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水玉有進來喚醒她,她迷迷糊糊地吃了一碗百合粥,又睡了下去。

沈千染這一覺直睡到第二日,天蒙蒙發亮,她是從他懷中舒醒,朦朧的晨光下,她滿是幸福地看著摟住她的男子,將頭埋進他的腋下。

“醒了?”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在她的耳絆,他的兩隻手穩穩固住她的腰,輕輕一帶,讓她舒舒服服後蜷在他的身上,她的頭發從臉頰兩邊流瀉在他的胸口,與他的烏發相纏。

今晚他回來時,她已經睡下,他看著她的睡顏,安祥而寧靜,眉目舒展。

他的眼底卻泛著浮青,極累,更是憂心重重,卻無一絲的睡意,他躺在她的身旁,抱著她整整親了她一晚。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她聞到他身上傳來很濃重的龍誕香,每一次她聞到這種香氣,就感到很寧靜。或許是因為龍誕香的藥用成份中就含了寧神的作用。

想到這,她的神思又微微晃了晃,她記得以前蘭亭並不喜香,每次她從他身上聞到的都是那一種天然青草香味,是他沐浴時喜用的一種藥草的味道。

他是什麽時候開始用換了喜好,鍾愛這種濃香了?

腦中還沒給出答案時,耳絆就響起他低沉略帶鼻音的暗啞,“回來不久!看到你睡得沉,沒敢吵醒你!”蘭亭閉著眼,用食指接著一圈一圈地纏繞著她和他的長發,心中酸酸澀澀地疼痛著,現在他還能抱著她與她說上幾句話,再過一個月,入了秋,她的魂識就會慢慢開始不識事物。如果事情還沒有進展,趙十七的魂魄就有可能再一次侵入她的身體。

難道他還要等上兩年的時間,等著賜兒的法術恢複,而後再一次重蹈那一次重生的複轍?

重生前的記憶不在,他想他對她的認識僅僅是始於小賜兒附於他的夢境,看著她的卑微和疼痛,看著她在北園那五年蒼涼的歲月,怯弱無依卻死死地護著身下的骨肉,他想,他除了感到震憾更多的是同情。

更不記得上一次的重生,他發現她的魂魄被另一個軀體所侵占時的痛苦!但現在,僅僅一想,他的心就好象被一隻手捏成兩瓣,再狠狠地揪著、絞爛,血肉磨糊。

可這一次不同,從三年前開始,歲月中有關她的點點滴滴已全部融進了他的生命之中,他愛慘了她!

她感受到他的綣綺,心裏絲絲甜甜,但內心深處總有不安在晃動,象心口裏落進了一根細細的絨毛,讓她總是不得安生,“蘭亭,最近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我看你常出宮。”

“嗯,慧能大師清醒過來,我有事要問他,可他的身體損耗得曆害,不能進宮,所以,我便去珈蘭寺!”蘭亭的聲音很淡,也很輕,佛仿隻是回答一件很小的事一般,還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笑意。

“慧能大師是什麽時候清醒的?”她問得也很隨意,心卻倏地擰緊,她知道,症結一定在這裏。

他一笑,密密地吻啄著她前額,寵愛言於溢表,“就是我們大婚的那晚!”那晚他把她折騰曆害了,她睡得很沉,自然不知道他接到暗衛的消息,說珈蘭寺有消息,而且慧能大師要馬上見蘭亭。

“蘭亭,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她微微撐起身,手指無意識地在他的胸口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眸光卻似水般看著他。

“傻丫頭,能有什麽事。就算有,你也要相信,我定能護你周全!”他伸出手輕輕擰了一下她的臉,因為近來被他如此養著,她胖了一些,臉色也相較以前紅潤多了。如果不是她近來越來越嗜睡,他根本就不相信,入秋後,她的魂魄會象上一次的重生一樣,漸漸的開始晃散,最後完全進入休眠。

但與前世不同,這一次休眠,她的體內並沒有別的靈魂闖進,那她的身體將隨著時間如失去陽光和水份的花草一般慢慢地枯竭。

翌日,蘭亭上朝,沈千染象往日一般去偏殿小賜兒的房裏,看看兒子昨日念過的書,寫過的字。

這已是她的習慣,雖然小賜兒比蘭亭還要神龍見首不見尾,她想見他一次都要等好幾天。蘭亭給她的解釋也合情合理,畢竟蘭亭就這一個皇子,他如今每日要被送到太傅那開始學習。

離開偏殿後,沈千染帶著水玉和鍾慧無聊地穿行在樓台間,她發現,她早已習慣了以前的繁忙,這時候突然靜了下來,她感到很難適應。

水玉一邊跟著沈千染身邊走著,一邊捏了一下身邊鍾慧木然的小臉,“小姑娘,別裝深沉呀,這麽小就跟一個小老太婆一樣不言不語,那多無趣呀!”

鍾慧依然是麵癱。

沈千染輕輕拍了一下水玉的肩膀阻止,朝著小鍾慧笑了笑,“得了,你別無事老拿她開刷,她還小呢!”

鍾慧對沈千染回以頷首,依然是麵癱!

沈千染第一次見這到鍾慧時,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雖然這孩子站到她麵前時,她並不認識。但她對這個年幼又顯得瘦弱的女孩子並沒有排斥的感覺。就當作小家夥身邊多了一個玩伴。

可有一次,她遠遠看到小鍾慧坐在長廊邊的長椅上,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塊香酥糖,一小口一小口地享受時,她猛然就想起,那一次去蘭亭的暗衛訓練營時,曾看到一個女孩子如珍似寶地吃著手中的食物。

雖然這個女孩子跟她遠遠見到的那個女孩子並不相同,可她們身上傳出來的氣息是相似的。

幾乎在一刹那,沈千染就猜到蘭亭的用意,這個看似乎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也是她的護衛之一。

不知道蘭亭為什麽突然讓一個如此年幼的女孩子做她的護衛,但她想,這個孩子肯定有過人之處。

而這個孩子不僅安靜得一顆塵埃,她懂得什麽時候離開她的身邊,什麽時候應護在她的周圍,一切顯得那麽自然,讓人沒有絲毫感到不自在。

沈千染回到寢宮,百無聊賴地靠在窗前的青藤長椅上,看著窗外,那些太監和宮女正忙著上竄下跳,用絲網粘著知了。這是蘭亭吩咐下來,他可能也發現了她近來嗜睡,就算是白天,隻要一靜下來,就會不知不覺地睡著。

他擔心午後的知了吵鬧驚憂了她的好睡眠,便命這些宮女和太監,每日清晨後,就開始尋著邊邊角角的高枝上是否藏著知了。

想到這裏,她的唇角就忍不住溢開笑意。或許人太幸福,總是會不知不覺地在笑。她對蘭亭無法無天的寵,她從不拒絕,一一享受,她喜歡每一次她從他懷裏清醒時,總能撞進一抹漾著寵溺眸光的眼眸。

她喜歡他在人前毫不忌諱地將她抱起,哄著她,輕輕一句,“累了麽?我送你回房裏睡一覺!”

