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澈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了一絲淩厲的殺氣。

仿佛一道寒光,又仿佛一道溫柔的波光,輕輕撫過他的眼睛。

他看到了一襲碧衣,是幽逽的背影!

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他聽到幽逽溫柔而恬美的聲音。

“兵師,你醒了?”幽逽正在玉盆裏折疊著被溫水浸濕的錦帕,見他起身,便立忙轉身過來,為他擦洗臉上疲倦的睡痕,“兵師有時候怎麽還像一個小孩子似的,竟然不回臥龍居睡覺,而是一個人在幽夢雅院裏賞花,還風餐露宿了一夜。”

華澈淡然而笑,亦溫柔的握起幽逽的手:“是你把我送回來的?”

“當然不是我啦!你一個大男人,我怎麽可能背得動你。”幽逽還是一慣的喜歡掩口而笑,笑的眼波總是能泛起嫵媚的倦意,“是東陽赤少和南陽藍少兩位公子將你給抬回來的,怎麽,昨晚一定睡得不好,是吧?我可是在臥龍居裏等了你一個晚上哦。”

她一邊說笑著,一邊為他整理著領口,華澈從她盈盈含笑的臉上隻看得到爛漫的天真和似水的柔情。她昨晚明明已經見到他滿頭白發頹然不堪的樣子,但卻能裝得一無所知,如此毫無做作的掩飾,沒有想到她的演技已經好到連他也快要看不清的地步。

“你昨晚為什麽不趁機殺了我?”華澈忽然轉移話題,打破室內繾綣的暖昧,“幽逽,你又失去了一個大好的機會,這,也將會是我最後給你的一次機會。”

是呀!為什麽不選擇這麽好的一個機會來報仇呢,她明明已嚐試過幾次要將幽冥花種在他的心口,但最終都放棄了,放棄的不僅僅是這唯一的一次機會,還有她自己未來的自由吧!她也有下不了手的時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這麽深的眷戀,讓她的心無法再比得上他的冷酷無情?

幽逽眼神黯了黯,忽而又笑道:“因為兵師你,昨晚也對我手下留情了嘛!幽逽和兵師你一樣,雖然沒有什麽良心,但是,也有自己為人的準則。你不殺我,我也不會趁人之危,如果有一天,我能真正的打敗你……”

“那就等著那一天的到來吧!”華澈截斷,淡然一笑,冷漠的語氣示意這個話題不用再繼續。

幽逽服侍了他多年,已經習慣了去揣摩他話中的深意,完全服從並迎合他的內心。

於是,再也不必過多的交談什麽,她隻管細心的為他梳洗整裝,將他所需要的一些東西準備齊全。玥宮燒毀,太月主駕崩,靈紫露發起的宮廷政變剛剛平息,一場變亂爆發的同時,或許還有另一場變亂正在謀劃之中,這個王宮永遠也沒有安寧的時候。

國不可一日無君,接下來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他去處理,今日朝堂之上勢必又將會另起一番紛爭,畢竟這天下還是靈家天下,不滿他執政的臣民也不計其數,隻不過,那些跟他一般狡猾的狐狸還沒有將尾巴露出來而已罷了。

又是一日陽光明媚,漸漸忘卻了昨日的陰霾,二人攜手,心情也變得輕鬆舒暢起來,一路欣賞著兵策府華麗的風景,幽逽也能像一個天真少女一般在他麵前言笑宴宴,蹁躚起舞,顧影徘徊間,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就像是一隻碧色的精靈,為了她的自由終將會離他而去?

華澈的麵色漸漸變得冷肅,也隻有她敢用她的嫵媚與柔情來試圖融化他的冰冷。

水上長廊,廊上樓閣,二人正要在樓閣之中小憩,忽聞一陣喧嘩聲傳來。

“外麵發生了什麽事?”幽逽代華澈問府上的下人。

一小廝聽到命令後,立馬躬身行來,低頭答:“回稟兵師,幽逽宮主,有民間盜賊闖入王宮,趁亂行竊,北陽白少公子帶了一隊人馬正在追捕這兩個盜賊,隻是這兩盜賊太……”小廝怕說錯了話,一時吞吞吐吐,嚇得臉都漲得通紅。

幽逽的心頭也是一緊,華澈不耐煩的截道:“不過是兩個盜賊,何需白少郎親自追捕,叫他回來!我有事情交給他去做。”

“是,兵師。”小廝應命,匆匆離去。

幽逽目送小廝離去後,給華澈遞上一盅剛燙好的酒,笑道:“什麽事情非要交給白少郎去做,交給我不行嗎?”

