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掃地出門(上)

等到趙冠侯跪安而出,慈喜對韓榮道:“讓他去辦一辦交涉,不管辦不辦的成,三天之內,都要他離京回山東。用什麽方法我不管,到時候你上奏折,我準了就是。”

韓榮一愣,他原以為把趙冠侯招來辦洋務,再以四營右軍彈壓地麵,剿滅團民,則大局可定。可是前者剛說完犒賞,轉身又把人踢走,這未免有些自相矛盾,心中疑雲頓起。

“老佛爺,奴才不明白……”

“因為他留在京裏,並不安全。承漪與他的過節,你是知道的,時下京城裏情形複雜,既有團民,又有後軍,連我的禦河兩岸都敢放肆,在外城,他們就敢放火,戕官的事,也未必就不敢做。與洋人辦交涉,三天差不多也夠了,其實在我看來,這交涉換誰也辦不下來。我之所以讓他進京,就是想問問他,洋人到底是怎麽個想法,飛虎團的人到底是團練,還是團匪。現在,既然已經鬧明白了,就沒必要讓他在這,洋人那邊,不去辦交涉不好,過場總是要走。”

慈喜緩緩氣,繼續說道:

“他既能辦洋務,這個過場就讓他走,也沒什麽不好,反正事務衙門現在也指望不上了。我讓承漪管各國事務衙門,就是知道那裏已經沒了指望,讓這個混人管著,將來洋人隻會怪罪他,不會遷怒他人。表麵看我是向著端王,實際是保全著老慶。總要留個人,可以在將來扮紅臉,而老慶自己不能唱獨角戲,得給他留個打下手的,我看趙冠侯就不錯。越是這樣,時下越得保全著他,不能讓他牽扯過深。隻是我的苦心,他們未必能明白。”

韓榮二次跪倒磕頭道:“老佛爺聖明,奴才們都明白老佛爺的關愛之心,這交涉確實很難辦,但是隻要老佛爺下旨剿滅拳匪,追查歹徒。奴才願與趙冠侯共同前往東交民巷陳說利害,保證能把交涉辦好,不至於釀成大禍。”

“仲華,你的苦心,我是知道的,皇帝,你也該明白吧?”

天佑對於趙冠侯與韓榮全都恨之入骨,但是眼下,他又能說什麽,隻好應一聲“兒子明白。”

“仲華,你這就放心了,我和皇帝都知道你的忠心,你不用害怕,起來說話。連英,拿三碗冰鎮的金銀花汁來,天氣太熱,得壓壓心頭的火。”

一碗金銀花汁喝下去,心中煩躁之意大去,慈喜才繼續說道:“你的想法是派兵彈壓地麵,捉拿團民,拿他們當了匪盜辦。我也知道,他們的術是假的,即使趙冠侯不說,我也看的出來,那些江湖把式,還能騙的了我?可是術是假的,心卻是真的。剛子良雖然糊塗,但是有一句話說的對,那就是民心可用。你想過沒有,自從洋人到了咱們大金之後,目中既無官府,更不會有百姓。民教相仇,非止一日,百姓心裏,是窩了一口氣的。這口氣對準了朝廷,那就是第二個長毛!”

韓榮想一想,也得承認,慈喜說的沒什麽錯。就連他自己也被飛虎團罵過漢奸,知道這幫人無法無天,而且裏麵,怕是有不少人對朝廷不滿,隻是暫時沒有發作。

慈喜道:“現在飛虎團是把這口氣,引到了洋人身上,讓老百姓潑出性命與洋人拚。若是咱們就這麽剿啊殺的,那等於是替洋人,把這股火接了下來。總要讓他們鬧一鬧,把這口氣出了,天下才能太平。洋人被飛虎團鬧一鬧,也該知道我們大金國不是好欺負的,從此不敢欺人過甚,於朝廷也有好處。要鏟除他們,也要等到他們與洋人兩敗俱傷,元氣盡失之後,再動手不晚。現在彈壓,他們的人馬太多,朝廷會很吃力,京裏也會危險。”

韓榮未想到這一層,聽太後如此一說,也就明白過來,慈喜實際早已經看出拳民的神通不足憑借。但是其人數眾多,聲勢也大,令慈喜太後,也有投鼠忌器之慮。另有一者,就是讓她看到這麽多人勇不畏死,也是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她想著要借這股力量為己所用,並不願意現在就予以鏟除。

這位自信的太後曾經憑借津門教案收拾了平滅長毛的第一功臣曾文正,又靠著一個楊舉人的案子,打擊了整個湘軍體係。現在利用飛虎團實現自己的野心,也隻能算是重施故伎。

當著皇帝的麵,另有一層意思,不能宣諸於口,但是君臣兩人心裏都有數,那就是廢立。自圍園殺後事件發生後,慈喜對於天佑帝久預廢除,可正是由於洋人幹預才不能實行。

讓飛虎團鬧一鬧,教洋人知道大金不可輕侮,與中國打交道,還得倚重官府。那一來不管廢立也好,建儲也好,各國公使就不敢來多管閑事,大權還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至於勝負之數,她也想的很清楚,左右不過是幾千洋兵,難道還敵的過數十萬團民了?

