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春節仿佛一眨眼就過去了。

金建軍大年初五就又匆匆地趕了回去。

雖然,春節的幾天裏,他和他的父親金德旺一直和窯上通著電話,對方都說沒有事,一切都很好,可是他們仍然放心不下。本來金德旺也要走的,但根本買不到票。金建設想盡了辦法才買到了一張,隻能讓金建軍先走。

錢有貴對金德旺要急匆匆地趕回黑槐峪有些不以為然,“一把年紀了,該在城裏享福了,還那樣奔忙幹什麽呀?”他說,“受了大半輩子苦,應該享受了!”

金德旺心想:也是啊。應該是享福了,可是,窯上的事情還是放心不下。

“國家對小煤窯不久以後肯定是要嚴加控製的,”錢有貴說,“以後開采會越來越難。”

金德旺自然是深有體會。春節的時候金建軍回來,告訴他,窯工們說,二號井已經廢了,挖不出煤,而且岩層滲水。事實上,其它幾個井,也不比二號井好多少了。看來,還是要做工作,爭取再挖一口。

“你要真的閑不住,你可以在城裏找事做。投點錢,搞個娛樂中心什麽的。”錢有貴說。

金德旺沒有告訴他自家投資工廠的事。

錢有貴現在是一個娛樂中心的董事長。

那個娛樂中心很大,九層樓。有洗浴桑拿按摩,有卡拉OK練歌廳,有餐飲,還有客房。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生意火爆。大年初三,錢有貴請金德旺去玩過。在歌廳裏,居然還有俄羅斯的年輕美女表演。

金德旺真的是非常驚訝。看來,城市和鄉村的區別真的是太大了。精靈古怪,形形色色,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這年頭,隻要你有錢,沒有什麽是搞不到的。”錢有貴說。

“有了錢,就是要玩。”錢有貴說,“城裏人過去瞧不起農村人,現在我們比他們有錢得多。想怎麽玩就怎麽玩。不僅可以玩城裏女人,你還可以玩外國女人。”

“這些俄羅斯姑娘,一個個身材都很好,大腿、、屁股,真的是絕了。也就是二千塊錢,你就可以搞,很便宜的。”錢有貴說。

“你要想玩,就在我的這個娛樂中心裏。想要什麽樣的都有。”錢有貴說。

金德旺心裏對外國女人還是存著一種懼怕,感覺不適應。

“你要是感覺玩不了外國女人,就給你找你喜歡的。”錢有貴說,“你可以先去洗把澡,然後讓小姐們給你按摩。”

“那些小姐,一個個功夫都很好。可以給你打炮、推油。有中式的,泰式的,還有歐式的。我這裏有一種鹽浴,很好的。先把你泡在牛奶裏,然後小姐給你全身塗上鹽巴。”錢有貴說,“最後再衝洗掉。然後她可以用嘴巴搞你,先含一口熱水,吮你****,然後再用冰水。會把你搞得像神仙一樣。”

“這叫‘冰火世界’。”錢有貴躺在他那張寬大的老板台後麵的高級皮椅上,笑著說。

金德旺聽得心髒亂跳。

錢有貴告訴他,就在他的這間辦公室裏,他找來了三個小姐,讓她們脫了褲子,撅著屁股排成一排,然後他挨個地戳過去。

“他媽的,刺激得很,”錢有貴說,“每個戳幾下,然後打發她們走人。有一個還是大學生呢。”

金德旺當然沒有在他的娛樂中心裏做。

他不是不想,而是感覺不太適合。

他感覺自己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金建軍走了一個星期以後,金德旺讓金建設再去給他買票,他要回黑槐峪。

“我要回去一趟,”金德旺對楊秀珍說,“還是要和秦家振以及老於溝通一下。”

“能行嗎?”楊秀珍問。

“行不行,工作也還是要做。”金德旺說,“做了總比不做好。”

年前,金德旺就叫金建設把喬娣娣請過來。可是,她卻出差去了。接著,年就過去了。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金建設和她還互發手機短信,說些祝福的話。她說她是在老家,在村裏,陪著她的父母。她說她可能是年後十六或十七回城。

