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前,周圍景致越見荒蕪。

因著夜流暄策馬並不走官道,反而是行著錯落的荒蕪小徑,縱是有人追來,怕也找不準夜流暄究竟策馬奔走的是哪條路。

意識到這點,鳳兮心底已是黯然,想必自家那外祖父即便派人追來,也尋不見她,是以,她這條命,委實是被夜流暄握在了手心,孤立無援。

一路上,冷風浮動,加之心底黯然,鳳兮對身後這夜流暄越發惱怒。

伸手攏了攏肩頭的披風,鳳兮默了片刻,才冷漠出聲:“我要坐後麵!”

她如今被夜流暄控製,難以逃脫,是以,她自然得不顧一切的護住自己,此番冷風迎麵而來,的確冷如刀割,她無意為夜流暄遮風,以致自己受寒受涼,因而自然得坐回他後麵,由他來擋風。

夜流暄身形單薄,這些日子看來,身子骨似乎並不太好,加之前幾日他的肩頭被一劍貫穿,傷勢未痊愈,若這迎麵的冷風能加把勁的將他吹涼吹倒,她自然滿意。

這話一出,本是存心讓他受風,心底也清楚明白他不一定會讓她順意,然而,夜流暄僅是沉默了片刻,便握著她的胳膊將她騰空撈到了他的身後。

鳳兮忙在他身上坐穩,雙雙死死拉著他的衣角,此際,他策馬速度增了不少,路道崎嶇顛簸,鳳兮瘦削的身子有些坐不穩,不由暗自怒得咬了咬牙,雙臂再度主動的纏上了他的腰,整個身子也貼在了他的後背。

良久,馬兒才緩緩停了下來。

彼時,鳳兮已是顛簸得臉色發白,腦袋微暈,因著極冷,本是貼在夜流暄背上的身子也軟趴在了他身上,連腦袋都不自禁的藏進了他披散著的墨發裏。

正暈頭呆怔時,夜流暄清冷的嗓音揚來:“坐好!”

鳳兮又是一愣,這才離開他的後背坐好,奈何就在這刹那,夜流暄竟是突然自馬背上優雅躍下,動作竟無半分冷風吹過後的僵硬。

鳳兮正朝他望著,然而他卻不曾朝她落來一眼,僅是在地麵站穩時,便突然伸手朝馬兒猛的一拍。

他力道甚大,馬兒吃痛,頓時嘶鳴一聲,撒開四蹄狂奔。

鳳兮驚呼一聲,身子差點便要跌落下馬,但在緊急之際,她慌亂的胡亂提氣飛身,踉蹌落地,足下顛簸了好幾下才險險站穩。

“你這是做何!”她怒眼朝夜流暄瞪來。

然而夜流暄目光瞥著那越來越遠的馬兒,神色清冷至極,片刻之後,也不曾朝鳳兮理會,轉身便往前行。

鳳兮臉色更是一變。

今兒這夜流暄委實太過惱人,不由分說的劫走她不說,還肆意威脅,如今又是奇怪,縱然她在他麵前怒吼無禮,他竟也能一聲不吭,徹底忽視。

像他這樣冷冽陰狠的人,不是該朝她再度威脅,亦或是如以前那般伸手捏住她的喉嚨,讓她再度嚐嚐絕望之感?

正暗自惱怒,回神抬眼時,夜流暄已走遠。

周圍流水潺潺,冷風浮動,鳳兮這才有意打量周圍,才見右方是一條潺潺溪流,流水微深微寬,水聲浮動,倒是襯出了幾許世外般的諧和。

而左邊則是一叢樹林,林子幽密,交錯蔓延,樹上黃葉斑駁,有的已是光禿冷然,給人一種詭異死沉之感。

鳳兮愣了愣,隻道夜流暄當真是會選地形,此處荒無人煙,這大冬天的怕是連活物都尋不到一隻,他若有心在此處對她做何,亦或是將她留在此處任由她自身自滅,她無疑是沒活頭的。

至少,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用兩條腿走回西桓都城,更不確定是否再次能找到充饑與維持性命的食物。

一想到這兒,鳳兮再度抬眸朝夜流暄的身影掃去,此番遙遙相望,隻覺他單薄瘦削的身形在風中獨立,那飄揚的白袍單薄到極致,伴著獵獵寒風,襯得他遺世獨立,似要羽化登仙,再也不歸。

