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炎熱在時間中慢慢地降低了溫度。

黑槐峪是熱得快,熱得猛。但是,那份熱消退得也快。

不知不覺中,就進入了秋天。

35

那次在省城,金德旺還幹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終於買下了一處房產。

一幢聯體別墅。

當然是漂亮豪華極了。

那是一個新建的小區,但各項配套設施一應俱全。很現代化的一個小區。據說在全省城恐怕也是數一數二的。開發商說,這個小區,是隻向成功人士和高級白領出售。是的,當然可以這樣說,因為它的售價比一般的商品房每平米要高出四千多塊。一般人群,哪能接受得了?光是定金,金德旺一下子就付了二百多萬。

事實上,金德旺在城裏買房的心思由來已久。至少,在三年前就有了。據他所知,有不少開窯的人都選擇在城裏買房子。而在這之前,金德財不止一次來過省城,在城裏已經轉悠了無數個地方,最後才看中了現在這個叫碧水灣公寓小區。

碧水灣公寓小區與眾不同。

相當難得的是,它在城裏,卻又在湖邊。從位置上看,等於是在這個城市的中心。而且,綠化特別好,等於是一個“綠肺”。因此,價格高昂是必然的。

而在這之前,他已經來了不下於四次了,最近一次是在此半年前,和大兒子二兒子一起來看的。他們也都非常的讚同。

這次來教訓了一通金建設後,金德旺又把他家的親戚老薛拉來看了一下。老薛看了以後,受了很大的刺激,連說值得。是的,以他的能力,肯定是買不起這樣的高貴房產的。而且,他說這樣的房子,以後肯定會增值。事實也正是這樣,前麵兩期的樓房都已經銷售一空。現在,正在開發的是第三期(已經快要封頂了),售價已經每平米又上漲了七百多。負責接待他們的售樓小姐說:如果現在不抓緊買,過一段時間,也許還會往上漲。

由於接觸過幾次,現在的這個姓虞的售樓小姐對他們熱情多了。金德旺記得,當時他第一次來這裏參觀的時候,對他冷淡得不得了。她們根本不拿正眼瞧他,而且試圖讓保安把他趕出去。現在,她懂得了眼前的這個農民實在是不能小看的。

虞小姐身材高挑,皮膚白皙,氣質不凡。她領著金德旺、老薛和金建設參觀了網球場、遊泳池、健身中心和高級會所。會所是個五層建築,加長的豪華轎車可以直接開進電梯,然後到達頂樓。

所有的一切,奢華得讓人瞠目結舌。

老薛是個真正的城裏人,而且也見過許多的世麵。麵對這一切,仍然在驚歎。是的,做夢也不可能會想到會有這樣的豪華。而金建設更是喜於形色。他當然希望能住到這樣的一個地方來。隻要住進來,那他就是真正的城市人了。地地道道的城市人,沒有任何人敢再小瞧他。

一般的城市人,根本望塵莫及。

能住這裏的人,自然高人一等。

高的就是錢。

一般的白領也還不行,一定要暴富起來的有錢人才行。

金德旺就是一個讓人妒忌的有錢暴發戶。

虞小姐保證說,如果他們決定購買,年前肯定能讓他們住進來。房子是那種一步到位的,連室內也都是全部裝修好了,拿到鑰匙,就可以直接搬進來住了。

金德旺思想鬥爭了很久後,終於還是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在合同書上簽了字。因為,他挑中的是最大的兩套,於是整個那一幢就都是他家的了。

虞小姐都驚呆了。

那一刻,金德旺的心裏,有一種特別的滿足感。

就在金德旺從城裏回來後不久,秦家振就去了省城。

秦家振當然不是一個人,而是帶著於副鎮長和工業辦的主任老周。他們此行是到省城裏,向有關部門上報一個項目。

於副鎮長是個聰明人,這種事情哪能用秦書記跑呢?秦書記坐鎮指揮就可以了。於是,空下來的秦書記就給喬娣娣發信息,約她在另一家酒店見麵。事實上,敬愛的秦書記此番來省城,一個很重要的內容,就是要和喬娣娣約會。根據過去的經驗,每次他們在省城約會總是特別開心。一來是因為身在外地,比較自由,沒有什麽顧忌;二來是可以花錢,花錢總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關鍵是,花那些錢一點也不用心疼,全部可以想辦法報銷掉。

有權就是錢。

權力真好。

一段時間不見,秦家振感覺喬娣娣比原來更漂亮了。

自然,因漂亮而產生的,當然也更為強烈。在**的很多細節中,秦書記能感到喬娣娣有了別一種心思。這種與往日的異常,更是刺激了秦家振。他越發地要征服她,**她。他就是表現出對她的隨心所欲。

喬娣娣默默地承歡。

一番身體交纏過後,秦家振問:“金德旺家的那個二兒子現在還找你不?”

喬娣娣心裏就全明白了。

“我們很少聯係的。他有時會來看看我。”她說,“你什麽意思呀?”

秦家振說:“他是不是想追你?”

