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哭秦庭借魯軍

京裏這份電文,當然不是專門為了惡心王爵帥而發,而是石星川旅的叛變,給段芝泉提了醒。如果魯軍不管不顧的進了湖南,可能第七師,也要叛變了。

唐天喜襲殺馬繼增後,兩支部隊打成亂戰,張宗堯魚翁得利,大量吸納潰兵。雖然名義上是一個師的番號,實際兵力卻有一個半師,近三萬部隊。裝備精良,部隊有大量北洋六鎮老底子,頗有戰鬥力。

亂世裏,有槍就是草頭王,張宗堯這個人有很多缺點,但是也並非一無所能。其父本就是淮上的撚匪頭領,張宗堯生長於這樣的家庭,很自然的,就學會了父輩的本領,也學到了父輩的習氣。

簡單說,就是胡作非為,目無王法,但是很能打。在陝西惹了大禍,隨即又能被李秀山保護起來,並非單純的靠關係辦到,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確實能帶兵打仗。以帶兵而言,李秀山反不如張宗堯。

在袁慰亭死前,因為財政的壓力,除了山東這種富省以外,大多數地方部隊兵餉已經很難保證。張宗堯靠著遊走於製度邊緣甚至是幹脆放搶的手法,讓手下的士兵可以有軍餉拿,可以填飽肚子,在這個時代,就有些士兵願意跟著他幹。是以,他的部隊凝聚力雖然不能與魯軍比,但是也並非一盤散沙。

靠著吞並友鄰部隊,吸收地方上為非作歹的潑皮,以及散兵遊勇,土匪武裝,張宗堯的部隊規模漸漸擴大。他有著一種屬於匪徒的敏銳,更早的意識到:亂世來了。舊有的規則已經不再適用,隻有槍杆子,才能決定一切。

當然,單純依靠槍,也不是長久之計,他還需要靠山。很幸運的是,靠山並不難找。因其安徽籍貫,加上手頭的勢力,使他很容易地搭上了段芝泉這條線。在段成為總裏後,立刻以重禮饋贈,背李秀山而投皖。

雖然段芝泉門下頗有些力量,但是對於張宗堯這種能打仗的部隊,肯定不會排斥。不但將他之前的罪行一概免除,連帶他招募的部隊,也有了編製,還發了軍餉,並補充武器。對南作戰開始後,張宗堯主動請纓,一家四兄弟揮師殺進了湖南。

這種行為,既可以看做是報效,也可以看做,是為自己打地盤用。雖然名義上的督軍是傅良輔,但是這個窩囊廢,根本不在張宗堯眼裏,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架空這個督軍,取而代之。

這麽多部隊,肯定要有一塊地盤就食,報著打天下的心態,張宗堯部作戰遠比其他北洋軍勇猛。乃至傅良輔做了逃督軍,範、王兩師退出戰鬥之後,張宗堯幾乎是靠著自己一個師的力量,生生挽回了頹勢,將南軍一點點又推了回去。

他剛到武昌,就發過殺敵致果,甘之如飴的電報,其後的行為也與他的電報一樣,以製造死亡與恐怖聞名。湖南百姓原本因吳子玉駐嶽州時軍紀嚴明,對北洋頗有好感。可是自張宗堯入湘,對北方的態度,就徹底改變。

民間的反應,京城裏看不到,或者說根本不在意。段芝泉看到的,是其殺戮百姓戰功赫赫,屠戮同胞勢不可當。尤其是在前線一片反戰敗退聲中,第七師一支獨秀。讓他感到,這種部隊才能稱上嫡係,隻有嫡係,才值得重用的感覺。為了表達重視,特意委任其為湘、鄂、蘇、豫四省剿匪督辦,作為酬傭。

猛虎插上翅膀,盜賊掙脫牢籠,為害更烈

張宗堯對總裏的信任,以忠誠回報。上任不足三月,號稱剿匪數量已超十萬,仿佛他所在的地方,到處都是匪一樣。於是,反對張宗堯的鄉紳,拒絕繳納賦稅的農民,都成了第七師的戰功。至於真正的匪,反倒穿上軍裝,從無製服土匪變成有製服土匪。像是湖廣土匪中素有惡名的毛思忠,搖身一變,就成了張宗帥義子張繼忠。

