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雨(1)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小鎮的春天,細雨霏霏,一連下好幾天,整個小鎮,都朦朧在雨意中。打傘的都是大人,孩子不願拒絕春的美意,放肆的在雨中奔跑。道觀裏的樹木,已經披上綠衣,滴滴答答的雨滴落在上麵,流入泥土。偶爾有逃離的雨燕,從鄉下飛出,途經道觀,留下矯健的身姿,逐漸遠去,消失在天邊。此時正值雙休,爺爺約好道長一起去河堤邊看看,我和陳文樹,也跟了過去。

爺爺打著黑傘,腳步平緩。道長換了一身簡單的青衣,戴著鬥笠,一路哈哈大笑,引人側目。我和陳文樹懶得打雨傘,光著腳丫,在街邊亂竄,頭發都淋濕了,時不時躲在屋簷下,駐足觀望。走了不遠,出了城鎮,來到鄉村。地上泥濘一片,路邊的水溝裏傳來蛙叫聲,令人愉悅。我和陳文樹踩著水坑,越踩越得意。道長見了,計上心來,笑道:“文樹,道長口渴了。去田裏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摘幾個過來。”

陳文樹一愣,我高興的跳了起來,拉著陳文樹,走上田埂,往田裏走去。爺爺見我們一路狂奔,望了道長一眼,無奈苦笑。我和陳文樹溜到田裏,才是春天,哪有什麽吃的,菜瓜才開花,高粱手指般細,唯一能吃的,就是白菜,還有一蹦一跳的癩蛤蟆了。陳文樹和我商量一會,扯了二根高粱回去,遞給道長。道長也不介意,剝開皮,放在嘴裏慢慢咀嚼,也不知是甜是苦。再走了不遠,就來到河堤邊了。坡上長滿青草,不少耕牛在岸邊吃草。

爬上河堤後,眼中景色更開闊了。朦朧烏黑的天色,籠罩在上空。彌漫連綿的細雨下,通海河滾滾東去,偶爾有水魚探出頭,在河麵留下一道水圈。二道河堤,猶如綠龍,相互馳騁。防護林樹葉抖動,迎風擺動。爺爺見了,感慨道:“人生難得幾次見。”道長哈哈一笑,道:“怎麽,你樸方兄也有這種閑情逸致?”爺爺嗬嗬一笑,道:“誰都會有,隻不過沒時間留戀罷了。”

道長聽了,眼神靜謐,望著河麵,隻是春天,水勢還小,不由道:“今年水勢可能很大,那邊移民怎麽樣了。”爺爺聽了,反問道:“清宇兄從哪得知,水勢很大?”道長臉色一窘,哈哈笑道:“猜的唄。你也不是說過,未雨綢繆。再說了,春秋輪回,潮漲潮落。隔上二十年左右,就會來一波洪流。已經平安十幾年,也快來了。”爺爺點下頭,道:“還多虧了許豪,已經搬了一多半,隻剩下一千戶左右,盤踞在那裏。”

道長抬眼一望,朦朧的河麵,駛過一隻漁船,道長連忙大喊道:“船家,船家,過來。”船家把船駛過來後,我們就跳上了漁船。仔細一看,船家五十出頭,精神飽滿,麵露紅光。道長讚道:“船家好精神!”船家嗬嗬一笑,雙手使勁一抖,船開往河中央,笑道:“日曬風吹的,能不精神。”我坐在船尾,不由想起那具女屍了。一年前,我隻有爺爺,還有遠方的母親。如今多了道長,還有陳文樹。年年春雨,也不知母親如何。

船**開水波,行了一程,來到水閘處。道長給了船家二塊錢,一行人下船了,爬上河堤,來到許豪落腳點。落腳處離河堤不遠,用竹竿搭了一個大帳篷。初時有二十多個人,鄉親搬得差不多,也就走了一半,隻剩下十來個。我們還沒走近帳篷,就看見青煙縷縷,消散在雨中,帳篷裏傳來吆喝聲。進去一看,裏麵擺了一個大鐵鍋,一個人在做飯。其餘人蹲在地上,湊了幾桌牌局,都在耍撲克。許豪光著身子,把地板拍了一下,喝道:“出牌呀,像個娘們!”話還沒說完,就抬頭看到道長和爺爺了,於是讓另一人接替,迎了上來。

我和陳文樹見裏麵熱鬧,也不肯離去,在一旁看著。三個人丟下我們,來到堤上,爺爺問道:“剩下的一千戶居民,你準備怎麽辦?”許豪目露憂鬱,沉聲道:“這場雨過後,準備動槍了。”道長聽完,眼中一亮,對爺爺笑道:“我說不用來,你偏要看看,回去吧。”走了一會,三個人回到帳篷,我們隨著爺爺道長回去了。