“怎麽可能?”喬娣娣說,“你這想的也太離譜了。”

“我說也是,你怎麽可能看得上他呢?”秦家振說,“你要嫁人我不反對,但你不能離開我。”

喬娣娣說:“我的秦書記,你想讓我離開也不離開啊。”

秦家振就笑著,更加地摟緊她,再次進入了她的身體裏……

當晚,喬娣娣沒有留在賓館裏陪他過夜。她強調說團校有紀律。秦家振不好勉強,隻能把她送出了賓館。臨把她送上車的時候,還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喬娣娣沒有回頭。看著車子遠去了,秦家振在嘴角浮現了一絲笑意。他是回想起了剛才的那一切,心想:她真是一個尤物。

喬娣娣在車上坐穩了,眼淚才流下來。

原來,在黑槐峪,她是多麽地滿足啊。滿足於秦家振給她帶來的一切,他給她機會,給她榮耀。現在她才知道,實際上,他也給了她侮辱。她在別人的眼裏,隻是一個小婊子,一個爛貨。在黑槐峪,她是不可能嫁得掉人的。是到了團校學習,讓她開闊了眼界,讓她有了強烈的想掙脫出去的願望。

秦家振卻想牢牢地控製她。

他想讓她成為他永遠的玩物。

在人前,秦家振有著足夠的威嚴。可是在她眼裏,卻隻有貪婪。他想握有一切,什麽都不肯放棄。關鍵是,他認為他對她擁有足夠的支配權。他說讓她將來嫁人的什麽,全是假話。隻要被他掌握在手裏,她怎麽可能嫁得出去呢?

與秦家振一比,自己還是太天真了,她想。她是認真想過和金建設好的。如果能和他好上,她想,她過去的,和現有的,一切都不再要了。

她願意放棄一切。

甚至,她想,她可以在這個城市裏打工。

靠打工生活,像過去一樣。

然而,現在看來,也隻能是空想了。金德旺來大吵了一場之後,金建設對她的態度就有了很大的變化。他當然也沒有辦法。他必須屈從於他父親的壓力。

每個人都會屈從於壓力。

而所有這些壓力的真正來源,就是出自秦家振一人。

想到這裏,喬娣娣怎麽能不悲從心起呢?

對這一切,金德旺當然不知道。秦家振和喬娣娣的糾葛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他隻要金建設和喬娣娣沒有糾葛就行。他們的戀愛關係一定要斷掉!他想:隻要他們不再戀愛,書記大人也就不會再妒忌了。書記大人不妒忌了,自然他的計劃也就能得到批準了。

很簡單的邏輯!

然而,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直到了秋天,他的請求還沒有得到答複。每問一次,領導們全是打著哈哈。含糊其詞,推來搡去,就像在打太極拳。在這期間,他也沒有少向鎮上的領導送禮。尤其是秦家振和老於。甚至,他連薑福寬都送了,試圖讓他通過他安排在政府的人,來影響秦家振和於仁發。但是,那些錢就像扔在水裏一樣,一點響聲都沒有。

金德旺心裏急啊。

他不能不急。

事情辦不成,他總感到心裏堵得慌。他感到,自己辦事情,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難過。過去,在薑福寬和秦家振主政的時候,他要辦什麽事情,雖然這過程中也有些拖遝,但最終總能辦妥。而這一次,卻好像遙遙無期,根本沒有指望似的。

金德旺想:建設的事,肯定是有點影響的,但影響不至於很大。看來,重點還是在老於。從頭到尾,就是老於在刁難他。

他重點還是要攻老於,於副鎮長。可是,如何才能攻下老於呢?

老於又不缺錢。

不容易。

金德旺感覺事情的棘手。

36

劉璐璐的肚一天比一天大。

她已經是個十足的孕婦了。

楊秀珍在給她算日子,說,再過三個多月,就要生了。

大家都在盼著這一天。

劉璐璐也在等。

她在等待做一個母親。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懷孕以後,她感覺自己比過去平靜了許多。雖然,她也還是想著那個男人,想著和他度過的那些時光。但是,另一方麵,她卻又在心裏告誡自己:自己已經是個婦人了,應該安靜下來了。

她要守婦道,她想。

然而,她能守得住嗎?她在心裏問自己。

過去沒有守。有了孩子以後,也許能守住,她想。

也許,她還要等。等生下孩子後,看看那個人的態度。如果他愛她,要求她跟他走,她當然毫不猶豫地跟他走。隻是這種可能性有多大呢?