將來隻要盡早剿匪,洋人也不至於大起刀兵,這便是個一石二鳥之計。亦是她多年來玩慣了的權謀手段。

韓榮道:“老佛爺聖明,奴才萬不能及,隻是自古以來,兩國交戰,不戮行人,這是春秋之時傳下來的規矩。東交民巷乃是列國外交人員駐地,若生變故,於我大金麵上無光,何況我國外交人員,也在外國,倘若各國效法報仇,我國大臣,性命也難保全。”

慈喜恩了一聲,“這話確實沒錯,京城裏,不能讓那些人這麽鬧騰,京城裏殺人放火,成什麽樣子?得把他們清理出京。對付團民,先撫後剿再趕出去,剿撫趕三者並用,但是前提是得有兵。這四營山東兵再厲害,人數也嫌少。你拍個電報給袁慰亭,要他做好準備,隨時帶兵進京剿匪。再傳信給關外唐慶,讓他把馬玉侖調到津門,保護鐵路,以程功亭部進京護衛。等到程功亭的人馬一進京,就把董五星的兵都趕回西北,若敢抗令,立即繳械。我忍這個強盜,已經忍了很久了。”

韓榮大喜,若是太後如此決斷,大政不至於便宜,朝廷則有可救。隻是他不明白“老佛爺,若是如此操持,趙冠侯留在京裏,利大於弊。就算不能辦交涉,讓他帶領四營兵弁,先彈壓地麵也好。”

“不,這個人,時下留在京裏不安全,三天之內,我還能保他個平安。等到將來,帶著大隊人馬進京剿匪時,自有他立功的機會。”

慈喜此言,等於承認時間一長,她也沒有把握保證趙冠侯的安危,韓榮心中悚然,未來前景雖好,時下的局勢卻已是千鈞一發。他隻好磕頭跪安,下去安排。慈喜看了一眼身旁的天佑

“傻哥,我當初跟你說過的,今日無我,明日無你,這個道理你明白了吧?要是沒有我在宮裏維持著紙老虎,就一個大阿哥,就要了你的命。回瀛台之後,好好想想吧。”

趙冠侯等到韓榮出來,見他麵上亦喜亦憂,不知獨對情形如何,但是這種事總不該他多問,就隻好悶聲不語。韓榮道:

“冠侯,現在總辦各國事務衙門雖然仍由慶邸坐鎮,但是管事的卻是端邸,另外還有禮部尚書啟秀在裏麵拿權。啟秀是徐同的門生,也是個舊黨,你冒失的去那裏,跟他們說不明白。慶邸既要你去拜見,你就該去拜一拜,在衙門裏,你也要聽他安排行事。還有,京裏現在不太平,出門的話多帶人。我再撥五十條好槍給你,也好防身。”

原本虎神營有幾百杆米尼槍,但是因為保養維護不得法,一小半都不堪使用,剩下的槍慈喜怕他們拿了去打洋人,就都撥給韓榮的武衛中軍。韓榮下了道軍令,從庫房裏撥出五十杆米尼槍給趙冠侯,將他手下的人換了裝備。

聽韓榮這麽說,趙冠侯就知,時下京城裏局勢混亂,雖然內城裏沒人敢行凶,但是有備無患總是好事。當下也不拒絕,先去把袁保山調來,為他的人馬換了裝備,又由他的兵護衛著,直奔東交民巷,去見十格格。

此時的東交民巷,已經進入戰備狀態,洋兵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森嚴。使館的門外及牆上,洋兵嚴陣以待,甚至還架起了一門二磅小炮,對著下麵。袁保山的護兵到租界外,就被巡邏隊攔下,不許進入,連趙冠侯自己都被勒令摘下槍,才能進去。好在他誌在接人,不在爭鬥,這種戒備倒是不在意。

他到六國飯店時,毓卿已經換好了衣服,顯然也得到了府裏的消息,知道阿瑪召見。她很有些緊張,拉著趙冠侯道:“阿瑪冷不丁找我,你說會不會,是他給我找了個婆家?”

