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禦謖冷然一笑,在義淨撲過來的那一瞬間,一手倏然拍向門邊的一道暗格,隻聽“轟”地一聲巨響,義淨所站的地方驀然左右裂開,義淨隻覺身體一沉,驚叫一聲,餘音未盡,隻聽“砰”地一聲,感到後背狠狠地擊在凹凸不平的地麵上,牢籠上方的那扇石壁亦同時闔上,四周很快就陷入黑暗。

“救……救……”義淨微一動彈,隻覺後背一陣碎裂般的疼痛,他暗道不妙,想探出手去看看後背的脊梁骨傷在哪處,即發現雙手已無法聽從指揮。

他驚出一身的冷汗,欲圖挪動一下身子時,方發現脖子以下已無知覺!這時頭頂上傳來疾疾腳步的聲音,他悶哼一聲,欲扯出聲音叫喚時,終抵不過巨痛襲來,頭一歪,昏死了過去!

死牢的大門很快地被打開,十幾個龍衛倏地衝了進來,待看到蘭禦謖冷冷地站在牢籠之外時,方鬆了一口氣,上前單肢跪下,“皇上,屬下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高世忠亦氣喘息息地隨後衝了進來,上前急急跪下,“皇上恕罪,是微臣監管犯人不力,讓皇上受驚了!”高世忠看到死牢裏的暗道都被帝王敲開,想必方才有多驚險,驚得額上泌滿了汗也不敢擦。

蘭禦謖負手冷冷俯視著,臉上沒有絲毫驚亂,“你們退下,把地牢打開,朕要親審!”

“皇上,這恐怕……”龍衛一驚,勸道,“皇上,此處關的皆是死囚,罪大惡極,皇上還是讓屬下護駕左右!”

蘭禦謖眸中滿是鄙夷,“朕乃九五之尊,還懼一介布衣和尚?你們全都退下,朕還有事要問清楚!”

高世忠不安的瞧了瞧四周,謹聲道,“皇上,是否打開音孔,以防不備?”

“高世忠,不如你來替朕審?”蘭禦謖眼神驟然一冷,鳳眸盈滿殺氣,“然後,告訴朕應該怎麽做?”

“皇上,微臣不敢!”高世忠的眼突然被紮了一下,直覺今日帝王身上射簇出的戾氣不同尋常,他叩首一拜後,起身躬然退了下去。

眾人散後,蘭禦謖一掌擊向暗門,地上的青石板複裂開,蘭禦謖隔著牢門冷冷瞧向地牢下那個身軀,冷然一笑,闊步走了進去,他冷冷俯視著片刻後,走到牆邊,取下一盞油燈,緩緩踱回,如睥睨螻蟻般看著直挺挺昏迷過去的義淨,將手中的油燈緩緩傾倒而下。

那滾熱的油水澆在義淨的眼角,痛得義淨一聲慘叫,被痛醒了過來,他徒勞無力地掙紮著,眯開另一邊的眼睛,看著上方的光亮處,一身黑袍的帝王蘭禦謖,他疼得呻吟出聲,“皇上,救救貧僧……”

蘭禦謖見義淨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眸中灌滿鄙夷,“義淨,你想坐上朕的龍位,還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命!”

義淨張著口喘息片刻,忍過那眼角的那灼熱的痛緩緩過去後,方開口“皇上,貧僧有娘娘的下落,不知皇上……有沒有興趣……”

冷然一笑,蘭禦謖複將手上油又傾倒下去,之前義淨昏迷,眼睛是閉著,隻傷到了眼皮,這一次,義淨以為甩出**,正滿心期待地眯著眼等著帝王救他出這個地牢,誰知一股灼燒的油如一條水線般準確地灌進了他的眼裏,義淨疼得嘶聲慘叫,耐何四腳無法動彈,無法擦拭眼眶中的灼痛。他知道,這一隻眼睛是鐵定保不住了。

上方複傳來蘭禦謖冷得毫無溫度的聲音,“別跟朕談條件,朕想知道什麽,大師心裏有數!”