許豪心中沉悶,坐在凳子上,望著外麵細雨,一言不發,彭原見了,走過來問道:“豪哥,有什麽心事?”許豪看了他一眼,道:“把鳥槍拿出來,我們打點油水去。”彭原聽了,大喜答應,這段時間,他們吃得都是大鍋飯,早想換胃口了。連忙拿出二把鳥槍,隨許豪出了帳篷,來到林子。一路跌跌撞撞,或沉穩,或矯健,倒打了五六隻飛鳥,用繩子係著,掛在腰間。不知不覺,就來到河堤了,一頭耕牛在坡上吃草,許豪走了過去,離它十幾米遠,舉著鳥槍,對準它眉心。彭原見了,大吃一驚,連忙把槍往旁邊推,口中直嚷:“豪哥,豪哥,你這是幹什麽!”

許豪把他扒開,冷道:“你讓開!”彭原見許豪臉色陰沉,心中茫然,不知所措,不敢看那頭牛。許豪眼中閃過一絲殺氣,扣動扳機,“碰”的一聲巨響,青煙飄過。彭原猶豫半天,小心回頭一看,耕牛卻沒倒下,隻是抬著頭,警惕的盯著他們,良久後,繼續低頭吃草。彭原見許豪打在樹上,鬆了口氣,道:“豪哥今天怎麽了。”許豪把槍扔給他,道:“那些不肯搬的,讓他們吃子彈!”說完後,邁開步子,往遠處走去。彭原接過槍,茫然的望著前方,許豪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雨水中。

當天夜晚,一群人把野味都煮了,痛快吃了一頓。第二天許豪把他們喚醒,雨已經停了,外麵綠油油一片,還滴著昨夜的雨水。事情完結的差不多,謝書記也不來了,剩下的事,都交給許豪。卡車也給換了,弄了一個中型拖拉機。上午九點左右,許豪帶著一幫人上了車,來到一戶村裏。這個村村長,卻是爺爺頭次碰見的那個,和氣友善,脾氣稍倔,留戀土地,帶著幾十戶村民,死活不搬家。許豪客氣了三個月,這次就來硬的了。直接來到村長門前,猛的一腳,闖了進去。村長正在後屋,聽到響動,連忙趕了出來。兒子拿著把鐵鍬,跟著過來,見是許豪,村長氣的渾身發抖,罵道:“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擅闖民宅,還有王法沒,小心我告你。”

許豪冷哼道:“王法,我就是王法!”說完回頭對後麵幾個人道:“許強,帶五個人,把他家田平了。”許強早得到許豪暗示,也不太絕,十分地,平三分就可以了。許強嘿嘿一笑,帶著幾個人往村長田裏去了。村長兒子大急,提著鐵鍬,就要追上去。彭原拿著鳥槍對準他,喝道:“幹什麽,老實呆著!”村長連忙攔住兒子,朝許豪怒目而視。沒過多久,許強帶著人回來了,泥濘的褲腿上,沾滿菜葉,對許豪道:“豪哥,搞定了。”

許豪點下頭,隻見屋裏一條狗搖著尾巴,在屋裏竄來竄去。於是接過彭原手中鳥槍,一槍嘣死了,淡然道:“拖回去,今晚下鍋。”村長兒子眼珠血紅,大吼一聲,就要衝上來,村長雖然氣得肝膽欲絕,還是攔住兒子,靜靜看著這一幕。許豪也佩服村長的耐力,道:“給你們村一個月時間,統統搬出去。今天隻是小手段,下次直接拆房。”說完後,帶著人手離開村長,來到路邊,看到一根電線杆,於是道:“你們誰懂電工?掐了!”一個人挺身而出,拿出老虎鉗,用繩子纏住身子,“蹭蹭蹭”爬了上去,剪斷電線,把村裏電斷了。

村長兒子在門口見了,眼中似乎噴出火來,回家一看,隻見村長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不由怒道:“你怕,我不怕!”說完拿出鐵鍬,就要往外衝。村長把桌子猛的一拍,怒吼道:“你敢!”兒子被吼住了,沉著臉,一言不發。村長見他安靜了,才緩緩道:“去找你子楓叔叔。”原來村長有個弟弟,杜子楓,在鎮上當官,卻是水利部門的,管不到這。如今沒辦法,村長才想到了他,杜濤得之,心中有底。騎著家中破自行車,繞過許豪他們,來到叔叔家中。敲了半天門,杜子楓見是侄子,請了進來,問有什麽事。