她最難忘的,大婚後的第三天,蘭亭開始恢複上朝。她很想他,又很好奇想自已心愛的男人在朝堂之上是什麽樣子。便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站在大殿的側門邊,隔著簾偷偷地聽著他的聲音。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發覺,從簾後將她拉出,當著一殿文武大臣的麵,他將她抱了出來,緩緩走上玉龍長階,把她放在了金鑾殿龍椅之上坐著。

而她,貪婪地看著他站在玉龍長階上,修長挺撥身軀俯視著一殿的朝臣,她親眼看他如何睥睨天下指點江山。

看累了,她就蜷在龍椅上睡,醒來時,她身上蓋著他的明黃龍袍。

沈千染知道,皇後身披龍袍睡在金鑾殿龍椅之上,違背了西淩百年的祖製,雖然大殿之上,眾臣懾於龍顏,沒有一個人膽敢公然指責有什麽不對,但她知道,後宮涉政會成為朝臣最擔憂的事。

“娘娘,兵部尚書夫人丁夫人,丁小姐,戶部尚書的夫人李夫人和李小姐進宮給娘娘請安,她們已經在外殿,娘娘要在哪裏接見她們?”珠簾外傳來小太監細細軟軟的聲音。

“水玉?”沈千染朦朦朧朧地抬起眼,纖指輕柔眼睛,不解,隻是這片刻間,怎麽又睡著了。

“玉姑姑方才被覓姑姑叫去,吩咐奴才在這裏候著,等娘娘醒來後侍候!”小太監年紀不大,卻很機伶,是水玉親自挑的。

“你說,方才是誰要來?”沈千染坐直身體,沒有招小太監進來侍候,自行走到一邊花架上,洗了把臉讓自已稍稍清醒些。

“回娘娘的話,兵部尚書的夫人丁夫人,丁小姐,戶部尚書的夫人李夫人和李小姐!”小太監重複了一句。

沈千染心想,她的大婚已過七日,這些朝臣的家眷進宮來給她請安也實屬正常。而這兩位夫人的夫君,如今正是蘭亭重用的大臣,更甚,丁尚書的兒子丁誌國掌管東郊駐營十萬的兵馬,李尚書的兒子適巧又是南郊駐營的統兵大人,這兩人皆是朝庭新貴,與新帝的關係非同尋常,她自然不能輕易去駁斥這兩家的麵子。

“讓她們去紫竹苑裏候著!”沈千染走到妝台邊,照了照銅鏡,稍稍整理了一下發髻,便挑了珠簾,走到殿義殿的後園中。

紫竹苑就在承義殿的後方,布局以江南的風格為主,是蘭禦謖在位時吩咐人建造的。這裏的布局以假山奇石布景流水為主,獨特新趣,沈千染甚至是喜歡,所以蘭亭便沒有吩咐人動這裏的一山一石。

沈千染不知道鍾慧什麽時候悄然又跟在了她的身後,她當沿著石階小路行走到一半,剛至一座假山的人造瀑布時,一眼就看到側前方八角亭中,一個年輕的少女麵帶著桃花四處觀望著,隻見她一襲拽地銀白宮裙,腰束亮玉色絲絛寬帶將少女的曲線完完整整地襯托出來,站在亭間,恰若一株清純不染的白梅。

她的心微微一慟,不由自主地慢下前行的步伐,身後的太監宮女配合地後退丈外,沒有人發出一絲的聲響。

“娘親,這裏好美,婉兒喜歡!”從亭後又傳來一聲嬌呼,沈千染巡眼一瞧,又見一個湖綠衣的少女眾亭後的假山中跑了出來,腳步輕盈,看年紀,似乎還不到十五歲,聲音甜美而帶著少女的純真,“可是,娘親,如果婉兒入了宮,以後,是不是不能天天見到娘親了?”

沈千染先一陣錯愕,隨又失笑,這些事她與蘭亭都知道要麵對,隻是想不到會這麽快。這些大臣也太心急了,說到底,他和蘭亭的大婚還不到半個月。

“放心吧,以你父親和兄長在皇上麵前的地位,你和我的女兒阿瑤都會位例四妃。宮中的祖製,妃子可以傳召自已的母親進宮探訪。”一位坐在亭中體形略為發胖的女人笑了笑,揚手讓那白衣少女到身邊,“阿瑤,你和婉兒自小是好姐妹,以後在宮中一定要互相提攜,你婉兒妹妹尚年幼,以後還要你多添點心思教一教!”

那個名喚阿瑤的白衣少女連連點頭,朝著一旁偏瘦的夫人點頭笑道,“放心吧丁夫人,我會照顧好婉兒妹妹的!”

坐在一旁偏瘦的婦人飲了飲茶,拉了身邊的女兒,展顏笑道,“婉兒,你也要記得,凡事要多聽你瑤姐姐的話!”

兩對母女毫無顧忌地聊著,因為四周並無旁人,而她們剛來時,太監們跟她們說娘娘方才正在睡覺,她們心想,既便是醒了,梳洗一番也要半個時辰。根本就沒料到,沈千染已把她們的一席話聽得一字不漏。

若是尋常,依著沈千染的性子,她根本不會去廢精力應付,可現在她的身份已經不容許她勿視所有人,就算她已站在女人最巔峰之上,她還是不得不向一些事情妥協!

沈千染收斂了情緒,十指微攏,嘴角含著不溫不火的笑意,從泉水瀑布中走了出來。

四個人顯然沒有反應到遠遠朝她們走來的青衣女子是皇後,待走近後,那略為肥胖的婦人看到這女子雖一身簡單的打扮,但容貌卻是世間少有,尤其那雙在陽光下閃著褶褶之光的眼眸如此奪目,便馬上斷定,這是西淩的皇後。

她不知道皇後是不是聽到她們方才所聊,心一沉,拉了身旁的女兒就跪下,“臣婦盧氏攜女兒丁婉蘇給皇後娘娘請安!”

另一個偏瘦的婦人一見丁夫人跪下,就知道情況,忙拉著女兒下跪,啟聲,“臣婦麥氏攜女兒李玉瑤給皇後娘娘請安!”李夫人隻道是丁夫人認出了沈千染,因為在此之前,丁夫人曾經隨夫赴皇宮夜宴,回來後,在她麵前多次提起那日皇宮夜宴上,沈千染一人獨對眾多人的場麵,尤其是沈千染與寧王之間當庭的山盟海誓,也給丁夫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李夫人自然不知道,其實丁夫人那晚位置很偏遠,根本連沈千染的正麵也瞧不著,此時認出,僅僅是因為沈千染的容貌過於出眾,這樣的女子既使是一身素衣,也絕不可能是宮女。

而當初,丁夫人確實是佩服沈千染和寧王之間的真愛,那是因為,她當時根本就不知道自已的丈夫是在寧王陣營這一邊,當時隻想著蘭錦登基後,自已的女兒遲早也會入宮為妃,所以,對寧王專寵誰,她僅以局外人的眼光來讚歎。

卻不料,最終登上大統的是寧王,她在帶著女兒進宮前,自然對新帝和皇後之間的感情心存忌憚,也擔心將來的女兒會得不到寵愛。加上,新帝在朝堂之上一句不陰不陽的話,已明確堵死了朝臣送女進宮的心。

可她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走這一步,因為,沈千染雖年輕美貌,已沒有母族可以依靠,就算是得盡皇寵,能有幾年?

