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幕集集,紗幔紛紜的嵐韻宮內,焚香隱隱,殿內沉寂。

幾名宮奴老嬤小心翼翼的圍在鳳兮身邊,開始剝落她身上華麗不堪的衣裙。

尋常宮中驗身,通常是初入宮的秀女,而今鳳兮遭此驗身,卻僅是因為那位寧王爺的一句話。

遙想方才在那禮殿之上,那遠道而來的寧王當場求大昭帝後差人為她驗身,說是看她身上是否有特殊胎記,鳳兮當時的麵色便是大沉,隻覺那寧王委實無禮。

他不過是與她初次相見,加之又甚為陌生,他憑何要求宮奴驗她的身?

心底鬱積難耐,本想讓顧風祈拿主意,不料顧風祈則是朝她示意了幾道安慰之色,最後任由這幾名宮女老嬤將她帶至了這嵐韻宮內。

她自小卑微,但卻從未有人這般一層層的剝落她的衣裙,此時此刻,她隻覺每件衣裙離她而去時,她心底深處的恥辱之感便深了半層。

然而,這大昭皇宮之中,她卻並非是個尊貴人物,是以,上頭之命令,她惟有服從,隻是今日之事大多因顧風祈而起,若非他硬要帶她來這禮殿,她何來遭此羞辱。

衣裙被全數剝落完全時,冷意襲來,鳳兮皮膚大顫,心底也隱忍壓抑。

正這時,一名老嬤嬤將她渾身打量,最後驚愕一聲:“姑娘身上竟有兩隻鳳凰。”

兩隻鳳凰?

初聞這話,鳳兮眉頭微蹙,心底漫出半許詫異。

她隻知以前她在端王府中還得碧夫人小產,遂被關入王府地牢,那時,小端王對她陰狠動刑,甚至還在她肩頭上烙印下了‘奴’字,信誓旦旦的說要將她永生貶入奴籍,隻是後來,那夜流暄倒是分毫不念她悲愴之心,竟是興致盈然的將她肩頭的奴字刻畫成了鳳凰,兀自欣賞,無非是落井下石,冷心冷情。

是以,她身上倒是隻有一隻夜流暄刻畫的鳳凰,那第二隻鳳凰,又從何而來?

正想著,那名老嬤又忍不住驚歎:“老奴在宮中幾十栽,為不下千名女子驗身摸玉,但不得不說,姑娘你委實是老奴見過的最為特殊的一人。姑娘身帶兩鳳,隻是肩頭上的鳳凰雖栩栩如生,但明顯是以銀針刺成,但姑娘胳膊上的這隻鳳凰,倒是不見任何人工手法,反而像是從皮膚內滲透出來,精妙絕倫,委實是好看。

鳳兮臉色再度一變,未待那老嬤嬤的尾音落下,她便垂眸一望,果真是見得她那瘦削的胳膊上當真有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

那隻鳳凰圖案略小,然而卻似是從她的皮層下麵展露出來,上麵輪廓分明,但也有不少張揚血脈,隻因那略微透明的血脈血水流動,整隻鳳凰被賦予了動形,令人觀之驚愕。

這是怎麽回事!她的胳膊何時出現隻鳳凰了?

鳳兮心底當即一沉,目光緊緊落在那隻鳳上,那緊張冷沉的目光似要將那隻鳳凰剜下來。

“可是驗好了?”正這時,殿外揚來一道略微急促的嗓音。

那嗓音大氣渾厚,尊貴十足,但卻令鳳兮眉頭一蹙,心生不悅。

是那寧王的聲音。

“好了好了。”圍攏鳳兮的宮女及嬤嬤倒是忙為鳳兮重新穿衣,待鳳兮著裝良好之後,方才那名出聲的嬤嬤便率先跑了出去。

鳳兮目光一直都淡漠疏離,平靜無波,待宮女們將她衣裙的褶皺打理好,她才轉身朝不遠處的殿門行去,剛踏出殿門的刹那,她便望見了那寧王的身影。

隻見他正立在她不遠處,漆黑的眸子波動陣陣,中年的容顏上滿是壓抑著的激動,似是心底與骨子裏有種久別的驚喜要噴湧而出。

“寧王爺。”鳳兮按捺神色,出於禮數,朝他恭敬的喚了一聲。

她知曉的,自這寧王提出想讓人為她驗身,他便一路隨著她出了禮殿,並一直立在這嵐韻宮外等候。

這寧王,究竟想做何?亦或是,他究竟想在她身上看到什麽?