大批的土匪成為軍人,軍餉開支,就成問題。後來,共合人才內閣的發起人,熊掌搖鈴熊鳳凰曾發電報責問

“以仆所聞,執事一年在湘所收入者,計扣留中央鹽稅二百數十萬,附加鹽稅廿餘萬,鹽票私加保護照費一百五十餘萬,錢糧一百餘萬,銅元餘利一百廿餘萬,厘金數十萬,拍賣公產百餘萬,合計八百餘萬。加以中央籌濟軍餉將及千萬。其以勒價收入定為每元四十餘串之錢票,而發出定為每元十五串之錢票,利尤倍蓰。……軍人言行以信為本,執事自問所辦事實,與電紙上之打官話是否相符?即以目前全省礦利賣與外商之合同,證據確鑿,而執事電部尚不承認。”

除去鹽利、紙鈔,張宗堯將土匪的本色發揮到極限。盜賣湘礦、紗廠,將教育經費削減大半,還搭發一分不值的紙幣,後來幹脆將教育經費全部提充軍餉,湖南各校校長被迫借債度日,教員也枵腹從公。

長沙學校,普遍駐兵,兵士喧賓奪主,教職員和學生一出一入都要受到檢查,學校退縮在校內的一塊小地方上課,課堂又兼宿舍又是飯堂、學校校具和儀器圖書都受到嚴重破壞,門窗地板也被拆下來作柴薪燃燒。

甲種工業學校原有機械實習場一所供學生實習之用,張宗堯下令將工場機器並入陸軍工場,用鍋爐煎熬鴨片。

其部所駐的長、湘一帶,被湖南人稱為九幽十八獄,稍微有辦法的人,都遠走避禍。其治下,女人剪短發,穿男裝以免被間。士兵輪間婦女,軍官強間民婦都為尋常事,大戶人家,名門淑女,亦不能免。

考慮到趙冠侯治軍的風格,以及與張宗堯的舊怨,其部入湘,勢必與張部發生衝突,搞不好,第七師就要拖槍投桂。

張宗堯號稱有兵二十萬,除去虛數,五萬以上的部隊是有的,這麽龐大且具有戰力的嫡係,段芝泉當然不希望就這麽投了南方,或是被魯軍所消滅。與徐又錚緊急磋商後,想到的折中辦法,就是魯軍守湖北,進四川。張宗堯攻湖南,進取兩廣。兩路齊飛,彼此不要見麵。

這個想法,固然是不錯的,可是到落實上,就不能盡如人意。趙冠侯看著眼前佳人的眼淚,隨手將段芝泉的電報撕成粉碎“隨便他怎麽說了,我既然答應你報仇,就一定說到做到,羅姑娘不要哭,張宗堯,我滅定了!”

眼前的女子二十出頭,亭亭玉立,也是個如出水芙蓉般的佳麗。削肩柳腰,眉目如畫,仿佛是一個從仕女圖中走出的前朝女子,半點不沾煙火氣息。雖然身上穿著軍裝,但是半點也不像軍人。

她是隨同杜小小的車一起到的湖北,見麵時,趙冠侯本以為她是杜小小雇傭的保鏢。哪知她二話不說盈盈下拜,開口便道:“小女子,是來哭秦廷的。”

名為羅瀟瀟的女子,是不折不扣的大家閨秀。其祖上,是湖南大族名門,更出過湘軍鼻祖羅培源這等了不起的人物。本人在長沙創辦女子學堂,是三湘大地,極出名的才女兼美女。

趙冠侯兵出山東時,湖南就有傳言,趙賊出兵,奪地為虛,奪美為實,隻消一二舌辯之士,攜羅氏一人,乘火車一輛,不需張弓搭箭,管叫趙賊百萬虎賁北歸山東……

除去這種三國演義看太多後遺症患者不提,羅瀟瀟本人的名號之響亮,可見一斑。張宗堯色中魔王,於駐地光是強搶的民女做妾,就多達十二人。對於羅瀟瀟這樣的美女,肯定沒有放過的道理。

不過羅父也是個極聰明的人,被張宗堯叫去之後,見麵即稱其為督軍老伯,說是自己祖父羅培源曾上折子保過張宗堯的父親,這樣算起來,自己當然是晚輩。張宗堯被話擠兌住,一時不好下手,羅瀟瀟就趁機逃出長沙,一路輾轉跑到了鬆江。

趙冠侯很有些不解“湖南有大量南軍,羅小姐何必跑到鬆江去?”

