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入道觀

第二天,我們就回到道觀,從此在觀院落腳,開始二年的求知生涯。至於為什麽是二年,卻也牽扯很多,但還是與那具女屍有關。自從我被她碰過之後,體內一直幽寒,除非幫女屍解除困結,才能根治寒病。無奈當天送屍四人顧慮太多,不肯道明來曆。爺爺根據他們口語,就追尋到這裏來了。恰巧以前一位故友,也就是淸宇道長在此立足,於是就投奔過來。追查一年後,爺爺才發現,四人不屬於這裏,準備帶我離開。無奈此時鎮裏一件大事把爺爺纏住,脫不開身。況且我呆在道觀裏,對治療體內寒氣也有好處,於是就多逗留了一年,總共二年。

這二年裏,爺爺讓我跟著道長學點真經,每天清晨,都聽一段清淨經,晚上則聽心印經。當也不可常多(這句要跟作者確認下),隻能當做修身養性之用,不可全部拜讀。這也是爺爺希望所在,他老人家就想我當個俗人,成家立業。念這些經書,當做以後生存法寶而已。我學了半年,就捺不住好奇心,央求爺爺教我鬼事。爺爺拗不過我,答應教點東西給我,讓我做個“無離人”。

爺爺做的鬼事,分三刀,“切”,“入”,“定”。所謂“切”,就是“切陰陽”,一件鬼事,必定陰陽掛鉤,如若陰陽不連,則須找個方法,把陰陽銜接起來,才能做法。但是陰陽結合過緊,則貽害平民,則須把它切開,以安人心。

所謂“入”,則是“入瞑”。鬼事分陰陽,但爺爺是陽間人物,如果操刀解魂,必須入瞑,也就是步入陰間,才能接觸鬼魂。最後一步,就是“定”——“定鬼魂”,也是最危險的一步。定鬼魂,需審判靈魂,此鬼是善是惡,為何逗留陽間,要給它一個歸宿。一般小鬼,爺爺略微做法,就安息了。但遇到怨氣滔天的惡鬼,就要警惕萬分了,稍微不小心,就反饋自身,陽壽被它吞噬。當年老入殮師也是判斷有誤,招惡鬼報複,不到五十年齡,就病逝了。

爺爺考慮到老入殮師悲慘的下場,不肯教我“三刀之術”,隻是讓我做個“無離人”。要解釋“無離人”,就要先談談鬼的分類。鬼大體非為喜鬼,逗鬼,窮鬼,小鬼,怨鬼,惡鬼。喜鬼和逗鬼,對陽人沒有惡意,頂多嚇嚇他們,尋開心罷了。窮鬼和小鬼,一般不害人,頂多索取點錢財。如若遇到怨鬼和惡鬼,就要警惕了。曾家三兒媳,就是屬於怨鬼,所恨的人就是二兒子,有針對性。但碰到我的那具女屍,就是惡鬼了,她恨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整個社會,屬於怨氣最大的鬼魂。

要做“無離人”,首先“無心”,忘掉內心,無喜無樂,無懼無哀,沉如死水,古井不波。做到這一地步,鬼怪就很難扣住你了。心無裂縫,它們無從下手。況且無心之人,鬼怪也樂意接受,如同你當一個過客一般,它們幹什麽事,你不惹它們就行,對他們無害,它們自然不會招惹你。其次是“離魂”,遠離鬼魂,隻是遠遠的看著它們。離魂到了一定境界,就猶如虛空。它們為非作歹,你即便站在它們身旁,也不會知道你的存在。不過“無離人”隻是針對一般小鬼,最多觸及怨鬼。沒到相當境界,千萬不能走近惡鬼。即便你心中無物,惡鬼照樣把你擰成碎片。

聽爺爺說讓我當“無離人”。我也挺樂意的,因為我性格比較淡,身體幽寒,不適合做“定魂”這種剛猛的事情。再者我自由養成習性,不願接觸生人,隻是喜歡遠遠的看著。如今爺爺教我方法,讓我看看鬼魂也好,反正我是不會碰它們的。