暗自咬了咬牙,鳳兮收斂心緒,忙抬步朝他跟上。

他若真有心留她在此自身自滅,她便定會跟緊了他,非得不遠不近的纏著他讓他帶她回西桓都城。

夜流暄身形雖單薄,但步子卻是極大,優雅抬步間,清逸隨和,但卻行得快。鳳兮小跑而來,才追上他,彼時,身子已是跑得累了,待見夜流暄走得快,又與她拉開了距離,她無力氣再跑,隻能急忙伸手將他的白衣緊緊拉住。

正這時,他突然駐了足,回頭朝她望來,那精致風華的麵容終於是有了半許的蒼白。

鳳兮駐足,心底冷笑。

他終於是冷白了臉?這倒是好!若他能冷得患上風寒,孱孱弱弱,她興許會製住他,沒準他還會反過來倚靠她,如此一來,她要威脅他,那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心底驟然暢快半分,鳳兮回神,氣勢冷硬的朝他瞪了回來。

他依舊不發半言,深邃的目光在她麵上掃了一遍,隨即回轉了頭,繼續往前。

這回,鳳兮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夜流暄足下的步子似乎慢了一些,她愣了愣,抬眸朝他瘦削的背影望了望,神色微微複雜。

待行至林間深處,不遠處出現一處寬大的空地,待鳳兮凝神細觀,才見前方空地處赫然立著兩尊墳墓。

鳳兮頓覺周圍冷風似是涼了不少,毛骨悚然,當即停腳並鬆開夜流暄的衣角,不料夜流暄已是毫無憐惜的扣住了她的手腕,拉著她繼續往前。

鳳兮掙紮,卻是無果,待被他強行拉至兩尊墳墓前時,她才愣了愣。

隻見前方的兩尊墳墓,石碑上竟是空白無物,連姓氏都未刻上去。

大抵是時間太久遠,那空無一物的石碑上稍稍覆了青苔,而那簡易寒磣的墳堆上也長了枯草,瞧起來委實蒼涼。

正這時,夜流暄鬆開了她的手,靜靜立在墳前打量,周身冷氣浮動,似要毀天滅地般。

然而不久,他卻是突然掀袍朝著兩尊墳墓跪了下去,僅是磕了一個頭,便迅速起身,渾身再度冷意浮動,駭人驚心。

鳳兮神色已是搖曳不穩,不曾料到這不可一世的夜流暄竟也會曲了膝蓋,如此一來,這兩個墳墓裏埋葬之人是誰?

她猜測良久,終不得解,若說這兩堆墳墓是夜流暄雙親,但憑夜流暄這冷傲之性,無論是蒼月宮還是江南的夜府四殿,都是精致奢華,大氣而又精貴,如此,這般多金又傲然天下的夜流暄又豈會讓自己的雙親流落在著東臨的荒蕪林子裏?

越想越覺得離譜,鳳兮心下不解,突然間她倒是發覺,這夜流暄對她倒是知根知底,她對他的了解卻是僅限於皮毛,亦或是連皮毛都算不上,她竟是連他的雙親是否還尚在,連他是否有兄弟姐們都全然不知。

正想著,隻覺兩道冷冽的光線朝自己落來,鳳兮微怔,回神時,才見夜流暄那雙墨黑如玉的眸子正望著她。

此際,他眸光格外的深邃,雖依舊平靜無波,深沉無底,但卻給人一種無端端的冷冽與殺伐。

他似是在極力的忍受什麽!縱然他表情變化不大,神色也平靜無波,但她卻莫名的覺得他似是對她動了殺心。

鳳兮驚了一下,足下步子不由後退半步,僅是刹那,她急中生智,故作淡定的上前幾步,學著他方才的模樣朝那兩堆墳一跪,磕了一頭。

她此番,無疑是朝他示弱。

她不認為他會因為她瞧見了他屈膝跪地掃了麵子才對她動了殺心,是以這原因,必定出在這兩堆墳墓上。

既是夜流暄都朝著兩堆墳墓跪了,她也屈膝一番,無傷大雅,她鳳兮以往曆來卑微,如今在這夜流暄麵前亦是,無論這兩堆墳墓裏的骨骸身份如何,她跪上一跪,也無妨,更算得上是對夜流暄示了弱。

大抵是冷風浮動,孱弱的身子已是僵硬,是以連跪地的動作都顯得有些慢騰而又僵硬。

然而,待鳳兮好不容易站起身時,才見夜流暄正深沉的望她,眼見她的目光迎上他的,他薄唇微微一勾,麵上的殺伐之意果然減卻半許,略微滿意的笑了:“鳳兮如今倒是聰明了。”

鳳兮心底明然,看來是押對了。

她方才那番動作,果真令這魔頭減了殺氣!如此看來,這兩堆墳墓裏的人,身份定然特殊。

“隻不過,此番是你自願跪地磕頭,可非我逼你呢,是嗎?”正這時,夜流暄又慢騰騰的出了聲,他的嗓音依舊清冷如常,透著幾許意味深長,但若是細聽,不難聽出其中蘊藏著的幾許複雜。

鳳兮默了片刻,才淡漠回道:“夜公子對鳳兮已露殺心,鳳兮自然得放聰明點!”

