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湘沒有說話。

鍾習禹在往前疾馳了一段時間後,突然調轉馬頭,往城門奔去。媛湘有一瞬間很想讓他把馬停下,讓她走……

可是此時此刻,她說不出這樣的話來。鍾習禹的命運從此以後不比她好多少,她若此時拋棄他,他又當如何自處呢?

身後不斷有嗖嗖聲傳來,媛湘隻覺得鍾習禹忽左忽右,媛湘禁不住擔憂。千萬千萬不要受傷啊……

追殺他們的人,是誰呢?會是幹爹的人麽?

半夜派人在各個井裏下毒,媛湘已經想到鍾習禹會有危險,所以才不讓他吃宮裏的任何東西;眼下鍾習禹出了宮,場麵不好控製了,所以他們就明刀明槍地派人來追殺鍾習禹了,是麽?

如若如此,媛湘真真是感覺心寒。

舒定安已經位居人極,為何還要貪那一份不屬於他的位子呢?難道他不怕在史冊裏留下罵名?或者,他也要奉效古人焚書坑儒來抹滅自己的惡行?

思及於此,媛湘覺得渾身冰冷。一旦沾上權利和欲望,就讓人覺得冷血可怕。忽然間,馬往前一跛,他們便往前飛撲而去。媛湘聽到悶悶一聲“嗯,”,心頭一驚:“你受傷了?”

她惶恐地回頭望鍾習禹,一支箭從他的後麵直穿透肩膀,溫熱的血線在天空滑了一道,摔落在地。

鍾習禹忍著痛:“沒事。躲一邊去,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會傷害你的。走吧!”

媛湘的心突突直跳,眼眶也有些熱熱的。此時她能走到哪裏去?刀箭無眼,隻怕她挨不起兩下打已經香消玉殞。幾聲拉馬蹄聲響,灰塵狂舞,幾條人影糾纏在一起,刀劍鏗鏘。

媛湘看著眼前的場麵,不由得害怕起來。敵方約有十幾個人,而他們加上她,隻有五人而已,如何擋得住敵人的來勢洶洶?

鍾習禹將她推到一棵樹後麵,便要殺過去。禦寬已經身負數傷,回頭吼著:“殿下,走!”

“走得了麽?”有黑影冷冷地嗤笑,朝鍾習禹直直殺過來。手中的利劍在陽光下,晃痛了媛湘的眼睛。

鍾習禹及時閃避,因為肩膀受傷,左手握劍的他動作卻根本不利索,不消幾招已經落了下風,冷汗大滴大滴從他額頭上滴落。忽然幾個正在和禦寬等侍衛糾纏的黑衣人均殺向鍾習禹,眼見就有劍要刺中鍾習禹的要害,媛湘“啊”得尖叫一聲,從地上撿了顆石頭扔向那個黑衣人。

她的動作不過是以卵擊石,鍾習禹一邊艱難招架著,一邊和她說:“快走!”

媛湘亦覺得奇怪,為何自己就沒有生出趁他們惡戰時逃走的念頭?她不是一直尋思著要怎麽離開的麽?

一劍猛得刺中鍾習禹後背,幸而他往前傾了一下,刺得並不深。艱難地應戰著將他圍得水泄不通的黑衣人,鍾習禹忽然感到有些淒惶。

難道自己今天要死在這兒了?

他從沒有想過死亡。哪怕皇宮中最不缺少的就是陰謀,猜忌和死亡,但他仍然覺得,死亡這種事,隻會出現在自己年老衰退的時候。他還如此風華年少,怎麽可能會死?

但倘若真的要死了呢?

他的目光掠過媛湘惶恐無措的臉。

不論如何,臨到死知道她至少真心待他,她擔憂他的生死,如此就已經無憾了。

忽然間,馬蹄聲由遠而近,似乎有不少人馬奔騰而來。媛湘感覺更絕望了,眼下這些人他們已經完全沒有招架之力,敵方再來人,他們已斷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幾乎用媛湘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速度,她被人從地上拉了起來,坐在馬背上奔騰而去。有人和她說:“閉上眼睛,屏住呼吸!”