“王爺,老奴方才所言屬實,這位姑娘身上,有兩隻鳳,而她胳膊上那隻,便如王爺所說的那樣展露在脈搏之下,裏麵血脈清晰,血水流動,紅豔而逼真。”一道精煉恭敬的嗓音響起,那名立在寧王身側的嬤嬤出了聲。

鳳兮神色微動,目光依舊若有無意的朝寧王落來,待見寧王聽聞嬤嬤的話後,他臉色竟是越發的激烈湧動,鳳兮眉頭一皺,低低出聲:“王爺若是無其它吩咐,清嫻便想回禮殿去了。”

寧王終歸是緩步朝她行來,長身立在了她麵前。

此番近距離觀察,鳳兮隻覺寧王滿麵激湧,那雙緊緊落在她臉上的目光搖曳不堪,但仔細一觀,竟能覺察到他眸底深處有兩抹狂喜與悲戚並存著。

鳳兮驚了一跳,委實沒料到寧王的情緒竟然波動這般大。

她正想後退幾步,然而寧王卻是拉住了她的胳膊,眼眶也驟然一紅:“孩子,你受苦了,受苦了。”

鳳兮驚愕,略微慌張的掙開他的手:“請王爺自重。”

“鳳兮莫怕,莫怕!本王是你舅舅,本王是你唯一的親舅舅。”大抵是悲喜太過,他嗓音透著幾許緊然與顫抖,正要再度伸手拉住鳳兮,然而見鳳兮抵觸慌張,他終歸是有些怕嚇著了她,忙縮回手來,隻緊緊的盯著她。

鳳兮臉色驟然一沉。

他竟在喚她鳳兮,他竟然喚她鳳兮。

自見到他以來,她一直以‘清嫻’自居,他如何知曉她是鳳兮的?

一想到這些,鳳兮臉色已是大變,正巧這時,不遠處有道極為快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待她回神之際,身側已是站了抹人影。

顧風祈。

鳳兮眸底終歸是滑過幾許慰色,足下步子忙朝顧風祈靠近,身子也稍稍半遮於顧風祈身後,一雙抵觸疏離的目光靜靜朝麵前不遠的寧王落去,卻正好望見他驚喜而又夾雜著悲戚黯然的目光。

“鳳兮莫怕,本王是你舅舅。”寧王再度顫著嗓音出聲,似是怕嚇著鳳兮,他嗓音格外的輕,輕得似是故作在壓抑諸多情緒,隻為讓自己顯得和藹溫潤。

眼見鳳兮眸中毫無半許信任之色,反而嫡出冷漠之意更甚,寧王眸色一痛,嘴裏念叨:“鳳兮,你信我,我當真是你舅舅,你母後……”

他這回連‘本王’二字都未自稱了,竟是褪下身份,僅為讓鳳兮信他是她的舅舅。

大抵是心情太過嘈雜,他話語未落,足下步子卻是朝鳳兮踏來。

鳳兮眸色極為深沉,再度往顧風祈身後一躲,此際顧風祈也伸手稍稍擋住了寧王,隻道:“王爺,您嚇著鳳兮了。”

寧王駐足下來,眸色中的情緒不定。

顧風祈朝他打量幾眼,又道:“有些事,還是在下與她言道吧!想必王爺此番來我大昭,應是有別的正事要與在下的父皇與母後相商,如今禮殿之中朝臣皆在,王爺還是先回禮殿議事吧。”

寧王眉頭一皺,朝顧風祈瞥了一眼後,再度將目光落向了鳳兮。

見鳳兮依舊立在顧風祈身後,不給他半張臉看,寧王麵色黯然,不由搖搖頭,隨即朝顧風祈道:“就勞請皇子殿下且與她好生說說吧!前些日子皇子殿下飛鴿傳書通知我鳳兮之事,想必皇子殿下對鳳兮的身份也該是了如指掌。”

