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城裏最好的旅館門口停下來。

車廂剛一靜止,外麵就傳來了一道喝聲,伴隨著刀劍出鞘的聲音:“你們是什麽人!”

雪南聽見帶隊老師慌張地解釋:“我們是彼爾德魔法學院的師生,收到聖殿的淨化行動通知,特意選了一批學生給大人們輔助。”

說完這句話,又磨蹭了一會——雪南猜測是在核實身份——隨後車廂的們狠狠一震,尖銳的刀刃猛得插進門縫,差點紮到坐在最外麵學生的鼻尖,引得車廂內一陣尖叫。

“哈,一群膽小鬼。”外麵的人嘲笑了一句,刀刃一轉,門板被削去半截,能看到站在外麵穿著輕甲,手握佩刀的騎士,“麻溜點滾出來,別躲到媽媽懷裏吃奶!”

看來他已經很清楚這群學生的炮灰命運,老師站在旁邊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地注視著車廂內部的學生,臉上隱隱有一絲解脫。

學生們這才感知到有哪裏不對勁。

為什麽老師帶他們來實踐,卻要麵對這樣一個人?之前說的淨化行動又是什麽?

“我聽說過淨化行動。”有個學生戰戰兢兢地開口,聲音壓得很低,“我在書裏看過,淨化行動是專門針對混血的,很危險。”

“為什麽要我們參與淨化行動……”

“學院是要我們去送死嗎?”

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但學生們一聽見,就瞬間停止了交流。

原來老師和學院是這麽想的嗎?

有個女生承受不住巨大恐慌,低聲哭了起來。

淨化行動可不是過家家,要真刀真槍地和混血廝殺,聖殿騎士都有死掉的可能,更何況他們這些學生。

“喂,就是你,那個哭的。”騎士又要將他的佩刀插進來,語氣裏是不加掩飾的惡意,“你第一個出來。”

女孩尖叫一聲,不敢動彈。

“讓我出去。”一道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在女孩耳邊響起,女孩下意識地讓出了一條通道,就看見一直坐在車廂最裏麵的雪南走了出去。

他出去幹嘛?女孩咬了咬唇。

雪南的心情自從聽到老師之間的對話開始就迅速低落下去。他自認不是一個爛好心的人,有自己堅持的道德底線,屬於那種扶老人被碰瓷了但下次遇見類似的事情還會伸出援手的那種;即使在遊戲裏也不會濫殺,最多薅NPC羊毛。因此還被工作室的姐姐們取了個帶有調侃性質的外號“瑪利亞”,意思是聖母。

按理說,他和周圍這些陌生學生沒有任何關係,甚至其中有人欺負過“雪南”,在車廂裏看到他的時候也沒有好臉色。

但雪南心裏有一把火,幾乎要把他燒起來了。

他從沒見過騙學生送死的學校。

哪怕這隻是一個遊戲,哪怕周圍的人歸根究底不過是一團數據,哪怕這串數據還能再次利用。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心裏那團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出口,驟然爆發:“把你的刀收回去。”

雪南聽見自己這樣說。

他的心在狂跳,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語氣也毫無波瀾,猶如靈魂已經脫離了軀體,高高在上地俯視這些人。

昏暗的車廂內,雪南的眼睛似乎在閃著熠熠的光。

仔細一看,從車廂內鑽出來的不過是個黑發黑眼,長得比較好看的學生,他的胳膊甚至沒有自己的大腿粗。

“哈哈,長得像個娘們,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騎士毫不客氣地譏笑,手裏的刀調轉方向,輕輕去拍雪南的臉,語氣裏滿是惡意,“聽聽,讓我把刀收回去,你算什麽東西?”

【是否學習中階魔法——崩解?】

【是。】

係統恰如其分地發來提示,雪南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是。

幾乎就在選擇完成的下一秒,一個複雜的圖案出現在腦海裏,雪南下意識捏住刀刃,啪嗒一聲,刀身寸寸碎裂,稀裏嘩啦撒了一地。

由於刀尖離他太近,落下去的時候劃到頸脖,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緩慢地滲出血珠。

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這是中階魔法?!”其中反應最大的居然是學院老師,他飛速衝到雪南麵前,想要捏住對方的肩膀,臉上的表情幾乎扭曲,“你從哪裏學到的!”

“這和你沒關係吧,老師。”雪南的目光掃過對方顫抖的手臂,退後一步避開了對方的觸碰,幾乎一字一頓地說,“反正我們已經被學院放棄了,不是嗎?”

