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裏裝著誰

、、、、、、、、、、

跟姍姍的聯係方式,僅限於手機號碼,我們很有默契地不問或盡量少問對方的私人情況,甚至連對方住在哪裏或者經常會去什麽地方也不知道。往往接通電話之後就這樣說:“有沒有空?我們在某某地方見麵吧!”姍姍很偶然地說過她來自農村,但沒說什麽地方,我也沒有問下去。因而,對於我們來說,隨時就有可能像擦身而過的兩個人,因為手機關機或更改而再也無法聯係。

姍姍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有次她這樣問我:“如果有一天,我們沒能再相見,你會不會想我?”

“會吧!”我說,“但得先記起你才行。我怕到時候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男人真是種沒有良心的動物!”姍姍假嗔道。

“不是沒有良心,隻是有時心不在焉而已。”

“對一個人心不在焉,隻說明他不在乎這個人,或者心裏有著其他的人!”

我笑了笑,未予置評。

其實對於她來說,何嚐不是這樣。從沒見過她抽煙,卻見她經常習慣性地拿出一個精致的打火機在手裏把玩,還放在鼻下麵嗅著。——那打火機上刻著一個人的名字。

“我說的對不對呀!”姍姍對我置身事外的態表示了不滿。

“我也不確定。”我說,“這重要嗎?”

“當然!”她顯露出生氣的神情,“前者說明別人在你心裏不夠份量,後者隻是一種先來後到相見恨晚的遺憾。我得知道,自己在你的心裏到底是怎樣的位置!”

“屬於後者吧!”我說。

“這個答案至少讓我不會有挫折感!”她笑了。

“你心裏到底裝著誰?”有一次姍姍笑著問,“我應該變成一隻小蟲,鑽到你的心裏,看看那裏裝著些什麽!”

我心裏苦苦地笑了一下,很想說那裏裝著苦苦的滋味,還有想見不能見的痛!

那段時間,有一種失望的情緒壓抑著我,讓我無法安穩地入睡,隻要閉上眼睛,就會做夢,夢裏出現一張模糊的麵孔。

“你好!”那張麵孔對我說。

“你好。”我這樣回應。

“我是誰?”它問我。

“你是誰?”我反問。

“你快樂嗎?”

“我快樂嗎?”

我們隻是這樣相互問著,繞口令一般,誰也沒能回答誰。

“河裏的水綠了,你注意到了嗎?山上的杜鵑花開了,你去看過嗎?”它在問。

“你到底是誰!”我沒來由地有些憤怒。

“我是你!”它終於說道。

……

這種變了形似的夢境硬生生地把我揪回了現實,醒來後頭痛欲裂,久久不能睡著。

“你快樂嗎?”那個聲音仍然還在耳邊回響。

我突然覺得某些感官功能較之以往遲鈍了許多,這種遲鈍,消磨了喜怒哀樂之間的界限,讓人無法準確去表達內心的情緒。比如往往是很喜歡,卻表現出不屑一顧的神情;明明很憤怒,反而笑出了聲……諸如此類,種種裏外不一的矛盾糾纏著內心,發出尖厲的聲音。這是件很讓人痛苦的事情!

說到快樂,以前的快樂應該是什麽樣的呢?於是,我不得不努力去以前的那種回憶,的過程緩慢而艱辛。

終於,有一副畫麵從腦海裏慢慢浮現了出來。劉嫣的身影在那畫麵裏。

那場景,細膩而具體,絕無憑空捏造的可能!隻是,我想不起是在什麽地方了。

“快看快看,杜鵑花!”劉嫣指著遠處的一抹豔麗的顏色喊道。

“看到了,很漂亮!”我說。

“你聞到香味了嗎?”劉嫣站在草叢裏興奮地問。

“聞到了!”我說,“空氣的香味!”

“大自然是最好的調香師!”劉嫣揚著眉說道,“溫潤得當,淡濃相宜,沁人心脾,香得恰到好處!”

我從沒見她那樣開心過,於是心裏也跟著無比快樂起來!

“不光清香逼人,還有音樂呢!你聽!”劉嫣微閉雙眸,揚著臉微笑著說。

於是我們躺在草地上,靜靜地聽著。小草被微風撥弄得“沙沙”輕響,遠處的小溪柔聲淺唱,我的心也跟著吟唱起來。

溫暖的陽光下,我們第一次接了吻。那是很純淨的吻,我們用自己的嘴唇輕撫著彼此,然後兩人仰麵躺在草地上,看著藍得讓人沉醉的天空,踏實得像兩塊石頭。

那裏的杜鵑花應該開了吧?每當記起這個場景時,我心裏就會這樣想。

“最幸福的回憶,是撒在不幸傷口上的毒鹽,逾長久不化逾感痛苦!”當心理醫生張德生聽完我的講述時,他這樣說,“最快樂的時光,最讓人留戀。但是卻無法再回到過去,於是便有了一種欲求不能的痛苦!”

“別刻意去追求已無法觸及的東西,別把自己束縛在虛無中。人們都說,越簡單越快樂!幸福存在於每個人心裏最真實的那個部分,隻不過最容易被人忽視!”