“老納不敢,不敢!”義淨驚恐地直呼。他欲睜開另一隻眼,卻發現那隻眼被油水燒灼得皮開,莫說是睜開,就是眼皮微微一動,就疼得象無數的針紮向他的雙眼一般,此時他也顧不得疼痛,唯恐稍一遲疑,那滾**的油水會再次灌了下來,便疾聲道,“老納從沈二小姐的意念中讀出,娘娘似乎去了一個異族的某個小鎮,那裏的人皆清一色的蘭眸……”

義淨閉著眼,詳細地將那日所見一點一滴地說出,看到什麽人,見到什麽物,甚至聽到什麽,都說得一清二楚。

蘭禦謖凝神細聽,反複追問,反複推敲後,突然眉峰一擰,唇角隨之又淺淺翹起,緩緩之間,目光魅然,聲如冰霜,“義淨,你也算是個得道高僧,如此輕易地上了一個毛頭丫頭的當,尚不自知?”

義淨微微一怔,舔舔有些發幹的唇瓣,脫口而問,“皇上何出此言,方才貧僧所言句句屬實!”

“愚蠢!”蘭禦謖低首冷冷俯視著義淨,眼尾一撩,嗤之以鼻,“朕問你,既是異族小鎮,那沈越山如何能與小商販自由問價?難不成在千裏之外的異族也被我西淩所同化?說一口西淩腔?還有寧常安,竟然連麵巾也不戴在街上行走,路上行人竟能視若無睹?”寧常安的美貌百年也難出一個,若不戴麵紗行至大街,必引起蜂湧堵塞。

何況他們二人好不容易避開蘭禦謖龍衛的追捕,又怎麽會頂著一頭銀發與沈越山手牽手在街頭閑逛?

顯然,這們錯漏百出的畫麵是臨時拚湊而成!

義淨閉上眼將腦中所記的一些細節片段重新想了一遍,老臉瞬時羞得激紅,他這一生走遍半個天下,無論是仕紳貴族還是平頭百姓,無不對他推崇有佳。向來隻有他鎮人,何曾被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小丫頭唬得團團轉,還被她破了一身的修為。

最後,身落得個如此下場!

可惜他全身上下無法動彈,眸光又探到帝王毫無掩飾的不屑時,隻恨不得靈魂立即羽化飛升,找到沈千染將她碎屍萬段。

正惱怒間,頭上又傳來帝王不耐的冰冷敲擊之聲,“就這些了?”

義淨急急地喘了幾聲,壓下胸臆中的憤恨,思忖片刻後道,神色凝重了許多,“貧僧還看到了沈家二小姐前世中死在了一個地窖之上!”

“細細說清楚!”蘭禦謖心頭重重一跳,不知不覺矮下身。

義淨感到一陣清晰的龍誕氣息傳來,心裏閃過一陣清明,神色微微一變,不知不覺放輕放緩了聲音,“地窖中似乎有四個人,一個是中年的婦人,瞧衣裳似乎是富貴人家的夫人,一個是五十多歲的嬤嬤,穿一件體麵的奴才的衣裳,一個就是沈二小姐,模樣象是貧僧三年前所見的樣子,好象還瘦一些,另一個是孩子,兩三歲的模樣,亦是蘭眸。隻是一閃而過,貧僧想多看一眼時,那沈二小姐似乎不願多想,就跳過了……”

蘭禦謖步出死牢時,已是午時過後,抬首間,眼睛被刺痛一了一下,他微微地舉起手擋了擋夏日的炎陽。

一旁侍候的趙公公忙上前為帝王撐起了護傘。

“微臣叩見皇上!”刑檢司的眾大臣齊齊下跪。

蘭禦謖正眼也不瞧身前跪了一地的刑檢司大小官員,馬上提足闊步離開。

眾官員禁著一身的冷汗,忙起身匆匆俯首跟隨著帝王的身影。

行至一處,蘭禦謖看到前方的鐵籠裏關押著幾個死囚,驀然想起什麽,猛地回身,“高世忠,傳朕口諭,免申柔佳死罪,暫行將申柔佳收永恩寺單獨禁閉,待朕發落!沒有朕的口諭,任何人不得探視!”