說完,他再度朝顧風祈身後那支出半隻袖子的鳳兮望了一眼,眸底情緒雲湧,最後終歸是轉身而行,緩步朝禮殿方向行去。

夜風浮動,似是有些冷了。

周圍宮闕華燈重重,一片繁華,周圍寂寂如風,增了幾許靜謐。

顧風祈轉身過來,掃了一眼鳳兮,隨即自然而然的牽了鳳兮的手,緩步往前。

早有宮女識相的上來打著燈籠領路,然而顧風祈卻伸著另一隻手接過了宮女手中的燈籠,隻道:“你們退下吧,無須跟來。”

宮女們皆是一愣,目光朝顧風祈那被火光映襯得格外儒雅的麵容瞅了一眼,又是一癡,待回過神來,隻見顧風祈已牽著鳳兮走遠。

顧風祈的寢殿內,燈火寂寂。殿內牆角的焚香縷縷,暖爐中火苗微微,暖意浮生。

殿內氣氛緘默,壓抑中透著半許死寂。

自顧風祈牽了鳳兮入得這寢殿,二人雙雙於軟榻就坐,顧風祈鬆了鳳兮的手,奈何鳳兮一直都跑著神,未曾察覺異樣。

“清嫻,你有何要問我的?”良久,顧風祈終歸是低低出聲,那嗓音宛如平緩的微風,不染半分沉雜,反而是透著幾許坦然與溫潤。

鳳兮瞳孔微動,終於是回神過來。

她微垂著眸,並未朝顧風祈望去一眼,淡漠疏離的嗓音緩緩而來:“清嫻心底疑慮重重,要問之事也太多,不如,清隱公子逐一替我道來吧,想必清隱公子也該知曉我心中的那些疑慮才是。”

顧風祈將鳳兮淡漠的側臉打量幾眼,歎息一聲:“清嫻語氣疏離,臉色淡漠,可是生在下的氣了?”

“清嫻寄人籬下,豈敢生清隱公子的氣。”

“你既是這般說,那便說明你當真生氣了。”顧風祈緩道,說著,嗓音稍稍一沉,又道:“清嫻可有懷疑過你姚府庶女的身份?”

終歸是說到她這姚府庶女身份有異了嗎?

一直以來,她從不曾懷疑自己姚七月的身世,更不曾懷疑她是姚府中卑微低賤且見不得光的庶出小姐,她一直都以為自己的娘親是府內被姚隱一夜寵幸的婢女,她也一直以為自己是地底的淤泥,但如今突然有個人跳出來說是她的舅舅,且這人身份還是一國王爺,貴不堪言,這等天差地別的變化,委實是令人覺得啼笑皆非。

當真是笑話!

若那寧王當真是她的舅舅,那她怎還會在姚府中寄人籬下?若寧王真是她的舅舅,他又為何從未尋找過她,任由她在姚府中水深火熱,任由她輾轉落入夜流暄與小端王的手裏淒淒慘慘,任由她幾番出入鬼門關,他也不曾尋她望她一眼。反而到如今待她看開一切,日子稍稍過得有幾分平穩起色時,他便突然跳出來且情緒激動的與她認親了?

她上當次數太多,滿身裂痕,那次次的絕望與疼痛鑄就了如今淡漠硬強的她,是以,她已不是姚七月那個笨蛋,更不是鳳兮那個懦人。

寧王的情緒波動雖逼真,顫抖激昂的嗓音也逼真,隻可惜,她卻覺得委實刺眼,也不由在心底冷冷笑開。

這天上掉餡兒餅之事,她是不信的。

一想到這兒,鳳兮眸色微顫,深眼將顧風祈盯著,未言。

似是猜到了鳳兮的心思一般,顧風祈歎息一聲:“清嫻,今日寧王所言的確是真。他的確是你的舅舅,是你唯一的親舅舅。”

鳳兮麵色絲毫不變,挑眉淡道:“照清隱公子話語之意,難不成我那卑微的婢女娘親會是寧王爺的至親?”