那聲音,如此熟悉。媛湘有一絲驚喜,按著他所說的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但還是聞到些奇怪的味道,嗆得她眼淚都流了下來。媛湘見馬兒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忙喊:“鍾習禹還在後麵!我要去救他!”

一說話,那嗆鼻的味道趁機鑽入她的喉嚨,嗆得她止不住開始咳嗽起來。

“放心,有兄弟去救他。”

媛湘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想睜開眼睛,但想到自己還未睜眼已經嗆得眼淚直流,隻好作罷。鍾習禹身上所受的傷恐怕不輕,不知道他可撐得住麽?

她真的沒有想到,今早會經曆這樣一場惡戰。倘若他還在皇宮裏,會怎麽樣?恐怕那個場麵……

媛湘不敢再想了。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媛湘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了,才聽到身後輕笑:“可以呼吸了。我們已經走出去很遠。”

她立刻睜開眼睛,回頭來。她觸到一雙如夜般漆黑深遂的眼睛,是她曾經想念過的那個人的眼睛。

她忽然感覺有些哽咽,“杜錦程……”

他微微一笑,“沒想到再見麵是這樣一個情景吧?”

媛湘點點頭,始終心係鍾習禹,忙探身去看。後麵跟著十數個人,個個都騎著驃騎,其中一人跎著鍾習禹,他軟軟地趴在馬背上,不知是生是死。媛湘大驚:“他受了傷,如何受得這樣顛簸?好歹也要將他扶一扶啊。”

杜錦程聞言回頭看了看,忙說:“小壯,將他扶起來。他身上有傷。”

那個壯汗應著好咧,忙將鍾習禹摟在身上,他神情有少許厭惡,想必兩個大男人摟在一起十分叫他不爽。

媛湘見了鍾習禹臉色發青,不知道情況何如,心下暗暗焦急。風很大,顛簸地她也十分難受。她問杜錦程,“我們往何處去?”

“到一個暫且安全的地方。”

塵土很大,杜錦程道:“把臉藏一藏,否則真要灰頭土臉的了。”

媛湘就低垂著頭。腦海裏思緒混亂。接下來他們要怎麽辦?相府,她還回得去嗎?

他們,會找她麽?

媛湘忽然覺得有些心冷。也許他們並不會找她的,畢竟她和他們之間,沒有血緣之親;要不然他們有那麽重大的決定,怎麽沒有將她從宮中接回家呢?如果不接回家,至少也要和她說一聲的不是麽?

媛湘此前不曾想到這一層,此時想到了,竟然覺得一陣冷意。幹爹幹娘若不將她當回事也就算了,舒沁呢?

他何以想不到她?何以忍心?

思及於此,想到未來不知身歸何處,她感覺到一絲酸楚,眼淚逐漸蒙上眼睛。仿佛感覺到她的異樣,她聽到杜錦程的聲音:“怎麽了?”

媛湘搖了搖頭,卻感覺越發委屈起來。他們策馬往山上走,直到沒有路。有人呦喝著:“下馬了,大家一起到山上去。”

杜錦程矯健地跳躍下馬,伸手朝媛湘。時隔些許時日再見到杜錦程,他似乎沒有絲毫變化,哪怕剛才的風塵仆仆,也絲毫不掩他的美貌。

“這是要往哪裏去?”媛湘再次問。附近都是山,樹木繁茂,不像是可以住人的地方。難道……媛湘想起從前看的白話小說中,山上是住著山賊的。難不成杜錦程出宮後,竟然去當了山賊?

正欲要問,杜錦程撲嗤笑道:“我不是賊,你可別想歪了。現在,我們先上山吧。”

“一定要嗎?鍾習禹有傷,我怕他受不了這曲折的山路。”

杜錦程道:“先去看看他的傷勢。”他和媛湘走到抱著鍾習禹的小壯身邊,大喊,“老六,過來看看他的傷勢。”

一個精瘦得像猴子似的小夥子蹦過來,蹲下身去看鍾習禹。他先摸了摸鼻息,又摸脈搏。“脈像有點弱,恐怕得先包紮一下傷口,否則他上不了山啊。”

“趕緊的處理一下。”杜錦程張望了下四周,“怕有追兵,到前麵林子裏去。留小壯,老六,我和媛湘四個,別的人先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