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目光有些不穩,身子也開始有往下癱軟之勢,她強撐著默了片刻,才稍稍點了頭。

小端王那黑沉沉的眸子裏仿佛終於釋然了一些,隨即再度啟著嘶啞的嗓音道:“那你起來吧!到屋裏來!”

鳳兮再度點頭,額頭的冷汗順勢滑下。

她努力的以手撐地,欲慢騰騰的起身,那隻全身跪得僵硬,此番稍一動彈,整個人竟是不受控製的摔倒在地。

她已是全身麻木得感覺不到疼了,刹那之際,麵上也無痛色,反而僅是滑出了幾絲難以控製住的狼狽。

現在的她在小端王眼中,定是卑賤至極,狼狽至極吧?可她已經努過力了,也想著要改變自己,想硬氣一點,然而,這些冷硬的事實,卻是再度壓彎了她的腰板,將她心底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自尊與偽裝擊得破碎不堪。

“鳳兮!”不遠處的小端王似是驚了一聲,跌跌撞撞至她身邊蹲下,伸手要來扶她。

鳳兮微怔,反應過來時便已伸手拂開了小端王的手,隻恭敬卑微的道:“鳳兮自己會起來,不勞王爺幫忙,王爺照顧好自己便成。”

嗓音恭敬刻板,卻是沒有溫度,就如一個木頭,無溫冰冷,卻是連絲毫情緒都不曾表露。

小端王的手頓在半空,有些尷尬。待見鳳兮努力的掙紮半晌也未站起身,小端王深黑的眸子終究是滑過了幾許沉雜,隨即緩緩起身而立,居高臨下的對鳳兮道:“你既是要逞強,那便隨你!我在屋中等你!”

說完,便不再朝鳳兮投去一眼,轉身便踉蹌朝主屋的屋門行去,身影單薄消瘦,染了幾絲難得的淒意。

鳳兮默默的望著小端王的身影入得主屋,隨即收回目光,咬牙再度掙紮著起身。

腦海中一直盤旋著小端王方才轉身時那略微黯然低沉的臉色,她默默回憶了好幾次,終究是暗暗壓在心底封存。

待終於從地上掙紮著站起身時,鳳兮身上披著的白袍子已然被地麵的灰塵沾滿,那本是白衣勝雪的顏色,如今卻髒膩難耐,想必夜流暄若親眼見得他的外袍被她毀成這樣,應是會發怒吧。

強忍著身體的癱軟與不適,鳳兮往前挪動,待終於挪緊小端王的主屋,她已是喘息不急,身上冒了一層冷汗。

她一眼便瞧見了坐在軟榻上的小端王,此際他正拿深幽的目光望著她,縱然是他因身上的傷勢而臉色蒼白,但他那雙眼睛,卻依舊深沉如水,給人一種隱隱的慎人感。

鳳兮垂眸下來,避開他的目光,隨即再度往前挪動幾步,便立在原地不動。

“鳳兮,我今日未有罰你之心,奈何你不懂進退,硬要挑起我的怒!”半晌,小端王才啟著嘶啞的嗓音慢騰騰的道,說著,他嗓音稍稍一挑:“你以前在我麵前,並非這樣。怎突然間就變了?”

鳳兮心底微微自嘲。

怎突然就變了?

這個問題,她也曾一次次的敲擊著心底,問自己為何不能像在姚府那樣忍辱吞聲,為何不能像以前的鳳兮那樣安分聽話!

她如今變了,隻因他們的步步緊逼,隻因命運所迫。

她,不過是真的想保住自己,保全自己,然而在她連這點都做不到時,她惟獨想硬著頭皮豁出去,興許被他們殺了,自己就真正解脫了。

鳳兮低垂著頭,心底百般感慨,漣漪狂湧,然而卻沒回話。

屋中氣氛寂寂無聲,壓抑不堪。

良久,小端王再度出聲:“你可是惱我了?”

鳳兮眸色一動,終究是出聲道:“鳳兮不敢。”

“你是不敢,還是不想明說,隻悶在心裏惱我?”他又問。

鳳兮忍不住抬眸朝他望來,隻見他蒼白的麵上滑出道道隱忍與深沉。

這樣的小端王,沒了往日裏偽裝的溫和及笑容,更沒了往日的彬彬有禮,周身散發出來的冷意與壓迫,更讓她覺得難以接近。

鳳兮按捺神色,半晌才道:“鳳兮當真未惱王爺。”說著,恭敬坦然的補了句:“更不敢。”

她也學會了說謊,也學會了掩住自己的情緒。

她明明是怨小端王昨夜對她動了殺心,怨他昨夜將她拋棄,更怨他方才還罰她在外跪了幾個時辰,她的確是怨,的確是惱,然而,她卻再也不會在他麵前說真話,再也不會對他不恭。

以卵擊石的痛,她方才便已嚐夠,是以,她不想再去嚐試了。

小端王沉默,深眼鎖她,似在思量她話語的真實性,然而片刻後,他便朝她道:“過來坐。”

短促的二字命令十足,鳳兮不敢違背,但足下步子卻是怎麽也不想往前邁開。

“這便是你說的未惱我?你若當真不惱我,如今怎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怎麽,還想出去跪著?”見鳳兮不動,小端王再度出聲。

鳳兮心底漣漪起伏,終究是抬眸直直迎上小端王的雙眸,不卑不亢的恭敬道:“王爺,鳳兮自認未惱王爺,王爺憑何覺得鳳兮在惱王爺?再者,鳳兮此番不願過來,是因鳳兮自知身份卑賤,不敢與王爺同坐一榻!”

