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澈、幽逽與靈玥回到宮中的那一天,未料又迎接來了宮中另一場政變。

那一日正好到了夜幕降臨之時,由於三人是微服出巡,華澈並不想驚動宮中任何有身份之人而將車轎駛進稍微偏僻的側路,正好進入一座甕城,熟料三人未進王宮正東青蒼之門,便在那座甕城裏遭遇到了埋伏在城牆上的一批弓虜手的突然襲擊,月黑風高,一場變故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而隨華澈出巡的影守並不多,為護主救駕,差不多都死於萬箭穿心,就連幽逽也身中一箭差一點死於非命。

華澈雖術法高強,但畢竟並非術係一族的傳人,其體質方麵比專修術法的輪回稍差,能發揮出術法的最高境界,但往往無法控製住術法的反噬,那一日,他的靈力又一次極大的透支到了極限,也可謂殫精竭力,幸好在危急關頭,他用傳音之術喚來了輪回。

術師輪回本來就是麝月國身份威望極高之人,而且他本身也是一個天賦極高的術師,由他來救駕,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那些判亂者全部抓獲並收押入獄,以其酷刑逼問出其幕後主使者,和其同黨一網大盡。

華澈竟沒有料到此次判亂竟是南方城主南宮決一人暗自發起。

真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與靈紫露一起合謀發起的那一次政變中,他故意將其三人的判國之罪轉移到各自的部屬參將頭上,以其仁義之道赦免了他們的罪,本也是想收買其人心,令其四人忠心為國亦為新任月主靈玥以及他效力。

可真沒有想到南宮決這個老匹夫竟然頑固到這種地步。

一個看似忠厚老實的人居然還有膽量發起第二次政變,而且還操控了他安置在宮的傀儡,以誣陷他為假的兵師為由,拉攏宮中精兵侍衛,並選其甕城這等有利地勢,以及天黑之時,對他進行圍剿攻擊。

好一個老謀深算的家夥,竟能玩這一出真變假來假變真的遊戲,連他華澈身邊的大內高手都騙為己用,如果他真的死於甕城之中,隻怕也沒有人會相信他才會是真正的麝月國兵師罷,而那個冒充他的傀儡就會被南宮決這個老家夥繼續操縱下去。

想來,他還真是小看了南宮決這隻深藏不露的老狐狸,而這樣的老狐狸王宮之中或者說王宮之外到底還有多少?

野火燒不盡麽?看來從今以後,他還真不能有一點點的心慈手軟,寧可殺錯千人,也不可使一人漏網。

唯有將那些虎視眈眈的餓狼全部除盡,玥兒所在的環境才會絕對的安全。

“四城主的家眷都已安排好了麽?”華澈坐在鳳鸞寶座之上,翻著滿箱的奏折,平靜的問著,他的平靜並不代表他不嚴肅。

所以,就算他不慍不怒,就這樣靜靜的坐著,給人的壓力依然很大,大到隨時會擔心自己性命不保的地步。

座下侍衛南陽藍少郎回稟道:“授兵師之令,東方城主東方蔚,南方城主南宮決、西方城主西門宴以及北方城主洛成俠的家族青年不論男女皆已以判國之名判處死罪,昨日午時三刻在洛城門鮮陽台斬首示眾,其花甲之齡以上的老人以及八歲之下的小孩全部發配海關口,充奴役軍,為我麝月國修築邊關長城,駐守軍事要地。”

“花甲之齡以上的老人可以用來貢獻勞役苦力,八歲以下的孩子為何不殺?”華澈輕輕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垂目俯視著寶座下的侍衛,淡然問道,“你是覺得八歲的孩子不懂事不會記仇恨,還是同情他們?”

藍少郎身子一震,立刻跪倒在地,伏首道:“兵師恕罪,藍少郎辦事不利,錯放過了四城主膝下之子。”

“像南宮決那樣的老狐狸,連你們都敢利用來對付我,他兒子孫子也絕對不是蠢材,長大之後必成後患,八歲的孩子未必沒有你聰明。”華澈冷然一笑,“我十二歲的時候都做了些什麽,你可有聽聞過?”

“自然……自然有,兵師乃天縱奇才,十二歲做了上宮主靈紜的軍師,在中原龍桀皇帝帶十萬大軍侵入我麝月國時,獻用兵良策,令敵軍全軍覆沒,我麝月國大軍全勝凱旋而歸,此事家喻戶曉,兵師之智早已冠甲天下,曠古絕今,無人能及。”

“曠古絕今,也未必,我始終相信,這個世上還有我的對手。”華澈站起身,走下寶座下的台階,來到藍少郎的麵前,沉聲道,“比我狠比我狡猾的人也一定有,我十二歲的時候就可以令兩軍交戰,生靈塗炭,那時候死的人不止千數,而我十歲的時候,親眼看見我的同齡夥伴以及我的親人死去,我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你是不是覺得,我非常可怕?”

