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湘謝過大娘,沿著軍營的方向大步而去。走不多遠,就看到了一條小溪流,她過去照了照自己,頭發散亂,灰頭土臉,白皙的皮膚也抹了灰,看起來幾多落魄,扮成男子的樣子應該沒有人會生疑惑吧。

她望著溪水裏的倒影,怔怔地出神。待會兒,她能不能見到鍾習禹呢?

哦,或許應該叫他傅晉。

她深吸了幾口氣,開始朝著軍營的方向而去。

沿路毫無人煙,讓媛湘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方向。她堅持著往前走了一大段路,便聽到號叫聲響,接著有肅穆的喝、哈之聲,似是士兵正在操練。

媛湘的血液開始沸騰。越接近,她越感覺到害怕。她怕見不到鍾習禹,更怕見到了鍾習禹後,他矢口否認他曾經擄過杜錦程。

如果連鍾習禹都不知道錦程的下落,那麽,她真的不敢想象了……

原以為很近的距離,沒想到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烈日當空,她又曬又渴。將水囊湊到嘴邊,用力往下甩了甩,卻隻得到幾滴水。舔了舔嘴唇,媛湘擦擦汗,徑直往軍營走去。

軍營四周全是樹,看起來頗為陰涼;高高的崗哨上,站著幾名站得筆直的士兵。崗哨下是軍營入口,站著好幾名拿著尖刀的士兵,遠遠的看見媛湘,便小跑而來,“來者何人?”

媛湘說:“這位兄弟,我是來尋找我哥哥的。他在營裏當兵。”

“哥哥?”那士兵十八九歲模樣,曬得漆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媛湘,“你哥哥在哪一營,叫什麽名字?”

“我不知道他在哪一營。他叫傅晉,不知道你可認得?”

那人一怔,隨即質疑地望著她,“軍營之中,可不能隨意接待親屬的。否則你也來見他也來見,軍營還有體統嗎?”

媛湘從口袋摸出一錠元寶,笑眯眯地湊到他手中,“希望兄弟能幫個忙。我大老遠兒地來一趟,也不容易。再者家裏老娘生病了,我要來通知哥哥一聲。”

那士兵掂了掂銀子的份量,偷偷塞口袋裏去了,“你等著,我去問一聲。”

媛湘見他肯收錢,也肯替自己問話,稍稍地安心了。她站在樹蔭底下,左等右盼,等了將近一個時辰,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她忍不住走近軍營,士兵已經換了一輪,一個個站得筆挺,好似被定住了一般。

看來,那個拿了錢的士兵並沒有替她問話,而是自己享福去了。

媛湘忐忑地走近士兵們,試圖搭話,忽然間,她聽到有人高喝一聲:“都睡著了嗎?應聲的人在哪裏?”

隻見一個魁梧的年青男子從軍營中走出來,震天大嗓門令守門的士兵一震,隨即低腰齊喚:“魏副將。”

“你們一個個都給我精神點!別和霜打的茄子似的!”

他每說一個字,媛湘都覺得耳朵疼了幾分,忙往後縮了縮。也許正是她的動靜,讓那個被人稱為魏副將的男子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一雙鷹目狠厲地朝媛湘射來。

“你是誰?”他大步朝她走來。

這人長得好嚴厲,方方正正的臉龐,濃眉大眼,極具殺氣。媛湘也不懼怕,朗聲說:“我叫傅遠,到軍營來,是想見我哥哥傅晉一麵。”

“你倒乖巧,一句話就把底細交待清楚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你剛才說,你哥哥叫什麽名字?”

“傅晉。”媛湘的心裏在打鼓。她想,但願鍾習禹不要在軍中豎敵無數,聽到他的名字就恨不得把他拆魂蔑骨。

魏副將輕嗤了一聲,“你是他的弟弟?我怎麽不曾聽說他有個弟弟?”

媛湘緊繃情緒,忽然就緩解了。看來,鍾習禹真的在軍營,至少魏副將認識他!媛湘說:“前兩年家裏發洪災,我和他走散了。經過多方打聽,才知道他在軍營中。剛才一位士兵兄弟說替我去通傳,卻不知道為什麽半晌也不見出來,想必有事情絆住了。”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傅晉是你哥哥?”

媛湘愣了愣,“證據?呃……”她仔細思索,半晌才想起來,“他耳朵後麵有顆痣。”

魏副將直直地望著她,忽然拋下一句話:“跟我走。”隨即,他轉身就走了。

媛湘望著他的背,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步入軍營之中,裏麵竟然別有風景,極寬闊的大道,兩旁建了許多房子,想必是士兵起居之地了。媛湘追著魏副將的腳步,假裝若無其事地問:“請問魏副將,你和我哥哥熟麽?”