然而,就在金德旺和金建設正月初十那天去火車站買票的時候,卻無意中看到了喬娣娣。她是剛從黑槐峪過來。在她的邊上,立著一個瘦瘦的小夥子。喬娣娣介紹說,那是她的一個朋友,自己開公司,搞電腦軟件開發。看上去,那個小夥子相當不錯。

也許是她的男朋友,金德旺當時在心裏想。

車站裏到處都是人。

金德旺感覺喬娣娣變了,變得和過去不太一樣了。雖然,她也還是像過去一樣時髦,但是不像過去那樣紮眼了。也許是環境變了。在這個城市裏滿大街走著的都是時髦姑娘,一個比一個妖精。與起夜總會裏的那些姑娘,喬娣娣又要正經得多了。

“明天有空到我們家去坐坐。我一直讓建設請你的。”金德旺說。

“好啊。”她說。

“那讓金建設明天接你。”金德旺說。

第二天下午,金建設真的開車把喬娣娣接來了。

喬娣娣對他們家的別墅驚訝得不得了。

誰看到了,能不驚訝呢?

金德旺問了她的一些情況,她說她還好。的確,她現在幹得比在黑槐峪鎮政府要舒心得多。過去在黑槐峪,雖然她也有過得意,沒有人敢惹她,連那些副書記、副鎮長,也都對她很客氣。但她知道,人家在客氣的背後是輕視。甚至,連那些村民都看不起她。他們在背後裏對她進行各種議論。然而,現在在省城裏,她是自由的,無拘無束。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也沒有人關心她的私生活。

城市和鄉村就是不一樣。

金德旺問她老家裏的情況,她也都說了,還不錯。

“到鎮政府去了嗎?”他問。

“沒有!”她說。

她現在很不願意提起過去在鎮政府工作的那段經曆。

金德旺就向她說了自己和老於的矛盾,也說和秦家振的矛盾。

“你和他有什麽矛盾?”她問。

金德旺想說是因為秦家振以為她和金建設戀愛的事,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什麽時候還要請你和秦家振書記說說,看看能不能讓他同意我再開一個口窯。”金德旺說。

喬娣娣笑了笑,說:“我現在懶得和他羅嗦的!”

“我聽說他當時對你辭職意見挺大的,”金德旺說,“氣得不得了。”

喬娣娣顯然不願意再談這個問題,說:“都過去了,沒什麽的。”

“我哥哥現在也在挖窯,”喬娣娣說。

“他非要幹,又沒錢,就貸了款。”她說。

那個晚上,喬娣娣走後,楊秀珍說:“這個喬娣娣,本事挺大的。”

“是啊,”金德旺感歎著。

“她到城裏漂,會有個什麽結果啊?”楊秀珍說,“城裏人,誰會娶她啊?”

金德旺沒有接她的碴,心裏想:你懂什麽?現在的城裏人,誰在乎這個啊?!

婦人之見!

而且,城裏的婦人不這麽見,是農村的婦人才這樣見,金德旺想。

73

金德旺把城裏安排好了,決定回黑槐峪。

城裏其實沒有什麽好安排的,一切都很好。家裏有楊秀珍在,有劉璐璐在,比較妥當。金建設天天正常回家,金建明開學後在學校裏,沒有任何問題。他走,還是比較放心的。現在不放心的,正是千裏之外的窯上。窯上的事多,也複雜。過去,家是在黑槐峪鎮的沙壩村,城裏是遙不可及。可現在,家是在城裏,黑槐峪倒顯得遙遠了。

然而,黑槐峪是不可放棄的。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講,它的份量比在碧水灣的那個豪華別墅還要重。所以,在決定搬家前,金德旺早就想好了,也和全家人商量計劃過了,家雖然搬進城裏,但是他和金建軍還在窯上。