我也不想如此複雜。可問題是,現在已無法簡單,無妄的過去如同荊棘一般,早已將我約束得無法呼吸!

於是,我開始想念那種簡單的生活,想念簡單生活中的那個快樂女孩。想得撕心裂肺!

此前,為了尋找劉嫣,我回過禪市幾次,去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但讓人失望的是沒有找到任何線!她母親早已不在了精神病院,叔叔家的人也很久沒見著她們了,沒有人知道她們去了哪裏。

在那些與劉嫣有關的場所中,有一個地方是必須要去的,那就是劉嫣外公鄉下的老房!——外公去世前留給了她的母親。

我去過那裏一次,記得是一個四周被小湖環繞著的地方,老房就在湖中間的小島上。在那個地方,我第一次見到劉嫣的母親。當時她的精神狀況好轉了一些,醫生說找一個清靜的環境對她的恢複有好處,於是劉嫣就把她接了回來,安頓在那裏。

劉嫣把我帶過去見她母親時,她斜靠在一張椅上,看著正在地上覓食的一群大大小小的雞鴨。醫生說要盡量讓她過得簡單,過得踏實,感受生活中的一些小細節。於是劉嫣就買了一些雞鴨回來,讓她養著。

高聳的顴骨、深陷的眼眶、無神的雙眸、幹枯蒼白的頭發,以及從臉上曲折延伸至嘴唇的凹陷褶皺,這是我第一眼見到劉嫣母親時的印象,她根本不像一個才五十幾歲的婦女!如果這還是她精神狀況好轉時的樣,我不敢想象她精神狀況不好時會是怎樣的!

劉嫣把我向她母親做介紹時,她始終沒有把頭抬起來,也沒有說一句話,仿佛我們根本就不存在。這讓我有些尷尬。

“走,我帶你去四周看看!”或許為了打破這種窘境,劉嫣挽住我的胳膊,轉身欲走。

“你真的愛她嗎?”劉嫣的母親在背後毫無征兆地說出一句。

“嗯?”我有些意外,轉回身去看她。那個快枯竭了似的女人頭也沒有抬,盯著那些不停啄著地麵的雞群。

“是的!”我明白她的意思後,這樣斬釘截鐵地回答,“我一定會對她好,一輩!”

“死雞仔,又跑過來!”那個女人沒有理會我的承諾,拿著一把掃帚對著前麵小雞揮了幾下。

“阿姨放心……”我還想說點什麽。

“整天抬頭挺胸,耀武揚威的樣,像是有多了不起!”她拿掃帚朝一隻公雞戳了戳,嚇得那隻羽毛動物步並兩步地跳開了。

“媽,鄧哲跟你說話呢!”劉嫣有些不高興,於是對母親說道。

“咯咯咯咯,生了多少蛋?整天在自己男人麵前扭來扭去,顯擺什麽!”劉嫣的媽媽罵完了公雞又罵母雞。

“我們走吧!”劉嫣準備和我離開那裏,“她就這樣,別理她!”

“鄧哲!……”劉嫣的母親突然在後麵叫住我。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去,有些驚奇地看著她。但她又好像突然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麽,嘴巴蠕動了好一陣,還沒有把後麵的話說出來。

劉嫣拉了拉我,示意離開那裏。但我沒聽她的,站在那裏等她母親把話說完。

“好好待她!”劉嫣的母親終於說出一句,然後又調過頭去看地上的那些雞,沒再搭理我們。

聽完那句話,劉嫣忽然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嚎什麽?又沒死人!跟你男人好好過,不然還不如去死!……”她母親突然就罵了起來,但還沒罵完,又把掃帚往地上敲了敲,忙著趕雞去了,“又來!找死是不?……”

我還站在那裏發呆,劉嫣拉著我就走開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她的母親,後來我們要去見她,她都不讓。甚至我和劉嫣訂婚的那天,她也沒有出現。我父親說一定要把她接過去,劉嫣的母親托信說自己身體不好,說什麽也不肯來,還說她祝我們幸福!

劉嫣後來說,每次和母親見麵,兩個人都會吵起來。母親會用最惡毒的語言罵她。我們去見她的那次,她還算是好的了。

“死娼婦,不去找男人,整天纏著我幹嘛?守靈啊!”

“別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我見著心煩,還不如去死了!”

……

劉嫣在母親罵她的話時,臉上寫滿了悲苦。

當我再次站到那個小島上時,劉嫣的表情又清楚地出現在眼前。

此時,那座老房已是搖搖欲倒,裏麵什麽東西也沒有,四周還長出了雜草,已經分不出門前的那條小道了。我取出一張殘破不已的凳,靜靜地在那裏坐了一個下午,看著眼前的夕陽西下。

因為房跟外界幾乎隔絕,附近的居民對這裏的情況不是很了解,除了知道這裏之前住過一個瘋女人,其他的一無所知,更別說房裏的人去了哪裏。

看著眼前的事物,我的心裏忽然寧靜了下來。雖然沒有找到劉嫣,但我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氣息,於是就有了在那裏住幾天的衝動!

簡單打掃了一下後,我帶著生活用就在那裏住了下來。

一連幾個晚上,在那種簡單的環境下,我居然睡得特別踏實,連一個夢也沒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