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見秦悅

出宮門時,鬱青青坐在轎中凝神靜思。聽說頭朝下想問題會清晰一些,她倒是想頭朝下,可頭朝下在現在來說是高難度動作,她隻好先頭朝上,等回去之後無論是躺著也好還是倒立也好,得好好想一想。

事實上,自從知道要拿藥,她已經無時無刻不在想了,想來想去,卻想出個最不好的主意,現在好了,這主意驗證了完全不行。

“王妃,前麵好像是攝政王的轎子。”外麵丫環在她轎外輕聲說著,鬱青青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因為平常大家都叫秦悅睿王,不怎麽叫攝政王,今天這丫環突然說了聲攝政王便讓她發怔了,等反應過來攝政王就是秦悅,她心中不禁一驚,竟在這裏碰見他了?

不過好在他在轎中,她也在轎中,碰到了也就像沒碰到一樣。最近以來,她總算擺脫了他在她腦海中的陰影,要不是特定情況根本不會想起他來,這讓她輕鬆了許多。

白衣撩起簾子來看向對麵的轎子,是端王府的,身旁跟著丫環,很明顯,轎中坐著的是姚舜英。他想讓轎子停下來,以問候之名和她麵對麵說幾句話,可這想法在心中猶豫半晌,最終他什麽也沒說出口,隻是看著對麵的轎子與自己的轎子擦身而過。

說了又能怎樣呢?她不一定下來,不一定願與他見麵。而他……

等過了這段時期吧,等到以後,等到他成功,他再來麵對她。他在心裏如此想,忍不住長歎一口氣。

“王妃,剛才攝政王一直在看你的轎子。”丫環又在轎外小聲說。13acv。

鬱青青腦中仍在想著藥的事,沒回話,等回話的時機已經過去,她卻突然道:“真的?”

丫環愣了好一會兒,剛才話說出去,她半天沒動靜,結果半天過去了才像還是很在意一樣回了句“真的”,王妃剛才是在神遊吧。如此想著,她回道:“是真的,王妃。”

鬱青青突然有了靈感,她似乎,可以找秦悅是不是?他現在不是和姚舜華又糾纏起來了麽?如果他出麵,姚舜華似乎會答應,啊,好在她沒有第一時間向姚舜華暴露自己的目的,秦悅找她討藥,她根本就不知道那藥是給自己的。

可關鍵是,秦悅會幫她這個忙麽?而且雖然她現在不怎麽在意秦悅了,可如果利用他對自己的感情來達成目的……這是不是有點不齒?

下午,花飛嫣按例來替她把脈。自從被花飛嫣知道懷孕時間後,她也就沒顧忌許多了,換了之前的大夫,索性讓花飛嫣來照顧自己,花飛嫣倒對婦產科有點興趣,隔一段時間總是興趣盎然地來替她看看,然後告訴她一切都好。

這一回花飛嫣過來時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總是看她,眼中滿是疑惑與詢問,卻又好像不想刻意表露,而不由自主表露出來時,就有些別扭了。

花飛嫣是藏不住事的,鬱青青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要問什麽,因為自己今天出去了,而且是進宮了,她因此猜測是為藥的事而去見了姚舜華,急於想知道結果,卻又怕這過問成了變相的催促。

是否從秦悅下手她還在糾結,而現在的進展也沒什麽好說的,所以鬱青青直接朝花飛嫣說道:“飛嫣,事情要慢慢來,先不用急。”

她突然說這樣一句話,旁邊丫環十分迷糊,不知道她說著什麽,花飛嫣卻是明白了,立刻點頭道:“嗯嗯,我知道,我知道。”說著又遲疑道:“姚姐姐,其實我還有話和你說。”

鬱青青便朝身旁道:“你們都下去吧。”

待屋中再沒旁人,花飛嫣就說道:“姚姐姐,這話,是舒哥哥讓我說的。”

聽到是樂正舒的話,鬱青青就像突然見到他的人一樣,立刻就緊張起來,十分心虛地為了掩飾這緊張,她仿若無事地笑道:“怎麽了?什麽話?”

