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冬的第一場大雪落滿晉京的時候，寒風已經把整座城池中的人心凍得千瘡百孔了。白雪整整下了一夜，父親一夜未歸。我百無聊賴的和那隻白色的貓咪耍玩，擔心起父親來，我知道他一定又被皇上留在了青鑾殿議政，無非就是立哪個皇子為太子，皇上已經到了不惑之年，身體卻日益頹敗，再無年輕時的果敢。陌皇子與瑜皇子紛紛在朝堂上拉攏朝臣，培植勢力。每天都會有零星的官員未參與朋黨之爭而被罷免，迅速就會有人升遷。父親作為丞相一職，想置身事外，獨善其身，卻一次次的被卷入漩渦。每年他的壽辰，兩位皇子送來的禮物越來越多，越來越貴重，而父親額頭上的皺紋也越來越深。他經常看著我的身影歎息道，“輕舞，你若是個男子，為父該欣慰多少啊！”
直到清晨，我推開門一看，妖豔的梅花已經開滿了整個丞相府。皚皚白雪將原本陰沉的城池素裹一身，將一切都掩蓋住了，仿佛這座城池真的就如此刻見到的一般，繁華而幹淨。皇城中的侍衛連夜掃著青石街道上的積雪，為明天的盛宴準備著。
這是我及荊之後的第一個除夕夜，父親說了，過了姑娘家及荊後的除夕，就會有公子哥該上門提親了，而他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父親在清晨推開了相府的門，我歡快的迎上去，遞給他我摘得第一束梅花。看著父親頭發上多出的幾縷銀絲關心的問道，“爹爹，您沒事吧！”
“輕舞，你隨我來書房。”父親看著我，歎了口氣。
書房一直是相府的禁地，我和妹妹從來不允許踏入書房一步。恪守婦德，溫婉有禮這是父親教我的，我一直遵照著他的吩咐做好每一件事，人人都說相府家的大小姐溫潤如水，相貌傾城，卻不知道我亦是精通文書，琴技了得。父親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便從不再外人麵前顯露。
這是我第一次來書房，局促不安的看著坐在書桌前的父親。不知如何是好。
“輕舞，今晚你隨為父去皇宮參加皇宮裏的除夕宴吧！皇上想要見見你？畢竟你的年紀也不小了……”父親看著我，歎了口氣。
“爹爹，你是說？”我不禁咬著嘴唇，緊張的看著父親。
“既然置身事外已經不可能了，不如索性就選一個勝機大的，隨他們去罷！”爹爹起身，從書架的暗格裏抽出一本名冊遞給我，“輕舞，爹爹知道這樣做有些自私，但是為了相府上下七百多口的活路，爹爹也不得不做出選擇了。這是陌皇子與瑜皇子手下的官員表。以及他們兩人分庭抗禮這麽多年所做出來的事，二人手段心機，旗鼓相當，難分伯仲。陌皇子為人沉穩，拉攏的多為在朝武將，也就是兵權。瑜皇子的人中文官居多，但也不可小覷。為父我為官多年，侍奉皇上也十餘載了，皇上的心思已經越來越難琢磨了，我們隻能賭一把了！輕舞，無論今晚你選了誰做你的夫婿，為父我都將助他登上皇位，繼承大統。到時候，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了，我們弦家今後的旦夕禍福也就全係在你一個人身上了。”
我一時間還以為，是父親給我開的玩笑。接著我看到，那本別冊上記錄的事件，一樁樁，一件件卻讓我膽寒。屠門毀屍、明爭暗奪之事曆曆在目。朝堂上一片和睦，私底下卻毀傷無數。冬月初七，北辰瑜派門客木焱等人屠李家三十六口；臘月十五王大人在柳巷遇刺，係瑜皇子所為……
“啪——”別冊從我手裏掉了下來，我慌亂的彎腰將它撿起來，遞到父親手中。
“你也看到了，瑜皇子為人陰狠，手段淩厲，他的勝算也許大些……”爹看著我，猶豫的說出口。
“女兒知道該怎麽做了。爹爹還是早些休息吧！”我怔忡的行完禮，捂著胸口飛快的跑出了書房