高世忠一驚,本能地倏然下跪,謹聲道,“回皇上,此時午時已過,犯人申柔佳已押送刑場!”按西淩律法,斬刑時辰定為下午申時。

蘭禦謖眉峰重重一挑瞪了高世忠一眼,倏然轉身冷冷對岐暗道,“速赴刑場,傳朕口諭!”

“屬下遵旨!”岐暗應聲後,人已閃至十丈開外。

“高世忠!”帝王腳步不停地穿過花間小路,明黃的朝服外罩一身玄墨輕紗,袍螣九道淩雲金龍,在陽光下閃著粼粼之光,刺得身後緊隨的幾個刑檢司的侍郎連眼角也不敢瞄向帝王。

“微臣在!”高世忠疾步跟隨,不便行跪禮,便雙手作揖在帝王身後。

“單獨收押罪僧義淨,不得讓任何人探視!”蘭禦謖走了幾步,在轉角處猛地回身,盯著高世忠,目光漸深,語聲帶著生殺,“高世忠,提著你的腦袋給朕把人看好,要是有什麽閃失,朕唯你是問!”

“微臣惶恐!”高世忠被帝王眼中的淩曆刺了一下,忙謹聲道,“皇上放心,此事微臣親自監督!”

蘭禦謖沒有直接回宮,而是吩咐馬車繞到了瑞王府。

瑞王府的侍衛自然認得皇上,剛要稟報,蘭禦謖便揮手製止,提步走了進去。

帝王步履匆匆,剛走過正門,步上長廓,拐角處,一抹小身子撞了上來。

蘭禦謖站著紋絲不動,倒是那小身子被反衝力一撞,一屁股便著了地。

“哎喲……”幼稚地童音帶著憤憤的哭腔,“哪個走路不帶眼睛的,看姑奶奶不咬你!”

蘭禦謖尚未反應過來,地上的小身板已象隻小野貓般地撞了上來,一口就咬住了蘭物謖的衣袖。

身後緊緊追來幾個丫環,一看是蘭禦謖,嚇得齊齊跪下,紛紛嗑著響頭,“奴婢給皇上請安!”蘭禦謖常來瑞王府,府裏上下的丫環婆子對帝王並不陌生。

文繡“咦”地一聲,抬首觸進蘭禦謖的略帶寒意的鳳眸之中,微微瑟縮了一下後,知道眼前的人可不是她可以隨便咬的人,雖算不上懼怕,倒是規規距距地福身,甕聲甕氣地嘀咕一聲,“皇上萬福,文繡給皇上請安了!”

蘭禦謖略略打量著這個梳著一對羊角辮的小毛孩,瞧長相也不算特漂亮,但一雙水靈靈的大神睛看人時,倒是清澈如水。

之前他對這個上竄下跳的小女娃他亦有所聞,聽說私自離家出走,曾被蘭錦所救。

在皇宮夜宴時,他就見過蘭錦對這小姑娘略有些不同尋常,想不到今日又見蘭錦把她帶進王府中,“你是文相孫女,怎麽跑到瑞王府折騰?”蘭禦謖清透的嗓音低而不沉,甚至顯得很悅耳,卻無絲毫感情。

文繡雖是孩子,但對人有一種直覺,她認為蘭禦謖並不喜歡自已。

對於不喜歡自已的人,文繡認為也沒必要那麽尊敬,她白了他一眼,而後很得瑟地小拇指朝自已一彎,“這是我的地盤,由我作主!”

蘭禦謖也不當真,隨手撫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瞧向一個小丫環,問道,“瑞王呢?”

