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京城大學中文係,你必須得考。”

“兒子,真的,京城大學,特別好。”

“兒子,我給你說,真的,特別的,突出的好。”

“兒子——”

“行了!”梁雪實在忍不住了,林作棟這一路上,簡直旁若無人地試圖說服他兒子,公交車上,巴士上,他就這麽一遍一遍地說,梁雪從其他人的眼裏看到了滿滿的羨慕,尤其是一個女的,穿著雞心領、綴蕾絲的短袖,比梁雪年紀稍微大一點,一直一直看林海文,滿滿的都是“這兒子怎麽不是我家的”可惜。

在她心裏,已經相信這個情況,應該是兒子打算考清華大學,老爸非讓他考京大啊!

然而,路人甲乙丙丁並不知道,林海文最近一次大考隻考了514分,上一次更是隻考了392分,去年京大在河東省的文科錄取線是658分。

梁雪已經沒有辦法安之若素地享受那些羨慕的神色了,這得多厚的臉皮才行啊,反正她心虛,撐不住。至於林作棟,壓根沒想到這一層。

被吼了之後,林作棟並沒有輕言放棄,轉而用眼神示意。

“考?”

“很好的哦,考吧。”

林海文終於點點頭,“等我考到700分再說好不好?”

謔,旁邊座位的人眼神越發敬佩了,雞心領大媽特羨慕地和梁雪說,“這是你兒子吧?700分可不太容易考,你們也別對孩子要求太高了。能有個670、80的,京大清華都保準了,對了,你孩子學文科學理科的?”

“嗬嗬,文科。”

“文科考700分啊?”大媽被鎮住了,從此安靜到下車。

雨荷縣因為有個雨荷湖而得名,不是因為大明湖畔的夏雨荷——紫薇她媽,乾隆的炮友。

梁雪下麵兩個弟弟都留在雨荷縣了,林海文的小舅舅經營養雞場,長年累月給他們家送雞蛋,送雞,還放出豪言,林海文高考前一個月,天天給他燉一隻雞,基本是坐月子的待遇。小舅舅比梁雪小了不少,他兒子還在念幼兒園。大舅舅是種田的,有兩個蔬菜大棚,基本都順搭著小舅舅給他們家送菜,按照時令送,夏天送辣椒,冬天送油菜之類的。

在林海文的記憶裏,他姥姥,一個七十多的老太太,這麽跟他說過,“你媽媽嫁到市裏是受苦了,菜吃不到新鮮的,雞蛋也吃不到新鮮的,大夏天的熱出火都找不到地方躲,唉,我的乖乖也受苦了。”

然後,給林作棟一個白眼。

林作棟找誰喊冤去。

下車的時候,小舅舅梁雨已經開著他的電動三輪在縣汽車站等著。

“嘖,又開這個,都是雞味兒。”梁雪一皺眉頭,“我們自己叫個車。”

“本來也沒打算裝你,看你矯情樣。”梁雨撇撇嘴,“我要去幼兒園接童童。”

“沒良心的,姐小時候白疼你了。還接童童,把你兒子弄一身雞味兒。”

梁雨壓根不理她,跟林作棟招呼了一句,挺熱切地看著林海文,“我們家的大作家,跟小舅去接童童啊。”

“咦,你咋知道的?”

“你媽說的呀,隔三岔五往回打,她不打吧,你姥姥還往你家打,兩個人聊的唾沫橫飛的,我家海文又發了文章了,我家乖乖都賺錢啦。”梁雨學著他媽,就是林海文姥姥,還有梁雪的聲音,惟妙惟肖的。

林海文意外的很,相比林作棟,梁雪表現還是很克製的,沒想到內心這麽火熱的,一腔熱情都潑灑到她娘家去了。

“哈哈,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梁雪拉他,“你別上去,都是雞味兒。”

“這車就是裝雞蛋的,又沒有裝過活雞,哦對了,除了給你們家送的時候裝過。”

林海文嗅了一下,確實沒什麽雞味兒,肯定是衝過水了,他一刺溜躥了上去,“你們先回吧。”

“好咧,我們走啦。”

“開慢點,小心點。”梁雪在後麵吼了一句,就看到梁雨揮著手開遠了,她更擔心了——怎麽能單手開車呢。

童童是小名,大名梁昊,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流行拆字,昊就是日天啊,這不就成了梁日天了麽,不過好歹不姓趙。他現在是讀幼兒園大班,明年就要讀一年級了。

“還沒放暑假麽?”