。心在極具壓抑下跳動的非常緩慢，那個地方太壓抑了，父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刮骨刀，生生要從我身上去一層皮不可。我不要嫁，我不要成為父親維係朝堂與家族命運的工具，可是我什麽也不能說，什麽也不能做，隻能靜靜的看著這些事情發生，柔順的低著頭，聽從他們的吩咐。然後一招鳳冠霞帔，嫁做人婦，開始為了家族的利益不斷的委曲求全，看著丈夫一個又一個的迎娶別的女人進門，不！這不是我想要的！這不是！
慕遙看著我愁眉不展，唉聲歎氣的樣子，笑著趴在我的窗欞上，嘟著嘴道，“姐姐真是個美人兒啊！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比那鳳棲軒的梅若姑娘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你啊！又拿我打趣！快進來，瞧你的手涼的。是不是又和丫頭們胡鬧打雪仗去了。”拍掉慕遙身上的雪渣，看著她放肆的笑著，我是好生羨慕。
“姐姐又走神了，在想什麽呢？不如妹妹帶你去個好地方，好好消遣消遣。”慕遙不由分說，將我拉出了相府大門。慕遙平日頑劣，看著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必是要去什麽不該去的地方了，才會想著拉著我去做墊背。
從成衣店出來的時候，我極不自然地扯扯身上的男裝，有些不適的跟在慕遙身後。用袖子遮掩住臉，小聲的問道，“慕遙，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慕遙調皮的衝我眨眨眼睛，拉著我一路狂奔。終於在一段人來人往的花街住了腳步。我抬頭，看著花樓上巨大的匾額，“鳳——棲——軒？這不是青樓嗎？慕遙你帶我來這裏？你想讓爹爹打斷你的腿嗎？”我搖了搖頭，扯著慕遙就要往回走。
“姐姐，我不要回去，好不容易溜出來，我才不要呢！姐姐，快放開我啦！”撕扯間，我感到後背有一股力道撕扯著我猛退了幾步，緊接著隻覺得眼前一黑，額頭上傳來悶悶的疼痛，顯然我不小心撞進了一個陌生男子的懷裏。冠帽隨著我抬頭的動作不經意間滾落到地上，被我藏在帽子裏的頭發瞬間披散下來，我聽見了周圍一片吸氣聲，紅著臉惶恐的想要彎腰去撿地上的冠帽，卻被懷裏的力道阻止了。
“哪裏來的小娘子，如此美貌，不如隨了本王做妾如何？本王定會好好疼你的。”流裏流氣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我抬起頭，一個頭戴玉冠，麵色帶著頹靡之色的人正滿臉流氣的看著我，他的手不規矩的在我腰間遊走，讓我麵紅耳赤，抬了抬手，趁他不備狠狠地一巴掌朝他的臉上扇去。狠狠的啐罵一聲，“登徒浪子！”趁他愣神之際，掙脫了他的鉗製。
慕遙仿似認出了那個男人，朝我搖搖頭，麵色緊張的拉著我正要離開。我們卻被他的侍衛擋住了去路。“慢著！打了本王還想走？小娘子看起來挺辣的嘛！晉京這麽大，還沒有我北辰瑜碰不得的女人，告訴我你是誰府上的？本王今日去拜會拜會！”北辰瑜獰笑著，目光放肆的在我身上掃過，仿佛要將我生吞了般，他的表情如同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不消片刻我就會成為他囊中的獵物。
北辰瑜？他就是北辰瑜，父親讓我嫁的男人？我微愣看著滿臉萎靡之氣的北辰瑜，我拚命的咬著唇，指甲深深的嵌進了我的手心，他看到了我的猶豫作勢要去扯我的手。卻被慕遙側身擋住了，“我勸你小心點，我們是……”
我一把捂住慕遙的嘴，示意她閉嘴，慕遙，你還嫌丟臉丟的不夠大嗎？冷冷的對他說道，“讓開！”
“誒喲，姑娘脾氣還長上了。本王喜歡，還不隨本王快些回府，本王今日看上你，可是你的福分。你在鳳棲軒前演這一出兒，不就是為了讓本王動心嗎？別跟本我拿捏了，快隨本王本王共赴巫山雲雨好了，把本王伺候好了，本王就
