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美爾驚愕不已。

“……什麽?”

笛卡爾說:“我一直試圖在這些負責照顧狄更斯的女孩中,選定一個可以接班的執行者。但是很可惜,之前那些女孩,都是些平庸之輩。而你不同,通過這兩個月和你的接觸,我發現你是一個善於思考、並且具有鑽研精神的女孩。你對於狄更斯跟你講的那些故事,不像其他女孩那樣,隻是當成笑話或瘋話。你對未知事物,具有一種嚴謹和執著的態度,這些都符合一個科研者,也就是執行者的條件。”

舒美爾呆呆地望著笛卡爾,突然想起,以前他也這樣誇獎過自己。

看見舒美爾有些動容了,笛卡爾繼續勸說道:“你要知道,這樣的機會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曆史上一些著名的偉人和科學家,都曾經擔當過執行者——比如你知道的達·芬奇。想想看吧,舒美爾,人類曆史上最長久而偉大的一個實驗,你就是其中的參與者之一。你和達·芬奇在進行同一個實驗,這難道不是一個莫大的光榮嗎?”

舒美爾看著笛卡爾。“這就是你把這一切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告訴我的理由嗎?”

“是的。”笛卡爾望著她。“那麽,告訴我,你願意嗎?”

舒美爾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院長。“那他怎麽辦?”

“他是重生對象啊。但他和我想的不同,他沒有意識到你是個人才。所以剛才他想對你下手的時候,我阻止了他。”

“他剛才到底想把我怎樣?”

“令你昏睡。然後讓你徹底失憶。”

“怎樣令我失憶?”

笛卡爾晃了晃手中的記憶抽注器。“當然是利用這個。”

“這東西還能讓人失憶?”

笛卡爾說:“讓我告訴你原理吧。實際上,樓蘭古國人發明的記憶移嫁接植法,就是利用這支像針管一樣的道具,把它伸進死者頭部,後腦勺的某一處特殊位置。然後抽出包含那個人記憶的一部分腦汁,再把腦汁注射到另一個人的頭腦裏。這樣就能完成記憶移植了。”

“這麽簡單?”舒美爾感到不可思議。

“對。神奇的樓蘭古國。”

“如果把活人的那一部分腦汁抽出來,這個人就失憶了。”舒美爾推測道。

“完全正確,你果然具有科研者的天賦。”

舒美爾繼續問道:“這麽說來,這個試驗不是必須等到實驗體死亡後,才能進行?那院長為什麽要一直等待狄更斯死亡?”

笛卡爾回答道。“因為我延續著每一代‘執行者’遵循至今的原則。必須等實驗體自然死亡後,才能進行記憶移植,不能人為提前。所以院長隻能等待。”

舒美爾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好了,現在我已經解答了你所有的疑問。你可以告訴我了嗎?你到底願不願意當下一代的‘執行者’。”笛卡爾說,“如果你答應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教你怎樣進行記憶移植。”

舒美爾垂下眼簾,抿著嘴唇思考了許久,抬頭說道:“好吧,笛卡爾醫生,我被你說服了。我願意。”

“太好了。”笛卡爾欣喜地說。“那麽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進行。”

舒美爾說:“時間已經過了十幾個小時,還來得及嗎?”

“沒問題,24小時以內都不晚。24小時之後,腦細胞會大量死亡,那時候才無力回天。”

說完,笛卡爾緩步走到茶幾旁,然後回過頭對舒美爾說:“過來吧。”

舒美爾走過來坐到沙發上,將皮包的拉鏈拉開,那顆頭顱的後腦勺正好對著外麵。她說:“就這樣進行,可以嗎?別把這顆頭拿出來,我······有點害怕。”

“你可是法蘭西醫學院的畢業生呀。”笛卡爾笑了一下。“好吧,就這樣。”

笛卡爾坐在舒美爾旁邊說道:“我指導你怎樣進行腦汁的抽注,你來操作。”

舒美爾顯得有些緊張:“我從沒試過,你就直接讓我來操作?”