他墨眉微挑:“你以為我方才想殺你?”

鳳兮淡漠觀他,靜默不言,算是默認。

他眸中有過刹那的冷沉,但也僅是片刻後,他再度薄唇微勾,那慢騰騰的語氣清冷無比,卻也是冷意錐心:“不過你的確猜對了,我方才,的確想殺人!”

他未直接說殺她,但這周圍就隻有她一人,他不是想殺她又是殺誰?

答案不言而喻,鳳兮心底再度冷沉半許。

她再度迎上夜流暄的目光,冷道:“夜公子既是要殺鳳兮,又何須將鳳兮帶這麽遠?”

他清冷的目光在她麵上流轉幾番,並未回話,突然轉身便緩步朝林子外行去。

鳳兮暗惱,氣得有些咬牙,清秀蒼白的麵容越發低沉,遂原地沉默片刻,再度邁著僵硬的步子朝他跟去。

出得林子,他便就著河邊一處大石坐了上去,動作嫻熟卻又優雅。他在大石上盤腿而坐,絲毫不顧冷風掀動他的白衣,拂亂了他的黑發。

鳳兮立在大石下,抬頭觀他,眼見他稍稍合眸似要練習內力,不由扯著嗓音吼了聲:“夜流暄,你究竟要怎樣?你將我帶到這裏所為何意?”

夜流暄也未朝她落來一眼,毫無情緒的清冷出聲:“我夜流暄行事,曆來不需什麽緣由。隻不過,你如今若要離去,我也不攔你!”

這話一落,他再度無聲無息,整個人似入定。

鳳兮心底波瀾湧動,盯他片刻,終歸是咬咬牙,轉身至不遠處的枯草上坐著。

她還沒笨到自顧自的逃跑,這周圍荒無人煙,淒涼無限,她身子孱弱僵硬,如何能走得出去?

再者,萬一這夜流暄的話不過是試探她,沒準她方一轉身,他便對她下手,震穿她的心脈,讓她真去閻羅殿一回。

這種危險,鳳兮不敢嚐試,是以也僅得在枯草上坐定,看他究竟要做何?

周圍寒風凜冽,鳳兮裹緊了肩頭上的披風,仍是有些發抖,但見那石頭上獨自打坐的夜流暄衣袂紛飛,身形單薄瘦削,她又覺得解氣,似是身上的顫抖涼寒都減去不少。

吹吧吹吧!她如今倒是不介意這寒風來得再猛烈些,若能見到夜流暄病弱或者孱弱,倒也極好。這樣,沒準他便會帶著她提前回西桓都城了。

本是想看夜流暄在寒風裏病倒,奈何時辰漸逝,轉眼黃昏時,夜流暄一動不動,似是並未有恙,然而鳳兮已是冷得僵硬,滿臉青白。

眼看天色快暗下來,冷風似也詭異的靜止,而那石頭上的夜流暄卻無動靜,鳳兮惱怒,猜著今兒是否得在這裏過夜!

她暗自斟酌片刻,已是起了身,邁著僵硬的步子在林子裏撿著幹柴,待回得自己方才坐過的地方,鳳兮忙活半晌終於是生起了一堆火來。

彼時,夜色已是降臨,周圍漆黑,那沉沉的黑色似夜裏修羅,宛若要突然間張開血盆之口咬人。

鳳兮抱緊膝蓋坐在火堆邊,因著骨子裏怕黑,不太敢朝周圍多看,隻得將目光緊緊的盯著麵前明亮的火堆,又偶爾瞟一眼不遠處石頭上那被火光映襯得飄渺的雪白輪廓,遂又兀自靜坐,等待。

不得不說,她的確不知今日夜流暄突然劫走她的目的,也不知他如今這一動不動且不聲不響究竟是何意思,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靜觀其變的等待。

火堆裏的柴火嗞啦作響,火光搖曳,暖意浮動。鳳兮兀自等著,腹中空空,終歸是餓了。

本想強行忍耐饑餓,奈何腹中竟是咕叫一通,那聲音雖小,但在這寒涼靜謐的夜裏卻是顯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