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錦程先行往前,舒沁一拉韁繩,卻像環抱著她的腰似的。她分不清楚舒沁是什麽心思……

是害怕她被杜錦程占了便宜,亦或他是在……吃醋?

她自作多情地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可是,舒沁沒有任何一次承認過他喜歡她,或者對她一絲超越兄妹的感情。

風有點大,吹亂了她的頭發。如果是以前,她應該會想靠在舒沁的懷裏,懶洋洋地看眼前越行越遠的山色。可是,現在不行了。

她與舒沁的關係,從他成親那天開始,從她進宮那天開始,已經變得完全不同了。她已經沒有那份期待,所以,他們必須保持距離。

程錦程一直在前麵,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而且,他一直未曾回頭。

將近一個時辰後,他們終於到了香山寺腳下。下得馬來,媛湘才發現舒沁的臉色已經很蒼白了。

她擔憂地握住他冰冷的手:“你要不要緊?”

他搖搖頭。

媛湘看了看仿佛聳入天際的山階,“我和杜錦程上去。你不準去!別忘了今天是相爺五十歲大壽,萬一你有個好歹,我怎麽和他們交待?”

舒沁緊抿著嘴唇,媛湘溫軟地求他,使出以前最喜歡的撒嬌招數,他才同意了。“注意安全。”

“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媛湘說道,“那,你看著馬匹哦。”

她走到杜錦程身邊,“我們走吧。”

杜錦程朝舒沁看了一眼,“他不上去嗎?”

“他身體不好,不能再上去了。”媛湘朝舒沁笑笑,“你在這裏等著,我們很快就下來。”

她和杜錦程沿著山路台階往上走。想盡快到達山頂,所以她用盡力氣去爬,很快就沒了體力,彎著腰氣喘籲籲。

“呼吸不要亂,呼吸一急促,體力便流失地更快。”杜錦程教她腹式呼吸,媛湘照著學,剛剛那喉頭割裂般疼痛的感覺竟慢慢消失了。但登爬的速度,自不比剛剛。

太陽開始肆虐,他們不過走了一半的路程已經汗流浹背。媛湘口幹舌燥,杜錦程從腰間摸出個角囊遞給她,媛湘疑惑了下:“你怎麽帶了水?”

“要上山,自然要有所準備。”

好吧,是她思考不周。其實到了相府之後,她出門的次數十指都數得過來,更別提爬山了。大約有好幾年,她都沒有遠足過。她將角囊的口擦了又擦,才離嘴唇遠遠地喝了兩口。杜錦程接過來,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往天際上望。“我們的速度要快一些。否則晌午趕不及回城。”

“那快走。”

過了一刻鍾,他們才到達香山寺。媛湘印象中寬闊嶄新的香山寺,現在已經殘破,甚至是矮小的。媛湘不知是它們變了,還是自己長大了?昨是人非的淒湟,隻餘一陣唏噓。

最後一次來香山寺,是那年清明,爹和娘帶著她來的。

杜錦程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媛湘?”

媛湘驀然回神,到香山寺的後山去。這是一片大大的梨園,此時不是收獲的季節,枝椏被太陽曬得光禿禿的。葉子落了一地,連草兒都曬得枯黃。

媛湘喃喃地道:“這兒是我祖父母長眠的地方。”

杜錦程道:“我已經知道這兒,待選個吉日,再找師父點個穴將令堂安葬。此時匆忙,,也沒有人手和工具。”

媛湘抬頭看他,“今天不行麽……”

“是的。”

媛湘沉默了會兒,方道:“也罷。”她在園子外頭磕了幾個頭,想起從前家境圓滿,不覺哀上心頭,眼底泛起淚光。

杜錦程在一旁說道,“那個,你是怎麽到相府裏去的?”

媛湘的聲音很淡,“被買去的。”

杜錦程幽黑如夜的眸子透出一絲不可思議,但他終於沒有問,望著她的眼神便染了憐惜,媛湘自言自語地道:“我還記得有一次逛集市,一個江湖術士攔著我非要給我算命,說我此生一定位居人極,富貴非常,是極好的命。其時我就很想問他,一個父母早亡,飄零天涯,被人賣來賣去,後半生不知道在何處的人,這是好命麽?”

“江湖術士的話,也是想讓你對往後多一些生活的信心吧。再者,雖然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但有更多的事情,可以靠自己去改變。”

她輕笑,“你說的對。”她的目光緩緩滑到他臉上,“你往後有什麽打算嗎?”

“為什麽關心我的以後?”他問。

“始終認識一場,再者,我母親的事情不是還要勞煩你嗎?”

他頷首,“我會留在京城。你出宮時可以來找我。”

“哦?”媛湘眼睛一亮,隨即又黯然了,“可是出宮的枘,恐怕也不是經常有的。”

杜錦程沉默了會兒,說道:“既然剛才那位公子知道你此行目的,你們看起來也關係匪淺,沒有想過讓他替你辦你母親之事嗎?”