“相信我。更要相信樓蘭古國人的智慧。這個方法真的很簡單,而且易於操作。不然的話,這麽多代的執行者,為什麽一次都沒有失誤過?”

舒美爾點了下頭。笛卡爾開始教她:“你用手按住這顆頭的後頸窩,找到了嗎?”

舒美爾用手摸索著頭顱。“好了,找到了。”

“對,就是這個地方。”笛卡爾把手中的記憶抽注器遞給舒美爾。“你把它從後頸窩插進去。”

舒美爾拿著抽注器,不敢下手。“從哪個角度插進去?”

“隨便哪個角度都可以。”

舒美爾皺起眉頭。“這樣可以嗎?”

“我說了,相信我。”

舒美爾小心地試著把細長的針管插進後頸窩。

“好了,”笛卡爾進一步指導,“現在,你慢慢地、上下左右地移動抽注器,就像是用針管在腦部尋找什麽一樣。”

“為什麽要這樣?”舒美爾問。

笛卡爾向她解釋。“知道嗎?這個記憶抽注器和普通注射器最根本的區別就在於,它插進去的針管具有識別‘記憶腦汁’和‘普通腦汁’的作用。當針管探尋到‘記憶腦汁’後,你現在握著的抽注器尾部,就會發

出提示性的黃色亮光。這時候,你就像使用普通注射器那樣,把這一部分的腦汁抽出來就行了。抽完之後,亮光就會消失。你聽懂了吧?”

舒美爾震驚地點著頭。“真是太神奇了,之後注射到另一個人頭部去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方法吧?”

“你非常聰明,就是這樣。做吧。”

舒美爾按照笛卡爾說的那樣,小心地移動著抽注器,仔細探尋著。

但是五分鍾過去了,尾部並沒有亮起黃光。

“怪了,我進行記憶移植的時候,幾乎不到半分鍾就亮起黃光了。”笛卡爾的額頭沁出了一層蒙蒙汗。“怎麽還沒找到?”

舒美爾說:“會不會是我的操作有誤?”

“不,”笛卡爾搖頭道,“我一直看著的,你的操作完全正確。”

舒美爾說:“要不,你來試試吧。”

笛卡爾接過她手裏的記憶抽注器,小心地探尋著,全神貫注。

這時,一支針管插進了他脖子上的動脈血管,他就像剛才的院長那樣,毫無防備。

“啊!”

笛卡爾驚呼一聲,調轉頭來看著舒美爾,這種超強麻醉劑的藥效令他瞬間就意識不清了。“你……什麽時候……”

“就在你背著我走到茶幾旁的時候,我就把院長手中的這支注射器悄悄拾起來了。”舒美爾冷冷地說,“你想知道為什麽?我告訴你,狄更斯是我的父親,你做夢也沒想到吧?”

後麵的話,笛卡爾大概已經聽不到了,他倒在了沙發上。

舒美爾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可以鬆懈下來了。

她靠在沙發上,閉著眼休息了一分鍾。

接下來,該處理房間裏這兩個昏迷的男人了。

她將茶幾上的深色皮包完全打開,把裏麵的“人頭”拿了出來,這是她早上花了25法郎在美發店買的仿真人頭。

還好我多長了個心眼。

舒美爾在心中慶幸。

這個笛卡爾果然是不能完全信任的。

她將假人頭上的記憶抽注器拔了出來,然後走到廚房,打開冰箱。

冰箱裏放著狄更斯的頭顱。

舒美爾看著這顆頭顱,忽然間,黯然淚下。

狄更斯,我知道你寫在那本書後麵的幾個字符,也就是蒙娜麗莎眼中隱藏著的字符是什麽意思了。

把這些字符反過來排列,將組成一個奇怪的古國代號——樓蘭古國人。

狄更斯,現在我什麽都知道了。

但我該怎麽做呢?

你能告訴我嗎?