很小。

日子在無聲地過去。

37

窯上的一切都還正常。

城裏的那個工廠也還不錯。

親戚老薛又在催促那個關於生產氨基苯酚的事了。上次在省城老薛就跟他談過這件事,他說利用現有的廠房和生產條件,可以擴大生產,引進新的項目。他說,單一產品不行,要搞新的開發。他向金德旺介紹說:這種產品廣泛用於染料,醫藥中間體及橡膠防老劑和顯影劑等。市場前景廣闊。銷路嘛,根本不成問題,市場上根本就是供不應求。為了讓金德旺相信他的描述,他搬出了一大堆的資料,給他細看。

金德旺心裏當然也有些疑惑。資料他是不必細看的,因為,資料和現實畢竟是兩碼事。然而,聽了老薛的介紹,他又實在有些心動。

發展總歸是一件好事啊。

再說,他又是一個天生要做事的人。

最為關鍵的,現在金德旺喜歡城市。三個兒子,兩個在城裏。而且,他還在城裏買下了房子,將來注定是在城裏發展的。正如老薛講的那樣,就算他在城裏的廠子發展得不好,他還可以轉手賣掉,不可能虧到哪裏去的。

他相信他說的,感覺老薛分析得很有道理。就算是虧一點,以他金德旺的財力,也不過就是九牛一毛,完全在他可以承受的能力範圍之內。

對於這個新的項目投資,金德旺是有過考慮的。建軍是反對的,他主要是認為建設忙不過來。他認為讓建設把現在的廠子管好,就已經不容易了。金德旺也悄悄問過建設的意見,建設倒不是說沒心發展,而隻是說對這個所謂的氨基苯酚實在是不了解。

“老薛滑頭得很,”金建設說,他背地裏已經不再稱呼他為“四姑父”了,“我不看好他推薦的這個項目。”

金德旺猶豫了。

老薛說:“你別猶豫了,你再猶豫,這個項目就讓別人給吃走了。”

金德旺想了想,說:“好吧,你先談下來。大概前期要投多少?”

老薛說:“也就是四十多萬的樣子。”

金德旺說:“那好吧。你做主吧。”

接下來的日子,每過一陣子,老薛就會打電話,匯報一下進展情況。無非就是購進一些設備之類的,也就是幾萬塊錢的事,金德旺讓他隻管去辦。可是,老薛還和過去一樣,每購進一樣東西,就說一下。

金德旺感覺老薛也太認真了。

“你有什麽事,讓建設幫著你就行了。”金德旺說,“你也別慣著他,讓他好好鍛煉鍛煉,有好處。”

“建設現在挺能幹的,他對廠裏的情況現在比我還有熟悉。”老薛說。

金德旺聽著,心裏還是挺滿意的。

建明好久沒有回來了,期間隻是打回來過幾次電話。他說他在學校挺好的。上次去城裏,金德旺看過他。看上去,他還和過去一樣,隻是更白了一些,眼鏡的度數也加深了一點。讀書不容易,挺辛苦的。

那一次,金德旺詢問過建明的個人情況,因為金建設說他在學校裏戀愛了。但是,金建明一口就否定了。金德旺倒也沒說什麽。他不擔心金建明戀愛。相反,讓他擔心倒是金建設。金德旺知道,現在大學校園裏,學生戀愛非常普遍,根本就不算什麽。很多人戀著戀著,最後就散了。他們更多的好像隻是為了以後的戀愛在做前期練習,或者,隻是因為在校園裏過於空虛了。他們需要戀愛來填補除了學習之外的時間空白。

金建明雖然否認了他在學校裏戀愛,但是金德旺倒是看到了一個女生來找他。當時他和兒子坐在宿舍裏的床邊,一個女生手裏拿了一本書就闖進來了,看到金德旺,愣了一下,吐了下舌頭,趕緊退了出去。金建明就出去了,兩人在走道裏嘰嘰咕咕說了好一會。

“她是來還書的。”建明這樣對他解釋說。

“聽她口音,好像也是我們那地方人哪。”金德旺說。

“嗯。”金建明應了。

金德旺看到那個女生並不漂亮,非常普通。走在大街上,馬上就會淹沒在人群裏。單薄的身材,長相平常。看她的衣著,好像家庭條件也不夠好。她能讀到大學,已經真的是非常不容易了。

當然,他想:建明談對象的標準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建軍和建設的對象一定是要漂亮的。而建明則要找一個和他一樣有文化的女大學生。

“是你哥上次看到過的那個女生嗎?”他問。

建明先是有些茫然,然後推了推眼鏡,說:“……是吧。可能是的。”

“她叫什麽?”

金建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了,“叫……鄭……燕青。”

“她家裏是幹什麽的?”金德旺問。

金建明吞吞吐吐地說:“不幹什麽吧。她……家也是黑槐峪的,一個什麽村子……,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父親叫什麽名字呀?”金德旺說,“我可以叫人打聽打聽。”

“打聽這個幹什麽?”金建明說,“我不知道的。再說,我們沒有戀愛啊,隻是同鄉,可能關係就近一些。”

金建明的確從來沒有問過他父母的具體情況。他隻知道她是家裏的老大,經濟上挺困難的。她很少說起家裏的事,就像他從不說自己家裏的事一樣。她是因為家裏的困頓而緘默,貧窮當然不值得宣揚;而他則是因為自家的富裕而低調,暴富同樣不值得炫耀。鄭燕青也隻知道他是家裏的老三,經濟條件比她家要好,其他的也是一無所知了。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互相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