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也可以說方洪兵是走了,但是,他卻並沒有走遠。

他到了一個離黑槐峪不遠的地方,南山采石場。

金德旺不知道,他當然以為自己除了心腹大患,是他的又一次勝利。他以為,既然趕走了方洪兵,那麽巧雲也就應該同意和那個小徐訂親了。可是,金巧雲居然說不和方洪兵,也不和小徐。她的理由隻有一個,感情不和。

感情?什麽感情?!金德旺氣得差點抽她一耳光。農村人,講究實實在在的過日子,講什麽感情?眼前的事實是,他和她媽媽,她的哥哥和她的嫂子,結婚前誰有過感情?村裏的那麽多人家,哪對夫妻之前有過什麽感情?然而,一家家的,不都是這樣過來了?

和一個窮得丁當響的窯工過日子,感情能頂用?那叫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的結果就是自己將來倒黴。

事實上,他可以隨她。但是,他是她的家長,是她的老子,他不能看著她不懂事自己往火坑裏跳。

“這件事情由不得你做主!”金德旺嚴厲地說,“小徐家的情況特殊,也別要他買什麽東西了,表示個意思就行了。這孩子挺老實的,你嫁給他,不會有罪受的。”

金巧雲再次又哭又鬧,然而這隻會更加堅定了她父親金德旺的決心。他一定要把她的頭給摁下去,一個小丫頭,居然敢犯上,這還了得?看到楊秀珍和劉璐璐都在努力地勸慰她,他就很生氣,說:“勸她幹什麽?她愛怎麽鬧怎麽鬧去,一點也不懂事!”

幾天以後,金巧雲平靜了。

金德旺看到她平靜下來了,以為她接受了,就和楊秀珍一起商量如何操辦。算來算去,至少要辦四桌酒席。金德旺想放在鎮上的酒店裏辦,但是家裏的人來去不便。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在家裏辦。

為了讓這件親事辦得熱熱鬧鬧的,金德旺特地通知了金建設,讓他回來。煙酒之類的,要上檔次的,都讓他采購,直接從省城帶回來。

金建設自然一口就答應了。

金德旺沒有想到,就在他打電話給金建設的第三天,他就匆匆從城裏趕回來了,滿臉的喜氣。他說,房產公司已經通知他了,再有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就可以拿新房的鑰匙了。他已經初步看了一下,豪華得不行。接下來,也許就可以全家搬到城裏去過年了。

這是一個很喜慶的年份,無論從哪方麵看,金德旺想。

金建設所以從城裏匆匆趕回來,還有一個意思他沒有說,就是和喬娣娣見了一麵。他提前給喬娣娣打了一個電話,讓她到了縣城。喬娣娣正巧要去團縣委送一份材料,於是兩人碰了麵。金建設告訴她,她熟悉的那個公司老總讓他帶話給她,說他的公司現在需要人,問她去不去。人力資源部部長。

人家老總看中了她,說她在基層幹團委書記,一定是能吃苦,而且有組織能力。

金建設告訴她,那家公司很不錯,可信度比較高,待遇也好。他說,甚至他也是羨慕的。不管怎麽說,人家那是像模像樣的公司,而自己隻是一個生產工廠。

喬娣娣猶豫著。回來這麽長時間,她現在又有了一種惰性。關鍵是,她現在對未來沒有把握。

“錯過這一次,你就不會再有機會了。”他說。

喬娣娣決心難下。

“要不你再去一次,和他細談一下。”他鼓勵她說。

“好的。”她心動了。

那個晚上,兩人偷偷地在一個小旅館住了一個晚上。喬娣娣不敢到好的一些賓館去,更不敢去縣委或政府的招待所。她怕人認出來。沒有人認識金建設,但是有人認識她。有時她到縣委大院去辦事,能很敏感地意識到有人在背後議論她,說她是鎮黨委書記的“馬子”。她不太清楚“馬子”的真實含義,不過從字麵理解,可能就是指她是屬於被“騎”的那一種東西。

女人是可以被“騎”的,但被人說成是“馬子”,明顯就有輕蔑的意思了。那些人還都算是機關幹部,但他們卻用最最露骨的語言來形容她。比如說她的大,屁股大,可能被搞了多少次,等等。那些聲音雖然很小,但卻非常尖利,仿佛一直剌到了她的心裏。不管怎麽說,她畢竟還是一個沒有結過婚的年輕姑娘。