“他是我的哥哥,”媛湘有絲兒失神,“你知道的,畢竟他來辦有所不便,而且他身體也不太好……你會否覺得太麻煩?若是覺得麻煩,不如就在這旁邊刨個坑,草草了事,也比前幾年放在意鳴宮的好。”

杜錦程輕輕地歎了口氣,“你挺關心他的啊。”

這一聲歎息,像小蟲子似的鑽進她的耳朵,鑽進她的心底,驀然地讓她有絲兒胸悶起來。“親人,互相關心也是正常的。”

“你放心吧,我隻是問一問你和他的關係,並不是覺得麻煩亦或別的什麽。莫多想。”

“我不知道該怎麽謝你……”

“下次出宮時來浣彩樓找我,就算是謝禮了。”他一笑。

浣彩樓?媛湘怔了怔,“是什麽地方?”

“聽起來像煙花之地?”沒忍住笑出來,“放心吧,一個做正經生意地方。”

媛湘點點頭,沒有再深問。忽然間,他們聽到一股悶悶的撲通聲,似石頭相撞在一起。循聲音望去,原來是杜錦程暫放在地上的黑色盒子被一隻鬆鼠撞倒了。它受了驚嚇,狂奔而去,黑色錦盒卻歪倒在原地。

媛湘走過去看了看,“四處都是柔軟的草,怎麽會有磚塊碰撞的聲音?你剛剛有聽到麽?”

“有。”他的眉深深皺起,“我們倆應當不可能同時聽錯吧。”

媛湘蹲下去,打開黑色的布盒,露出白色的瓷瓶。這個瓷瓶在意鳴宮見到的一模一樣,由於放置的時間久遠,白瓷瓶雖然已經擦拭過,但仍然顯得非常陳舊。“裏麵……會不會有什麽東西?”媛湘問杜錦程道。

“若是骨灰,應當綿軟無硬物才是。”

媛湘思索了會兒,揭開了瓷瓶蓋子,然而隻是一瞬間,她便將蓋子扔得遠遠的,後退了好幾步。杜錦程被她嚇了一跳,“怎麽了?”

媛湘的臉色蒼白,“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裏麵。”

杜錦程拍拍她的肩膀,發撫了下她的情緒,又找了根樹枝,蹲下來看白瓷瓶看了半晌。媛湘問他:“有什麽異常嗎?”

“嗯。”杜錦程說道,“這裏麵裝的是兩個磚,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媛湘的臉色變得更蒼白。等到她看清楚白瓷瓶裏的東西時,才相信他說的話。“會不會你拿錯了?”

“不可能。那張桌子底下,除了它就沒有別的東西。而且,去意鳴宮的時候,你也見過它的。”

“那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她喃喃自語,心緒大亂。

“是誰與你說這瓶子裏裝著你娘的骨灰?”

媛湘絞著衣角:“看來我得去問問他才行。”

“嗯,將情況問清楚來。”杜錦程沉默了會兒,道:“我覺得有些蹊蹺。”

媛湘冷靜下來仔細地想。是幹娘告訴她娘可能還活著的消息,也是她告訴她是宋祿將娘從監牢裏帶進了皇宮;隨後,宋祿告訴她娘親骨灰的存放處……

其實,她懷疑過事情的真實性,卻抱著一絲希望去尋找。可是,宋祿告訴她放置母親骨灰的瓷瓶裏,放的是兩個磚塊!

這說明什麽?是她拿錯了?是宋祿說謊,還是程澤雪也在說謊?

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他們為什麽要說謊。他們有什麽理由要說謊?

媛湘於是又開始重頭猜測。也許他們都沒錯,隻是她找錯了地方?對,她應該再去問一問宋祿。

她收拾了心情,對杜錦程說:“真抱歉,沒想到是一場烏龍。”

“不要緊。要緊的是要把事情查清楚了。”

“嗯。”

媛湘瞄了一眼白瓷瓶子,和他說:“既然如此,我們先下山吧。”

她調頭就走,看起來心事滿腹。杜錦程的步伐,卻邁開得又艱難又緩慢。媛湘走了幾步回頭看他,“怎麽不走?”

他想的卻是,此次一別,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與她再有交集。或許以後都沒有機會了也不一定。

杜錦程望著她,目光如濃濃的墨一般,化不開。

媛湘仿佛感覺到了:“你有心事麽?”

“沒有。”他說,“下了山你就要回府,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麵。”

媛湘想,也許沒有了。拋開急切想回宮問宋祿的心情,她竟也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憂傷。

他從懷裏掏出銀票:“既然用不上了,就還給你。”

“不用……”

他硬塞給她,指了指她腰上的掛的荷包:“這個送給我吧。”

媛湘便摘下,放到他的手掌去。他收手的時候,順勢握住了她的手。媛湘心下一驚,隨即窘迫起來,想抽回手,他卻握得很緊。

隨即,他的雙手圈了上來,將她輕輕一抱。媛湘要推開他時,他自動放開了。

媛湘麵紅耳赤,杜錦程的聲音很輕:“走吧。”

他們下山途中,沒有再說話。兩個人都各懷心思。直到媛湘到舒沁身邊,杜錦程才說了句:“再見。”

他跨上馬,先策馬走了。

媛湘望著他的背影,那抹揚起的塵土,心裏竟然酸酸的不是滋味。此別,會不會終身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