······一個星期後。

餐桌上,擺著紅酒和美味佳肴。

這是一套新租的房子,比原來那套單間大多了。因為有兩個人要在這裏居住。

舒美爾和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各坐在餐桌的兩邊。他們微笑著碰了碰酒杯。

“一切都過去了,我們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吃頓飯了。”舒美爾說。

“是的,慶祝我們的重逢。”說話的人,是“笛卡爾”。

“嚐嚐我的手藝吧。”舒美爾說。

“我早就迫不及待了。”“笛卡爾”用餐刀和叉子切割盤子裏的牛排,送了一塊到嘴裏。

“嗯,真不錯,肉很嫩,味道也恰到好處。舒美爾,我真不知道你的手藝竟然做得這麽棒。”

舒美爾笑著說:“我在沒讀法蘭克醫學院之前的夢想,就是當一個西餐大廚呢。”

“西餐界的重大損失。”

“笛卡爾”咀嚼著一大塊肉汁豐富的牛肉。

“你喜歡吃就好,狄更斯……啊,爸爸。”

“笛卡爾”停下吃東西,和藹地望著舒美爾。

“舒美爾,我跟你說過的呀,不用叫我爸爸。我現在在笛卡爾的身體裏。實際上之前的‘狄更斯’,也不是你的父親。”

“我知道……但是,你的記憶裏,有我的父親呀。”

舒美爾說,“況且,你也知道,你的身份實在太特別了,我該怎麽叫你呢?”

“既然你都習慣了,就還是叫我‘狄更斯’吧。我也希望你一直把我當做狄更斯。”

舒美爾抿著嘴笑了一下。“好吧。”

狄更斯感歎道:“真沒想到,我還是再一次‘重生’了。”

“但這次重生和以往不同,你的腦子裏沒有笛卡爾的記憶。你就是原來那個我熟悉的狄更斯。”

“你用抽注器先把笛卡爾的記憶腦汁抽出來,丟掉了,對葛朗台院長也是。然後,你才把我腦子裏的記憶嫁接移植到一片空白的笛卡爾身上。”狄更斯好奇地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做,舒美爾?”

舒美爾神色黯然地說:“我恨他們,不想保留他們的記憶。他們欺騙和利用了我,還有你,他們把你軟禁在那裏這麽多年。”

狄更斯埋下頭說:“其實,我也是為了贖罪才……”

“好了,狄更斯,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說了。”舒美爾說,“我已經不怪你了。”

他們沉默了一陣。

狄更斯喝了一口紅酒,問道:“這麽說,院長徹底失憶了?”

“是的。這是他的報應。”

“我留在醫院裏的……自殺的屍體,沒有給你帶來麻煩吧?”

舒美爾搖頭。“沒有。警方根

據現場跡象,定性為自殺,事實也確實如此。隻是那顆消失的頭顱成了一個謎。不過,說到這裏,我實在是想知道,狄更斯,你那天為什麽要拜托我幫這樣一個忙?”

狄更斯垂下眼簾,顯得十分沉重。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說道:“對不起,舒美爾。我知道你會被嚇著……但是,原諒我,那天的情況實在是太緊急了,我沒有時間跟你解釋。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從而失去唯一一個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才出此下策。”

“這我能理解,狄更斯。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麽要讓我帶著你的頭離開,然後銷毀,結束這一切?”

狄更斯放下餐具,深深地凝視著舒美爾。“舒美爾,我是一個‘活’了一萬多年的人。我的經曆和感受,是你永遠難以想象和體會的。你不會明白,在這漫長的一萬多年裏,我有多麽孤獨、痛苦和悲哀。”

舒美爾凝神注視著狄更斯。

“無數次的,我看著身邊的親人和愛人死去,隻留下我一個人孤單地活著;我變換成不同的人,繼承他(她)們的記憶,最後懷疑自己到底是人還是怪物;我永無止境地承受著人世間的病痛和苦難。

