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正不怕影子斜!

這是張居正此刻內心的真實寫照。

恰巧此刻皇帝陛下在文華殿小憩,準備下午聽張居開講經筵,張居正也不必穿過重重宮殿去到乾清宮了。

從內閣值房出來,不過百餘步便到文華殿正殿。

見張居正邁著四方步氣勢洶洶而來,一個小太監連忙湊過來陪笑道:“張閣老怎麽提早來了,經筵不是下午才開始嗎?陛下現在正在小憩。您看......”

張居正一把推開他,冷冷道:“閃開,老夫有要事向陛下稟告!”

那小太監被推了一個趔趄卻不敢表露絲毫不滿,苦笑道:“張閣老呦,您這是為難奴婢啊。您這麽闖進去,老祖宗要是知道了還不得把奴婢抽筋剝皮了。”

“這不幹你的事,閃開。”

張居正再推了小太監一把,那小太監看出張居正有火氣,不敢再攔乖乖閃到一邊了。

張居正進了文華殿便聽到嬉笑的聲音,不由的皺起眉來。

繞過屏風,張居正直是一愣。

隻見萬曆皇帝趴在地上,手中攥著一隻草根聚精會神的在鬥蛐蛐。

圍在他身邊的是一幫十來歲的小太監。

他們時而拍手叫好,時而媚笑幾聲,那聲音著實讓人頭皮發麻。

萬綠叢中,那一抹明黃著實刺眼。張居正咳嗽了一聲,萬曆皇帝的笑容戛然而止,抬頭望了過來。

“先......先生。”

萬曆皇帝聲音發顫,甚至帶著些許哭腔,結結巴巴的說道:“朕在殿裏有些悶,便想著鬥會蛐蛐解悶,不幹他們的事。”

見萬曆皇帝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張居正便怒火上湧。

這孩子若不是穿著一身明黃色袞龍常服,有誰會認為他就是大明朝的天子?

嬉笑玩樂,這哪裏有半分皇帝的樣子?

張居正步上前,冷冷掃視了一圈,才沉聲道:“你們這些奴婢蠱惑陛下嬉樂,耽誤了陛下讀書,該當何罪?”

眾太監聞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

“張閣老饒命,張閣老饒命啊。”

張居正卻是冷冷一揮手道:“來人呐,把這些蠱惑陛下的奴婢全拖出去杖斃。”

杖斃二字一出,那些小太監都被嚇得麵無人色,紛紛上前抱住張居正的大腿告饒。

萬曆皇帝也忍不住了,咬著嘴唇道:“先生,鬥蛐蛐是朕的錯,是朕要求他們陪玩的,不甘他們的事。先生何必處罰無辜的人呢?”

張居正卻是搖了搖頭:“陛下此言差矣。陛下是九五之尊,自該明白天子犯錯,臣下代為受過的道理。這些奴婢身為陛下近侍卻沒有及時規勸陛下言行,不處罰他們處罰誰?”

萬曆皇帝雙手緊緊抓著龍袍,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見此情狀那些小太監更是絕望,嚎啕大哭了起來。

便在這時一個身著大紅蟒袍的清瘦男子從屏風後踱步走來。

萬曆皇帝抬頭一看心中大喜,連聲道:“大伴,馮大伴,你幫朕求求情啊。張先生要杖斃他們。他們固然有罪,也罪不至死啊!”

來人便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了。

他衝萬曆皇帝欠身一禮,後恭敬道:“陛下,這究竟發生了什麽?張閣老也不會平白無故降罪他們吧?”

萬曆皇帝便將事情經過給馮保講了一遍,本以為馮保會替他說話,向張先生求求情,誰知馮保卻搖了搖頭道:“陛下,老奴覺得張閣老說的對,這些崽子該殺。”

馮保這句話算是徹底宣判這些小太監死刑了。

一個是內閣首輔,一個是司禮監掌印太監。

外朝內廷最有權勢的兩個人一起要他們死,他們豈能活命?

萬曆皇帝心念俱灰,楞楞的站在原地。

“來人呐,把這些賤婢拖出去杖斃。”

馮保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掌握著宮內太監的生殺大權。莫說是幾個小太監,便是頗有權勢的隨堂太監、秉筆太監得罪了他一樣是一個死字。

萬曆皇帝眼睜睜的看著衝進來十幾人,把那些小太監拖了出去。

緊接著便傳來木杖擊打在臀腿間的鈍響和小太監的哭喝聲。

砰、砰、砰,砰、砰、砰......

哭喊的聲音越來越弱,不知過了多久便徹底消失。

萬曆皇帝知道這些太監已經咽了氣,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終於不爭氣的溢了出來。

天子慟哭,張居正和馮保對視一眼紛紛跪倒在地。

照理說他二人一個是皇帝的老師,一個是皇帝的大伴,除非極正式的場合是不需要行大禮下跪的。

但現在殿內的環境極為特殊,二人算是向萬曆皇帝請罪了。

萬曆皇帝哭夠了,哽咽著說道:“先生和大伴為何就不能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是犯了錯,可朕也犯了錯啊。你們為什麽不打死朕呢!”

這話說的滿是怒意,張居正和馮保連稱惶恐,頭垂的更低了。

小皇帝卻還不滿意,一揮手道:“都出去,都出去。你們人也殺了,該滿意了吧?就不能讓朕清淨一會?”

張居正暗暗皺眉,皇帝陛下如此意氣用事,實在不是人君該有的氣度。

見二人依然跪著,小皇帝氣極反笑:“怎麽,人都殺了你們還不滿意?朕......朕這個皇帝當的真是窩囊!”

萬曆皇帝走到軟塌前一屁股坐下來,不再理會二人。

張居正歎了一聲,衝萬曆皇帝道:“陛下,臣和馮公公受先帝所托為輔命大臣,自該盡心竭力輔佐陛下。有宵小蠱惑陛下,臣等豈能坐視不理。臣等這麽做也是為了陛下好,陛下以後會明白的。”

稍頓了頓,張居正起身呈上一份奏疏道:“陛下,臣這次來其實是有一份奏疏請陛下禦覽。”

萬曆皇帝冷笑道:“先生多此一舉了吧?你和馮大伴一個票擬,一個批紅。朕隻需拿著金印一按,這奏疏不就批完了嗎?”

張居正知道皇帝陛下還是在為剛才的事情慪氣,也不惱,恭敬道:“陛下,這封奏疏是彈劾臣的,臣理當避嫌。”

什麽!

這下不光是萬曆皇帝,就連馮保也吃了一驚。

竟然有人敢彈劾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