她自小在顯赫家族中成長,太了解有一個強勢的母族對一個深宮女子的重要性。

因為後妃會老,而皇帝不會老,單單依靠感情怎麽能夠維持一切?光五年一次選秀,就足夠讓再深的感情被淹埋。想依舊生存下去的,也唯有強大的母族通過朝堂製衡後宮。

而她的丈夫如今是新皇的左右臂,兒子擁有著東郊十萬的兵馬。新帝剛登基,自然需要武將的大力支持。新帝或許是礙於過去對皇後的誓言不便開口,那由皇後親自操辦為新皇納妃呢?

思慮再三,她拉上了與她丁府地位相當的戶部尚書李大人的嫡妻,一來,二人府上本來就多有來往,二來,兩人的女兒年歲相當,平日也合得不錯。最重要的是,李夫人並沒有親眼見識過沈千染的曆害,性子又相對急,隻要她不開口,李夫人一定憋不住。若是沈千染一口拒絕,丟臉的也是李夫人,若是沈千染識大體,懂得權益各種利害關係,應了下來,那就一切水到渠成了!

若說沈千染完全不介意大臣給蘭亭塞女人,這是不可能的,她畢竟是女子!她雖然知道蘭亭絕不可能會容納,但也為將來可能會持續不斷、煩不勝煩的打擾感到厭倦,可她知道這時候朝局最複雜時,她就算不同意,也不能拉蘭亭的後腿,將蘭亭的兩員大將的家眷給得罪了。

沈千染坐定,起伏的心慢慢沉澱下來,她不動聲色地審視著眼前的兩個女子,看著她們天真毫無畏懼的眼神,心想,一定是有家人給撐腰,所以,她們才如此自信。

轉首,一對明澈的眸子瞥向丁夫人和李夫人,“兩位夫人和兩位小姐,請坐!”轉首又吩咐小太監上幾道茶點。

丁夫人坐定後,滿臉恭敬地等沈千染的問話,可誰知沈千染隻是靜靜聆聽著假山石內傳來的悅耳的滴石之聲,這後園,最精巧的設計也是在於此,滴滴落水聲打在玉石上,發出的聲音用一種空間無限放大。

那一晚,她也是這和蘭亭在這裏賞月,耳邊縈繞的也是美妙的滴水之聲。

她突然有些後悔,怎麽會讓這些人來這裏,汙染了數於他和蘭亭的世界。

李夫人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依禮,皇後不發話,她們是不能輕易開口,而丁婉蘇和李玉瑤在進宮前也被交代過,皇後不問話,讓她們千萬不要莽撞,以免唐突。

她偷偷觀望了一下丁夫人,隻見她胖胖的臉上含著淺笑,半低著頭輕啜著茶,似乎忘了她們進宮來的目的。

另外兩個年輕的小姐就不必說了,各自端坐著,滿臉含羞帶澀地等待著幸福的來臨。

李夫人的心越發的急了起來,這樣僵持著,讓時間白白地流失,她們想說的話也就沒機會出口了。

難道是皇後剛進宮,不識宮中禮儀?李夫人心中是滿腹疑問,突然想起丁夫人曾跟她提起過,沈千染曾當殿指責其祖母偏心,讓她自小連上私塾的機會都被剝奪。

那就是說,當今皇後娘娘就是連女子基本的禮儀也沒機會學,何況是宮中禮數?

李夫人神色瞬時一寬,先開了口,“皇後娘娘,臣婦今日來皇宮,一來給娘娘請安,二來……”李夫人對上沈千染那一雙烏瞳,宛若平滑的琉璃鏡麵般將李夫人的每一個狼狽的表情都照了進去,仿似在提醒她的行徑是如何的可笑,一絲難喻慌張劃過心頭,覺得自已若真開口,就算是很含蓄地提醒眼前的女子,為一國的皇後應該具備應有的婦德,提醒她要為皇家的開枝散葉多為新帝尋找一些德才兼備的女子,同時也可為自已分擔一些後宮的瑣事。

那她丈夫的官運就到頂了。

她承認自已性子急了些,但並不蠢,突然明白了,丁夫人這是準備把自已當槍頭使了。

她馬上適時地把餘下的話改為,“二來,民婦一直聽聞皇後娘娘是西淩的女中豪傑,所以,很想看看娘娘的天顏!讓娘娘見笑了!”

沈千染聽著她言不由衷的話,象台下看戲人似的,悠閑地掃了眼前四位,懶懶一笑,眼波斜睨向她,“李夫人言過其實!”

“不是的,其實我們來是……”丁夫人見李夫人不上當,一時心急脫口而出,與沈千染四目相交時,卻再也說不出口。

“夫人盡管直說!”沈千染聲音很平淡,麵容如千年冰川,臉上沒有一絲的水紋,眼睛卻帶著明顯的笑,瞳孔裏卻一片浮冰,丁夫人心中升起一抹古怪的懼意,她從不曾見過一個人的臉上會帶著兩種矛盾至極的表情。

“丁夫人?”沈千染瞳眸一眯,竟使那張完美麵龐蒙上一層陰霾,冷與怒之間轉換得如此微妙!

丁夫人眼角直在發顫,她終於發覺為什麽李夫人突然改變主意了,沈千染的眼角雖然至始自終在笑,可那一雙眼睛卻是異於常人,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寒涼。

“皇後娘娘,婉兒聽娘親說,皇後娘娘的醫術高明,婉兒很羨慕,皇後娘娘能不能教教婉兒!”丁婉蘇見眾人不說話,終於悶得難受,或是因為年少,眉眼之間綻開的笑容永遠都是這般豔若燦陽,不知悲愁。

這句話說出來,莫說是沈千染都感到意外,連著素日毫無表情的鍾慧也輕輕蹙了一下眉峰,讓一國的皇後授她醫術,這小姑娘若不是假天真,就是真的蠢了!

“婉兒,皇後娘娘要一個人打理後宮,哪有時間教你學醫術!”丁夫人也略顯尷尬,但她心中倒真希望沈千染應了下來。

“丁小姐要是喜歡醫術,可以找莫忠奇太醫學,我這邊可以幫你代引見!”沈千染含笑看著丁婉蘇,“莫老太醫醫術在西淩亦數一數二,丁小姐如果潛心學的話,不出三五年,醫術一定超過我!”

丁婉蘇一聽到“莫老太醫”哪裏還敢應承,她平日在府中時,都被府裏的老夫子給煩死。

“娘娘,皇上下朝了!”水玉不知道何時冒了出來,在眾命婦麵前裝模作樣的朝著沈千染行了一個宮禮後,站到了沈千染的身邊,微俯下身,象是專門對沈千染說悄悄話,但聲音並不算很小,亭內的人都聽得分明,“皇上說他昨夜裏睡得不夠,這會吩咐奴婢來接娘娘回寢殿,陪他眯一會!”