華澈喝了一口酒,將幽逽攬至身旁,笑道:“有很多事情不適合女人去做,幽逽,從今以後,你什麽事情都不要管了,你隻要一心一意的做我的女人即可。”

幽逽心下一沉,嬌靨微紅,有些驚喜,卻也有些失落:“兵師是怕幽逽會累麽?”

還是怕我知道的太多而對你不利?原來你早就已經開始防備著我了。

從未有過的柔情,將她套在懷裏的同時其實也是在慢慢的疏遠。

沒有回答,華澈還隻是淡然一笑。

輕風柳斜,芷裳雲砌,正值桃花盛開,殘梅吟雪。

幽逽依偎在他懷裏,抬頭望他的臉時,看見他的眼眸微微眯成了一條線,鑽石般的黑瞳裏閃動著少有的情趣。

他看見了什麽?幽逽好奇的尋著他的視線望去。

驀地一驚而起,幽逽站起身,走下玉砌台階。

兵策府四周高牆環繞,每一個出口都有武藝出眾的門客把守站崗,也可謂是守衛森嚴。但是,華澈卻看見了一白一藍兩道人影翻飛過高牆,悄然無聲的落在了水上長廊之上。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書飛城和公子蓮汐。

與北陽白少經過一番激烈的打鬥,二人身上或多或少的受了些傷,尤其公子蓮汐胸口上的舊傷未愈,胳膊上、腿上又添了些新傷,連步行也成問題,於是,公子蓮汐便強迫飛城將她背到了背上,二人在晨曦之光下緩緩而行,惶惶如同喪家之犬。

“喂,公子,我說你行不行呀?你往日不是挺厲害的麽,今天怎麽連個小白臉都打不過?我真懷疑,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小白臉了?”

“臭小子,你說什麽?”公子蓮汐的手又揚了起來,但因為扯動了胸口上的傷,又立馬縮了回去,但聲音還是霸氣不容置否,“你要敢再說一遍,小心我撕爛你的嘴!要不是你臭小子色膽包天,在王宮裏也敢泡美女,我們又怎麽會落得如此狼狽。”

“這跟我什麽關係嘛?再說了,愛美是男人的本性,你不是男人,你又不懂!”

“我們本該在天亮之前離開王宮,現在倒好,走到哪裏都能遇到官兵了,一個劍師就已夠難對付,現在還來了個什麽北陽白少,看來兵策府的高手還真是不少。”

“高手再多,也比不上你有隱身術嘛,他們追來了,你變走不就得了,嘿嘿,順便還帶上我。”

“滾你個臭小子,本公子的隱身術不是隨便能用的,何況本公子現在還受了重傷,沒力氣再施什麽術了,這下可要全靠你了,是生是死,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你看著怎麽辦吧?”

“啊?你該不會讓我一直就這樣背著你逃跑吧?你個死女人,你不能總是這樣欺負我,我不幹了!”說罷,還真是雙手一放,背一頂,將公子蓮汐拋在了地上,自己拔腿就要逃。公子蓮汐全身劇痛,頓時火燒腦門,高聲怒吼:“書飛城你個混小子,你他哥的沒有良心也就罷了,你還是不是男人?”

“我是男人,可你也不是女人!”回眸眯眼一笑,本是想給公子蓮汐一個教訓,以報那一巴掌之仇,可沒想到,這女人嗓門夠大,竟然又把追兵引來了。

裏三層,外三層,牆裏牆外牆高處都站滿了官兵。

刀、劍、長槍、弓箭,樣樣武器具全。

一襲白衣立於牆頂,手中彎刀寒光凜凜,正是往死裏追捕他們的白少郎。

“兩位是束手就擒,還是再繼續?”白少郎縱身一躍,落在他們二人麵前,秀眉鳳目間竟洋溢出女子般的柔媚,彎刀光可鑒人影,大得駭人,實與其人不配。

飛城打量了他半響,怎麽看都像個女人,便訕笑道:“喂,聽你的語氣,好像對我們很有興趣哦,你是看上了她,還是看上了我呀?”