“那樣的話,他叫我跟你一起去幹什麽?這不合邏輯啊。咱們到那裏見事行事,總歸醜姑爺也見過嶽父,大不了就把蓋子掀了,大家把話說清楚,也沒什麽不好。”

“話是這麽說,可是現在這時候,合適?”

“沒什麽不合適的,想揭就揭,愛怎麽樣怎麽樣吧,總想找個萬能的時機,也不合適。簡森呢?”

“她和你那賽二姐碰上了,兩人一起去拜見幾個公使,去幫你探探口風,看看是否有挽回的餘地。可是憑心而論,這次的交涉,難辦的很。這幫飛虎團民,簡直就是一群瘋子,連我那輛亨斯美,都被他們砸了。”

“啊?慶王府的車,他們也敢砸。”

兩人說話時,已經出了租界,上了事先準備好的一輛馬車,十格格哼了一聲“可說,他們現在就沒有怕的人。我那輛亨斯美可是幾萬兩銀子呢,就因為是洋馬車,就被他們給砸了,馬也給殺了。我是沒在京裏,要是在京裏,跟他們沒完!”

“別急,等回頭,我給你買輛新的,反正咱從豐祿那裏繳了一大筆款,買一部車,也不是買不起。隻是這麽個鬧法,交涉就很難辦下來了。管著事務衙門的,不是端王這種混球,就是啟秀這個舊黨。聽說他老師是徐同,那也是個頑固的老人。”

毓卿道:“你說老道啊,他就住東交民巷裏,這人簡直是冥頑不靈。他最恨洋人,偏生住在比利時使館旁邊,自己在門上貼個對子,望洋興歎,與鬼為鄰。裏麵藏洋鬼兩字,門生拜見時,隻要身上帶一點洋貨,立刻就會被趕出去,簡直就是個老的飛虎團。他兒子現在在刑部做堂官,列職卿貳,整個局勢,就是壞在這等人手裏。有他們在,這交涉是辦不了的,你看看,今天這陣勢,隻要一有個風吹草動,怕是馬上就要開槍。像是這麽個情形,除非是先下手剿匪,否則就算是章少荃來,怕是也辦不了。”

車到定府大街時,天氣已經到了下午,十格格帶著趙冠侯進府,未走多遠,府中一名管事就迎了出來,先是給十格格請個安,隨後道:“太太今天過來了,就在約齋那坐著,說是十格格要到了,就請您過去坐一坐。還有這位是趙大人吧,也請您一起過去,有話跟您說。”

他口中的太太,就是毓卿的生母,她名義上慶王的義女,實際上,卻是私寵。隻是如今年紀大了些,來的就少了,不像過去那麽頻繁。府中人,要顧忌個影響,稱呼上原本稱格格,可後來十格格降生,為了避免混亂,就改稱為太太。

毓卿聽到母親居然來了,也有點緊張,下意識的握住了趙冠侯的手。趙冠侯隻覺得掌心一陣冰涼,忙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小聲安慰著“別怕,一切有我在,什麽事都不會有。”

約齋是慶王的書房,也是他會見外客的地方,或者也可以看做王府的簽押房。十格格原本是飛揚跳脫的性子,可是此時,步下如墜千斤,臉色也變的格外凝重。仿佛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被家人抓了個正著,正準備去領家法。

等到進了房中,卻見房間裏正坐空著,側坐位置上,端坐著一個***,瓜子臉,皮膚白皙,雖是徐娘半老,然依舊不減顏色。彎眉杏目,瑤鼻櫻口,兼有著大家閨秀的端莊以及江南女子的柔媚,宛如一個水做的美人兒。

隻是她眉宇間遍布愁雲,仿佛情緒極為低落,正處在恐懼和憂傷之中。像這種如水般細膩的女人,就算是發怒,也很難讓人感到害怕,更多的時候,隻會讓人覺得可愛。可就是這麽個女子,隻輕輕叫了聲毓卿,十格格就嚇的主動跪在地上,聲音都有些顫抖“額娘……您……您老人家怎麽來了。”

內宅裏,一個四十幾歲的婦人,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承振,冷哼一聲“還在這裏跪著幹什麽?沒用的東西,還不給我去盯著點,看看那賤貨和她的女兒,要做些什麽。不要臉的東西,真的在外麵養起了野漢子,把咱們家的臉,都要丟光了!你在我這跪著有什麽用,還不去前麵盯著點,不能讓她拿走咱家的一草一木,這種丟人現眼的東西,不配分走完顏家的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