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和飯館是京都最大的飯館,來到馨和飯館吃飯的客人當然都是有錢的客人,也當然都是舍得花錢的客人。馨和飯館的錢掌櫃也是分外會做生意,每到月末最後一天,他總會大開宴席,請京都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馨和飯館免費大吃一頓,不管白道還是黑道都對他稱兄道弟,如此,他的生意也越做越興隆,且越做越有名。

但就在三天前,錢掌櫃遇到了他平生最大的克星。

那是一個戴著半張麵具的年輕男子,一身黑衣與夜融為一色,神出鬼沒,總在夜深人靜之時,潛入他的寢房,和他談生意。

其實那怎算是在談生意,分明就是搶劫,而且還是不動手的搶劫。

那年輕男子故意在他那裏押了一把彎刀,並騙他立下了一張字據,字據上寫著:麝月之寶,名貴之刀,高手所用,定在王宮。以此抵押,千金借用,三月之後,刀銀交換,如違此約,罰銀萬金。

當時,錢掌櫃並沒有看懂字據上所寫的意思,隻是被年輕男子手中的寶刀嚇破了膽,便立刻就簽了字據,卻沒有想到簽下的是他一輩子的血汗錢。

那年輕男子要求他每月都要撥出至少五百兩白銀送到江湖上各大門派指定的某位有名人物手中,並要求客客氣氣的上門交送,不能對那些所謂的江湖朋友有私毫的怠慢,否則,那年輕男子就要拿他所立下的字據拉他去官府打官司。

錢掌櫃也是白道黑道混熟了的人,倒是不怕見什麽官,但年輕男子說什麽那名貴寶刀乃是王宮之中華澈身邊的大內高手所用,那大內高手就死在了他的馨和飯館內,如果他不怕的話,倒是可以把那大內高手的屍體掛在他的飯館門外,讓全天下人都知道馨和飯館的錢掌櫃居然黑心的毒死了麝月國兵師身邊的一位大內高手。

首先不說這年輕男子說的話是真是假,就憑華澈這一名字,就足夠讓錢掌櫃嚇破了膽,錢掌櫃被那年輕男子拖去見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後,頓時哭爹爹求爺爺,說什麽別說是一千兩白銀,就是一千兩黃金,他也送了,隻求年輕男子趕緊把那具屍體搬走,別讓他苦心經營的馨和飯館沾了穢氣,否則他這生意再也別想做了。

於是乎,他與那年輕男子的這筆生意就這樣談下來了,而且是完全無私的虧血本買賣,他送去的每一箱白銀上還要刻上一個“城”字。

那個“城”字無疑就是那年輕男子的身份,所以這一箱又一箱的黃金白銀就算是送了人,也跟他無關,都算是那年輕男子送的。

錢掌櫃每次夜深人靜之時都哭得心裏滴血,隻求那瘟神不要再纏著他了,可他的願望沒有那麽容易達成,即使他每次都準備了抓盜賊的人手,但都沒有捕捉到那年輕男子的人,那年輕男子就跟幽靈似的,總是突然之間就出現在了他的房間,隻要他一出現,就一定是交給他一張字據,一筆白銀數目,一個人的名字,以及交送的時間。

就這樣,錢掌櫃成了一棵搖錢樹,也幸好他賺錢還算賺得快,不至於到傾家**產的地步,也或許是那年輕男子算出了他能拿出這麽多銀兩才開出這麽一筆數目。

那年輕男子最後交給他的一張字據上寫著的數目最多,兩千銀兩,交送時間可以給他寬限到下個月,而送給的朋友竟然是——公子蓮汐,這一次也例外的不必再附上一個“城”字,奉送的乃是無主白銀。

神龍閣的公子蓮汐!

錢掌櫃看到這個名字後差一點嚇得連魂都沒有了。誰不知道半個月前,神龍閣起了一場大火,那本是京都第一富宅的神龍閣現在隻怕是燒得什麽都不剩了,而公子蓮汐以及神龍閣中豔震京都的四女神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人說,她們一定從那場大火裏逃了出來,隱姓埋名,準備東山再起。

也有人說,那一日,神龍閣分外冷清,閣中之人似乎都在休假睡覺,而火災又是晚上意外發生的,隻怕閣中之人已睡到閻羅殿去了。

但不管怎麽說,神龍閣在人們心中已成了過去,甚至代表著一種不祥的輝煌。

所謂不祥,也就是說,人太有錢了,不管人間地獄,是人是鬼都會找上門。

人就是不能太有錢,不然,死得也比誰都要快。

所以,錢掌櫃想起來都一陣哆嗦,那年輕男子讓他送的這一筆白銀那不是要他往地獄送嗎?

可神奇的是,那字據上竟然還有地址——滕王廟。

滕王廟不是一個荒效野外的破廟麽?聽說那廟裏時常鬧鬼,所以沒有人敢去那個地方,難道公子蓮汐在滕王廟?難道公子蓮汐真的已成孤魂野鬼?

錢掌櫃邊想邊哀嚎起來,個挨千刀的死盜賊,不但要他送金送銀,還要他送命!

這是什麽世道,搶劫的偷盜的橫行霸道,行俠仗義的好人都死在哪裏去了?