沈千染麵上一紅,馬上配合,朝著丁夫人和李夫人笑道,“既然皇上下朝了,那本宮就不多留二位夫人和小姐!”

兩們年輕姑娘一聽蘭亭下朝,小臉逐漸呈現出一抹激動紅潤,可一聽皇上並不出現,反而是宣皇後回宮,擺明了不準備見她們一麵,不免大失所望。

她們進宮的時間是掐準的,就算她們的娘親提出的建議皇後不允,但到了這時辰也該是皇上下朝的時間了。依理,皇上聽說皇後在苑中接見朝庭命婦,怎麽說也該露個麵。

那她們就有機會一見天顏,在皇上的心中留下一個印象。

雖然她們也聽到很多人曾說過,帝後之間的感情非同尋常。但是,但凡自負美貌的少女,就有爭豔之心,總是幻想著,自已或許會成為一個例外。

沈千染站起身,李玉瑤突然走到她的麵前,提裙跪下,“娘娘,民女有幾句話想對娘娘單獨說,懇請娘娘稍留步,民女隻占用娘娘半盞茶時!”

李夫人心頭一跳,雖想不到自家女兒有這般的膽量,腦子一下就亂了,也不知道應該是阻止還是隨女兒的意思。

水玉的臉冷了下來,“李小姐,皇上傳召皇後娘娘,難道李小姐要讓娘娘違抗聖旨?”

沈千染低頭瞧向李玉瑤,見那一雙眸子迎上來,已不見方才那種少女純然的天真無邪,她神情寧謐如許,仿佛對一切淡然,沒有任何慌亂,聲音張馳有度,不徐不急,“懇請娘娘同意,民女有很重要的事想單獨對娘娘說!”

沈千染知道,她們的目的沒有達到,並不會知難而退,肯定會契而不舍地進宮,便點點頭,吩咐眾人退下。

眾人散開後,沈千染依然坐著,但並不吩咐李玉瑤平身說話。

李玉瑤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切入正題,“皇後成日在深宮,一定不知道如今朝局對皇上有多不利。皇上這一次登基太倉促,雖然京城方麵大致安排妥當,但地方大員那還有很多是先帝及瑞王的舊部。皇上登基後,淮南郡王已暗中聯合這些人,想借機從西淩分離出去。皇上意圖趁江南災患,淮南郡元氣大傷之際派兵攻打,拿下淮南郡,朝堂之上卻意見紛紛,除了有一部份本身與淮南郡有交往的,也有一部份是先帝一脈站著觀望的態度。皇上若想破開眼前的局勢,聯姻是最佳的方式。隻要皇上娶了這些大臣的女兒,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提出這一點的首先就是信義候,可惜皇上地朝堂之上當場把話說死,如今,隻有皇後提出,一切才有轉寰的餘地。娘娘,皇上與您的感情誰也代替不了,玉瑤今日冒犯娘娘隻是因為玉瑤自小認識皇上,知道皇上自小受先帝爺的有意壓製,皇上能夠得到這麽多人的暗中支持,付出了多少的心血的努力。”

清風吹過,沈千染見李玉瑤白衣淨潔,任著長袂飄揚,散發一種少女含春的怡然之美,腦海晃過一道思緒,唇邊轉而浮現幽深笑意,不疾不徐地問,“你一個閨中女兒,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沈千染與蘭亭真正在一起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光,這幾個月她從不曾見蘭亭與任何女子有交集,甚至連從他人嘴裏聽的機會也沒有。但她今日突然感到有些勿視了,蘭亭不近女色,但這樣風華無雙的男子,一定會奪走很多少女的芳心。

申柔佳是一個,但申柔佳的出身太低,用的手段也太不入流,所以,被蘭亭早早地掐死在萌芽之初。

但這個少女不同,如果沈千染料得不錯的話,這個李玉瑤芳心暗屬蘭亭已有些年頭。她早已有這心思,並足夠有耐性,一直在等待,並在最好的時間走了出來。

被沈千染一問,李玉瑤不施粉黛臉瞬時紅得通透,在沈千染眸光直逼下,咬了咬牙,決定道出實情,“實不隱瞞娘娘,玉瑤自小欽佩皇上,皇上五年前開始去玉瑤府裏與父親談事時,玉瑤皆扮為奉茶的丫環服侍左右,父親知道玉瑤的心思,亦從不點破,所以……”其實最關健的是她知道她的兄長是蘭亭的人,那時她年紀雖小,就微微看出來,蘭亭連心高氣傲的兄長都能收伏,一定是人中龍鳳。

沈千染依然直視著她,也不知想起什麽,竟是聳肩輕輕笑開,一時讓李玉瑤揣不出她是喜是怒,心生不安地避開了沈千染的眸光,果然,沈千染並不給她答案,隻淡淡說了一句,“你說的,我明白了,你下去!以後沒有奉召不必進宮請安!”這個李玉瑤與鍾亞芙有些相似,誠府極深。對這一類的女子成為朋友是幸,但若成為敵人,亦是防不勝肪!

沈千染知道,打著進宮請安的卻別有居心的事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第二次。

她才不願為這事讓自已堵心,所以,第二日始,蘭亭上朝時,她就帶著水玉和高漠出來逛自已的店鋪,查查帳,收收銀子,讓這些自以為是的婦人撲了個空。

回宮時,已是日落黃昏,蘭亭早已退了朝,可聽水月說,蘭亭出宮了,還留下話,可能今晚會很遲回宮,讓沈千染早點休息。

回到自已的寢宮,夜色正濃,她一時也睡不著,便躺在窗前青藤長椅上,便想著蘭亭剛繼承大統,這邊要應付朝臣,那邊還要提防趙家的餘孽,忙一些,她自當理解。

可有些突然而至的變化,讓她感到有些不理解,好象什麽東西脫離了控製,可她怎麽想也想不出個頭緒。

其一就是,蘭亭對她的身體近於荷刻的嗬護。

她每天要被太醫院的院士把一次脈,製定了嚴格的膳食要求,以及作息時間。

甚至,蘭亭也不再象以往對她索悉無度,剛開始一兩天,她以為他是疲累所致,後來,卻覺得沒有這麽簡單,她甚至感到他在禁欲。

尤其令她感到不解的是,大婚前,蘭亭與她每次歡好後,都希望與她再生一個皇子,因為從擁有小賜兒開始,從懷孕到生產,至小賜兒一天一天的成長,他都錯過,

所以,蘭亭一直希望第二個孩子,由他全程嗬護,讓她成為世間最幸福的母親。

可是,大婚後,屈指可數的幾次歡好,她卻發現蘭亭在偷偷服用避子湯。雖然她沒有親眼看到他服用,但水月卻發現了避子湯的藥渣。水月本以為是誰要陷害沈千染和蘭亭,暗中去太醫院調查誰敢在宮中公然熬製避子湯。

誰知查出了是太醫院的院士親手配置並讓蘭亭服下。水月知道如果沒有蘭亭的默許,憑著一個太醫院的院士,就算有這個膽,也沒這個能量。

在水月的眼裏,她的二小姐顯然比皇上更重要,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將此時報給沈千染聽。

沈千染雖很震驚,但她選擇信任蘭亭,不願與他兜藏著,就直接問他原因,他給出的理由也很牽強,說太醫診出她的身子偏虛,所以,要調理一陣後,再懷孕生子。

可沈千染不信,因為她自已就是個大夫。

她知道蘭亭肯定有事瞞著她,但她也不願逼著他解釋。她想,他會如此,肯定有原因,既然他不想說,那她何必再給他增添壓力。

沈千染輕歎,端起木樨花露飲了一口。

水玉見沈千染的眼神幽黯下來,華美的麵龐上也染凝起一層疲乏之色,她以為沈千染走了一天太累,便走上前,坐到了她的身邊,輕輕地幫著她拿捏著小腿,“二小姐,從明兒開始,不必出宮躲著這些人了,皇上已經幫您全部解決這些麻煩了!”