這是一個最最妥當的辦法。

所有的人都讚同。

金德旺是決心在黑槐峪鎮一直幹下去的,也許,直到老死。當然,他也很羨慕錢有貴他們的方式。他也可能會像他們一樣,徹底地脫手,回到城裏。但是,卻不是現在。

他感覺自己還沒有盡興。

窯上的油水還很多。

他不可能在窯上每天還在嘩嘩流金子的時候,撒手不幹。

傻瓜都不會這樣幹。

他要榨幹窯上的最後一滴油水。

和老於、秦家振之間,肯定還會有摩擦,這就要求他去積極地化解。不要萬不得已,他是不會放手的,他想。

多少年的曲折都經過了,沒有必要被眼前的困難所嚇倒。

金德旺對未來,還是抱著一種比較積極的態度。

從城裏再回黑槐峪鎮,金德旺發現自己的感覺有點不一樣了。

過去,金德旺也多次往返城市和農村之間,但從來也沒有感覺過黑槐峪有多貧困和落後。甚至,隻有從大城市回到黑槐峪,看到山了,看到水了,看到了熟悉的一切,心裏才感到踏實,才有親切感。他喜歡那種回到了家的感覺。可是,這一次他卻真的感覺黑槐峪和外麵的世界差距太大了。也許,是因為搬了家的緣故?

是的,他的家在城裏。這裏隻是他挖錢的地方。

窯上都還好。

一切正常。

金建軍能獨當一麵了,這讓金德旺很是欣慰。金建軍的嶽父和他一個舅子,也還都在。春節期間,他們很辛苦,認真。他們把這個窯,當成了自己的家。因為他們知道,這個窯生意好了,劉璐璐就幸福。

金德旺喜歡他們的這種態度。說到底,他們可以算是自家人。有自家人在,他就比較放心。現在窯上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他們來了,正好幫忙。他和金建軍商量,把他們留在窯上。過去也提議過,但是劉璐璐當時不同意。

劉璐璐是個內心裏非常自尊的人,她不喜歡娘家的父兄到婆家的窯上“混飯”。

馬小娥走了,沒有再回來。金德旺聽金建軍說,春節前她又來過一次窯上,把屬於她的一些零碎東西取走了。金建軍想必也挽留她了,但是她態度堅決。走就走吧,金德旺想。食堂裏現在就讓劉璐璐的父親和哥哥負責。

關於馬小娥的一些詳細情況,金建軍沒有對他父親說。事實上,金建軍後來到她家裏去了好幾次,請她重新回到窯上,她都拒絕了。金建軍心裏灰灰的,感覺很是對不起她。為了他父親,也為他自己。

“我是人,不是一頭畜牲!”馬小娥說。

金建軍臉上辣的,感覺是在罵他們父子。

“孩子到了上學年齡了,我不會再去了。”她說。

“上學歸上學,不妨礙你在窯上燒飯啊。”金建軍說。

“真的不再去了。”馬小娥說。

金建軍多次勸說無用,也隻能悵悵的。這件事,也許說不上是件大事,但是卻讓他強烈地感到自家可能正麵臨著一種危機。他感覺人們現在開始有了恨,恨他們家,恨他們家的人。事實上,挖窯這麽多年,矛盾和糾紛一直是有的。甚至,連動手打架,直接發生衝突的事都多次發生過。但是,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的意識過。

與金建軍的意識正好相反的就是他的父親金德旺。

金德旺感覺過了這個年以後,一切又都會好起來。

從城裏回來的那天,金德旺沒有直接回到窯上,而是到了鎮政府,把他特意從城裏買來的禮品送給了秦家振和老於。給秦家振送了一塊勞力士,給老於送了兩瓶洋酒。秦家振客氣了一下,也就收下了。

金德旺沒有看到於副鎮長,但他把酒放下了。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送禮人”,應該說,老於是不會介意他的馬屁的。老於喜歡洋酒。金德旺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於仁發是不會再計較金巧雲那件事的。

“以後窯上,還要請秦書記多支持。”那天,金德旺對秦家振謙遜地說。

秦家振說:“好啊。”

“能照顧,我總是會照顧的,”秦家振說,“事實上,這些年,我對你老金,一直是支持的。”

金德旺連連點頭。

顯然,那天秦家振的心情不錯,說,“你年前提的那個事情,我和於副鎮長回頭再商量商量。有一定的難度。”

金德旺連連點頭。

實在地說,秦家振的這句話已經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說“有難度”,那就意味著他並沒有完全地拒絕。言下的另一層意思,無非是讓他多做工作。能多做什麽工作呢?其實說白了,就是在他們身上多花錢。

然而,花錢是值得的。

曆次的經驗告訴他,這種投資是非常值得的,你投下去一分錢,收回來的就可能是一百塊錢。一本萬利!

因為有了秦家振的這句話,金德旺就有理由感到鼓舞。

74

已經是三月了,卻還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