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老爺子的葬禮安排在周日, 溫見琛和裴冬宜跟著老爺子和老太太去追悼會。

章老爺子在商界也算是赫赫有名德高望重的人物了,葬禮辦得隆重,到處都是黑白色, 來了不少人,不少都是溫致禮和溫見善這兩輩的。

大家見到老溫董和老太太親自前來, 都過來問候, “您二老也來了, 近來身體可好?”

“托大家的福, 都好。”老溫董拄著拐杖,點頭應道。

接著大家跟溫見善和盛明菱打招呼,這時難免帶到溫見琛和裴冬宜一兩句,說的竟然是他們參加的節目。

“哎呀,看二少和太太參加節目才知道, 二位也是性情中人, 以前來往得少了,日後可要多聚聚。”

溫見琛拉著裴冬宜的手, 笑得溫和,“到時候你們叫我, 要是我剛好休息,一定來的。”

大家寒暄客套幾句, 見到和盛家和裴家的人。

盛家的盛先生帶著盛明月過來,盛明菱叫了大伯, 盛先生應了兩句, 跟老溫董一邊說話去了。

盛明月看著溫見琛和裴冬宜, 打招呼道:“師兄, 嫂子。”

溫見琛點了下頭, 問道:“就你自己來?趙清岩不陪你?”

“他有急診手術, 一早就回單位去了。”盛明月笑著應道,調侃他們,“哪像師兄你和嫂子,能夫唱婦隨,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裴冬宜這時才聽明白,“……明月姐和溫見琛……是同學嗎?”

“同學院的師妹。”溫見琛向她解釋道,“倒是跟她家那位是同事,他是胸外科的。”

裴冬宜哦哦兩聲,一臉的恍然大悟。

接著倆人又去跟裴家人打招呼,這次裴家來的是大房的大伯父裴伯勳和大伯母薛雅芸,還有大堂哥裴春時,其他人都沒來。

薛雅芸挽著丈夫的胳膊,笑眯眯地盯著手牽手的小兩口看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們節目組的孟導聯係我,想請我去參加一期節目,你們說我要不要答應啊?”

倆人聞言一愣,繼而麵麵相覷。

答應什麽?答什麽應?什麽答應?

裴冬宜回過神,急忙問道:“大伯母,孟導請你……是去參加什麽節目啊?”

她小心地試探,薛雅芸笑眯眯地反問道:“你說呢?”

啊這……

裴冬宜頓時大驚:“不會是我們節目吧?可是我們節目不請嘉賓,就幾個常駐的啊!”

溫見琛附和著點點頭,問道:“您確定是孟導嗎?有沒有可能是詐騙電話?”

薛雅芸被他們倆的反應逗樂了,“我裝了反詐軟件的,接完電話沒有派出所的同誌聯係我,所以應當不是騙子。”

倆人繼續麵麵相覷,一臉摸不著頭腦的茫然樣。

裴春時看了好笑,道:“媽,你別逗他們了,孩子都快嚇傻了。”

裴冬宜死魚眼看她哥:“……”說誰孩子呢?

溫見琛眨眨眼:“……”沒錯,我就是三十歲的巨嬰。

薛雅芸看夠了他們的懵逼樣,這才解釋道:“你們節目馬上就要結束錄製了,節目組想要給你們一個驚喜,打算將你們的家人請到現場,來一場和樂融融的家庭聚會。”

原來不僅他們在策劃離別前的聚會,就連節目組,也在策劃給他們的驚喜。

裴冬宜愣了一下,“……可是、為什麽是請您,不是請我媽呀?”

薛雅芸嘖了聲,“你覺得你媽媽和我,誰去更能拉收視搞話題?”

啊這……

“當然是您。”裴冬宜反應過來了,嘖嘖兩聲,“節目組的算盤喲,劈裏啪啦響到千裏之外去了。”

大家不由得失笑,溫見琛道:“這也很正常,伯母現在已經不怎麽參加活動了,要是有機會能請到伯母露麵,肯定會吸引一大批年長些的觀眾來看他們的女神。”

薛雅芸乜一眼溫見琛,故意為難他,“阿琛的意思是,我老了是吧?”

溫見琛一愣,好家夥,這人怎麽能這樣抓重點?!

他忙解釋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誇了兩句薛雅芸容顏風采依舊之後,意思是什麽還是沒說清楚,裴冬宜連忙打圓場:“哎呀,伯母——他沒有壞心的,不是您想的那個意思,您就不要為難他了嘛,好多人在看的!”

薛雅芸哼哼兩下,“哎喲,果然女生外向呀,老公比伯母重要哦?”