“本王納你為妾,便未嫌過你身份卑賤!”小端王的嗓音略微隱忍。

“可鳳兮在王爺眼中僅是一枚棋子,王爺納鳳兮為妾,不也是隻將鳳兮當做利用的工具嗎?比起卑賤之人來,淪為王爺眼中的棋子或是工具,鳳兮更覺無地自容。”

小端王終於是眸色微動,幹裂的薄唇動了動,噎住了後話。

鳳兮靜靜立在原處,早已精疲力竭且癱軟的身子已是疲憊不堪,略微發顫。

小端王將她打量了好幾眼,突然幹脆起身行至她麵前,扣住她的手腕便踉蹌的將她強行拉到了軟榻上坐定,嘴裏略微陰測的道:“讓你坐你便坐!以前那麽安分,怎突間就渾身長刺兒了般處處與我做對了?”

鳳兮不言,僅是低垂著頭,唇上勾出一抹苦笑。

並非是要處處與他作對,隻是昨夜與今日經曆得太多,被殘酷的現實打壓,是以心態也跟著變了,而那些以前崇尚的東西,也在潛移默化中丟失了。

“昨夜,多謝你引開那些殺手。”良久,小端王低低出聲。

這話他說得甚是艱難,仿佛難以啟齒。

難得他竟會屈尊降貴的對她言謝,鳳兮先是一怔,片刻便臉色恢複如初,隻恭敬刻板的道:“王爺折煞鳳兮了。為王爺引開那些殺手,是鳳兮該做的。”

這話明顯客套,並未有情緒蘊藏,刻板得如同靜水寒潭,勾不起一絲一毫的漣漪起伏。

小端王臉色微變,目光凝在她麵上,又道:“我曆來未這般誠心與旁人道過謝,如今與你言謝,你便是以這種態度應對我?”

鳳兮眉宇稍稍一蹙,淡道:“那王爺想要鳳兮如何?”

小端王眼睛稍稍一眯:“我自然是想要你收起你那副冷漠的姿態,回到以前!”

鳳兮垂眸下來,神色緊然。

小端王打量著她,又道:“我倒是奇了,今兒那夜府主子與你說了些什麽,竟讓你歸來後性情大變,對我冷淡不說,還敢出言頂撞?”

鳳兮怔了一下,沒料到小端王竟會牽扯到夜流暄。

她抬眸望他,不料他蒼白的麵上滑過幾許冷冽之色:“鳳兮,你如今最好是看好形勢。夜家主子將你送給我,他對你的態度,你自該知曉。如今,你所能依附之人,隻有我而已!隻有我,才能讓你在我的羽翼之下安然生活。”

鳳兮心頭發緊。

她不聰明,但也不笨。小端王這話中蘊含的意思,她一清二楚。

無疑,小端王是在警告她不要在他麵前耍花招,更別想在他麵前自作聰明的做夜流暄的眼線。

隻可惜,她鳳兮曆來未有給誰當眼線的心,更不曾害過任何一人,但他們總是在懷疑她,利用她,絲毫不客氣的將她推入漩渦,縱是她拚盡全身氣力,也逃脫不了那個漩渦,也擺脫不了那種比死還彷徨驚恐的命運。

她,也是人,也會知道痛,知道那種驚懼與絕望的滋味,比死還難受的。

隻是,沒人能理解她,沒人會憐憫她,更沒人會幫助她。

哀從心來,鳳兮刻板僵硬的麵上終於是有了一絲絲淒然之色,隨即神色微斂,隻道:“王爺又何須說這一席話。昨日王爺還對鳳兮存了殺心,想必王爺您,也未有心思讓鳳兮在您的羽翼下安然活著,是吧?”

小端王臉色驀地一沉,卻未反駁,隻坦然淡道:“我昨日的確對你動了殺心。”

雖猜到了小端王興許會承認,然而此番親耳聽到他這般說,心底終歸是不大好受。

她黯然垂眸,麵上漫出縷縷苦笑,卻聞小端王又低低的道:“隻不過,我卻未料到,你會舍身救我。無欲無求,就如同一個傻子,傻得令人咋舌,且還要不顧一切的拚死救人,卻不顧及你所救之人,甚至想過要你的命。”

鳳兮眸色微顫,不言。

小端王慢騰騰的捉上了她的手,與她指骨相纏:“我軒轅宸不喜欠人恩情,你昨夜救我,日後我便讓你安生在這王府裏住下,再不為難你,如何?”

小端王將她的手指纏得極緊,令鳳兮不慣。

她想掙脫開小端王的手,卻不料他靜靜的望著他,深黑的眸中滑過一道一閃而逝的黯然:“以前,曾也有個女子救過我,我回她以百般的寵溺,隻可惜,她卻反過來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