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理谘詢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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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那天,心理醫生張德生打電話過來,問我什麽時候去他那裏。我才記起很長時間沒有接受心理輔導了,於是約定第二天去他那裏。

看心理醫生是師父鍾任之最初的建議,他見我出事後,很長一段時間情緒不穩定,生怕出什麽問題。

那時我剛來北江市,陌生的環境可以將一個人隱藏得很深,沒有人相識,用不著跟沒有好感的人假惺惺地打招呼,可以藏匿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偷窺眾生,這讓我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於是不情願跟陌生的人打交道,躲在一個人的世界裏自得其樂,心裏還不時發出洋洋自得的竊笑!而師父的建議無異於讓我**裸地暴露於他人的審視之下,讓我當時為反感!

“你認為我有精神病?”聽到他的建議時,我毫不客氣地這樣問他。

“不一定非得有精神病才看心理醫生。”他說,“就算是多交個朋友也未嚐不可。”

“朋友應該是平等條件下的交往,不是自以為可以站在心靈的高處,對別人進行居高臨下的說教!”

“沒有人能把自己淩駕於他人之上,心理醫生也不能!有這樣感覺,隻不過是你把自己置於他人之下罷了!”

但是我沒把他的話當回事,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認識張德生源自於一起殺人案件。——似乎我的大部分相識者,都是通過案認識的,這讓我覺得有些悲哀!

那件案與之前記述的有著很大的相似性。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說,幸福的家庭大多相似,不幸的家庭卻各不相同。然而我們法醫所看到的不幸,幾乎如出一轍,有著輪回般的重複特性,如果把這些特性繪成形狀,幾乎可以重疊。但即便如此,我們仍然能分清不同的案,而且能很快回憶起不同案件的場景!對於這一點,我和其他法醫探討過,我們認為之所以能區分彼此,應該是因為對不同案件所感受的角不同!

我記得因為那件案,自己和師父鍾任之發生了爭執,這是唯一一次與他之間發生的爭執,因此印象深刻。我記得當時兩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後來事實證明我是正確的,師父才笑著說:“好吧,你贏了!”

可是師父後來的一番話,讓我並沒有勝利的喜悅,而是體會了他的良苦用心!他說之所以那樣做,是因為想用他的方式刺激一下我,使我從自己的世界裏走出來,恢複對外界的觸覺。但在別人麵前,尤其是自己徒弟的麵前示弱,這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其實想來,他當時的心裏想必五味雜陳!

要說的這件事,發生在兩年前。

那天早晨我剛到辦公室上班,就有人到刑警隊報案。

報案的是一個40來歲的男人,衣著整潔,舉止端莊。他說自己的妻失蹤了。

“我愛人失蹤了!”那個男人對潘雲說,神情憂傷,“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有見過她了。”

“失蹤前有沒有什麽異常嗎?”潘雲倒了一杯水給他,問道。

“沒有!看起來都很正常!”那個男接過水低頭喝了一口。

“親戚朋友家裏有沒有找過?”

“找了,都說沒有見過她!”

“你最後見她是在什麽地方?”

“在家裏!她給孩做完飯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男人拉拉衣領,把脖往裏縮著。

“你同她吵過架沒有?”

“沒有!當然沒有!”那個男人激動起來,“我同她的感情很好的!”

“先別激動,我不過是想詳細了解一下情況。”潘雲說道。

“我沒有激動!”那個男人說。

……

我們都認識那個男人,他叫孫其,是一個退伍軍人。四年前因為傷害他人被我們刑警隊抓過,坐了兩年牢!

對他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因為他傷害的對象很特殊,是他自己的妻!——當時他拿了一把菜刀追砍一個有矛盾的人,妻攔住他,把他抱住。他就砍了妻刀,其中一刀砍在她臉上,從此妻的牙齒就突到了嘴唇外。

失蹤有很多種原因,通常情況下,需要進行初步調查,才能決定是否立案。孫其走後,潘雲安排董建國帶人到失蹤者的家裏調查情況。

董建國很快就打電話回辦公室,說是在失蹤者家裏發現了情況,讓派法醫過去勘查現場。我們聽懂了這其中的潛台詞,於是心不由得馬上提了起來!

那時,刑警隊有個法醫退休,人手不夠。師父鍾任之剛好從校放假回家探親,還專程來看我,潘雲知道後,軟磨硬泡地將他請了過來幫忙。

這是我和師父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共事,讓我很有點莫名的興奮。

我們趕到孫其家。這是一個破舊的小區,房是二十多年前修建的,院落裏倒滿了生活垃圾沒人打掃。大部分原來的居民搬走了,剩下一些生活困難的住戶和租住的外來人口,孫其家就屬於其中之一!他家位於一棟樓房的樓,是租住的房,孫其從牢裏出來後一直和妻住在一起,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女兒。

“鄰居說已經有一、兩個月沒看見孫其的老婆了!”董建國對我們說,“和他們住在一起的女兒也同時失蹤!”

