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習禹醒來的時候,身邊一片漆黑。

他堅難地爬起來,在周圍看了一圈。並沒有人。她,走了?

是嗬,她有什麽留下來的必要?

他複又躺下來,靜諡的空間,除了他的呼吸,還有另外一個人的。盡管那聲音很輕很淺。

他捂著傷口再次爬起來,在屋子裏掃視了一圈。然後,終於在床邊的美人榻上找到了她的身影。

她身上隻蓋著一件他的披風,也不知道她從裏扯來的,裹在身上,許是因為覺得寒冷,整個身體倦在一起。

鍾習禹將**的被褥抱起,蓋到她身上。幾乎被子一沾到她身上,她就醒來了。

她睡眠如此輕淺。

是不是遭遇過變故的人,都是這般?

黑暗中,她怔怔望著他,有些茫然。他望著她,有一絲壓抑。終於,她開了口:“哦,你醒了。”

“為什麽不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沒有你的口諭,他們不給準備車馬。”媛湘伸了伸懶腰。在美人榻上躺得渾身都疼了,滋味真難受。

鍾習禹別開目光,媛湘說:“你的傷口好些了嗎?去**躺著吧。蠟燭在哪兒?”

鍾習禹指明了方向,媛湘便去點起了燭,看了看更漏。竟然已經四更天了。飽飽睡了一覺,二人都已經沒了睡意,媛湘問他:“感覺可好點?”

他點了點頭。

“那就好。”媛湘道,“等天亮了,可否安排車馬上讓我回去。”

“嗯。”

兩人有久久的沉默。半晌,媛湘問,“今天要上朝麽?”

“並非每天都需要早朝。”

想必剛剛登基,所有事務都還沒有籌備完畢,故也沒有完善的早朝製度。媛湘覺著有些冷,便接連哈欠了幾聲,鍾習禹默默將她方才躺在榻上蓋著的披風給她,媛湘接過,默默地披上。“你去**躺著吧。休息得好,傷口才能好得快。”

“你知道說出去會有什麽後果吧?”他的聲音很冷清。

“放心。我像是那麽管不住嘴,有事隻管往外說的人嗎?”媛湘望著他。

他不言語。

他不相信她,媛湘可以理解。他憑什麽相信一個將他父親毒殘了的女人?然媛湘真是沒必要發和誰說去。她都恨不得別人不知道她認識鍾習禹。

沉默了會兒,忽然外麵響起馬車車鈴的聲音,鍾習禹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媛湘不解地望著他,還沒等他開口,外麵太監已高唱:“皇後娘娘到——”

媛湘的眉頭皺了起來。

若娜一大早地盛裝而來,真是難為了她,不知是早起梳妝的,還是一夜不成眠?媛湘就不信,若娜昨晚能睡得著覺。

她將她打昏放在鍾習禹的**,還真大方。和第一次在軍營見到的她完全不同。難道當了國母,竟然連心胸也變得寬闊了?真是可笑。

若娜笑盈盈地朝鍾習禹行了禮,目光悄悄地在二人之間流轉。

二人行裳整齊,連頭發都毫不淩亂,看起來竟像是未曾合過眼,更別說同床共榻了。鍾習禹問她:“你這麽早來,有什麽事?”

“睡不著了,過來看看你。”她微微一笑,又問媛湘,“昨夜睡得可好?”

媛湘說道,“都好,就是後脖子昨兒那一重敲,略顯得有點疼。”

鍾習禹的眉皺了起來。而若娜依然笑嘻嘻地,和跟她來的侍女道:“既然醒了,想必餓了。帶她到偏殿用早膳吧。”她又望著媛湘,“你且去用膳,等天亮了,我帶你逛一逛禦花園。”

媛湘說,“不必費心。天亮了我就要回家。他答應我的。”

若娜望著鍾習禹,有了一絲疑惑不解。她和媛湘道:“你先出去吧,我有話和殿下說。”

他們夫妻要說話,媛湘自然不會打擾,便到偏殿去了。外麵,天還未大亮,昨夜沒怎麽吃東西,肚子著實有些餓了。見偏殿的太監送來清粥,便自顧自地吃將起來。

龍殿之中,鍾習禹的眸子緊鎖著若娜,“是你將她帶來的?”

“殿下可還滿意?”她笑嘻嘻抱住鍾習禹的手臂。

“荒唐!”鍾習禹冷著神色,“你不知道她已經嫁人了麽?將她帶進宮,你究竟存的是什麽心?”

“你既然已經知道她嫁人了,為何禦書房中還藏著她的畫像?”若娜頓時變得尖利,“既然對她念念不忘,我將她帶進宮奉給你,又有什麽錯?難道你心裏沒有一絲竊喜麽?”

鍾習禹冷笑,“竊喜?她已經嫁了人,你以為我還會要她嗎?”