羅瀟瀟卻搖頭道:“桂係湘軍譚婆婆,又能比張宗堯好多少呢?在逃走之前,我就通過家族的力量,與這些大英雄聯絡過。可是他們要麽是惦記我的身體,要麽是惦記我的財富。對我所有的請求,都是一個態度,必須先……結婚並且圓房,才肯出隊。而他們手上的力量,卻未必是張宗堯的對手,即使小女子犧牲了自己,最後可能也是白白賠上清白,卻救不了鄉親。”

她說到圓房,微微停頓了一下,但也沒有太害羞的表現,反倒是一聲苦笑“我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的家鄉竟會有這麽多張宗堯。我聽說過,山東素來講究男女平等,又以立法形式保護婦女婚姻自主,更以身作則,與各位太太舉行過離婚儀式。為了桑蠶女子學校,更是敢於攻打倪督軍。且魯軍英勇,既可以戰勝東洋強兵,自可戰勝張部匪徒,或許玉潔唯一的希望就是冠帥。是以不吝風險,親身至此,望冠帥以湖南父老為念,發兵攻張!”

說到動情處,佳人美目落淚,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作為湖南人,她對於張宗堯的暴行,感受的更深。固然這種暴行尚不曾直接作用於其身,但也做不到不聞不問。

湘人對張宗堯不稱督軍而稱毒菌,又曾書對聯形容張家四兄弟:“堂堂手張,堯舜禹湯,一二三四,虎豹豺狼。”

單是張宗堯做壽,就情形規定“福”“祿”“壽”“喜”四種規格壽禮,分貝一千元、五百元、三百元、兩百元。生日當日,刀光劍影,隨處可見刺刀快槍,就連火炮隨時準備擊發的情況下。“中流砥柱”、“南國幹城”、“功高五嶽”、“德被三湘”之類的旗傘,遮蔽了整個道路,與那些刺刀形成獨特的風景線。

羅瀟瀟說到此,已是泣不成聲“妾雖女流,卻不忍見三湘父老受此賊子荼毒,鬥膽叩請冠帥發兵,吊民伐罪。冠帥可為桑蠶女子學校數十師生之辱而廢一督軍,可願為我三湘百萬黎民求一公道?”

趙冠侯看了一眼小小,後者一吐舌頭“姐夫,她好可憐的。在銀行哭啊哭的,把我都哭心軟了。再說,羅小姐也不是要你做白工,她願意拿出她名下全部的土地、存款,有價證券作為酬勞,總數不下三百萬元。”

羅家好有錢啊。

趙冠侯如是想著。蘇寒芝卻眉頭一挑“羅小姐好大方,居然願意傾囊相贈,山東卻是不敢領受。我有一個問題,請羅小姐明確回答,你隻提到了出錢,也就是說,你選擇冠侯的原因,是認為他不會逼你結婚?”

羅瀟瀟點點頭“實不相瞞,小女子心中已有所屬。我的愛人為了我,冒險行刺張宗堯,事機不成,為賊所戕。我已發誓,一生替他守節,不會再嫁任何人。冠帥推崇婚姻自主,想來不會強娶硬聘。不過,如果冠帥非要鸞鳳相交,才肯出師,玉潔為百萬父老,倒也不怕犧牲。”

趙冠侯笑道:“真沒想到,我這種名聲的人,也有人願意相信我不會動硬的。羅小姐,我相信你是走投無路才想到找我,這樣,你先下去休息,這件事情很大,容我考慮一下再做計較。”

蘇寒芝對於出兵並不支持,如果說打掉倪繼衝,是損了段芝泉的牙眼,那打掉張宗堯,就是觸及段的底線。總裏一旦反怒,後果也會非常嚴重。再者,張宗堯自身的武力,也遠比倪繼衝來的強大。解決他,絕對不會像解決安武軍一樣容易。

趙冠侯點著頭“姐,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看你啊,以後也來參謀部,我們把瑞洋人開除了,換你當參謀長……”兩人說笑一陣,趙冠侯的手,緊拉著蘇寒芝的手“可是姐,方才羅小姐這一說,我忽然想起個人來。”

“誰啊?”

“龐金標。如果我們當時的運氣差一些……或許,我現在就像羅小姐的戀人一樣,隻能活在你的記憶裏。我想,這樣的人,總是越少越好。何況張宗堯還出賣過你,我也早想幹掉他了。這次,也是個機會。”

蘇寒芝溫柔地一笑“是你想幫羅小姐,還是看上了羅小姐?如果你想她做你的女人,我就幫你。方才我扮壞人,你扮好人,效果就不錯。如果我們繼續下去,她早晚會像冷荷一樣,上你的床。”

“可是她方才說了,拿我當好人來著。難道有個妞拿我當好人,我就做一回好人吧,這次,就算是為了個好人身份,打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