“王爺昨夜……”小丫環縮了一下脖子,有些為難地瞧了瞧文繡,文繡馬上朝她揮了揮小拳頭,以示威脅。文繡站在蘭禦謖的身後,蘭禦謖自然瞧不到她的小動作。

他見丫環唯唯諾諾隻當蘭錦病得不輕,心中又急又怒,照著那丫環心口就狠狠一腳踹了過去,狠聲,“昨夜怎麽了?是不是嫌舌頭不利索?”帝王口氣冷峭至極,眸中透著戾氣。

小丫環一驚,得罪了文繡最多過幾天鬧心的日子,要是衝撞了帝王,掉的可是腦袋。念頭一閃間,已連滾帶爬地起身磕首,聲音中帶著驚恐的哭音戰戰兢兢道,“皇上,昨夜王爺正睡著,文小姐拿了一盆的水潑了王爺一身,王爺他早上一起來就生病了。”要是讓皇上知道王爺生病,肯定會怪她們照顧不周。這回是文繡半夜拿冷水潑,這就不能怪她們了。

“請了禦醫了?”果然,蘭禦謖的臉怒成了醬青,蘭錦出生時因月子裏沒養好,掉入了冰河之中,雖然挨了過來,但身體不是很好。時下雖是初夏,但在夜裏被人潑了冷水,這滋味也不是很好受。

“已經瞧了,這會王爺正在房裏歇著!”小丫環眼尾輕輕掃了一下文繡,瞧到那小丫頭一臉的憤憤,可當著蘭禦謖的麵再敢也不敢造次。

“太醫公公說養兩日就好了!”文繡隻是不滿那小丫環把她給供出來,她倒不是很害怕蘭禦謖,自小瞧慣了自家那個二叔打罵自家的小丫環,還有一些不聽話的小姨娘。

她有些灰心喪氣蹲了下來,撿著方才撞倒時散開的小包袱,哀聲歎氣地叨念,“阿繡又不是故意想潑王爺叔叔,阿繡隻是想潑那壞姐姐的……”

蘭禦謖沒心情聽一個孩子的絮絮叨叨,若是別人,早給他砍成八段,偏偏惹禍的是一個孩子,又能計較出什麽!

蘭禦謖步進蘭錦的房間裏,一眼就瞧見一個少女坐在一個方桌上,一身淺杏錦緞宮裝,肩披著一段白紗綢帶,發上綴飾繁多的金釵玉飾,眉心處大紅的桃花妝,眼角處金蘭色的斜柳上勾,妝豔如妖姬,整張容顏似有千年修行的狐媚妖靈一般。

此時,她嘴角微微上挑,正用潔白的紗布正兌著藥,蘭禦謖知道,蘭錦自小喝藥有一個習慣,喝不得一點點的藥渣末,都要讓人兌上十幾次,然後添些蜂蜜才肯入腹,隻是這些事情向來是洪齊在打理。

看護一個病人需要打扮成如此殊豔?他極端厭惡女子這般的狐媚樣。

那少女見到一身帝王龍袍的蘭禦謖悄無聲息的步進,嚇得手中的小碗“噹”地一聲脆響掉在桌麵上,疾起站起跪下,“民女容蝶給皇上請安!”

蘭禦謖眼梢餘光也不瞧向容蝶,揮袖一揚示意容蝶退下,直接走到蘭錦的床榻邊,坐下後,伸手就朝蘭錦的額上撫去。

蘭錦方才被瓷碗敲擊的聲音驚醒了半分,接著聽到容蝶請安的聲音,知道進來的是自已的父皇,昏昏沉沉間也不睜眼,感到一雙微涼的手撫上自已的額際時,便輕聲道,“父皇不用擔心,兒臣養兩日便好!”

“你的修為也不低,怎麽會被一個丫頭潑了冷水?”就是因為蘭錦自小身弱,蘭禦謖費了不少心思讓人**,內功修習自小就開始。別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就是一流的刺客也未必能近身。

“小孩子,讓她高興就好!”蘭錦嘴角不知不覺地上挑,那雙因為生病變得有些黯淡的琉璃眸突然間漾出水一般的波瀾,舒舒卷卷地象個漩窩一般,蘭禦謖一瞧,心中就明白了幾分。

這幾日,因為容蝶來他的瑞王府,小丫頭瞧他們二人常在一起說事,不樂意了,硬是說自已的地盤有入侵者。先是小計謀,小陷害齊齊上陣,全部被容蝶一一輕巧化解。

小丫頭毫不氣餒,就開始明著趕人,可容蝶這性子幾近百毒不侵,跟本不與她計較。

最後,小丫頭開始找蘭錦耍賴,發現蘭錦不予理會後,便認定是王爺護著這個入侵者,她越想越氣,越想越睡不著,半夜裏就提著一壺水來潑人。

誰知道,那入侵者原來隻是白天呆在王爺的寢房中,夜裏不在王爺的房裏睡覺,夜裏太黑,她也沒瞧清楚,潑錯人了。

小丫頭,第二日聽說蘭錦生了病,心生一絲愧疚。倒是一大早就來瞧他,還循規蹈矩給請了安。但一瞧到容蝶端了藥進來,小丫頭崩不住了,馬上指著自已的額頭,信誓旦旦說自已沒錯。