扯遠了,還是轉回來吧。剛在道觀落腳的頭一段時間,爺爺經常外出,去追尋四個人的下落。我那時童心居多,把道觀逛完後,就有點膩了。後來總算找了點開心的事,那就是跟著淸宇道長“蹲大街”。由於道觀遊客稀少,觀內開銷難免入不敷出,道長也隻可親自動身,到大街上賺點生計。老道長也是笑口常開,我沒爺爺跟,就跟在他屁股後麵,樂嗬嗬的跑著。

每天清晨,道長就提著一個折疊木桌,一個鳥籠,裏麵困著一隻畫眉鳥,來到大街邊,開始“說詞解夢”。我就提著一個圓凳子,擺在旁邊,然後蹲在上麵,在一旁看著。當時的小鎮,文人也少,難得有人說詞。反而有不少百姓,來此解夢。那些老百姓也不敢欺道長,全都具實說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夢,有時候能驚訝的合不攏嘴,有時能把我嚇個半死,有時能讓我偷笑半天。

我才去一天,就有個四十左右的莊稼漢,穿著大汗衫,走了過來。

“我說道長呀,你要救救我呀。”漢子肯定夢到什麽不吉利的事了。

“老道本事大著哩,說,什麽事。”道長笑眯眯的。

“我昨天做了一個怪夢,家裏那條黑狗,用嘴拱田,把田全都刨開了。”漢子困惑不解。

“你消遣老道是不?狗能耕田,是好事,好事呀!苦著個臉幹什麽!去去去!”道長把他轟走了。

“真的是好事?”漢子將信將疑,不肯離去。

“你再不走,好事都變壞事了。”道長假裝生氣,怒瞪著他。

“可是田裏都種著莊稼啊!”漢子一臉委屈,再也憋不住,全盤抖了出來。我聽了之後,再也忍不住,笑的直掉眼淚。

“等等,等等。這是一個典故,叫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狗耕田也是一樣的。這段時間,不該你管的事,就不要插手,小心招來禍害。”道長開始解夢了。

“哦,這樣的呀。謝謝道長了。”漢子付了一毛錢,匆匆離去。我等他走後,就詢問道長:“道長爺爺,您為什麽要逗他呀!”道長嗬嗬大笑,告訴我:“人生就是胡說八道,要笑口常開,爭走上遊,懂了麽。”我搖了搖頭,表示沒聽懂。道長笑道:“你呀,過十年再懂吧。”

道長說的沒錯,過了十年,我的確懂了。才明白道長貌似玩世不恭,卻是引導人們積極向上,胸懷寬廣,心中孽障自然消除。不過以後的我,卻沒道長這般豁達,隻是猶如人間浮萍,心中淺傷,觀看人間喜怒哀樂。

再過了不久,一個二十七八的婦女走了過來。神態忸怩,臉色潮紅,很不好意思。

“道長,我...我...”婦女說了半天,臉色大紅,卻吐不出一個字。

“老道活了幾十年,什麽事沒見過,說。”道長有些怒了,輕輕拍了一下桌子。

“是...是這樣的。昨天我夢見自己躺在**,一隻黑貓跑了過來。爪子變成一隻怪手,我衣服解開了。後來就完...完事了。丈夫回家後,看到黑貓,就要打它。黑貓把丈夫臉抓傷了。”婦女總算說了出來。

“黑貓乃吉物,你竟然夢到和它苟合。肯定是你平時欲火過旺,或者水性楊花。若不收斂,遲早給家中招來不幸。”道長替她解開困惑。

“道長解的很對。我也不是什麽水性楊花的女人,隻不過丈夫腎髒不好,每次就是匆匆了事。道長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幫我?”婦女看到一絲希望。

“這個老道也沒辦法。替你丈夫買點補品,補補腎。我這有一本經書,要不你拿回去念念,或許能消除欲火。”道長翻出一本綠皮經書。

“算了吧,我一看到這種書,就頭疼。多謝道長了。”婦女付錢之後,就走了。我又好奇了,問道長:“什麽叫苟合呀,爺爺。”道長胡須一翹,把頭上帽子取了下來,扣在我頭上,道:“你洞房那天就知道了!”