白少郎秀眉一蹙,惱怒中還頗有幾分韻味,無奈,便吩咐下人:“將他們抓起來,抓不了活的,就砍下他們的腦袋!”

“是!”眾聲應命,一圈又一圈的人將他們二人包圍得水泄不通。

“唉呀,我的天啦,這娘娘腔凶起來還真不得了,公子,以你的聰明才智,我們該怎麽逃?”拍了拍公子蓮汐的胸脯,卻被公子蓮汐狠命的擰了一把,嗷嗷叫苦。

“該怎麽逃就怎麽逃,剛才還一個勁兒的叫抓活的,現在倒好,要砍我們的腦袋了,這下麵是刀劍,上麵是弓箭,臭小子,你就等著被亂刀砍死,萬箭穿心吧!”

“啊?”飛城正要叫,一幫人馬已如餓狼猛虎般的向他湧撲了過來。飛城立馬擺了個半蹲展臂的極酷造型,眸光明朗,向每個人一掃,眨眼一笑,“誰敢過來,看我怎麽玩死他?”

本已飛撲過來的人還真被他震了一怔,但終抵不過白少郎的命令,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飛城撲了過去。

“真是受不了,打架也要耍酷擺造型!”公子蓮汐在一旁憂歎,見飛城已被群體圍攻,觀陣看勢,為其破解敵人之招術,“飛城,左拳擊靈台,右肘頂膻中,淩空踏風,掃落葉,卷舞天下,破其陣中……”

在公子蓮汐的指點下,飛城屢破重圍,竟然越打越起勁,不停的叫爽。

公子蓮汐哭笑不得,白少郎氣得眉梢都挑起來了。

華澈坐在不遠處的亭閣之中飲酒,看著這一幕群毆場麵,竟也如同看戲一般來了興致。幽逽見他眼中洋起笑意,心中也稍稍放鬆了幾許,柔聲輕喚:“兵師可是看上那兩個少年才俊了?”

華澈放下酒盅,笑問:“公子蓮汐是什麽人?”

“誰?”幽逽故作茫然。

華澈笑道:“幽逽,對我,你就不必隱瞞什麽,昨晚的刺殺是你雇她來的,不是麽?”

幽逽一怔,臉色微微泛白,不敢對視他的眼睛,卻也仍能裝得鎮定從容,欠身道:“真是什麽也瞞不過兵師的眼睛。”

“好了,這件事情我不想再多問。現在,我隻要你告訴我,公子蓮汐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她和你又是什麽關係?”

“她?”遠遠的觀望了那一身白袍的女郎良久,幽逽掩口輕聲笑了起來,“她呀,跟兵師你一樣,不是什麽好人,吃喝嫖賭什麽都會。”

“嫖?”禁不住一口酒湧至喉頭,華澈的眼裏也閃出不可思議的光芒,看向幽逽,“她嫖什麽?”

“什麽都嫖,男女通吃!”幽逽仍在開玩笑,卻又不似在開玩笑,“聽說她現在開了一個酒樓,叫什麽神龍閣,閣中美男美女如雲,全都是心甘情願給她做生意的。”

“是和青樓一樣的酒樓?”華澈饒有興趣的問。

“那倒不是,她收養的那些孩子們都是才貌雙全的藝人,而且每人都精通一門絕技,他們隻賣藝,不賣身。”

“是麽?”華澈興致未減,再飲了一口酒,盅落,剩下來的酒水灑在了玉砌桌上,嫣紅灑如殘梅,“的確是很不一般的女人,我還真想見識見識。”

“是呀!她說她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呢,總是有一些奇怪的想法,非常聰明,和我們不一樣。”幽逽異常開懷的笑了起來,忽又頓住,“不過和兵師相比,又略有遜色了。”

“幽逽,我很少聽見你誇讚別人。”頓了頓,他又道,“宮中的事情處理完之後,我會去民間走一趟,到時候,把玥兒也帶上,民間的趣事或許能讓她開心一些,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