這下輪到裴冬宜吭哧吭哧說不上話來了。

溫見琛又連忙幫她解圍。

倆人你幫我我幫你,結果搞得彼此都有點焦頭爛額,逗得家裏其他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裴溫兩家言笑晏晏,看起來相處得極好,還有一個盛家,三家儼然已經成了一個陣營,在場的其他人心裏難免會有猜測。

這明明是一場葬禮,但來賓除了歎兩句歲月不饒人之外,好像也並沒有什麽太多的哀傷。

溫見善甚至小聲和盛明菱說了句:“章老爺子這定海神針一走,章家怕是要敗了。”

盛明菱輕哼一聲,語氣輕蔑:“扶不起的阿鬥當家,不敗落難道還想扶搖直上九萬裏?哪有這種好事……”

她剛想說已經有人盯上章家這塊肥肉了,就聽見周圍空氣忽然一靜,到了嘴邊的話立刻咽了回去。

裴冬宜本來正支著耳朵聽他們說話,此時突然沒聲兒了,就好奇地抬頭看了看。

隻看見追悼會禮堂門口走進來一個穿著黑色套裙的女人,她很高挑,身高足有一米七,年輕知性,麵容平靜,眉眼平和,和在場許多人一樣,甚至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到她嘴角幾不可查的上揚弧度。

但問題是,她是章家的親生女兒,章老爺子的親孫女。

“你這個不孝女!居然還知道回來?!”

章老爺子的兒子章鍇爆喝聲突起,打破了方才的安靜,裴冬宜猛地明白過來,原來她就是連夢!

章家的親生女兒,佘雨的養女兼學生。

“如果不是老師勸說,我今天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裴冬宜聽見她開口,聲音不緊不慢的,清清冷冷,充斥著冷淡和漫不經心。

但這種態度最刺激人,章鍇立刻被她再次激怒,怒斥她不講人倫,目無尊長,是沒有教養的野丫頭,下賤又無禮。

“跟著你的養父母,都學的些什麽東西!一點都不像我們章家的種!丟人現眼!”

“老師老師,你那個老師是什麽好貨色,還不是……”

他剛罵到這裏,站在前麵離他更近點的老溫董忽然出聲:“小章啊,這裏是你爸追悼會的靈堂,不是你們章家的別墅,那麽多人百忙之中抽空過來,難道是來看你罵人的?”

章鍇沒說完的話被他一打岔,就噎在了喉嚨裏,他惱怒地看過去,撞上老人渾濁雙眼裏看透一切的冰冷眼神,臉色登時漲紅難看起來。

老溫董話還沒說完,他接著道:“你爸走了,以後你更要謹言慎行,維護章家的體麵才是。”

他覺得章老頭這兒子算是廢了,五十多歲人了還這麽拎不清,連什麽事重要都搞不清楚,還能指望他什麽?

現場很多人聽到這番話,都忍不住議論紛紛,“我看這章家啊,是真不行了。”

“章老爺子走得還是早了,以後章氏怎麽辦?”

“章鍇又沒兒子,這以後啊……”

“你又知道他沒兒子了,有啊,他養在金璀公館裏那個,不就是給他生了兒子?”

“你怎麽知道,什麽時候的事?”

“都四五年前,那會兒有次跟他喝酒,他喝多了自己說漏嘴的,說什麽別人都說我沒兒子,簡直放屁,老子後繼有人……”

裴冬宜一麵聽著周圍的竊竊私語,一麵悄悄跟溫見琛咬耳朵,“他這是怎麽回事,徹底不想認女兒了?”

“養不熟,還不如繼續抓著章嵐芷,又或者就像他們說的,他有私生子,這個親生女兒要不要都沒關係了,反正他沾不到光。”

溫見琛的解釋相當現實,但又很符合常理。

這時就聽連夢聲音平靜地開口:“我沒有吃過你們章家一粒米,我怎麽樣與你們無關,我的養父母和老師再不好,那也是本本分分做人,兢兢業業做事,掙的每一分錢都是幹淨的。”

“我再不好,也在為國家盡我所能做貢獻,而不像某些人,躲在父輩的餘蔭之下混吃等死,荒唐度日。”

“我的父母和老師,他們沒有人睡小姨子,沒有人養二奶,沒有人把私生女充做親生女又說成養女,更沒有人連女兒都搞錯直接氣死老父親,我今天來這裏,是因為我答應過章老先生,如果他去世,我會來給他送行,如果您覺得我不該來,我可以現在就走。”

她這番話刺激得章鍇又要破口大罵,老溫董卻及時阻攔道:“好了,別說了,死者為大,要吵架待會兒你們找個地方慢慢吵。”

他發了話,章鍇不能頂嘴,麵紅耳赤地站在一旁,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裴冬宜站在溫見善和盛明菱背後,透過人縫看向家屬席,見到了章太太和章嵐芷,母女倆正扶著章鍇幫他順氣安慰。不由得出奇,章嵐芷不是已經確定非章家親生了嗎,章鍇居然還能容得下她?