“你的娘親的確是寧王的親妹。隻不過,姚府中那早已逝世的婢女卻並非你的娘親,南嶽前朝的朝蓉皇後,才是你真正的娘親。”

鳳兮嗤笑不已:“你以前用占卜之言騙我,如今又要說這些荒唐之言調侃我了?清隱,你若還想讓我當你是朋友,你便收回這些話。清嫻自知身份,攀不上什麽皇後與王爺。再者,縱然清嫻再昏頭,也斷然不會忘掉清嫻真正的身份。”

“我方才所言是的確是真。方才那寧王是你唯一的親舅,南嶽前朝的朝蓉皇後便是你母親,而你真正的身份,是南嶽前朝的嫡宮公主,也是南嶽前朝唯一的帝姬。”顧風祈嗓音的坦然之色盡露,越說著,他的嗓音就越發的堅定硬實。

嗓音一落,見鳳兮淡漠疏離的眸光終於有半許波動,連帶麵上的嗤諷之色都稍稍減了幾縷,顧風祈逐漸被複雜填滿,隨即歎息一聲,雙手逐漸握住鳳兮的肩頭,緩慢的語氣增了半許安慰與直白:“清嫻,該是你麵對這些的時候了。南嶽前朝一夜頹敗,宮火蔓延,當時,朝蓉皇後讓禦林軍副將楊龔將你送出了宮城,但楊龔出得宮城,便遭遇伏擊,他一路強撐著將你交到他的親妹手裏,便斷了氣。”

說著,見鳳兮麵色大沉,眸中陰晴不定,他眉頭微微一蹙,按捺神色,又道:“你一直以為的娘親,不過是楊龔的妹妹。她本是姚府婢女,當時已快待產臨盆,不過半月時間,她最終死於難產,而你,卻因她事先央求產婆將你歸在她的名下,替代她生出的那名死胎成為姚府中的庶出小姐。”

鳳兮渾身一顫,寬袖掩蓋下的手隱隱的發抖。

她兀自坐著,身體僵硬難耐,心思亂沉如麻,半字都道不出來。

“寧王這些年皆在尋你,他如今才與你相見,是因他一直都在查楊龔,企圖自他那裏知曉你的行蹤,然而他卻不知,楊龔早在出宮之後就已殞命。他也查過楊龔的妹妹,但她將你藏得深,加之她那姚府侍妾的身份與臨盆待產的身子委實明然,縱然你活生生的以姚隱庶女的身份出現,也未受任何人懷疑。”

鳳兮神色越發的搖曳深沉,那濃密的睫羽也開始顫動,震撼複雜之意難掩。

她本不信顧風祈的話,但不知為何,他的話竟是莫名的直入她的心底,令她莫名的難受。

突然間,她憶起曾經在夢中幾次發覺她成了繈褓中的嬰兒,也幾次聽到抱著她的老嬤嬤一口一句‘小公主’的喚她,也憶起那夜宮城大火,灼熱的溫度包裹全身時,有道急促而又哀絕的嗓音響起:“楊龔,帶鳳兮走!她是我北唐唯一幸存的血脈,你務必將她帶走,讓她在民間長大。日後待她長大,你定要助她滅了南嶽軒轅氏,為我們報仇。”

楊龔,鳳兮,北唐,血脈。

這些字眼霎時交錯,一遍遍的在鳳兮腦海中飛速旋轉,仿佛要將她徹徹底底的束縛。

“清嫻,該是你麵對這些的時候了。我以前曾說過,你以後的命途定然富貴,怕是連我都得俯仰你。你應是不知,南嶽的前朝,名為北唐。北唐之國滅亡,是因軒轅一族起兵謀反,也因那枚號令五十萬大軍的虎符未能及時到達兵營。如今,北唐之國已亡,而那忠心耿耿的五十萬大軍並未歸順如今的南嶽,反而是四處分散並隱藏在四國,生生衍息,任由四國如何查尋,皆不得蹤跡。隻不過,他們並未真正解散,他們一直都在伺機而待,一旦等得北唐血脈,那五十萬大軍定有理由重新集結。”

說著,他嗓音稍稍一頓,略微調整了一番氣息,才道:“如此,清嫻你便是那五十萬大軍迅速集結的動力。隻要你北唐帝姬身份現世,你該是知曉,你的身份貴不堪言,縱是天下四國,也不敢怠你分毫!”

鳳兮臉色有些發白,默了良久,才壓抑著嗓子道:“你以為,你以為你將這些說得像真的一樣,我便會信你?”