沈千染似乎很是不解,皺著眉頭問,“你是說那些沒事來宮中請安的,皇上給解決了?”

今夜無風,水玉見沈千染額上有淡淡的汗漬,便揀了六菱花扇輕搖,臉上有明顯的幸災樂禍,“嗯,方才聽水月提起的,她說今兒皇上在朝堂上下了兩道聖旨!”

沈千染伸出手,擰了一下水玉的臉蛋,微微笑問,“什麽旨意,讓你笑得這麽賊性!”

水玉用扇頭輕拍了一下沈千染的肩膀,眉飛色舞道,“昨日裏總共有三撥的命婦攜女進宮,撲了個空。可這些人不死心,故意一直留在禦花園等候,一個個把女兒打扮得花姿招展的,想與皇上來個巧遇。結果,真給皇上給撞上了。皇上自然問了她們幾句,便吩咐太監送她們出宮,誰知一個裝中暑,硬生生地往皇上的懷裏撲,皇上是什麽身手,哪讓她給沾上了,那可憐的小姐當場摔一個狗吃屎。如今呀,這三個適婚的女兒已被皇上賜婚了,皇上把她們賜給了守異族邊境的三名將軍!”

沈千染嘴角不易察覺地**,笑得愈發盈盈亮燦,“我知道他有辦法,想不到這麽絕!”

水玉忍不住笑出聲,眼中閃爍著迫不及待的激動光緒,“第二道更絕,皇上在後宮裏挑了二十個年輕美貌的宮女給這三個大臣當妾氏,並下旨命他們三日內圓房!二小姐,皇上這一招,看那些自以為是的命婦,誰還敢動心思把自家的女兒塞給皇上,別說自已好端端的女兒看不到了,身邊還多了年輕美貌的女子跟自個爭寵!”

沈千染突然想起彼時大金鑾大殿之上,蘭亭一句:我便是負盡天下,也會護她周全!

一時胸口溢滿甜蜜,眸底漾起水紋似的光漣,卻多出另一份情緒,不無憂慮,“是,一招製敵,杜絕了所有朝臣的念想,不過,皇上卻把這些人給得罪了,眼下,他還要防著蘭禦謖突然回京!”

淮南郡敢亂,沈千染其實並不擔心,畢竟蘭亭出師有名,而且,打戰說開了,打的是銀子。

淮南郡地處江南,經過江南水患後,淮南郡已元氣大傷。如果打戰,她必然斷了江南糧草的供應,屆時那裏的百姓也會亂起來。

而她手上的銀子足夠讓蘭亭安心打上三年的內戰。

她擔心的是蘭禦謖。如果蘭禦謖回京,直指蘭亭犯上作亂,聯合朝裏朝外及地方兵馬,蘭亭就處於被動。

水玉見沈千染陷於沉思,心裏暗歎,她的二小姐什麽都好,就是思慮太重,若說以前,樁樁件件的事逼得她不得不去應付,可如今呢?隻怕這世間找不到第二個女人會比她的二小姐過得更幸福。皇上對她已不單單是“專寵”二字。

沈千染或許不知道,但水玉是有武功的人,自然知道,沈千染今日出一趟宮,耗廢了皇上多少的心力,除了隱在她身邊的暗衛外,所經之處還有很多是喬裝成普通百姓的護衛,更離譜的是,離他們百丈外,有宮庭太醫隊和禦膳房的在後麵悄然跟隨。

她在外麵用膳,雖說菜色看上去與店裏的一樣,可動手作的卻是宮裏的廚師,所用的廚具,食材全是宮裏提供的。

一幹等人這樣侍候著,還要提防被沈千染發查覺到什麽。

皇上擔心她家二小姐的安全,卻又不想她被囚困在宮中,所以,並不限製她自由出入!

“二小姐,皇上肯定有後招,您別操太多心。”水玉瞧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想引開沈千染的心思,便笑道,“二小姐,你猜猜,這會這些大臣的府裏是不是亂套了?”

沈千染但笑不語,在一旁熏著蚊蟲的水覓笑了,“她們想把自家女兒塞給皇上,自然是挑了最好的,如今卻落得遠嫁邊城的命運,自然府裏頭一片哀聲。可還不能表現出來,皇上這是賜婚可不是賜喪!而那幾個小妾恐怕更讓她們添堵了,對她們好吧,身份擺在那,放不下來,哪有一個正房對小妾真心的,要是怠慢了,這可是皇上親賜的!”

水玉笑得更歡,接著湊熱鬧,“其實,指不定那些大臣有多樂呢,二小姐……”水玉一轉首卻看到沈千染已歪著腦袋睡了過去,心裏一涼,那種說不開的不安又升了起來。

水覓見水玉突然噤口,輕輕走過來,她的臉上亦有了憂色,兩人眸光相交,也不作聲,水覓去揭了帳簾,水玉小心翼翼地抱起沈千染,將她平放到床榻之上,放下帳簾後,兩人默契地退出了寢房。

“今天這樣已是第三次了,中午在錦莊時,看帳本看到一半,突然就睡過去,我以為她是走路走累了,也沒放心上。後來我們回宮,走到半途下了雨,二小姐讓大家去亭子裏躲雨。”水玉閉了閉眼,重重一歎,“二小姐和我們說話說到一半,又睡了過去,那時亭子裏還有別人在躲雨,按理,二小姐不至於會累成這樣。我當時心裏就更不安了。”沈千染初時嗜睡,她隻道是沈千染在宮中閑著無事,才會發困,如今看來,好象很不正常。

“水月這一陣跟瘋了一樣,天天在太醫院,我瞧著也是跟二小姐有關!”水覓跟著歎了一聲,這麽多年了,看著自家小姐一路嗑嗑碰碰地走過來,如今總算幸福圓滿了,卻出現這種詭異的情況,她也是寢食難安!

