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南是被一陣緊促的敲門聲吵醒的。

敲門的聲音極大,仿佛整個房間都被對方敲得砰砰響,剛睡熟不久的雪南被聲音驚醒,一時間分不清這是家裏還是公司。

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看著天花板上陌生的吊燈,他用力搓了搓臉,隨後煩躁地下床開門。

雪南覺得自己被係統騙了。

他自認玩過的遊戲沒有上前也有幾百,寫過的稿子都有幾十萬了,但從沒見過這種係統——直接把課本裏的重點再講一遍?

一點弊都不帶作的?

聽課聽到快天亮的雪南要煩死了,但係統講課是在意識空間裏,身體是在**睡覺,因此除了心累之外,沒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但這也不妨礙他把這個傻叉係統和門外擾人清夢的全都揪出來揍一頓。

“你有事?”

雪南滿臉戾氣地開門,純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來人。

明明是乖巧甚至稱得上柔軟沒脾氣的相貌,不少人也是因為這一點才來排擠他,此時卻爆發出極強的威懾力。

仿佛皮囊下換了一個強大又暴戾的靈魂。

來敲門的學生幾乎一瞬間屏住了呼吸,心髒狂跳,有個聲音瘋狂地警告讓他離開,後背不停地冒出冷汗;身體卻像是凝固住了,連動動手指都做不到。

怎,怎麽回事,雪南不是出了名的廢物……

一瞬間,學生對自己來找雪南的這個決定後悔不已,恨不得時光倒流,他一定不會為了討好奧德維亞首席自告奮勇來喊雪南。

“喂,怎麽不說話?”雪南耐著性子等了半天,也沒見對方說話,反而不停地流汗,臉色蒼白。

不會生病了吧?

說不定因為突發疾病才來敲門的。

這麽一想,雪南心裏的煩躁情緒消去了大半,攙住這個陌生的學生往治愈室的方向走,語氣擔憂地說:“身體怎麽樣?還能支撐住嗎?”

被攙住的同學聽到他的話後心中無語,心想我這幅樣子不還是因為你。

但他憋屈地半個字都吐不出來,雪南現在雖然沒了那種懾人的氣勢,但之前殘存的威壓還沒完全消失。

雪南是個差生不清楚,但治愈室的老師肯定一看就知道:這是被魔力高於自己的人釋放的威勢導致,像這種不帶惡意的威勢緩一緩就好了。如果去了治愈室,不出半小時就要被他的朋友們知道——被一個廢物的威勢鎮得臉色蒼白,多丟臉啊。

那個學生心裏這麽想,身體也不甘不願地表達了出來,具體表現就是雪南攙扶著他走了半天,回頭一看還沒走過兩個寢室門。

這傻白甜還沒看出他的不配合,還吧嗒吧嗒地問:“你已經沒力氣走路了嗎?”

沒個屁。

這麽一會他也緩過來了,剛想硬氣地甩開雪南的手,微微偏頭看見了對方現在的樣子。

剛才不帶一絲溫度的黑色雙眼染上了一絲憂色,頭發略打理了一下,露出了大半張臉,不像以前那樣陰沉沉的,腦後直到頸脖的頭發也不顯女氣,反而添了一種莫名的氣質。

雪南其實長得不錯,隻是以前總是低著頭,眉眼間沉著一股鬱氣,都說相由心生,他心懷不善,再好的樣貌也猶如寶玉蒙塵,看不出好歹。

現在倒像是擦去了表麵的浮灰,和以前大不一樣。

那學生的一句醜八怪滾遠點含在嘴裏要吐不吐,看見對方現在的樣子突然不好意思說,也不想跟著人去治愈室,兩個人就在走廊上拉拉扯扯起來。

啪嗒一聲,旁邊寢室的門開了。

“大清早的吵什麽。”

聽到聲音的兩個人都看向旁邊大開的寢室,門口站著的居然是昨天的白毛美少年。

顏狗雪南果斷鬆了陌生學生的手,先打了個招呼,隨後告狀:“我看他身體不舒服,想把他送去校醫……啊不,治愈室,可他不配合我。”

那陌生學生乍然被雪南鬆開,心裏還有點不高興,心道利維爾平常不是和你最不對盤了,怎麽現在一副和他要好的樣子。

他一遲鈍,就錯失了最佳的解釋機會,眼睜睜看著利維爾走到他麵前,隨後施展了一個治愈魔法。

“好了。”利維爾——也就是白毛美少年——冷冷淡淡地說,“你們倆怎麽混到一起的?”