“別的不提,就拿死亡來說吧。我經曆過砍頭、溺斃、黑死病和癌症……這個世界上所有你能想得出來的死法,我都親身體會過。請注意,我不是真正的‘長生不死’,而是在痛苦地死亡之後,又再次從另一個人身上‘醒來’。

“換句話說,普通人一生隻會麵對一次死亡的恐懼,而我死去了數千次!這是多麽可怕和悲哀!像葛朗台這樣的人,顯然沒有這些體會,竟然還向往著這種‘永生’。他怎麽會知道,這是人世間最大的不幸和折磨!”舒美爾雙手捂著嘴,黯然淚下。“狄更斯,我懂了。所以,你才希望我幫你終結這一切。”

“是的。”狄更斯說,“實際上,我早就想結束這一切,卻總是做不到。因為守候在我身邊的‘執行者’,每當我死亡之後,都能讓我再次重生。而且到了後來,我完全不知道誰是執行者,根本就無從防範。”

“達·芬奇,他曾經在臨終前,出於愧疚而告訴我,他就是隱藏在我身邊的‘執行者’。為了他鍾愛的科學,他背叛了我。他祈求我的原諒,卻直到最後都沒有告訴我,他托付的下一個執行者是誰。因為他希望這項研究能夠繼續下去。”

舒美爾問:“這麽說,你在那家醫院的時候,也不知道笛卡爾就是‘執行者’?”

“我隻能猜測,但無法確定。”狄更斯望著舒美爾。“舒美爾,我不怪你,但你能告訴我嗎?你為什麽不按我說的那樣去做,而要讓我再一次重生?”

舒美爾的眼淚簌簌而下:“我……之前沒有想到你會如此厭倦和憎恨這樣的人生狀態。我沒有考慮這麽多,我隻想讓你活過來,再次和你說話……”她的聲音哽咽了,幾乎要說不出話來。“我隻想和我的父親……一起度過此生。”

狄更斯離開座椅,走到舒美爾身邊,我她緊緊相擁。

“好的,舒美爾,我答應你,我會陪著你走完這最後的生命旅程。”

舒美爾撲在狄更斯的懷中說:“是的,最後一次……那個記憶抽注器,我在使用完之後,就將它毀掉了。再也沒有人會使用它,也再也不會有‘執行者’了。”

狄更斯深呼一口氣,眼眶中溢出了淚水。

他們分開之後,對視在一起,兩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

“狄更斯,牛排都涼了。”舒美爾擦幹眼淚說。

狄更斯說:“別忙,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

他從褲包裏摸出閃閃發光的希望藍鑽。

舒美爾驚訝地說:“啊……您是怎麽把這個帶出來的?”

“那天,我把這東西放在了給你那個皮包的內層。你顯然沒找到。”

狄更斯把項墜掛在舒美爾的脖子上。“它陪伴我幾百年了。現在,我把它送給你,我的女兒。”

“啊,狄更斯……這……”

狄更斯輕輕擺手。“別說了,好好珍藏它。你知道它的價值。”

舒美爾撫摸著這顆碩大的藍鑽,心緒萬千。

狄更斯微笑道:“以後慢慢欣賞吧。現在快吃東西,別浪費了這美味佳肴。”

兩個人重新坐下來,像父女那樣談天、吃飯。

晚餐之後,狄更斯堅持要洗碗。他對舒美爾說:“在你交男朋友之前,咱們約定好,你做飯,我洗碗,別爭了。”

“好吧。”舒美爾笑著說,“那麻煩你了,狄更斯。我回房間去休息一會兒。”

“去吧。”

狄更斯端著盤子進了廚房。

舒美爾進入自己的房間,把門鎖上。

她靠在門邊思索了一刻,然後跪到床邊,從床底下摸出一個小盒子。

她打開盒子,注視著裝在裏麵的記憶抽注器。

不行,我得把它藏在更加隱蔽的地方。

對不起,狄更斯。

我恨笛卡爾,但他說的有一句話是對的。

我不能讓這個存在了上萬年的奇跡,終結在自己手裏。

我必須將這個試驗繼續下去。

原諒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