“那你為何還存著她的畫像,不將它燒了?”若娜冷哼一聲,“你別否認。我們成親也這些年了,還能不了解你嗎?你若真的喜歡她,她嫁人了又如何?大可以將她搶過來。”

鍾習禹一雙眼睛在她臉上探索著。這真的是那個愛喝醋、善妒的若娜嗎?“你為何這樣做。”

若娜微微一笑,“你如今是一國之君,將來總要有妃嬪的。我又豈是那等沒肚量之人?況且你是我最愛的夫君,我怎看舍得看你相思之苦。這才自作主張地將她帶進了宮來。”

這番話,鍾習禹心裏十分不以為然,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笑容,“多謝你的有心。隻是朕與她絕對不可能。留著她的畫像並非喜歡她,隻不過,那是故人的遺作……她已經嫁人了,朕對人妻不感興趣。”

“哦。”若娜露出遺憾的神情,“如此說來,是我好心辦壞事了。”

“稍後便會派人將她送出宮。她與朕,與皇宮再沒有任何幹係。你明白了麽?”他的眸子一眯。

“嗯。”若娜心裏微微的不舒服。她十分明白,登了基,他便不再受製於她,從前對她的千依百順,恐怕很快就會永遠不再來。但是她也知道,鍾習禹不敢對她怎麽樣,否則的話,等待他的就是西秦的千軍萬馬。

當然,她愛著他,願意她的男人變成萬人景仰的帝王。如今這樣很好……母後告訴過她,帝王都是要有三宮六院的,反正都會有,為何不討他歡心,將他喜歡的人兒帶到他麵前?

他也是偶然在禦書房看到媛湘的畫像,才知道在軍營中那個號稱是他“弟弟”的人,根本就是個女人!若娜不笨,前因後果串在一起,不難猜出鍾習禹與蘇媛湘的過往。

所以她十分“大方”地將媛湘帶進宮了。

她以為鍾習禹會樂於接受。

但他拒絕了。他的拒絕令她有一線竊喜。他或許還是顧著她的感受的,是不是?蘇媛湘在他心中,想必也不是那麽重要。否則以她對他的理解,他想要的人又豈有要不到手的道理?他不要蘇媛湘,必然是不那麽愛她了。

她自推自演的結論令自己十分放心。依戀地賴入鍾習禹懷中,“既不喜歡她,我們將她弄出宮就是了。開春選秀,讓你選幾個妃嬪,好不好?”

鍾習禹沒有答言。而是說,“有點兒餓了。去用膳吧。”

“這麽早……”

傷口微疼,鍾習禹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異樣。到偏殿的時候,媛湘正抱著碗在喝粥,動作慢悠悠的,皺著眉頭,似乎不大合她的胃口似的。

見到他與若娜一起來,她忙放下碗。

“現在天快亮了,可否派輛車馬讓我回去。”一夜未歸,妙鈴和忠叔肯定要急壞了。

“嗯。”鍾習禹朝旁邊的小棟子使了個眼色,“去準備。”

小棟子聞言去了。

若娜打個嗬欠道:“我還是回宮再去睡會兒吧。”她摟著鍾習禹,“你也起得早,我們一起再睡會兒,可好?”

“朕還有許多公文要看。”

若娜便帶著她的侍女們回宮去了,並沒有多看媛湘一眼。媛湘見鍾習禹一直站著,便低聲問:“你站著不要緊麽?還是多躺躺吧。”

“嗯。等會兒跟著小棟子走,我不送你了。”

媛湘忽然發現,他在她麵前自稱“我”,在別人麵前卻是“朕”。分得如此清楚,真是難為他。這細膩的稱呼裏或許又包含著某些媛湘回避著的問題,讓她有一絲酸楚的感動。

她和他說:“鍾習禹。我們都是經曆過悲歡離合,生死離別的人,你應當更加珍惜現在擁有的。不論是這個國家,還是人。我們雖然無緣,但我希望你能找一個相合相知的女子……”

“那是我的事。”他打斷了她。

媛湘便不言語了。好吧,她何必自討這個沒趣?他的人生,他不會去掌握麽?要她操這份不必要的心做什麽?

鍾習禹見她如此,又莫名的厭惡起自己來。他總是說她沒有心,但其實,他知道她骨子裏畢竟是善良的。她對他的關懷,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種。那又何必?

媛湘和鍾習禹道別,跟著小棟子出來。他身邊還跟著個二十五六歲的宮女,那宮女氣質沉穩幹練,身上穿著西秦的傳統服飾。媛湘上馬車後,她也跟著上了馬車,媛湘不免有些納悶:她跟來做什麽?

那女子麵容恬淡,沉默寡言。媛湘便看了看她的臉。乍看之下,竟然覺得非常熟悉,像……她仔細想了想,是了,像韓夢夢!可細細看來,竟又不是韓夢夢。她的一雙眼睛幹淨清澈,臉上的神情卻有些僵硬的奇怪。媛湘說不出來怪在哪裏,隻是覺得她的臉不大自然,仿佛罩了個麵具似的。

但哪有如此貼合於臉上的麵具?況且她也不是自己認識的人,媛湘便不再多看她,坐在馬車廂裏側,靜靜地感覺馬車輪子軲轆前行。

有道視線一直跟隨著她,令她不大自在。她看向視線的主人,那個女子正直直地盯望著她。

媛湘問她:“你有話要說麽?”

她仍然直勾勾望著媛湘:“你是蘇媛湘?”

“是。”既然是跟在若娜身邊的人,要知道她的名字應該不難。但是,她的聲音為什麽帶著一種壓抑的恨意……

是恨意麽?媛湘心中一凜。

那個女子神情變得淡然,一言不發地坐在媛湘身邊。媛湘感覺很是莫名……她是要陪著她出宮去麽?

一直到馬車出宮門,那女子還是沒有回宮。媛湘便問:“你難道是要送著我回家?”

她半晌沒說話,過了會兒,突然抬頭來衝她一笑,說:“我是要送你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