藍少郎垂下頭,身體猛地再次一震,卻不敢說出一句話來。

“所以,不流淚的八歲的孩子同樣也很可怕。”華澈再沉聲道了一句,“我可不希望等到我年邁的時候,還有狡猾的狐狸來擾亂這王宮的安寧。”

“是,藍少郎這就去追回四城主家眷,斬草除根。”藍少郎伏身作答。

等了良久,華澈才揮開袍袖,道了一句:“下去吧!從今以後,我不希望同一道聖令還要我下達兩次。”

“是。藍少郎定將銘記於心,將功贖罪。”

一襲藍衣的男子接令符起身後,頷首鞠了一禮,便向馨陽大殿外飄然飛去。

華澈望著那一道藍影消失後,冷然笑了一笑,又重回鳳鸞座之上,拿起適才未看完的奏折,認真的讀了起來,讀到最後,他的眉宇竟然緊皺了起來,臉色微沉得有些可怕,唇瓣間低低的沉吟出“文,師,書,榮”四個字之後,突地將奏折甩到了地上。

這時,幽逽正好急衝衝的趕到了馨陽殿內,神色頗有些慌張,遠遠的呼喚著他,卻不料一卷奏折正好滑到了她的腳下。

“兵師——”幽逽望了華澈一眼,拾起地上的奏折,迅速的瀏覽了一遍,神色也是駭然大變,這本奏折竟然是文師書榮所擬的一份彈劾書,大致意思竟然是指罵兵師華澈無仁義德行,縱其殺戮,禍亂民心,操控月主,越涉朝政,使得月主重病纏身,終日昏迷不醒,不聞朝政之事,不聽取民情,靈氏一族後繼無人,命運久衰,國之將亡。言此,肯請兵師肯自行辭去月君之職,解甲歸田,臣代表天下民心之意,上表此書。

看到最後的落筆寫著“書榮”二字,幽逽嚇得臉色慘白,雙手都有些顫抖的拿不穩奏折而又令其掉在了地上。

義父,你怎可這麽糊塗?上表此書,必會給書府帶來大難,你讓我怎麽幫你?

“兵師——”竭力的掩飾住了內心的恐懼與擔憂,幽逽微笑嫣然,走上了台階之上的鳳鸞座之下,欠身道,“兵師息怒,不過是一些不理解你的糊塗老臣,他們的胡言亂語,你切不可放在心上,以免氣壞了身體。”

她再次走近,抬起皓腕玉手,撫上了他的肩膀,幽幽吐氣,如蘭芳香,她故作天真的將臉頰湊近了他,如櫻桃般的唇瓣在他溥唇上輕輕啄了一下,望著他張開的眼眸,她咯咯的笑出了聲,道:“兵師,你可不生氣了?”

華澈看著她如同百花傾芳幽香攝魂的一張臉,禁不住一笑:“你來找我有事?”

幽逽的神色忽而黯淡了下來,擔憂道:“兵師,如果月主的容貌永遠也無法恢複,你會不會……”

“絕對不可能——”華澈厲聲打斷,猛地又從鳳鸞座上立起身來,神色冷冽得可怕,“玥兒的病以及她的容貌一定要冶好,不然,那些禦醫,我還要他們來做什麽?”

他有些憤然的一甩袍袖,匆匆向馨陽殿外走去。

“兵師——”幽逽預感不妙,碧衣一轉,也飛快的跟在了他身後,“辟太醫說,他有辦法讓月主的病好起來,但是她臉上燙傷的那一道疤痕,他恐怕無能為力,何況,都已過去半個月了,所有的太醫都說冶不好——”

“所有的都冶不好嗎?”華澈轉身,厲聲冷笑,“那就殺了那些無用之人,直到找到能冶好玥兒的人為止。”

幽逽駭然一怔,看著他星眸中的冷光,也感受到了透骨的寒意,這半個月以來,他每天都叫禦醫來為靈玥冶病,而每一位禦醫都說無能為力,不但是因為至今為止還沒有哪一位神醫有創造出易容之後毫發無傷的良方,而是因為月主靈玥的病實非藥可醫。

一個生無可戀之人,無論多名貴的藥材也無任何作用。

華澈將靈玥帶出宮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小小月主竟已有了待死的念頭。

有些禦醫無奈的私下猜測議論,都被華澈一怒之下斬了頭。

後來,隻要冶不好靈玥的禦醫都以失職並假冒醫者的罪名論處,當即立斬。

十五日,差不多就有二十多名禦醫被無端的處死。

而今天難得有禦醫說至少還可以冶好靈玥的病,幽逽以為,華澈聽到這個消息後多多少少會有一點高興,卻不料他竟如此在意靈玥的容貌,甚至不容許她身上留下任何傷痕。

二人一直走到兵策府臥龍居,也就是華澈自己的寢房。

自靈玥所居住的玥宮被燒毀之後,華澈便讓靈玥居住在了自己的兵策府。

而靈玥這半個月以來也一直躺在他的**。

宮中接二連三的判變令他對所有人都不再信任,他竟然親自擔任起了照顧靈玥的責任,日夜相伴,就是連睡覺之時,都要時時刻刻的陪伴在她身邊。

隻要靈玥還有一口氣在,他就絕對不會讓她死。

坐在了她的床邊,華澈又捧起了靈玥的手,親吻,說話,但昏睡中的女孩一直沒有理睬他,他不知道她是不願意理睬,還是真的醒不過來。

“她得的到底是什麽病?”華澈問那禦醫。

“月主幾度遭受驚訝,而且悲傷過度,求生意誌弱,醫病必先醫心,解鈴還需係鈴人,若是月君無法讓她重振起來,臣也沒有辦法讓她的病好起來。”

“你說什麽?你說她的病沒有辦法醫好是不是?”大發雷霆,華澈盯著跪在地上伏首顫抖的禦醫看了良久,最後有些不耐煩的招手喚來自己的貼身侍衛,“推出去斬了!”

“是——”

“老臣無辜呀,月君開恩呀,老臣無辜呀——”禦醫哭叫著求饒,但還是被那侍衛拖出去砍了頭。

幽逽看著他被慍色布滿的臉,搖頭不語,但眼裏卻露出了痛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