“其實,之前那藥的事,我是瞞著他來求你的,他說你和太後有……”發覺差點說漏嘴,花飛嫣一陣慌亂,忙改口道:“我說你和太後是姐妹,肯定可以求到的,他說姐妹關係也不一定好,而且你們一個是王妃,一個是太後,不能全看娘家的身份,還有現在的身份,反正,他就是說你和太後的關係不一定好,先不要讓你為難,我們自己想辦法。可是我們能有什麽辦法呢,我什麽本事都沒有,舒哥哥武功好也不能去闖皇宮啊,我情急之下,就瞞著他來找了你,結果很快就被舒哥哥知道了,他讓我和你說,如果太難,不要勉強自己,他會有辦法。”

樂正舒,果然是個好人,是個自己扛下所有難處的好人……可是,她聽著怎麽那麽難受呢?對於花飛嫣,他們可以一起快樂,一起痛苦,遇了事一起想辦法,可對於自己,他卻不願麻煩她一點點,不過就是因為,花飛嫣是自己人,而她是個外人。

而她,本來就是個外人。

心裏還難受著,她已笑道:“難什麽難呢,還好啦,樂正公子多慮了,我和太後是有些誤會,不過我今天去和她說了許多話,解釋了很多,姐妹嘛,有了氣發一發就好了。你放心,藥是很有希望的,我今天還沒和她說,不過我是很有把握的,反正最迫在王府裏悶得慌,我也想多去宮裏和姐姐說說話,等些時候我就把藥的事說出來,她同意最好,不同意那就算了,那時就再想別的辦法。”

“嗯,好!姚姐姐你真好!我就說你和太後的關係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的!”花飛嫣高興道。

鬱青青笑回:“是啊,小的時候我可常賴在她身邊要這要那的,長大了要得也不少,現在卻是最正經的,是要幫人的藥,多要一回可不算什麽!”

聽到她的承諾,花飛嫣更加興奮起來,讓笑容在臉上停留了許久,她突然道:“姚姐姐,你知道嗎,舒哥哥長得可俊了,是我見過最好看最好看的人!我一定要讓他像以前一樣好看的!”

不知為什麽,鬱青青突然說了句:“飛嫣,你也很好看。”

是的……她知道,她早知道樂正舒是好看的,他與花飛嫣,他們一個英俊,一個美麗,一個沉靜果敢,一個純潔可愛,她在他最困苦的時候幫他,而他也足有能力為她遮風擋雨,讓她一輩子這樣純潔,這樣永遠的十六歲。

花飛嫣不知是因為被誇了好看還是其他,臉上浮起紅暈來,她離開時,兩人看上去都是高興的。自然,花飛嫣的高興更自然,更動人,她腳步輕快地出房間,愉悅地連走著都有些蹦蹦跳跳的感覺,然後在路過一棵紫薇花時往湊過去聞了聞,又含著笑離開,在這寧靜的初秋時節,她就如一隻蝴蝶一樣翩翩起舞著,打破這寧靜,也像點睛之筆一樣更添了這天地間的美麗。

她一直在猶豫,猶豫要不要在此時此刻還與秦悅扯上關係,可在她猶豫時,她卻已經向花飛嫣作下保證了。其實,她一直就沒想過放棄吧……樂正舒,她理當所然地覺得,他是該好起來的,是該恢複成之前的模樣的,他那樣的人,本該在生命中得到許多的。

丫環從外麵進來,高興地對她說道:“王妃,剛才王爺那邊有人來說王爺那裏得了隻玉雕的荷花,十分精致好看,讓王妃去看看,看要不要拿過來放著!”

鬱青青一手扶著門框看著遠處的天空,臉上寧靜,卻又帶著幾分哀愁,好久才輕輕道:“今天有些累,不去了,明天再說吧。”說完,收回目光,頭微微垂下,然後轉身進了屋去。

宮時凝靜自。丫環在外麵站了好一會兒,正要上前去問她是不是心情不佳,她卻已經坐在窗邊拿起了那常念的詩詞,卻又隻是拿著,一瞬也不瞬盯著那封麵,久久不翻頁。這樣的情況,丫環很快就感覺到,就算問了也是白問,而且問,不過隻是打擾而已。

沒兩天,鬱青青就去了碧雲山。自從上一次出事以來她極其注意,從不肯做有損胎兒安全的事,所以來看太妃的次數也少了,因為碧雲山遠在郊外,又要走一段不那麽平坦的山路,發生意外的概率怎麽也會大些。

好在太妃的情況十分可觀,現在已經能聽人說話,甚至還會有情緒上的變化,能被逗笑,能在人給她講故事時露出疑惑的目光,前些日子還開口說了一句話,聽到這消息,她也能安心在王府養胎。