兩人候在外麵,憂心如焚卻一愁莫展,直候到蘭亭回宮,方去歇息。

香雪萊是京城最負盛名的四家茶樓之一,原是屬於寧家的產業,後來沈家夜宴後,寧常賢一夜散盡家財,這家久負盛名的茶樓也落入了寧家的旁族親戚手上。

可惜經營沒多久,生意漸漸落敗,隻好就此易了手,輾轉幾度後,最後被東越的客商買下,以東越茶樓的風格重新開業,生意竟然相較以前更紅火。

東越產茶,香雪萊的茗雪芽也是天下聞名的綠茶,能喝得起的自然不是小商小戶。加上茗雪居請了個京城最能說會道的說書先生。來往的商戶在此歇歇腳,喝喝茶,聽聽天下奇聞,甚是懈意。

茗雪居的夥計見走進一行人,以他在此迎客五年的經驗上,此行一幫人決不是一般的商戶。為首的是一個身材挺撥的白袍男子,雖以他的見識看不出那錦袍的麵料,但那領口和袖端的玉白色的繡紋絕對是頂級的。那腰上的蟒帶上所嵌的六顆梅花型的上好的白玉,更是晃得他眼花。莫說是六顆,便是一顆也是也是難尋。那夥計多年在此迎來送往,早已養成習慣,對進來的客人先觀衣再觀麵目,這眼睛一抬,便呆住了。

男子瑰傑無匹的容貌便毫無預期的印入眼簾。碧眸沉冗,俊挺的鼻梁,薄細適中的雙唇,以及他宛如經過雕琢一般的下巴,都令人無法置信,這世間真的會有這樣的奇美男子?他美,卻絲毫沒有一些妖豔,這是完全屬於男子的美。

而且美得纖塵不染!

白袍男子對夥計的發怔孰視無睹,他身後的另一名白袍老者冷然道:“要個雅間,還不帶路。”

那夥計方才回過神,定眼一看這白袍老者,長相也是不俗,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小,但皮膚紅潤光澤,沒有一絲的老態,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他的身後還有十幾個白衣的侍婢,個個清秀,五官周正,她們的行為舉止象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舉手投足之前莫不透出對前麵白袍微躬敬之意!便是大宅門中的受過了良好的**的一等丫環也無法**成這般的中規中距。

跟住那黑袍男子身後的還有一個粉衣丫環,輕紗幔裹,曲線畢露,梳著與衣裳極不相襯雙髻,又保守地蒙上了不倫不類的白色的麵巾,讓人看了總覺得很不搭襯。瞧她站的模樣不象身後的那些丫環卑躬曲膝樣,應是身份在其它幾個丫環之上。雖然蒙著臉,但露出來的一雙煙蒙朧水眸讓人看了後忍不住再看一眼。

夥計躬身道,“客官,二層的雅間已滿了,倒是大堂還有張桌子,此時大堂正有說書的,不如客官去聽聽,小的讓人泡壺好茶,讓客官邊品茶邊聽書如何?”

一行人被安排進了門口臨窗的一個圓桌上。因為白袍男子太出眾,氣勢又非同尋常,他出現時,大堂中的人都忍不住轉首打量。

隻見那白袍男子先行坐下,而後方是那白袍老者和粉衣丫環,其餘的一些丫環很安靜地在他們身後分成兩排端站著。

那粉衣丫環坐在了白衣男子的身側,兩人挨得很近,白衣少女在白衣男子耳邊悄語著,那男子似乎很愉悅,竟當眾掀了那丫頭臉上的蒙巾,直接把她摟進懷中,一手撫上粉衣丫環的胸口,對著她的小嘴便啃了下去。

西淩的民風雖然談不上保守,但大庭廣眾之下,這等放縱的行徑還是讓人張口結舌,有幾個年輕地當眾吹起口哨,被那幾個白衣丫環帶著殺氣的眸光一盯,更感到這行人來曆非凡,忙轉回了頭,低低地議論開。

“幾位客官,要什麽茶點。”夥計重重地咳了一下,瞧那女子唇邊因被那男子吻了後,浮現出一層詭異的紅色,原本冰雪般的肌膚被淡橘晨霞照著,顯得尤其媚豔,夥計又忍不住瞄了一下粉衣丫環半露的酥胸,吞了一下口水,感到後排幾雙眼睛刷刷地朝他冷視後,忙轉開了頭,當做沒看到這當眾有傷風化的動作。

粉衣少女一張檀口被白袍男子裏裏外外吃了個夠後,方坐直身子,神色似在強自鎮定地低首看著菜牌。

“自然是你們這最有特色的茶點,每種來一小盤。”粉衣丫環瞄了白袍男子一眼,聲音嬌脆甚是好聽,“要快些,我們都餓了!”

“好咧!”夥計眼角微微一掃,看到白袍男子和白袍老者不置可否,看來就按那丫頭說的辦了。夥計心想:這丫頭果然相貌不俗,派頭又這麽大,主子沒拿主意,丫頭倒先出聲,定是個通房丫頭。

若是以前,他見了這樣美貌的丫環,倒是會多看幾眼,但自從給自家的老板端過茶後,眼界就一下高了。

“趙十七?”一聲如黃鸝清脆悅耳之聲,帶著震驚的口氣,令得那粉衣丫環轉頭向後看。心中一慟,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原來竟是高豔華和另一個陌生的少女。隻是料不到高豔華今日竟是一身男裝,與她的大氣的五官倒很相襯,舉手投足間,顯得英姿颯爽!而另一個少女就顯得精神萎靡多了,隻是一瞄見鳳南天時,兩眼瞬時發光,倒增色不少!

要說趙十七自小在江南長大,極少回京城,但京城裏的名門小姐也沒認識幾個,但皇宮夜宴時,高豔華大膽的舞姿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可現在,她不想與任何人相認,隻能回以漠然的眼神,聲音很平淡,“小姐,你認錯人了,奴婢不是什麽趙十七!”她不知道是什麽徹底改變她,若是以前,她會茫然失措,可現在,她卻可以平靜地告訴別人,她不過是個奴才!

鳳南天朝著趙十七勾了勾唇角,俊美的臉上透著一抹說不出的戲謔。

趙十七心中苦澀,神情卻無絲毫變化。她隨鳳南天入京城,鳳南天直接告訴她,他對有意圖的女人向來沒興趣,所以,讓她以侍婢的身份跟隨。

一路邊玩邊走,短短的行程硬給他們走了近一個月。趙十七對鳳南天這個越發不解,要說此人是色魔,夜馭數女,恣行**千古難見,但他對她卻真的沒有興趣,興起時,也就僅於摟摟抱抱,親個嘴,可她感受不到他對別的女子時的欲念!

這一點,她既感到慶興,也感到不解,明明她比那些女子美貌!

“我哪裏會認錯人?你是不是擔心,啊……”高豔華猛地噤口,想起如今趙家失勢,趙家的男人都不得善終,趙微蘭亦被送進了官妓營。趙十七自然不敢公開自已的身份。可她突然想到父親正處理這一個案子,好象有聽說過,趙夫人及趙十七和趙承恩三人被皇上特赦,既是此,她也沒必要躲躲藏藏了。

“小姐認錯人了!”趙十七神情越發冷淡,連正眼也不願意瞧高豔華。

高豔華臉上掠過一絲僵硬的笑,“哦,對不起,我是認錯人了!”高豔華不自覺地看了看趙十七身邊的男子,又看了看四周那些異樣的眼神,有些明白了。瞧她方才被人公然調戲,可能是淪落了,所以,她怕別人取笑,因而不願承認身份吧!高豔華這樣一想,就有些餘心不忍了,她也不想讓趙十七太尷尬,便欲轉身時,身邊的少女開口,“豔華,你說她是永安候的小女兒?就是原被先帝爺賜婚給七殿下的趙家小姐?”