“你信是不信,這便是事實。北唐幸存的帝姬,名為北唐嫻,小名鳳兮。自你生下之際,胳膊上便有一道朱砂鳳凰,那鳳凰現於皮膚下,因能清晰見得血脈中的鮮血流動,宛如火紅朱砂,便稱為朱砂鳳凰,這事在當時,已是天下皆知。而今你也知曉了,你如今的胳膊上確有這朱砂鳳凰,你的身份,無疑是北唐帝姬。”

“我胳膊上自小便無這朱砂鳳凰,我以前從未見過。這朱砂鳳凰不過是這一兩日才突然冒出來的罷了,就憑此,你們就以為我是北唐帝姬?”

“你自小便在姚府中受苦,身子一直孱弱,血色本就不佳,如此,你瘦弱不堪的胳膊,自是未有太多的血流湧動來繪出那朱砂鳳凰的圖案。後來你被夜流暄施用了蠱毒,那蠱毒委實強烈,壞了你身體根本,致使你血脈異樣,是以你胳膊上的朱砂鳳凰更是難以顯現,這幾日,若非我多次讓你試藥,找了各種法子強行壓製住你體內的蠱毒,你如今胳膊上的這朱砂鳳凰,依舊不會顯現。”

鳳兮終歸是稍稍抬眸,極度深處的目光朝他落來:“這麽說,你早就知曉我這荒唐的身份,這些日更是故意讓我試藥,想讓我胳膊的朱砂鳳凰顯現,從而將我引見給東臨的寧王?”

顧風祈眉頭微皺,但卻並未反駁,隻道:“我占卜出了你前麵的命途,卻不曾查出你的身份。我不過是從夜流暄手底下那幫子人入手,才查出你真正的身份罷了。你應是不知,夜流暄手底下的那幫人委實聰明,連東臨寧王都查不到你的下落,他的手下卻是能辦到。我將你引見給寧王,無非是出於無奈。你帝姬身份早晚會被人挖出來,到時候危機四伏,如此,我還不如提前讓寧王認了你,也好讓你在五十萬大軍集結之前,受東臨寧王的勢力保護。”

鳳兮眸色又是一顫,默了片刻,隻問:“這麽說來,自夜流暄從姚府中救我的那一刻,他便知曉我這身份?”

“他若是不知,又如何會對你出手相救?清嫻莫不是忘了,夜流暄身為天下魔頭,冷血無情,人人懼之,這般冷冽的魔頭,何時會出手救人?”

“夜流暄為何要救我?他恨的是南嶽之國,與我這南嶽前朝的北唐人有何關係?”

顧風祈歎息一聲:“其中淵源,倒是不能道盡。終歸一句話,夜流暄不會真正害你,但他卻殺戮並重,冷冽如魔,他,已是瘋了。如此一來,他即便不曾真正害你,但他要毀了這天下,也算是毀了你。國之傾覆,豈還有完人?這道理,清嫻該是知曉。亦如以前他將你送於端王,次次陷你於水深火熱,你便該明白,夜流暄瘋了,這天下風雲,怕也在朝暮,沒準哪日,夜流暄便會興兵朝我這大昭來了。”

“我隻問你,夜流暄與我,究竟有何淵源?”鳳兮狂壓著心底的顫動,極緩極慢的道出這話來。

顧風祈眸中有過刹那的深沉,但僅是片刻,他儒雅的麵上便滑出了幾許歎然:“你便這麽緊張他與你之間的淵源?前程往事,不過雲煙罷了,難不成你還想回到他身邊?”

說著,他伸手扣上了鳳兮的肩頭,鳳兮那隻肩頭在那次入這西桓城時被黑衣人砍傷,此番雖然傷口無礙了,但顧風祈這一扣,竟是準確無誤的觸及到她肩頭的傷口,疼得她心底一緊,臉色一白。

她霍然迎上他的目光,卻聞他又道:“清嫻莫要忘了,前些日子你苟延殘喘,此際身上的蠱毒也越發猖狂,這罪魁禍首,可都是夜流暄呢。無論你與他有何淵源,他在知你身份的情況下害你如此,你不都該與他保持距離,亦或是憎惡?”

“你這是要讓我恨他嗎?”