這一回過來是乘轎子,又特意交待了轎夫慢一些,穩一些,所以行到朝露庵時已經到下午了,好在現在天黑得也不算太早,她還能在這兒待上一個小時左右。

見過太妃,她便約出了采萍,單獨與采萍在外散起步來,行到那養了白鶴的白池邊,采萍便說道:“現在太妃也會偶爾出來看一看這白鶴,她肯定是對以前有些印象的。那時候宮裏就養了一群鶴,皇上常在午飯後和太妃一起散步,兩人總會散去看一會兒白鶴,有一回皇上開玩笑,說一隻鶴的樣子像太妃,太妃也回擊,說那和那隻鶴在一起的就是皇上了。皇上便笑起來,後來知道那一對鶴正好是一雌一雄,還是夫妻,皇上一時高興,便索性叫那一對鶴為阿瓔和阿煥,皇上的名字,就是一個煥。”采萍看著麵前的白鶴,眼中忍不住濕潤起來,卻又笑道:“皇上待太妃真的好,那時候太妃誕下王爺,皇上高興得不得了,不僅自己想名字,還要大臣想名字,可無論怎麽名字皇上都覺得不滿意,最後就取了個‘悅’字。皇上對王爺極喜愛,從小就大力培養,為了給王爺做儲君的機會,也遲遲不立太子,到後來,果然王爺的人品才能在眾皇子中成了最突出的一個,都要蓋過他非嫡非長的弱勢了,可這時候,皇上卻突然駕崩了。因為皇上的寵愛與栽培,王爺的才能極高,也因為這寵愛與栽培,以致王爺從小就沒有什麽危機感,也不防備於人,還坦然善良,結果……”

她略有些沉重道:“其實當初皇上駕崩,王爺身邊有人建議王爺立刻發動兵變坐上皇位的,可王爺當時年少,十分不齒在自己父皇剛離世時一心爭奪皇位,也自信以自己的能力能得到百官的支持,而太妃是完全不想這些的,隻因為皇上的離世而悲痛欲絕,結果他們不動,別人卻動了,皇上的喪事還沒開始準備,王爺就被安上罪名入獄了,皇位也早落了他人之手。”

秦悅,沒想到這個看著普普通通的名字,卻凝聚了他父親對他百般的期待與疼愛,沒想到當初的詳情是這樣的……這便是命運嗎,秦煜的爺爺,秦悅的父親孝文皇帝是個厲害的皇帝,他計算好了一切,卻獨獨沒算到天命。也因為他當初的偏寵導致了秦氏皇室幾代的恩恩怨怨,秦悅被害,然後秦悅複仇,秦煜又被害,如今,秦煜也開始複仇了,這權力與皇位,爭到何時才是個了結?鬱青青拽著手中紙片,在這最好的時機,卻遲遲伸不出手。

她來碧雲山看太妃是一個目的,可最大的目的卻是要采萍替她送信的,送信給秦悅,讓秦悅來幫她,可如今聽采萍說起往事,她又有些不忍了。秦悅,那個在芙渠亭中接了她玩偶的男子,那個邀她看煙花的男子,那個,不願放她走的男子,她的心裏至今還停留著他那輕淡而了然一切的笑容,雖然情意漸淡,但她總是不願利用他傷害他的。

“王妃,說實話,直到現在我都覺得遺憾,王爺過來時,總會問起你的情況。”采萍話中透著濃重的惆悵。

鬱青青伸手,將手中拽了半天的紙片遞到了采萍手中。

做出這一步,就逼得她不得不進行下一步,她輕聲道:“采萍,等下次王爺過來時,替我將這信送給他,好不好?”

采萍一愣,隨後馬上收好紙片,點頭道:“好!”

與秦悅約見之日,天有些陰涼,好在並沒有馬上要下雨的樣子,鬱青青一副平常人家夫人的打扮,照例到京城的大茶樓裏看戲。

說照例,是因為她已經在半個月內斷斷續續來了三四回了,每回都坐在二樓的雅間內,打開窗子,放下窗前的珠簾,坐在窗後的桌前看歌舞,等歌舞結束,她便關上窗子,一個人在裏麵喝上小半個時辰的清茶,下麵還會繼續唱戲,她並不看,最初身邊的丫環執意要在裏麵陪她坐著,後來見她總是一個在那裏沉默著想心事,實在無趣也不用擔心,便去外麵看戲了。

這一天依然如此。待戲開場大概一刻鍾,外麵正看得歡騰時,屋中靠裏麵的牆壁處傳來:“咚咚咚”的三聲響。

她走到那聲音傳來的地方,小心地蹲下身子打開下麵的一道暗栓,然後起身輕推,明明隻是裝飾的一扇雕窗便化作一道門被打開,麵前赫然站著秦悅。

兩間房挨著,兩間房也是一模一樣的,她走過去,白衣將門關上,轉身看向她。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人也比以前豐腴了許多,從前那個清瘦的小姑娘再也不見,變成了個風姿綽約的年輕婦人。

對她約他見麵這件事,他猜測了很久很久,卻總是沒有結果,可無論如何,心裏卻是歡喜的,十分歡喜。

鬱青青低聲道:“我找你,是想求你幫我。”

白衣原本歡喜的心似乎澆了涼水一樣迅速降下溫來,卻又很快地回升溫度:雖然是求他幫忙,但她還願意求他,這不也是件好事麽?