重重有賞！你想要什麽本王都給你！”北辰瑜滿嘴汙穢，說得我麵紅耳赤，卻無法還口。
周圍的人議論聲越來越大，他們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看著我們對峙。
“誒誒，快看又是一個攀高枝的，相貌倒是有幾分，隻是好好的姑娘家……”
“額，要是碰上陌皇子，定是個好的歸宿，可這瑜皇子……”
“噓，你小聲點，當心讓瑜皇子的人聽到了，你們全家老小今晚就不用過除夕了……”
……
“怎麽樣？姑娘考慮的怎麽樣了？你這一巴掌，就算是你給本王的見麵禮了，本王會收著，就看姑娘怎麽接受本王這還禮了！”北辰瑜用YY的眼光看的我渾身汗毛倒豎，頸背發涼。
就在我無助的時候，突然一聲哀嚎，擋在我們身前的侍衛被一個力道甩向了一邊。我隻感到肩頭一暖，一件黑色的貂裘披在了我的肩頭，“嫣兒，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一個眉眼俊逸的錦衣公子將雙手摁在我的肩頭，溫柔的看著我。
“皇兄，對不住了。這是我的紅顏知己，今日受邀來鳳棲軒與我品茶論詩。怎麽能讓皇兄代為照顧，皇弟我在此謝謝皇兄了。”
看著北辰瑜消失在鳳棲軒裏的背影，我的心久久的不能平靜。
他是北辰陌？那個溫文爾雅，幫我化解尷尬處境的公子是北辰陌。感到慕遙我輕扯我的衣袖，我才回過神來，看見他正在向我行禮，立刻躬身回禮，感激朝他笑笑。“多謝陌皇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
“姑娘家以後出門小心些，碰到我皇兄能躲就躲遠些吧！”北辰陌歎了口氣，眉頭皺了皺。帶著他的隨從離開了。而他的披風卻還在我的肩上，暖了我在寂寂冬夜一顆淒清的心。
“你還沒問我的名字呢？”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才恍覺這個遺憾，我急忙拿起隨身的繡帕追了上去。
可追到巷口，空空的街巷早就沒有了他們主仆二人的身影。隻有明媚的陽光照在枝椏上的積雪上，亮亮的，美得讓人不忍歎息。
“姐姐，你追到人了嗎？”慕遙氣喘籲籲的從身後追來，看著我拿著帕子，站咋十字街口悵然若失的樣子，忍俊不禁。“姐姐，話說這春天還沒來呢吧，姐姐已經開始思春了。我的未來姐夫哦，你可讓我姐姐給念上了。”
“你啊！就知道貧嘴，看我不撕了你這張能說會道的小嘴——”我回身笑著追著慕遙玩鬧，不經意間帕子撒手而飛，落到了一旁的雪地裏，我卻沒注意。這一方小小的繡帕，卻成了我日後追隨他左右的相思意。
街巷拐角處的茶樓上。
北辰陌端著茶杯在指尖旋轉，卻遲遲不肯飲下，看著樓下的兩名女子，勢在必得的笑容綻在他的唇角。
“主子，我不明白，為何您不把丞相府的小姐送回丞相府，然後向他說明瑜皇子的惡行，趁勢向丞相大人表明心跡呢？這樣我們贏得丞相大人的幾率不就大一些嗎？為什麽你隻讓我們派人調查這位大小姐的喜好行蹤？小的表示不明白？”站在北辰陌身旁的侍衛皺著眉頭道。
“丞相在皇上身邊服侍多年，從未出過任何差錯，從一個小小的禮部侍郎到了今天一呼百應的權臣境界，你以為我們那些伎倆他會猜出來。剛剛在青樓前那一出兒，隻是做給這個大小姐看的。要知道，虜獲一個女人的心，遠比說服一個老狐狸更容易一些。在鳳棲軒前我看她的眼神，丞相大人好像中意的是北辰瑜。也是，大哥辦事的手段，有些當年父皇的手段，可是他卻忘了，生逢盛世，依他這樣鐵血的手腕，晉京不出三年，必會民怨沸騰，官逼民反。”北辰陌笑了笑，起身。“我開始有些期待今晚的晚宴了。弦輕舞，千萬可不要讓我失望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