最後,朝著一旁的容蝶,甩著一對朝天的牛角辮,氣咻咻地,“都是壞姐姐的錯,壞姐姐昨晚明明在王爺房裏呆到天都黑了,卻不在王爺房裏睡!你一定是知道我要來潑你了,故意不動聲色地偷偷溜掉,讓我潑錯人!”

容蝶也不辯,隻當她是透明人,自行在一邊忙著兌著藥。小丫頭沉不住氣,突然撥了腿跑,臨走前氣呼呼地說,“以後不來找你玩了,我去找賜兒弟弟了!”

蘭禦謖見蘭錦似乎心神不安,嘴角若有若無的勾淺著一抹笑,忍不住開口提點,“錦兒,你也知道那是個孩子!你若不接受趙家那丫頭,父皇也不會逼你,可這丫頭太……”

蘭錦吃了一驚,長長的眼睫垂下,斂去笑容,神情瞬間變得僵硬,“父皇你想到哪去?”蘭錦避開蘭禦謖帶著審視的眸光,微撐起身體欲起身。蘭禦謖忙起身給他後背上墊了一個靠枕。

“父皇,兒臣隻是喜歡她天真浪漫,有時看到她,兒臣覺得心裏很輕鬆。雖說帶著她累了些,好在這丫頭也有些分寸。”他是極喜歡文繡,但那離男女之情可止千萬裏。但趙十七,他是真心不願意。何況,他也瞧出趙十七心也不在他身上,那日皇家夜宴,他瞧出,趙十七在跳舞時,眼角頻頻地瞄向蘭亭。

“還叫分寸,半夜裏頭拿冷水潑人?”蘭禦謖起身走到桌邊,拿了蜂蜜兌了藥後,端了碗走到蘭錦身邊坐下,“把藥喝了!”

蘭錦欲接過,見藥碗邊緣有淡淡女子留下的胭脂口紅,眉峰微微一擰,心口處便湧上一股嘔意,帶著毫不隱藏的嫌棄推開道,“父皇,給兒臣換了!”

蘭禦謖這才注意到,唇角劃過譏諷的弧線,冷漠一笑,“那個是張晉河的遺孤吧,雖說出生名門仕家。但畢竟流落民間樂坊,錦兒怎麽把這樣的女子留在身側?朕瞧她那模樣,隻怕未必是個安份的主。”

蘭錦目光漸漸黯淡下來,太陽穴處快速地抽跳了幾下,有種快要頭痛欲裂的感覺,許久後,方帶著漠然的口音,“父皇,兒臣幼年時,要不是她,兒臣就逃不出那魔窟,何況,她一個弱女子,為了家仇,竟肯委身在蘭陵的身下,受了那麽多的苦,也實屬不易。”蘭錦接過蘭禦謖再次兌好的藥,眼角在碗沿掃了一圈,方抬首正色,“何況,兒臣這也是承了趙承恩的情!”

蘭禦謖見蘭錦神色雖丕變,但握著碗的指節卻因用了力,而透著白,微微顫著,似乎在強忍著那些舊創的淩遲,猛地激醒自已無意中提起了蘭錦不願回憶的舊事,忙裝作輕鬆一笑,“嗯,你心理明白便是,把藥喝了,要涼了!”

蘭錦依言,一口喝下,將碗遞給蘭禦謖,往後靠下,“父皇今日休朝,有什麽特別的事?”

蘭禦謖沒有回答,隻是拿眼瞧著他,許久方問,“你當真不要那金鑾殿上之位?”