杜濤怒氣難平,把許豪強逼搬家的事說了。杜子楓聽了,計上心來,原來他掌管水利,卻沒什麽油水,河堤上的水閘也是前年修的,工程小,扣了幾千費用,倒也不敢吃多。一直想換個部門,卻沒機會。聽了杜濤的事,覺得機遇來了。於是對他道:“放心,你先回去,我幫你想想辦法。”杜濤見叔叔肯幫忙,千恩萬謝的回去了。杜子楓待他走後,想了半天,心中逐漸確定人選,就是副鎮長。副鎮長名汪誌俊,原先是鎮上混混,腦袋靈光,依靠各種裙帶關係,爬了上去,當上副鎮長。副鎮長卻隻是個職稱,權力遠不及鎮長,況且鎮長耿直善辨,很難在他眼皮底下動手腳,一直過得窩心。

杜子楓聯想到這一節,給副汪誌俊通了個電話,道:“鎮上搬家,有人給我反映,說拆遷隊動手傷人了。這事本不歸我管,他投訴無門,就找到我了,怪可憐的。您能不能對鎮長說說,讓拆遷隊收斂點。”說完後,就掛斷了電話。汪誌俊接過電話後,也是蹊蹺,杜子楓和鎮長沒過節,直接打電話給鎮長就得了,何必勞煩他轉告。想了半天,決定約杜子楓出來聊聊。

汪誌俊把杜子楓越到鎮上酒店。汪誌俊和杜子楓在一房間會見後,也沒點菜,隻是交談。來來回回幾圈後,汪誌俊也明白了杜子楓的意思,到了最後,汪誌俊道:“那邊的事,你好好幹,這邊我注意著。”談完後,二個人就分開了。杜子楓回到家後,馬不停蹄,來到鄉下,找到自己哥哥。村長連忙安排一桌飯菜,商量對策。

杜子楓喝了一口酒,歎息道:“他們也太不像話了,這事我對鎮上反映了。有個官員,答應幫你們出頭。許豪要是再亂來,你們就頂著,千萬不能鬆口。事情鬧大後,上麵就會注意,到時候,官員幫你們出頭,聲張正義。”村長聽了,大喜過望,心中底氣十足。邀弟弟足足喝了幾圈,杜子楓卻不願逗留太久,匆匆離去了。第二天村長乘天沒亮,就把剩餘的三十多戶人家,逐戶敲門,聚集在一塊空地,朗聲道:“我們都是莊稼漢,土生土長的。他們讓我們搬家,搬哪去呀。昨天他們把我家田毀了,門被拆了,狗也被宰了。還說過段時間,我們再不搬,就拆大夥房。我當村長這些年,也算老好人吧,也不強求你們。你們想搬的,盡快搬。不肯搬的,跟我在村口守著,攔著他們。”一群人聽了,都熱血沸騰,破口大罵。真要動手,卻沒幾個人了,十個之中,有二三個帶著家夥出來了。村長算了一下,也才七八人,點頭道:“好好好,跟我過去。”

才要動手,上次熱心的老太婆跑進隊伍中,擔憂道:“狗子呀,你看著點咯。跟村長過去看看,別打起來了。”郭嚴點下頭,跟著村長去了,一行人七八個,衣服破爛,提著鐵鍬,鋤頭在村口攔著。沒過多久,許豪帶著人手過來了。見勢頭不對,覺得棘手,走了過來,道:“村長,您這什麽意思。”村長見他們扛著鳥槍,都是流氓出生,回頭看看自己這幫人,都是農漢,就沒打過架,更別提郭嚴這個孩子了,於是道:“我們沒別的意思,隻想有個窩蹲著。你豪哥是鎮長身邊紅人,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

許豪見村長說話悲切誠懇,反而說不出話來,道:“這兒地勢低,水勢一大,又不安全。我們可是為你好。”村長卻鐵了心,聽不出許豪話中意思,道:“我們死不死,不用你操心。水勢大,大夥自己挖土填。”許豪咬咬牙,看了村長一眼,喝道:“走。”說完帶著一幫人走了。車上,許強問道:“豪哥,就這麽走啦?”許豪咀嚼著牙齒,道:“哪有這麽容易。晚上再來!”一幫人回到帳篷,張羅開飯,繼續玩牌,大夥見許豪不說話,也沒人敢惹他。

沒過多久,一輛轎車開了過來,謝書記和一個中年人走了出來。中年人一過來就大嚷大叫:“你們這幫人,事情都沒弄好,就在這玩牌。起來起來,都起來,讓我看看。”吆喝半天,大夥都站了起來,隻有許豪仍坐著,不由怒道:“幹嘛呢你,怎麽不站起來。”許豪眼神一冷,正準備發怒,謝書記遞了個眼神,才不甘願的站了起來。中年人走到許豪身邊,打量道:“許豪吧。”許豪一陣心煩,四眼田雞雖然喜歡麵子,但也沒這般架子。不像這個官員,不知天高地厚,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