“出了什麽事?”他問。

因為知道在他麵前耍不了花招,所以鬱青青從一開始就坦白著,“我要一味藥,可那藥很名貴,我所知道的隻有一顆,在太後手上,我原本去找過她,就是那天……與你的轎子在宮門外碰到的那天,想求她給藥我,卻並沒有說出口,因為在她那裏發現了一些東西,一些明明不該出現,卻出現了,而且很突然讓我摔跤流產的東西,我猜測著她仍恨著我,想致我於死地,所以再不對她抱希望了,可我是真的需要那藥,所以……所以想到了你,你與太後關係密切,也許……”

“舜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立刻道:“我如今的確是與她走得近,可我也是無奈,秦煜與姚航,還有陳太傅,他們逼得我無路可走,我沒辦法,沒辦法才找來了姚舜華……”他沉聲道:“舜英,我找姚舜華並不因為她是姚舜華,而因為她是姚航的女兒,又是當今皇帝的生母,她回來之後,姚航與秦煜的關係果然不如以前了,舜英——”他上前兩步,欲伸手攬住她肩,卻在半空中,離她還有一大段距離時停了下來,可這個時候,她卻站在那裏,低著頭,一動不動,似乎沒想拒絕,似乎等著他去接觸她一樣,於是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終於將手扶住了她肩膀。

她的肩膀很薄,很瘦,哪怕她如今胖了不少,卻仍然很瘦。

“舜英,你不要誤會我,我沒有喜歡姚舜華,我隻是……無可奈何才這樣的,等我重新奪回一切,我一定……”一定會從秦煜手上奪回你……這話,他忍住了,隻是靜靜看著她,這一刻,他覺得她離自己很近很近,就在他一伸手就能觸到的地方,不……他已經觸到了。

這感覺,這麽陌生,這麽讓人不能適應,可她知道自己能承受的,一個女人,約一個愛她的男人單獨見麵,無論是為了正事還是為了其他,過程中總會有一些接觸的,鬱青青早已想好,所以此時能站在這裏一動不動,默認他的靠近。

“是麽……你們不是一直就相愛著麽?”她輕輕道,像一個受了情傷的悲傷女子。

白衣立刻否認:“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有愛她,我愛的一直都是……”好久好久,他才道:“都是你,舜英,都是你。”

“真的嗎?”她問,用著最短的話語,表達著最多的情意。果然白衣一陣激動,立刻就回道:“真的!”說著,突然將她擁入懷中。

鬱青青閉上眼,這一刻明了,秦悅終於在她心中消失了,是當初自己太年輕,還是當初自己太不冷靜?那個時候的心悸在此時一無所有,當初在睿王府,秦悅帶給她的一切感情上的觸動,都在後麵的見麵中磨滅了。

她不喜歡他當初對樂正舒的咄咄逼人,不喜歡他的事非不分,不喜歡他在爭權奪利之時對太妃的冷淡(采萍曾向她說,王爺來得越來越少了,若是王爺能多陪太妃一些,太妃的狀況肯定會更好。她還向王爺建議把太妃弄到睿王府去,可王爺很快就拒絕了),甚至她也不喜歡他那一成不變的神態,以及剛剛他所說,為了權力而重新和姚舜華在一起。一邊和姚舜華在一起,一邊說愛的是她,嗬……這連他最初的**都不如。

“舜英,你在端王府過得好麽?他對你怎麽樣?”他問。

鬱青青輕聲道:“別問了。”

他果然著急起來,立刻道:“怎麽了?他對你不好嗎?”

她便沉默,一會兒才道:“我需要藥,是因為腹中的孩子,不久前,他對我發脾氣,把我推倒在地,那時候險些流產,是飛嫣救了我,也替我保住了孩子,可當初她在設法保我和孩子的安全時用了些不太好的藥,這藥會起副作用,到時候生產時可能會有危險,孩子也有可能會受影響,所以才急需抑製這副作用的藥。那時候起,我和秦煜的關係便不怎麽好了,又因為他和姚家的關係……我現在覺得好累好累,好迷茫好迷茫,也不知道未來的日子到底是什麽樣的。”

白衣擁緊她,深深歎了口氣:“舜英你放心,我會拿到藥的,你等我,我們下次再在這裏見麵,到那時,我保證能把藥交給你。”

她從他懷中出來看著他:“真的嗎?你能拿到?而且……不會有什麽危險?”

白衣點頭:肯定道:“你放心,能拿到,也不會有危險!”

她感激而欣喜地看著他,臉龐離他那麽近那麽近,幾乎連溫暖的氣息都能被他感覺到,她抬眼望著她,那眼眸,秋水一般動人,滿滿映著他的樣子,他胸中震撼,忍不住低頭貼住她的唇。0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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