她還看到梁彥,他笑眯眯的,正好也看過來,跟她的目光對上,眼神涼絲絲的,她覺得像毒蛇一樣。

這時到了時間,司儀上台,追悼會正式開始,連夢也站到了人群前麵,在家屬席最邊緣的地方,和其他人隔得老遠,涇渭分明。

但卻剛好擋住了梁彥看向裴冬宜和溫見琛的目光,不知是無意還是故意。

追悼會上哀樂低鳴,不管之前是談笑還是爭執,現在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神情肅穆哀傷,看起來人人都是真心實意在送別老人,為他感到可惜。

追悼會沒多久便結束,老爺子他們沒有多待,很快就要離開會場,剛走沒幾步,就聽見背後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溫醫生,請留步。”

溫家一行人停了下來,轉身一看,是連夢。

同行的裴盛兩家也停住腳步,轉頭看見連夢都不由得奇怪,章家這位真千金,什麽時候跟溫家的人認識了?

但他們轉頭看向溫家人,卻隻見他們微微一愣,隨即就立刻神色淡定下來。

如今佘雨的身份在溫家已經不是秘密,連夢和佘雨關係匪淺,興許是溫致禮或者佘雨有東西托她轉交,或者隻是出於跟佘雨的關係前來打聲招呼。

“連小姐有事嗎?”老溫董作為長輩,率先開口問道。

“老爺子好,老太太好。”連夢先同兩位老人打了聲招呼,這才看向溫見琛,笑著道,“我這次回來,除了參加葬禮,更重要的是,幫我老師帶些東西給你。”

說著從隨身的小坤包裏拿出一封信,遞給溫見琛,“還有一些書,我已經讓跑腿小哥幫忙送到溫洛莊園去了。”

溫見琛猶豫了一下,問道:“我爸知道麽?”

連夢笑著點點頭,“當然,信是老師和溫叔叔一起給你寫的,他說如果你要是問,就轉告你,放心地收下好了。”

溫見琛這才接過信封,道了聲謝,麵色平靜淡定,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

連夢看著他,目光微微一深,剛要說什麽,就見梁彥也走了過來。

他笑著對連夢道:“來都來了,怎麽也不說和舅舅打聲招呼,這就要走了?”

梁彥的出現吸引了更多目光,實在是章家這事兒吧……

章老爺子是因為梁彥捅破了章嵐芷的身世,才被氣得住院,最後一命嗚呼的,可以說梁彥是章鍇的殺父仇人都不為過了,結果呢,人家還是以姻親舅子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裏。

也不知道章老爺子九泉之下知道這件事,會不會被氣得重新活過來。

連夢臉上的笑一秒鍾消失,扭頭看向他,冷淡道:“舅舅?我不記得我有什麽舅舅,我媽媽是獨生女,可沒聽說有兄弟。”

梁彥嗤笑一聲,“不管你怎麽否認,你身上流著的血裏,有一半是梁家的,人的出身就像DNA一樣,無法更改。”

頓了頓,他歎口氣,作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來,“我那個大妹妹啊,真是可憐,從小就懂事貼心,有口吃的都不忘自家兄弟姐妹,可惜早早死了,生的女兒還和她一點都不像。”

連夢聞言不由得冷笑,“幸好我不像她,否則早就涼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梁彥還是笑眯眯的,自顧自地道:“她以前剛結婚的時候,說過要生兩個孩子的話,其實她要是沒有生孩子,說不定不會死呢?也不知道她在天有靈,是後悔還是可惜。”

好家夥,直接就把先章太太的死按在了連夢身上,旁邊聽著的人都覺得拳頭要硬了。

盛明菱更是冷哼了一聲,嘀咕道:“當誰不知道是被賤人氣死的呢,以為大家都眼瞎嗎。”

連夢卻根本不為所動,“後悔?人做了選擇,就不應該後悔,不管後麵發生了什麽事,她死了關我屁事,問過我願意被生下來嗎?你們梁家的血,不是流淌著懦弱與愚笨,就是充滿了自私和變態,說起來我還得感謝章老爺子,他基因還是不錯的,盡管中途出現了基因變異,但幸好,稀釋了你們梁家基因裏的劣質。”

她罵得很痛快,裴冬宜聽得眼睛直眨。

媽耶,還能這麽罵,是怎麽鍛煉出來的?讀多點書就可以了嗎?

梁彥聽到這番話,冷笑一聲,卻突然將冰涼的目光轉向溫見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