”

“你傳信龍九,讓他把寧城的方家全部解決了,然後向大澤報備,說西齊殺光方家劫了米糧,不信大澤和南胡再會姑息西齊的迸殺!”

“那主子呢 ...

?”

“我?”方籬笙清淡道:“自然是方家唯一逃得生天的方大公子,名正言順要剿滅西齊的苦主。”

聽到這裏,花著雨忽然感覺到這等殺伐雖然還隻是口頭上說出,但是那等殺氣已透窗而來,在這個冷兵器時代,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人們把別人的生死看得比螻蟻還輕。可是這就是曆史的使命,物競天擇,所有的人,都將在這曆史長河中做出自己人生無法選擇的選擇。

“在外麵聽了這麽久,進來吧。”方籬笙的聲音忽然在裏間響起。

花著雨也沒覺不好意思,推門進去,竟看到怒叔一身血汙,旁邊還有幾個身著勁服的漢子,身上都掛了彩,方籬笙在坐,高山左側在侍。他們分明是在開會。

隻是方籬笙一身淡藍長衫亦是一身風塵,好像是趕了很長的路一般,看來從昨天他就接到消息,然後就去接應怒叔他們去了,才到沒多久。怪不得,她放到密道的信箋會沒動,因為他根本就不在京城裏。

“怒叔,你們幾個受傷了的先去休息吧。高山,你去辦我交待的事。還有,讓人把水打好,我洗後再吃飯。”方籬笙沉聲吩咐道。

得到指示,各人向花著雨行了一禮,便各自離去。花著雨想問一下怒叔的傷方籬笙卻向她招了招手,“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花著雨隻好依言坐了過去,方籬笙輕握住她的手,“看你臉色憔悴,難道是因為想我造成的?”

有這麽多事,他都還有心情開玩笑。花著雨沒好氣的擰了他一把,“你知道我昨天去了哪裏?”

方籬笙望住她,似笑非笑,“去了哪裏?不要告訴我,你又去會了哪個男人。”

花著雨也半開玩笑的看著他,“沒錯,確實見了一個男人。”

“是誰?”方籬笙淡淡問。

“國師秦惑。”

方籬笙臉色瞬間發黑,看了她半晌,微眯了眯眼道:“那個秦惑是不是**了你,會讓你又去見他?要不要我哪日把他那張臉劃爛了,以斷了你常想見他的念頭?”

看他說得煞有介事,花著雨也不再逗他了,嗔了他一眼,“他是有正事才叫我過去,幫皇太後最後頌經了十二個時辰。不過在這之前,我卻在大街上遭到了一次劫殺。”

方籬笙捏了捏她的手,“一定很驚險,願聞其詳。”

花著雨稍措了一下詞,“不知道你有沒有找冥歡的下落?”

方籬笙沉默了一下,“你剛才也聽到了,因為米糧出了事,我倉促就出了京城,還沒來得及找尋冥歡。而派下去找的人,根本沒有他的消息。”

“所以說,今日我在大街上雖然是又遭到了西齊半月殺的劫殺,準確來說應該是擄掠,但是我卻看到了一個背影很像冥歡的人。當時如果不是他,我現在還不知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