陌生學生剛要解釋,雪南就迫不及待地開口:“他一大早敲了我寢室的門,我看他一副很不舒服的樣子,以為是什麽突發疾病。”

完全是在胡扯。陌生學生暗暗翻了個白眼。

利維爾對這番說辭半信半疑,據他所知,陌生學生的身體很好,不存在遺傳疾病或者隱形疾病,於是抬了抬下巴,示意陌生學生開口。

陌生學生:“我是來通知雪南的,老師讓他去參與暑假實踐活動,八點半出發。”

今天?實踐活動?

“今天不是要補考嗎?!”雪南脫口而出,他昨晚聽課聽了半宿,好不容易把那些陌生的知識裝在腦子裏,結果說今天不補考,改成實踐?

利維爾眼神一厲:“實踐活動是在補考結束之後才開始,你是從哪聽來的消息,為什麽我沒有收到通知?”

陌生學生心裏直犯嘀咕,利維爾平常不是最討厭雪南了嗎,怎麽現在有種維護對方的感覺?

他不自覺地看向雪南,對方小小的眼睛裏充滿大大的疑惑,不由得多解釋了幾句:“這個是專門給需要多門課補考的學生準備的,隻要完成了實踐活動,補考全算通過,並且還會給實踐學分。”

雪南這下倒是興奮起來:“意思是我不用補考了?”

他興致勃勃,恨不得現在就去收拾東西,但還是多提了一嘴:“這次活動需要多長時間?”

聽到這個問題,陌生學生的眼神有些躲閃:“我,我也不知道,應該,應該不會很久。”

利維爾敏銳地感到這話裏有一絲不對勁。

——

確實不對勁。

雪南和幾個學生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內,側耳傾聽外麵帶隊老師談話的聲音。

“我們這麽做真的行麽……”

“怎麽不行,不過是幾個差生,也不是什麽很危險的事。”

“傳說聖子大人最是親和,肯定會保護他們。”

“說不好,那可是混血……”

……

雪南貼著車壁聽了半天,也隻聽見稀稀拉拉的幾句話,其中,混血這個詞立刻提高了他的警惕。

在這個世界中,混血可不是什麽爛大街的詞,而是專指一種人:魔族和其他種族誕生的後代。

人族的聖典中記載,魔族是邪惡的、不容於世的,於是世界的生靈聯合起來將魔族驅逐進魔界,並且將魔界與大陸的聯係斬斷,徹底斷絕魔族進入人世間的可能性。

但大陸上除魔族以外,還有魔族與其他生靈的混血,混血同樣流淌著肮髒的血液,需要聖火來淨化。

經過聖殿千百年來的追殺,存在於人類世界的混血已經不足百人,這些混血的性格凶惡好殺,實力也極強,不輸於人類世界的高級魔法師,近幾年聖殿的幾次“淨化”都死了不少高階騎士。

這次聖殿裏的預知者給出的位置是落日森林——處於魔界與人界的分界線,大陸上最危險的十大地方之一。

帶隊老師互相安慰了半天,其實心裏都清楚,這批學生過去了十有八九回不來。

說的是好聽,給聖殿騎士們輔助,但一群一年級的差生能提供什麽幫助?魔法都不會幾個,去了其實就是給騎士們當炮灰的。

但他們也沒辦法,彼爾德魔法學院處於邊界的默桑城,這裏的經濟沒有首都或者沿海城市發達,城裏的人也大多是去往落日森林的雇傭兵或者冒險家,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拍賣行以及商行很發達。

發達也沒用,這些錢和城主可沒有半毛錢關係,稅收在一眾城市中排行墊底——那群商人最了解逃稅的方法了——沒有錢就沒辦法建設城市,更別說撥款給學院。

之前就有風聲說本次的“淨化”是由聖子來帶隊。光明神啊,那可是聖子——被譽為人類大陸上最璀璨的太陽,板上釘釘的下一任教皇,傳說中最接近神明的存在,要是能攀附上他,別說扶持一個魔法學院了,整個城市都有可能直接飛天。

校長並不貪心,隻要這位聖子大人願意高看他們學院一眼就行,為此,犧牲幾個無關痛癢、父母雙亡的差生根本無所謂。

雪南越想越神情凝重。

他不明白校長和老師們之間的彎彎繞,隻知道一點:混血和學生,兩個完全聯係不起來的詞匯。

除非是當誘餌。

他坐在角落,巡視了一圈狹窄切顯得老舊的馬車內部,裏麵的學生不多,不超過十個人,每個人背著一個小小的背包,臉上是聽到不需要補考這個消息後的喜悅。

他們穿著學校的製服,可以想象,拿來當做誘餌的學生肯定是無權無勢,甚至父母都不在的孩子,他們隻有這一身製服是幹淨、整潔的,因此都很小心地保護這身衣服,努力坐直了身體。

要送這群孩子們——去死?!

雪南捏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