中階魔法,顧名思義,隻有中階魔法師才能使用,在魔法力量逐漸減弱的今天,哪怕是帝都,中階魔法師也絕不常見。

大多數教習魔法的老師隻是低階,甚至也有可能是魔法學徒。

哪怕是真正的中階魔法師,使用這個魔法也絕不會如此輕描淡寫,仿佛隨手施展了一個不重要的法術。

沒有什麽是比一心想著出頭,卻發現自己丟棄的東西裏居然藏著珍寶更令人深受打擊的事。

老師頹然地放下手,表情灰敗。

雪南沒有再看他,而是直視騎士:“你知道車廂裏都是學生,為什麽要拿武器對著我們?”

“你……”騎士捏著隻剩下一個刀柄的佩刀,臉上乍紅乍白,像是打翻了調色盤,說不出的懊惱與不甘,卻不敢如同剛才那樣擺著架子,滿臉神氣。

能被安排進淨化行動的騎士們哪有什麽靠山,就靠著小地方的人來上供一筆發個橫財,這些被放棄的學生帶到別的城市也能賣個好價錢,長得好看還能帶到帝都。

因此,騎士對他們的態度自然不會有多好——誰會對商品和顏悅色?

但是現在……

騎士心道這件事不能善了,色厲內荏道:“你懂什麽?我剛才,我剛才是考察!”

他胡扯了幾句,自己被自己說服了,還覺得有道理:“淨化行動多危險,我當然要考察你們有沒有臨場發揮的能力,不然拖我們後腿怎麽辦?”

“你考察好了?感覺怎麽樣?是不是還要加句評價?”雪南都要被他氣笑了,上前幾步,純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壓迫感極重,“真是,哪來的臉說這話?”

他越逼近,騎士就越後退,手上僅剩的刀柄噗通一聲掉在地上。

光明神啊,他毫不懷疑,這個少年能把他吊起來揍一頓。

“或許我能知道你們在做什麽?”

一道好聽又陌生的聲音突兀響起。

騎士宛如等來了救星,屁滾尿流地跑到來人身後,半點不見剛才囂張的樣子:“聖子大人!”

雪南微微偏頭,目光銳利地看向聲音來源。

平心而論,來人很好看,非常好看,屬於可以讓雪南喊三個月老婆不變心的那種。金色的長發和眼睛在太陽底下閃著光,五官是高眉深目,又有一絲東方人的韻味,個子很高,穿著一件將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聖袍,右胸處繡著一枚紋樣。

對方神色淡淡,聲音也是淡淡,符合世人對聖殿的所有想象——高貴,禁欲,不問世事。

但是雪南現在完全沒有欣賞美人的心情:“聖子殿下……”

話剛一出口,一股莫名其妙的頭暈心慌迅速湧上來,雪南差點背過氣去,後退兩步,背部靠到堅硬的車轅才停下。

他這是……怎麽了?

【宿主!請盡快遠離聖子,對方身上的光元素和您的魔王體質產生排斥!】

這破係統還是第一次說關心他的話。

雪南不著邊際地想著。

騎士正在暗戳戳地告狀,他恭敬地半跪在地,以示自己的虔誠:“聖子殿下,請您聽屬下一言,屬下不知道他們是魔法師,發生了一些衝突……”

一邊說一邊用眼睛餘光觀察雪南,生怕對方給他一拳,但凶狠的表情沒見到,卻見到那牙尖嘴利的中階魔法師一幅臉色蒼白,像是受了什麽天大委屈的樣子,還病病歪歪地退後幾步。

他簡直要跳起來罵人,沒想到這人脾氣凶,演技還好!這下子他的告狀豈不是得理不饒人?

而且還靠這種舉動迷惑了聖子!

雪南眼睜睜地看著聖子越走越近,在一個很短的距離內停下,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香氣。

是很好聞的墨水味道。

如果在以前,他說不定會說一句老婆貼貼,但現在他躲避都來不及。

虛弱的身體讓雪南沒力氣移動,再說如果他現在動彈,很容易被聖子注意到不對勁。

在不清楚對方的實力能不能探查到自己的體質的情況下,最好不引起對方的注意。

雪南暫時安靜地站在原地,眼神卻帶著警惕。

“請不要動。”聖子大人俯下身,纖長的睫毛清晰可見。

在冰涼的手指貼上來的那一刹,雪南被刺激得偏頭,打斷了對方的咒語。

真有意思。

聖子垂眸看向這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少年,心裏滿是興味。

即使是在帝都,黑發黑眼的少年也絕不多見,甚至可以用沒有來形容,這是聖子第一次見到有人如此合自己心意。

與雪南希望的相反,聖子到來之後,第一個就將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

“隻是一個治療咒語。”白色的光芒在聖子的指尖一閃而過,被割破的傷口恢複如初,他直起身,手指間沾了鮮紅的血滴,沒有擦去,而是直接收回手,恢複成初見時的模樣,“好了。”

雪南連笑容都不願意給一個,黑色的眼眸直直地盯著對方,目光裏充滿了不信任:“多謝。”

別人畢恭畢敬地低著頭,雪南也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所以沒有人注意到一向潔癖的聖子沾了陌生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