至於這個女人,我最後也得知點情況。她最終還是沒能耐住寂寞,和同村的人好上了。終於有一天,被丈夫發現了。丈夫打了他一頓,然後提著刀去情敵家尋仇,後來被情敵家打斷腿,落下個殘疾。女子也沒和丈夫離婚,一邊忍受辱罵,一邊照顧丈夫,磕磕碰碰,度過一生。

其實這些都不是我最喜歡的。我最樂意的,是看別人測字問婚姻。這時候,籠中的畫眉閃亮登場,我也能一飽眼福。案桌上,有一個木盒,擺著一排紙折,紙折上寫滿婚姻的批注。測姻緣的人來了,首先要測字。沒多久,一個年輕人過來測姻緣,提筆寫下一個字“念”。道長看了,點下頭:“嗯,這說明你心中還掛念著她。既然如此,就應該去追尋。”

年輕人有些猶豫,回答道長:“可她心中沒我,追她也沒用,該怎麽辦。”道長嗬嗬一笑,道:“這還不簡單,看看天意如何。”說完打開鳥籠,畫眉撲哧著翅膀,飛了出來,落在木盒上,跳來跳去,最後從裏麵叼出一張紙折。道長打開一看,卻是“花好月圓”四個字,不由嗬嗬大笑道:“天意如此,你們今生有望喜結連理。”

年輕人聽了大喜,看著那隻畫眉鳥,眼中有一絲懷疑,怕這隻畫眉是被道長訓練好了,專門騙人的。道長猜出他心事,嗬嗬一笑:“來,你不信的話,我們再試一次。”說完把畫眉鳥放進籠中,脫下道袍,蓋住鳥籠,不讓鳥看見。然後把那張“花好月圓”的紙折重新放了進去,接著打亂裏麵紙折。做完後,揭開道袍,畫眉飛出來後,飛到木盒旁,叼出一張紙折,打開一看,仍然是“花好月圓”。這下年輕人真相信了,大喜不已。我也是驚訝的何不攏嘴,那隻畫眉,居然二次都叼出同一張紙折。看著道長得意非常,我不由心中一動,癟嘴道:“紙折都一樣的,對不?”

年輕人聽了,再次表示懷疑。道長捋著胡須,對我道:“你不信,自己打開來看看。”我滿不服氣,順手抓了一張紙折,打開一看,卻是“嬋娟解相思”。再打開一個,是“勞燕雙飛”。再打開一個,更離譜了,是“永生不得一見”。

這時我才知道,紙折的注解,全是不一樣的。而那個年輕人二次得到“花好月圓”的解批,似乎真的是天意。年輕人大樂,扔了十塊錢給道長,樂嗬嗬的回去了。二年後,就追到那個女孩,結婚了。結婚那天,給道觀送來不少賀禮。

那天我不住追問,裏麵有什麽玄機,道長隻是神秘笑道:“天機不可泄露,不可說,不可說。”長大之後,我自己也養了一隻畫眉,去大街給人算姻緣。畫眉先是叼一張“喜結連理”出來,馬上又叼出一張“此生無望”,周圍群眾大呼我是騙子。我其實也沒騙他們,隻不過做點試驗罷了。說真的,我養的那隻畫眉,遠沒有道長那隻通靈,具體怎麽回事,我也沒弄清,索性不想這個了。

跟了道長十天左右,總算來了一個說詞的。那個來說詞的人,老態龍鍾,腦袋禿頂,拿著一把破扇子,挺著大肚皮,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那天他們的狗屁對話,把我笑了個半死。

“老道長,偷漢子,這個世道!”肚皮老人一過來就給道長下馬威,左手揮著扇子,右手把桌子敲得碰碰響。

“臭禿驢,芭蕉扇,口出狂言!”道長不甘示弱。

“破廟宇,老尼姑,風吹雨打,老鼠亂竄!”肚皮老人回應道。

“疏雲觀,真道人,風雨無阻,對症下藥!”道長胡須抖動。

“前有車馬路,後有豺狼虎,道人何在?”肚皮老人總算說了句正經詞。

“上有通天梯,下有浮雲香,道人在此!”道長老人對的工整。

“你說我天天和你這樣對,也不是一回事。”肚皮老人歎了口氣。

“人生難得一知己。”每次到了這個時刻,道長就會收攤,把我領回道觀。時間一久,我也能感觸到二位老人的遊世情懷,飄飄然,不知所在。每次我走在大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在我眼角劃過,就忍不住思考:“我是做一個俗人,還是做一個離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