可孫其分明隻說他妻失蹤了一個多星期!我心裏隱隱約約有不詳的預感。

“發現什麽情況?”師父鍾任之問董建國。

“住在孫其家下麵的一樓鄰居前段時間外出,有一個來月不在家。前幾天回來時發現家裏的廁所堵住了,叫人清理時,從下水道裏掏出很多頭發,還有一些發臭的東西。屋主認為是房舊的緣故,所以當時沒有在意。”

“清理出的東西扔哪兒了?”

“小區的垃圾池裏。”

我們馬上趕到垃圾池。那裏已經被董建國派人保護起來了。

垃圾池臭氣衝天,裏麵什麽東西都有!舊衣服、塑料、安全套、骨頭渣……指頭大的綠頭蒼蠅在其間飛來飛去。

“那一樓的居民說東西當時倒在了這下麵。”董建國指指垃圾底下。

“得慢慢篩選了!”鍾任之笑著對我說。

我點點頭說:“工作強可不小!”

“尋找的重點是頭發、肌肉組織和骨頭渣。”

於是我們兩人戴著手套,很有默契地在垃圾裏翻來翻去,弄得蒼蠅四散亂飛。

那堆東西花了我們一個多鍾頭清理,整理出很多頭發和骨頭。頭發經過仔細觀察都是自然脫落!骨頭也沒有屬於人類的!最後那些讓人生疑的臭東西也找著了,隻不過是一些腐敗了的豬肉!——這在我們法醫眼裏與人肉的區別很明顯!

結果雖然讓人失望,但卻又令人慶幸!

“孫其家裏查過沒有?”鍾任之問站在一旁的董建國。

“還沒有。這樣的查是不是有必要?”董建國說道。

“當然有必要!我們需要獲得失蹤者的一些信息。這些信息隻有在她家裏才收集得到的!”我說。

“沒錯!”師父讚許地點點頭,“或許,我們還能在那裏發現一些意料之外的東西。”

於是董建國把我們帶到樓孫其家,隻見那孫其正坐在沙發上發呆。

屋的光線很暗,裏麵的東西很淩亂。

“有股怪味!”

我剛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氣味,於是那種熟悉的“法醫式”興奮又開始升騰了起來。那是一股很強烈的藥水味,而且從藥水味中間,我分辨出了腐臭的味道!

“我也聞到了。”鍾任之點著頭說。

我們戴上手套開始,在屋裏、地麵牆壁上尋找與失蹤者有關的東西。

尋找的重點我和師父心照不宣——是否有失蹤者的血跡!

到臥室時,氣味越來越重。

“什麽味?”我問站在旁邊的孫其。

“嗯?……我愛人幫洗衣店洗衣服,這是泡衣服的藥水味。”孫其拉拉衣領,縮著脖說道。

臥室裏果然擺著一大瓶藥水。

“這麽重的味,放在臥室幹嘛?”我問道。

“我們習慣了。”孫其淡淡地說。

臥室裏有一個大衣櫃,董建國順手把櫃門打開,突然像觸了電一般渾身一抖,呆在了那裏。

鍾任之在旁邊愣了愣神。我們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一個女人和孩在櫃裏!

女人就是孫其的妻,孩是他的女兒!兩人身中了數刀,身上的血跡已經變成了褐色,臉上爬出了蛆蟲,發出了陣陣臭味。

孫其盯著娘兒倆,目光呆滯,嘴唇哆嗦,語無倫次地自言自語起來。

董建國立刻將他控製住,並馬上打電話給了潘雲。

之後,董建國帶著孫其回了刑警大隊,我和鍾任之留在現場檢查屍體。其他技術人員不久也趕來支援。

死者身上的刀傷處處致命,看來行凶者欲除之而後快,痛下殺手!技術人員想找一瓶殺蟲劑,滅掉不停地在死者身上蠕動的蛆蟲。師父不讓,隻是一層一層地重疊戴上、四雙膠手套。——殺蟲劑會影響到以後的生物檢驗,大多情況下是不允許使用的!

屍檢時,那些白色蟲不安份地四處遊走,最終爬到了我們所戴的手套上。實在過分時,我們會把最外層的手套脫下,連同上麵的蟲一起扔掉。這樣一層層地脫手套,隻到剩下最後一雙時,再在外麵加上幾雙,然後繼續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