蘭錦輕輕搖首,語聲輕卻透著認真,“父皇自小就了解兒臣,兒臣的心思向來不在那。何況,要用聯姻換娶,兒臣不願委屈了自已。”

蘭禦謖微微一歎,帶著一種黯淡的無奈輕斥,“朕想把最好的給你,可你偏偏瞧不上。”

“父皇,你已經把最好的給了兒臣。剩下的就給三哥吧。”蘭錦換上一幅無可奈何的表情,極傷腦筋地深蹙著眉,“何況,三哥羽翼已豐,就算兒臣有趙家支持,三哥也未必會肯放棄,屆時,隻會讓西淩朝局更加四分五裂。何況,西淩已有淮南王一派擁兵自重,若是趙家的後代中,添了皇家血脈,難保不增,父皇何必養虎為患?”趙家百年來,男丁旺盛,女丁卻極少,就是趙老夫也隻生育過兩個女兒,可惜一個年幼時便失蹤,另一個又與青燈古佛為伴。到這一代,也僅僅出一個趙十七。趙家沒有女兒嫁進皇族,這也是趙家不參於皇子奪嫡的重要原因。

但這些年,因為蘭錦沒有母族依靠,蘭禦謖有意讓蘭錦與趙家聯姻,作為趙家,若能出一個皇後自然好!但作為皇族,卻是養虎為患。

蘭禦謖輕輕一歎,這些道理他何償不知,蘭亭如今身邊有沈千染,若西淩真的發生動**,就算趙家和淮南郡聯手支持蘭錦,也未有必勝的把握,畢竟蘭亭身邊有沈千染,一旦內爭不能短時間結束,沈千染的財力就是如虎添翼。

淮南郡這次也受江南災患所影響,糧草軍餉皆出現暫缺,而西淩的國庫這一次差點都被沈千染一口吞光,可想而知,都無法打持久戰。

蘭禦謖從懷裏拿出一塊龍符,“這個交給你,你好生收著,待你病養好後,就去江南鎮災!”

蘭錦知道,這是龍符印,可以憑此隨意差譴龍衛。

蘭錦剛想問什麽,蘭禦謖略略放低了聲調,但一字一字,極為慎重,“錦兒,你是父皇最疼的孩子,你去江南,就如朕親臨,那江南官吏方不敢層層盤剝朝庭撥下的銀款!江南早一日安定下來,朕也早一日安寢!待新皇登基……”蘭禦謖猛然截口。

“新皇登基?”蘭錦心口瞬時如被烈火般煎熬,突生一股強烈不測的預知感,他傾身上前,疾聲問,“父皇,是不是有事發生?”

蘭禦謖心口一頓,眼底閃過一絲憂忡,隱隱夾雜著少見的難舍,但口吻依然淡淡地,“有什麽事?父皇的意思是,你如果不願要這天下,那遲早就是蘭亭的。父皇想,有一日蘭亭登基,你與沈千染是親兄妹,將來你倒能做個逍遙王爺!”蘭禦謖心裏抹過一股澀然,想起彼時與寧常安在醫廬的那些日子,眸光如浸染著水霧,“這倒是父皇年輕時最想過的,可惜一時沒有堪破,你比父皇通透。”十多年來每日早朝,夜裏禦書房,除了權傾天下,一無所有!

蘭禦謖微一歎,心中掠過絲絲疲憊!

“那這龍符為何不直接交給三哥?”蘭錦不解地看著手中龍符,這是帝王的象征,曆代都由帝王保管,他抬眸看向蘭禦謖,卻見蘭禦謖看向他的眸色裏跳出一抹他看不懂的東西,細細一辯,隻見那眸光微流間,竟隱隱有抹戮意,絕非平日顏色,蘭錦一驚,心中所有的疑問竟全梗在了咽中。

再探尋時,蘭禦謖的眸光已呈詳和之色,蘭錦微微閉了閉眼,心道或是自已生病了,一時眼花。

“你留著吧,以後需要,你就親自交給蘭亭!”蘭禦謖站起身,扶了蘭錦的肩讓他躺下,抽了他背後的靠枕,又撫了一下他前額,“病了,也不要想這般多,服了藥好好睡一覺。父皇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陪你了!”