“縣裏上班的父母恨不得就不放假,害的我們家童童也要這麽辛苦。”梁雨挺大聲地埋怨道。

你可真是個二十四孝好爹。

童童就讀的南山幼兒園離縣汽車站不遠,電動車突突了二十分鍾,兩個人就到地方了。

林海文是第一次到這個幼兒園來,看著還可以,一個小小的塑膠操場,象鼻滑梯、蹺蹺板什麽的都有,“哎,那是不是童童啊?”

兩三個大人,四五個小孩,圍成一團,他們家小童童站在中間,還流著眼淚呢。

“怎麽了?怎麽了?”梁雨五大三粗的闖了過去,大家都嚇一跳。

童童一見到老爸來了,撲了過來,“嗚嗚嗚,嗚嗚嗚。”

有個馬尾辮的女老師,見到這場麵,忙不迭地給他解釋,“梁昊爸爸啊,沒什麽大事,就是兩個小孩鬧點小矛盾。”

“那我們怎麽聽到有人吼我們家孩子啊?”林海文耳朵好啊,而且是他先注意到的。

“呃,這個——”

“你們孩子太霸道了,要好好教教了,不就是一塊餅幹麽,就動手了。”明顯是另一個胖嘟嘟小孩的媽媽,挺氣憤的。

原來是童童中午的點心餅幹沒吃,就放在身前的兜兜裏了,下午快放學的時候,他想起來了,就掏出來吃,結果被胖子瞧見了,就伸手來搶,搶著搶著掉地上了。這下子童童不肯了,直接一爪子,可他瘦啊,兩個人滾成一團,也沒占了上風。胖孩子爹媽來得早,一看兒子被打了,火燒房似的把童童凶了一頓,童童這不委屈死了麽。

“說破大天去,也是你們家孩子先搶東西的唄。”

“孩子還這麽小,他能知道什麽?”

“對啊,孩子這麽小,你吼他幹嘛?”

“這搶東西吃,跟打人能一樣麽?”

“有什麽不一樣的?哦對了,搶劫比鬥毆還嚴重呢。”林海文撇撇嘴,這種辣雞父母,自己孩子做什麽都是可以解釋的,別人孩子做什麽都是不能原諒的。

“你怎麽這麽說話的。”胖子他爹看不下去了,“兩個孩子鬧點小矛盾,和和氣氣說開了就好了嘛,還說起搶劫鬥毆來了。”

嘿,剛才你老婆羊癲瘋的時候,你怎麽不說這話?

“和和氣氣的是吧?”林海文點點頭,“成啊。”

他低頭看了看,剛才掉下地的餅幹引來了不少螞蟻,哼哧哼哧地搬著餅幹屑。

“童童,到表哥這裏來,還有那個胖子,你也過來。”

幾個大人也瞧見螞蟻了,這是個好材料啊,螞蟻就是通過合作、團結一致,才能夠抬得動比自己重得多的東西。馬尾辮老師挺開心的,覺得童童這個表哥果然看著是個有文化的,胖子爹媽也想到這一點,沒攔著他們兒子。

“你們看到沒有,特別是你,小胖子,這裏的螞蟻。”

“看到了。”

“吸,吸,看到了。”

林海文笑了笑,一抬腳,踩了下去,碾了三下,“看到沒,小胖子,再敢搶我們家童童的東西,我碾了你跟碾死這些螞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