但哀嚎歸哀嚎,生意還是要做的,不然,這麽一大筆的銀子每個月都如同流水般送出去,如果還沒有銀子進腰包,這一家老小還真活不下去了。

這一日,馨和飯館的生意依舊興隆,座上賓客已滿,喝酒劃拳,大笑聲不絕入耳。

座上的客人也個個衣冠華麗,不是商人就是達官貴族,都是京都有身份有名的人物。

而且,這些客人也都是回頭熟客,錢掌櫃差不多都認識,但卻有一桌旁靜靜不說話的兩人他從未見過。

一男一女皆頭戴鬥笠,雖穿著普通,但給人的感覺就是與眾不同,氣質超群。

那兩人似乎在靜聽著別人說話。

“唉,你們都聽說了嗎,都聽說了嗎?京都第一大富宅神龍閣現在都化為灰燼了,多可惜呀,那麽多的金銀財寶就這麽沒了。”

“早聽說了,不就是半個月前的事嗎?一夜之間,豪宅變火坑,無論之前多麽富有,多麽輝煌,現在都給閻王爺享受去了。”

“最可惜的還是那四個美人呀,正值青春年華,聽說都還沒有嫁人,就都給閻王爺當妃子去了,哼,閻王爺還真是好福氣。”

“那可說不定,我卻認為那四個美人隻怕上天當神仙去了。”

“都在胡說八道,雖說神龍閣裏的人都已失蹤,但不一定就是葬身了火海,說不定,她們早在另一個地方重建起豪宅來了,還說不定都找到了如意郎君嫁掉了。”

“唉,不管怎麽說,京都發生了這麽大一件事,連官府也查不出來此案到底是事出意外還是有人謀害?”

“……”

眾說紛紜,有的扼腕歎息,有的事不關己,就當作是茶餘飯後的笑料,還有的就完全是聽故事一般聽著,聽完了繼續吃飯喝酒。

隻有一人,一個頭戴鬥笠的白衣男子,他握著酒杯的手突地發出了“咯咯”的仿佛骨頭碎裂的聲音,酒杯在他手中化為粉沫,他的人立刻站了起來,飛一般的向馨和飯館外奔出去。

錢掌櫃見那一襲白衣飄走得比春風還快,著急的跺著腳追趕:“喂,客官,你還沒有給錢呢!客官——”

“慢著——”突地一聲妖媚的女子聲音打斷了他,“我不是還在這裏嗎?”

“嘿嘿,姑娘,難道你要付錢?”錢掌櫃涎著臉走到了那還坐在位置上的紅衣女子身邊,“原來姑娘你也才是主顧,小的真是失禮了失禮了。”

“不失禮。”頭戴鬥笠的女子輕聲笑道,“我聽說,錢掌櫃的最近也倒了黴運,好不容易掙來的銀子都送人了,現在連養家都成問題。”

“是是是,姑娘你真是好心腸,小的多謝您的關心多謝關心。”

“我也不缺少銀兩,有這機會,也願意做點好事。”紅衣女子從袖口中取出一個金元寶,放在了桌子上,將鬥笠垂下來的紅紗輕輕拂開,望向錢掌櫃的莞爾一笑,“那麽,這個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我想,付這一桌的酒菜錢應該綽綽有餘了吧?”

“夠……多……”錢掌櫃從來招呼客人都是對答如流,此刻竟然成了結巴,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倒不是因為這一個金元寶,而是這紅衣女子的容貌,他這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等絕世之容,要是能再多看一眼,就是連死都願意了。

但紅衣女子卻並沒有給他看多久,很快又將笠紗垂了下來,起身奔走,亦如淩波而行,閑雲渡鶴。

她在一條巷子裏追上了前麵的白衣男子,但白衣男子忽然轉身,扼住了她的咽喉,厲聲惱恨的問道:“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什麽事?你先……先放開我,我……我就說。”女子的鬥笠落下,容光四射,宛若天人,這是屬於上宮主靈紜的容顏,二十年前,上宮主靈紜的美貌就已聞名天下。

但這個女人不是上宮主靈紜,她不過是借了上宮主靈紜的臉皮來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罷了,如他一樣,也僑裝成了隱居在秋苑穀裏的一位有名的神醫秋水鶴。

他們便是玉樹子逸和靈雨相。

“神龍閣被燒毀之事是不是你派人去做的?”玉樹子逸再也控製不住厲聲斥問了起來,“神龍閣裏的人與你無怨無仇,甚至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誰說沒有關係?”靈雨相又笑了起來,“子逸表弟,你也知道華澈惜才,他一定想將公子蓮汐收為己用,我曾聽你說過,公子蓮汐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天下男人十有八九不如她,既然她是這麽一個厲害的女人,又不能為我所用,我為什麽不能先除掉她,難道還要等到華澈利用她來對付我們嗎?”

“公子蓮汐絕不會屈於華澈膝下,她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不錯,但她也是一個驕傲自負的女人,她不會為任何人所用。”玉樹子逸冷笑道,“何況,就算你想要除掉公子蓮汐,也不必將神龍閣所有的人都殺光,神龍閣是公子蓮汐八年基業,從僅僅一個小客棧到如今發展成名揚全國的神龍閣,她花了多少心血,你毀掉她的神龍閣,就是毀掉她的驕傲與人生。”

“我就是要毀掉她的驕傲,毀掉她的人生,隻有這樣才能打擊到她,讓她一蹶不振。”靈雨相得意的一笑,“我還會讓她知道,這件事情其實是華澈做的,那麽,她就可以用她的聰明才智用來對付華澈,如果她真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我們豈不是可以省不少力氣,子逸表弟,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