蘭禦謖回宮後支開所有的宮人,當夜獨自在禦謖房呆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留下詔書,讓蘭亭臨朝稱製,帝王微服去江南探視災情。

十五日後,江南。

“皇上,過了這坐山,就到了天行山!”前方探路的龍衛在遠處下馬,直奔到帝王身前,單膝跪下。

“一路有沒有遇到百姓?”蘭禦謖環視四周,這裏山花爛漫,風景倒是不錯,可惜這裏連行了三日,除了偶爾看到野兔、鬆鼠外,似乎沒有人的足跡。

“不曾,屬下看到前方有一個小廟,似乎有人經過時夜裏燒過幹草防狼,留下一處的餘灰。廟裏蛛絲盈滿,不象是香火!”龍衛細忖片刻,“依屬下看,那餘灰不象是經年的,應該就在最近。”

蘭禦謖不再問,微用力夾一下馬腹,接著慢慢前行。

這條路似乎有二十多年未有足跡踏過,路上已雜草叢生,根本看不到路的原型,一路上,前方的龍衛不停地用利劍斬開多餘的草,為帝王開路,行了三天才靠近了天行山。

當夜一行人到了天行山腳下,蘭禦謖看到河對麵的一抹微弱燈光時,唇角綻開一絲溫婉的笑意,延至眸中,果然如他所預料!

“把手上的燈全熄滅!”他吩咐龍衛不得掌燈,以免驚了山中的人。借著淡淡的月色,他沿著並不平坦地山坡走了下去。

當年這條河曾被他截斷水源,如今十多年過去了,這裏的水雖比以前淺了七分,但總算有水流經過。他想,或許再經過十年,這個小山村又會開始熱鬧起來。

過了河,蘭禦謖下馬,將手上的韁繩交給身旁的龍衛,命令除岐暗外,其它的龍衛皆退出百丈之外。

未至小屋前,他看到院子前曬著一簍野菜,而兩邊的地裏,似乎被開墾了出來,似乎種了些什麽,隻是時間尚短,隻能看出是幼苗。靠左的一邊帶搭了個小架子,上麵正涼著幾件衣裳,其中一件白色的男子寬袍異然刺眼地紮進蘭禦謖的心中。

門前的路很不平坦,雖然雜草都被清理過,但踩上去時很磕腳。

走到略平坦的地方時,突然聽到“吱”地一聲,蘭禦謖本能地往暗處一隱,隻見一個白發的婦人推門出了出來,她一手將盆子架在腰間,一手輕輕地把門合上。

那樣小心翼翼的動作,似乎唯恐驚動了屋裏的人。

雖然遠遠地瞧著,但蘭禦謖一眼便認出,那是寧常安。

饒是夢裏夢外回憶了千萬次,當再一次麵對時,他依然心魂震顫,目不轉睛地盯向那張臉。

她一席簡單的青衣素袍,抬頭看向天上的月亮時,唇角綻出一絲甜美的笑容,月色下,琉璃眸耀出寶石之光,襯得小且越發素淨瑩白。

她兩手端著一個木盆子走到門前的一個水井,將盆子擱在地上,便卷了袖子打水。

水桶被搖上來時,寧常安有些吃力地提了出來,但她的動作很輕,擱在地上後,又從井的後麵拿出一個小圓凳,坐下後,就開始挽好袖子清洗盆裏的衣裳。

當年在江南醫廬時,他也瞧見寧常安提過水,但他來了後就不肯讓她一個弱女子做這些體力活,甚至連她的褻衣他都不肯讓她沾手,都趁她外出行醫時,悄悄地幫她給洗幹淨。

他瞧著寧常安用著廢力的洗著衣裳,眸中閃過濃烈厲意,他胸膛微微起伏沒想到,她竟肯為了一個男人,在這已無人煙的天行山下過著如此清苦的日子。

岐暗見帝王鬼鬼崇崇地躲在小茅房,他雖在丈外,但他內力雄厚,目力極強,既使是在月光下,亦清清楚楚地看到帝王一雙鳳眸依舊像方才的淩厲,卻又明明白白勾著心疼,帝王眉心緊收,緊緊繃著象一把刀!