喬娣娣本來是應該有尊嚴的,然而,她自己把自己的尊嚴給弄沒了。使她把自己的尊嚴弄沒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那當然就是黑槐峪的鎮黨委書記秦家振。

秦家振誘使她一步步地向前走。

當然,現在喬娣娣不怨恨別人。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一個月前,她還剛剛在市醫院做了一次人流。當然是秦家振幹的。在醫院的流產單據上,還有他的簽名。自然,他用的是假名字。她隻休息了三天。不敢多休息,怕鎮政府的人察覺。在這之前,她已經流過兩次了。醫生對她說,如果她再流,將來對生孩子不好。

她擔心。

可是,秦家振卻一點也不擔心。當時她對他說的時候,他卻故意裝成沒有聽見的樣子,眼睛看著車窗外。然而,喬娣娣知道,他聽到了,而且嘴角好像還有一些笑意。是的,他根本就不在乎。

就在和金建設在縣城小旅館過夜的那個晚上,她終於下定了決心要離開黑槐峪,離開秦家振。

“你要辭職,鎮政府會不會不放?”金建設有些擔心地問她。

“不會,”她說,“不會的。”

其實在她的心裏,明白得很,放不放她,就在秦家振一人說了算。而秦家振當然是不肯放她的。但是,她卻又捏著秦家振的一些痛處。他要不放她,她就和他撕破臉皮,要他的好看。

真到那一步,他就不敢不放她,她想。

“那以後我們怎麽辦?”她問金建設。

“等你紮下根,我們就可以結婚啊,”金建設說,“那時候家裏實在反對,我就跳槽,幹別的去。我們另立門戶。”

喬娣娣滿心喜歡。

那天晚上,兩人約定了,等金建設回城那天,她也一起跟著走。

說走就走!

一切,都掩藏在表麵之下。

55

家裏所有的都張羅好了。

隻等著農曆二十六那天的好日子。

金德旺喜氣洋洋,走到哪臉上都掛著笑,連到窯上看著窯工們都是。雖然,那笑意隻是一絲絲,並不多,但也是很少見的了。完成了女兒的事,他金德旺就算是了結了一樁很大的心思啊!

鎮、村的幹部們也都受邀了。

金德旺就是要大辦。

大宴賓客。

他要辦給人家看看,他現在是怎樣的一種場麵。在這個問題上,他不怕張揚。相反,越張揚越好。

於副鎮長也是高興的,他以為終於看到這一天了,——新的強強聯合。他就是要把自己的勢力進一步做大,在整個黑槐峪,紮下深深的根子,盤根錯節,越紮越深。他未來的計劃是,把一些小煤窯重新整合,以大吃小,最後形成一個聯合的實體,實行股份製。這樣的想法現在當然不能說,但卻得到了秦書記的大力支持。

農曆二十五的那個下午,金巧雲說到村口的小店去買些東西,然後還要到窯上去,把方洪兵交給馬小娥的那包東西拿回來,楊秀珍也就同意了。隔天就是定親儀式了呀,沒有理由不讓她出去走動一下。姑娘家,總有自己的一些東西要買。另外,她要拿那包東西,也說明她已經死了心,想了斷過去的那段情緣。楊秀珍對金巧雲是放心的。因為,那兩天裏,巧雲好像也開始關心定親的事了。她推想她徹底地同意了。這樣的親事,誰會不同意呢?一個聰明人,是不會反對的。

楊秀珍以為金巧雲出去最多也就是一兩個小時就回來了,可是一直到很晚了,也不見她回來。她讓劉璐璐打她的手機,劉璐璐打了打,卻不通。往日裏,金巧雲的手機也是個擺設,根本不通的。但這一天不通,卻讓她們特別的驚慌。一直到天快黑了,金建設從外麵回來,楊秀珍和他說了這事,金建設說他在鎮上還碰到了急匆匆的金巧雲。他當時問她幹什麽去,她回說去有事。他沒有太在意,還以為她去找那個小徐了呢。

“說不定找小徐了。”他安慰說。

但是楊秀珍和劉璐璐都感覺不太可能。

時間又一點點地過去了很多,楊秀珍終於感覺肯定是出了大事。

“趕緊打電話告訴你爸!”她對金建設說。

金德旺從窯上趕回來的時候,一身是汗,臉都紫了,五官也走了形。

“趕緊找吧,還磨耗什麽?!”他大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