“恨或是不恨,皆由你而定。但你若當真想聽我的答案,我便能明確告知你,我希望你憎恨他。”

鳳兮眸色一冷。

顧風祈無奈一歎,儒雅的麵容滑出幾許淡色:“天下四國皆不安寧,放眼望卻這四國中最是掌權人物,惟獨那夜流暄最為冷血霸道,心存毀滅之意。他無法無天,不可小覷,但鳳兮若是恨他,沒準兒能讓他清醒幾許。”

“清嫻不曾有這能耐,清隱公子無須再言。”說完,見顧風祈又要說話,鳳兮臉色一沉,眸中疏離冷漠之色大增,先他一步淡道:“清隱公子今日的話委實令我震撼,還望公子莫要再說些什麽了。另外,清嫻如今已是疲了,便想歇息了。”

顧風祈眸色一深,將她打量幾眼,歎道:“也罷。我今日之話於你而言,的確倉促,令你難以接受。你便先歇息吧,睡前多想想我的話,待明日一早,寧王應是還會來見你,到時候你莫要再冷漠疏離,你該知曉,一旦你北唐帝姬身份被人挖掘,在五十萬大軍的各個頭領未曾來到你身邊相護時,你唯有先依靠著寧王。”

說完,見鳳兮垂眸不言,他默了片刻才稍稍起身,緩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行去,並頭也不回的道:“我先回趟禮殿,你歇息時,便到內殿的床榻歇息。”

待他行至殿門處,鳳兮終歸是抬眸望他,低沉沉的問:“那你呢?你完全可以不將我的身份告知寧王,你身為大昭皇子,也完全有本事護我,你如今急著將我推給寧王,且信誓旦旦的說著是為我好,但你又何嚐不是利用我來拉攏寧王,從而拉攏東臨之國?今日禮殿上,你母後聲稱我與你訂了親,說我不久便是你的正妃,你們此舉,不也是在利用我?”

顧風祈停下身形,靜默片刻,才扭頭朝她望來:“看來在下在你眼裏,也成了利用你的小人呢。”

“難道你不是?”鳳兮嗓音一冷。

他歎息一聲,儒雅的麵容漫出幾許無奈與凝重:“你本是帝姬,本是寧王的外侄。你孤苦無依,認祖歸宗,自是好事。另外,在下雖為大昭皇子,但的確不能護你。若我料得不錯,明日一早端王便能抵達西桓宮城,甚至能從我父皇手裏借走十萬大軍以攻南嶽,企圖收回南嶽。到時候,大昭空了十萬兵馬,自是自危,在下身為大昭皇子,自是不能再因你的事而讓大昭蒙危。”

鳳兮驀地冷笑。

她自是知曉顧風祈這話之意。

一旦小端王從這大昭借走十萬大軍,大昭自然是兵力緊張,若她北唐帝姬身份被人挖掘並公布,天下‘有心’之人朝她動作,這大昭自然是不得安生。

她如今本該氣他算計她,本該怒他將她出賣給寧王,但如今她卻並未有心朝他劈頭蓋臉的罵,隻是心中冷笑堆積,委實是難以給他半分好臉色了。

他是大昭皇子,在大昭與她之間,他毫不猶豫的推開了她,擇了大昭。但此番在她眼裏,他算計她,推開她,便是再度將她對他那半點極為難得的信任全數砸碎了呢。

鳳兮終歸是未再說話,竟是冷眸觀他。

他默了片刻,幾番欲言又止,但終歸是不發一言,緩步離去。

待那道殿門被重新合上的刹那,鳳兮神色微動,清秀的麵上冷光一片,腦中也一直縈繞一字,令她難以按捺:逃。

如今再不逃,怕是真沒機會了。

這些王宮貴族亦或是天下爭鋒之事,皆與她無關,縱然今夜顧風祈說的話皆是真,但她也無心卷入這天下爭端,淪為旁人算計的籌碼。

鳳兮兀自靜坐,思緒婉轉,良久,她慢騰騰的起了身,隨手將殿中一些擺設的玉石塞在袖中。

隨即,她按捺神色,緩步至殿門邊,打開殿門便朝外喚了一名宮女進來。

待那宮女兩腳一入殿內,鳳兮已是極快的掩好了殿門,同時抬手狠狠朝她宮女的後腦一拍,待那宮女悶聲倒地,她立即將那宮女拖至內殿軟榻,剝了她的宮女衣裙,隨即將她塞入了軟榻的被褥裏。

燈火隱隱中,她極為迅速的褪下了身上那套華貴衣裙,穿上了宮女那套,最後極為淡然的打開殿門出去,瘦削的身形慢慢消失在了夜色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