岐暗心中暗歎,這蘭妃,就是上天給皇上的一個難堪,但凡遇到寧常安,蘭禦謖就沒有正常過。

“寧兒……”沈越山睡得昏昏沉沉之際,摟了身邊的人全空,又發現寧常安不在,他掙紮地撐起身體欲起來,他一邊咳著一邊找著鞋子欲穿上,外麵的寧常安聽到他的呼喚,馬上扔了手上的衣裳,急急地奔了進去。

“沈大哥,你別起來,你躺著……”寧常安奔了過去,半抱著沈越山扶著他躺了下去,柔聲輕問,“沈大哥,你要喝水麽?”

沈越山捉了妻子的手,用袖子擦拭去寧常安手上的水,輕輕咳了一聲,啞聲地勸著,“我說了,那些衣裳留著給我洗,你身子不好,不要做這些事情!”

“我哪裏身體不好了?倒是你,咳得這麽曆害。不過,沈大哥別擔心,明天我再去山上,一定能找出刑蘭草,隻要找到刑蘭草,沈大哥,你的病就一定能好。到時候,我們去東越,再把染兒和辰兒一起接來!你說好不好?”寧常安輕輕抱著沈越山的身體,兩指悄然搭上他的脈息,感覺得他氣息比起上次更加混濁而混亂。

她的眼神變得毫無神采,亦如凋零落花,由裏到外透出一份死寂與絕望,心裏一陣陣剮痛,將臉悄然埋在他的身側,淚無聲地流下,“我們一家團聚……”她想,如果他死了,她就躺在他的身邊,就這樣靜靜地隨他離開這世界。

“好,我都聽你的……咳咳咳……”沈越山撫著妻子銀白的長發,胸口處的悶痛一波一波地襲來,疲累又開始席卷他的身體,他連抬起頭看她一眼的力氣也沒有。他的眼皮太重太重了,他忍不住又閉上了雙眼。

寧常安忙輕輕拍著沈越山的胸口,待沈越山氣息平了後,似乎他又睡了過去了。她忍著淚看著瘦得脫了形骸的沈越山,從懷中掏出白帕,拭去沈越山嘴角的那一抹幽紅,眼眶中燒灼的淚一瞬難控地滴濺了下來,啞聲顫道,“沈大哥,你一定要等我,我會找到刑蘭草的……”

她沒有聽從沈逸辰的安排去了東越與傾城會合,在東越與西淩的邊界時,她留下書信給沈逸辰,偷偷地帶著沈越山離開。

因為她知道,如今能救沈越山的唯有刑蘭草。

她與沈越山喬裝打扮成農戶的模樣,坐著船來到靠近天行山的一個小鎮,剛到小鎮時,沈越山的病又開始複發。她不敢耽擱,買了一隻驢,帶足了幹糧,讓它駝著沈越山,走了幾個日夜的山路,方到了天行山的腳下。

雖然她找了幾次也沒找到刑蘭草,但來這裏後,可能是水質和空氣都適合養病的原因,沈越山的病又開始慢慢好轉。

可惜前幾日,她上山尋找刑蘭草時,沈越山擔心她太辛苦,把她留下的來衣裳給洗了,結果當晚就發燒,病又開始複發。

沈越山躺在床榻上,複睜開了眼,看到妻子就呆在自已的身邊時,他安心地吐出一口氣,原本恍惚的目光忽然晃開一絲波動,“剛才好象又睡了過去,真對不起……”他眼神怔怔地望著淚眼朦朧的寧常安,唇角蒼白透著一股死青,卻含著淡淡歡喜,“傻寧兒,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不要……哭……”

屋外窗邊看到那兩人廝摟在一處時,蘭禦謖猛地轉身縮靠在牆角,他死死咬著唇,下唇瓣出已被咬得破裂開,他依然不鬆口,唯恐疼痛的呻吟隨著呼吸溢出。

他的手裏發抖地抓握著一個長形的盒子,顫微微地打開後,裏麵有著兩株冰鎮的綠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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