說到趙十七這個閨名,大堂中還沒有多少人認識,但說到趙家小姐,又是被賜婚給先帝最寵愛的七皇子,這就無人不知了。瞬時,大堂中所有的人蹭地一下眸光好奇地全射下趙十七。

當庭被人折穿身份,趙十七雖冷靜,但也感到一時無法適應,她怔怔地拿起茶盞飲了一口,卻發現裏麵空空如也,茶還沒上來!

“亞楠,我們走吧,可能是我們認錯人了。別說了!”高豔華忙暗地裏扯了一下那個叫亞楠少女的袖子,剛沒走兩步,便聽到一聲嘲笑,“破落戶笑破落戶!”

那個亞楠一聽,整張臉都紅了,巡著聲音一瞧,原來是楊鄒奇那個貴妾的妹妹元伊莉,鍾亞楠這一生最聽不得的就是破落戶這個名稱,她上前幾步就衝了過去,狠狠地擊掌在元伊莉的桌子上,“你說誰,你有本事就再說一遍,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這一掌聲的力道不小,桌子上的茶盞和各色的點心被擊得清脆作響,可元伊莉絲毫沒有被鍾亞楠的氣勢所鎮,唇解反而揚開一抹明顯的嘲諷。

元伊莉早就瞧著鍾亞楠不順眼,她一個女子敢帶著幾個丫環來這裏玩,本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

何況,在鳳南天一進門那一刹那,她就被他的風彩所折服,她想引起他的注意!

她不慌不心地擱下手中的茶杯,緩緩站起身,她的身高與鍾亞楠相當,可那眉眼之間的氣勢卻遠遠比鍾亞楠淩曆,毫不留情地打著落水狗,“你不是瑞安公主的女兒麽?現在誰沒聽說,當初瑞安公主仗著公主的身份,在沈家欺上瞞下,一個堂堂的公主竟然把沈夫人的嫁妝都全當了。幸虧老天有眼,最終被沈家二小姐揭穿瑞安公主的醜行。如今你混得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隻能賴在我姐夫楊家。楊家也是個知書達禮的家,沒嫌棄你什麽,可你都幹了些什麽事,竟給我懷了九個月孕的姐姐偷偷下藥,若不是發現的早,現在我姐姐早就一屍兩命了。若不是你的姐姐為了你,連正房夫人的名份也不要,保全了你,你這會還在大獄裏呆著,還敢在這裏聽說喝茶。”那元伊莉說話時口齒異常伶俐,一席話下來,連個小小的停頓也沒有,一口氣就說下來,並且聲音清脆,大堂之內眾人聽得明明白白。

大堂之上本在等待著說書人續說昨天接下來的故事,如今聽到這裏有現成版的,都轉過了身子,豎起耳朵聆聽。

“元小姐,有些事沒證沒據的還是不要信口開合好!”高豔華拿眼擠了一下鍾亞楠,示意她沉住氣,不必在大庭廣眾之下也她互罵。

可鍾亞楠那性格焉能忍得住,“啪”響亮的一巴掌直接蓋在元伊莉的臉上,手心微微發熱,刺痛著,“你胡說,分明是你姐姐想扶正,陷害我姐姐,陷害不成,卻來汙蔑我!”鍾亞楠這幾個月來,為了這事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可是誰也沒辦法給她一個清白,當時證據確鑿,這也是這一陣,她老是約高豔華出來的原因,她想借著高豔華見高世忠一麵,還她一個清白,她已經失去娘親了,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姐姐。

她的性子雖然收斂了很多,但本性的衝動卻始終無法改變。

元伊莉怎麽也沒料到鍾亞楠竟然敢當眾打她,她怔怔地撫著臉,釵環散亂,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反駁,臉上吃痛著,拚命地瞪大眼睛,許久,方象火燒屁股般地跳起來反擊,可鍾亞楠早有防憊,往身高明顯站優勢的高豔華身後一躲,“這件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我是決不會讓我的姐姐受到你這一對惡毒姐妹的陷害的!”

“我姐姐陷害你,犯得著麽?如今你們是什麽身份呀,你以為你還是當朝公主的女兒?”元伊莉失笑,她突然覺得自已沒必要還手,因為她看到大堂中的人紛紛拿眼光指責著鍾亞楠的飛揚跋扈。

怒意瞬息掠去,換成了脆弱,她眸光浮起濕意,聲調帶著哽咽的震顫,卻故意撥高聲線,讓大堂的人聽得清清楚楚,“公主下嫁給沈越山,聽說守了三年的活寡。更奇妙的是,在沈家連個洞房還要沈家那個老太太出麵把門。真是讓人笑到大牙,好不容易盼到了與沈越山共赴江南振災的機會,卻遇到了山體滑坡。鍾亞楠,你不嫌丟人,我聽著都覺得丟人!說開了,你就是個父母雙亡的人,好在有著楊家讓你靠一靠,卻如此不識好歹,在這裏還動手打人……”要說以前她元家確實不敢與瑞安公主叫板,可現在不同了,新帝登基,父親在兵部述職,明顯比先帝在位時受朝庭的重視。

而且,她適時地裝成了弱者的姿態,此時,對鍾亞楠斥責之聲更盛。

鳳南天兩指輕敲著桌麵,突然傾過身,朝著趙十七的耳朵吹氣,“你們西淩的女子天天琢磨的就是這些?”她自然一眼就瞧出元伊莉在裝弱博得同情,這要是他的女人,隻怕會給他活活卸掉。

在她南皓國的後宮裏,他的姬妾們是不允許爭鬥的,但凡涉及,不論對錯,不問品級,全都問刑。

趙十七低下首,拚命忍著心中的酸楚,也不敢眨眼,怕眼淚跟著掉下,更讓鳳南天瞧輕了自已!她如今在他眼裏也是數於這樣有心計的女子!也好,如今她倒期待起來,沈千染到了這樣一個男子前麵,將會有什麽樣的命運!

鍾亞楠臉上一陣青白,被堵得啞口無言,瑞安公主的事早已在京城中被人傳得沸沸揚揚,也因為此,她和姐姐在楊府中的日子才每況愈下,楊老夫人對她姐妹倆人明顯不同於以往了,那貴妾生下了男孩後,也沒有按著先前的說法,抱到她姐姐的房裏,反而楊老夫人以鍾亞芙明明懷了身孕,卻不愛惜身體,跑到沈家去連跪了幾天,落了胎。連自已的親骨肉都護不住,何況是對別的女子生的孩子?