“相當熟。”他的聲音,透著一股森冷。

媛湘的眉頭擰了起來。聽這證據,似乎熟是熟,卻不是很友好的交情。她嗬嗬笑了兩聲:“那就好了。闊別這麽久,馬上就要見到他了。真高興。魏副將能明白親人久別重逢的心情嗎?”

魏副將哼了哼,似乎懶得理她。

媛湘便也閉嘴了。她和他搭那麽多話,無非是想讓他能順利地帶她去見鍾習禹罷了。她真不明白,鍾習禹為何真的會在軍營之中?瞧這模樣,魏副將打算親自帶她去見他了?就算鍾習禹是兩年前入了軍營,現在也隻是個普通士兵吧?一個副將親自帶她去見他,會不會令鍾習禹難堪?

魏副將帶著她走到一間屋子門口,“在這裏等著吧。”說完他就走人了。

媛湘的忐忑不安逐漸加深起來。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地進了軍營,她以為至少要經曆一大番盤查……否則她若是刺客,或者奸細,要進來的豈不是太容易了?

不管怎麽說,她真實地站在了這片領國的軍營之中!很快她就可以見到鍾習禹了。

她的心,咚咚直跳,呼吸也漸漸地感覺到變急促。願上蒼保佑鍾習禹會告訴她錦程的下落,否則,天下之大,她可以到哪裏去找他?!

有步伐聲漸漸靠近。

媛湘抬起了頭,目光望向那個大步朝她走來的男子,不由一怔。

他……是鍾習禹嗎?他看起來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上上一次見他,他在病痛中,看起來顯得蒼白瘦弱;而上一次,在黑夜裏,她也看不清他的模樣。如今他完整地站在她麵前,令她感覺到他和從前的全然不同。

這個二十歲的少年,比從前高了,黑了,也更加健碩了。

他身上穿著深色軍服,頭發高束,氣宇軒昂,氣質不凡。他身上的衣服料質很好,比起剛才的魏副將還要強上許多。這個發現讓媛湘覺得,他在軍中,肯定不是個普通士兵那麽簡單。

鍾習禹見到站在他房門口的媛湘時,腳步也不由得一怔。

哪怕她做了男裝打扮,他也依然能一眼就認得出來。她望著他的眼睛寫滿了疑惑,那一閃而過的訝異,稍稍挽回了一絲他的自尊。

他冷漠地走向她,“你來做什麽?可別告訴我,你是專門來看我的。弟弟。”他特意加重了“弟弟”二字的語氣,顯得又諷刺又嘲笑。

媛湘無奈地望著他,“我來,你應該知道是為了什麽。不過現在,你能不能先給我一點水喝,我好渴。”

他像看怪物似的上下掃了她一眼,隨即打開房門,徑直走了進去。

媛湘跟在他身後。

房間不大,簡約得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桌子上堆滿書藉,倒掛著許多、毛筆。堆滿書的桌子上,竟然還有個茶壺,鍾習禹倒了杯水遞給她,漆黑的眸中,是深不可辨的情緒。

媛湘將水一仰而盡,頓時覺得五髒六腑都舒緩了。她擦擦唇角的水漬,聽到鍾習禹問她:“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打聽到的。”媛湘望著他,“真沒想到,你會在西秦的軍營裏。”

“你沒想到的事情還很多。”

媛湘點點頭:“是的,你和從前相比,真的讓我覺得,我們從未認識過。”

“你想說什麽?”鍾習禹全身都透露著冷漠,“或者說,你千裏迢迢來找我,想幹什麽?”

媛湘直直地望著他,忽然就紅了眼眶,眼淚不受控製地盈、滿眼睛,然後傾盆而出。她用手背抹著淚,卻仿佛擦不幹似的,眼淚一直往外洶湧。

鍾習禹的胸口猛得一窒。

有那一瞬間,他幾乎想過去替她擦一擦眼淚。然而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扼殺了。他別過頭,“如果你來是對我哭哭啼啼,抱歉,我沒有那麽多時間與你婆媽。我有許多正經事要做。”

“你說過西秦使者隻要死了,你就會放了錦程,為什麽說話不算話!”媛湘用手背抹著眼淚,泣不成聲。

或許是壓抑太久的委屈需要釋放,或許是因為他是“故人”,使媛湘委屈了這些日子的難過,全部都化作了淚水。

鍾習禹的眉深深地皺了起來,“他沒回家?”

媛湘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這句話,“他當然沒回家!你沒有放他,他怎麽回家?”

鍾習禹別開目光,“我回到村屋的時候,他已經自己掙開繩子走了。”

媛湘瞪圓了眼睛,水潤潤的大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她鼻子和嘴唇都因為哭泣而通紅,“你說他自己掙開繩子走了?”

“嗯。”

這個說法,與白朗的說法一致!可是,如果鍾習禹沒有捉錦程,他會到哪裏去了?!“你騙我。你肯定把他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