楊鄒琦對鍾亞芙也有報怨,在這事情上也不再為鍾亞芙出頭。那貴妾有了兒子傍身,加上蘭亭登基,元家受新皇看中,楊府就提出了撫貴妾為平妻的意見。鍾亞芙從頭至尾也沒有提出反對,但鍾亞楠無法接受,一時衝動跑去那貴妾房中論理,推了那貴妾一把,誰知那貴妾不經摔,把頭給磕破了。事情鬧大後,禍不單行,廚房裏的一個奴才指出,說鍾亞楠曾經指使她給貴妾落胎,當時擺出的證據確鑿。

楊家的人要把鍾亞楠趕出府,鍾亞芙出麵,說如今她就一個妹妹,希望楊家給條生路,她願意由妻變妾,這事才不了了之。

“元小姐,我勸你還是少說為妙,沈大人的名諱不是你可以輕易說出口!沈家的事,也由不得你出口來宣揚!”高豔華對眼前如此嬌柔造作的少女很不喜,她有些同情的捉住鍾亞楠的手,輕聲道,“亞楠,不必理會她,我們聽書!”高豔華與鍾亞楠自小相識,雖然鍾亞楠的性子衝動,甚至有時很損人,所以,她也不怎麽喜歡鍾亞楠。但她認為,去毒害一個孕婦這樣的事,鍾亞楠是做不出來的,出了這事後,她對鍾亞楠姐妹倆倒生了同情心,也願意與她走近一些。

“你是誰?要你多嘴?”元伊莉並不識得高豔華,看她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樣,臉上閃過一絲嘲諷。

“她雖你不認識,但她的父親卻是刑檢司高大人,元伊莉,你聽著,我一定會為我姐姐找回公道的,我不會這樣平白無故地受人冤枉!”鍾亞楠瞬時有了底氣,嘟起嘴哼了一聲,略帶示威的語氣,“你父親也不過是四品官,有什麽好得意的。”

元伊莉一聽是高世忠的女兒,氣焰頓時小了,瞪了一眼鍾亞楠後,悻悻地坐了下去。

“兩位小姐,我們主子請你們過去一起搭個坐!”一個白衣丫環走到鍾亞楠的身邊,做出了個請的手式。

鍾亞楠有些驚喜,忍不住瞧向鳳南天,迎上的竟是含著笑意的碧眸,她麵色一熱,一種全然陌生的、觸碰般的感覺絲絲縷縷地挑逗起她的心,瞬時忘了方才的爭吵帶來的不悅,心如小兔般地拉了高豔華就走了過去。

兩人站在桌旁,趙十七依然低著頭並不準備打招呼,鳳南天雖沒開口,但指了指麵前的椅子示意二人不必客氣。

瞧這陣勢,倒不象他們來邀請她們共桌,倒象是她們死皮白臉地乞上去,高豔紅對這個白袍男子的傲慢有些不悅,拉了鍾亞楠就想走。鍾亞楠卻不想放棄機會,不著痕跡掙開後,“小女鍾亞楠,這位是我的好友高豔華。”

白衣老者倒是開了口,“我家主子請你們坐下,兩位不必客氣!”

剛坐定,幾個夥計齊齊地上前上茶點,其中一個道:“原來他們是高公子的朋友呀,難怪看了就知道與眾不同。”那夥計邊上茶點,邊道,“高公子最喜歡來我們這聽書了,你們再歇會,說書的馬上要接著說了。”夥計將東西全擺好後,又問道:“高公子,是否讓小的把你的東西搬了過來,與你朋友一同拚個桌子?”

高豔紅被人稱呼為高公子,但她也自知自已女扮男裝肯定瞞不過這行人,不過她神色還是很自然地笑了笑,拿去桌上的茶盞朝眾人舉了一下,“高某人以茶代酒,敬諸位一杯!”

“此居遊龍混雜,你們西淩的女子看來也不是傳聞中的僅在閨中養鳥繡花!”鳳南天微眯了雙眸,有些不解,他方才聽這幾個女子地爭吵,似乎身份都不低。再看趙十七,這一行來卻始終不肯拋頭露麵,戴著一個麵紗看了他都覺得礙眼。倒是眼前這個小姑娘有趣,索性女扮男裝。

“聽說這裏的當家是個女子,所以,女客方多一些。加上這裏茶樓說書的講的都是各地的風土人情,奇聞異事,女子也是聽得。而且這裏是天子腳下,從不出什麽錯亂!”鍾亞楠微一福身,杏眼大著膽子打量著鳳南天。相貌出眾的她是見過不少,如蘭錦蘭亭都是人中龍鳳,可他們與自已有血緣相絆,也不敢多想,素日看到他們也怕得緊。但眼前的男子的相貌不在蘭亭之下,瞧他的衣飾也是個富貴人家的男子。她已過及笄,娘親已去,姐姐在楊府的日子也是舉步為艱,已經沒有人肯為她的終身做打算。

她每回聽到茶樓說書時,說起沈千染的一番故事,她都感到羨慕,恨不得她自已也有一番奇緣,定下美好終身。如今,見了眼前這男子,忍不住動了心,心生結交之意。

白衣老者有些奇道:“這茶居裏說書的多數是說些什麽,這時辰生意也這般熱鬧。”他們進來時,坐了足足一盞茶時方開始上茶點,看這裏人夥計人數也不少,忙裏忙外的。

“今日不知要說什麽,前一陣是在說沈家二小姐,在東越三年經商的故事,這說書先生也是個遊方人士,走南闖北,見識多廣,來此居不過是半年而已,便有了人群聽書的迷。莫說是這時辰,隻要是他在,既便是天一亮,茶居剛剛開門迎客,便是雅坐全滿了。遲來的,也隻能坐在大堂之上。”高豔華接了口。

“哦,那沈家二小姐竟有這般能耐,一個女子跑去東越經商?”鳳南天興趣更濃,轉眸看向趙十七,似乎在問:是不是她?

趙十七會意,輕輕點了點頭。

“這些皇家之事,民間不過是以訛傳訛,一傳十,十傳百,早已是麵目全非,聽著全當茶餘飯後消譴便是,當不得真。”高豔華的聲音不小,旁邊一桌的人聽了,笑著應了聲,“我還是比較喜歡這的茶點,所以,天天來品一品。”

這時堂裏突然爆發了沸騰的呼喝聲,隨著幾聲竹擊聲,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趙十七見到堂的正中央的已站上了一個蘭袍的中年男子,喝然眉眼長得有些開,唇太薄,但倒還白淨。

趙十七隻是略掃一眼,便開始安靜吃著眼前的食物。

“上回說到此女被帶回郡王府後,初時與郡王府的一幹小妾不合,郡王府真是三天一小鬧,七天一大鬧。郡王爺真是左右為難呀,最後,這申柔佳權宜之下,隻好與郡王爺結拜為異姓兄妹。”

先生言至此,稍緩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啜飲手上的茶。

“這申柔佳被人稱為京城一妖,隻怕早已和郡王爺暗渡陣倉,隻是,一來郡王爺和沈家二小姐是皇家賜的婚事,二來,這申家小姐又是沈家申二姨娘的親侄女,所以礙於各方的壓力和顏麵,不得不割愛吧!”堂下之人哈哈大笑,“幾月前,本人有興在千魅坊點了這申家小姐,先不說容貌,就是那風情也是讓人情難自禁,那郡王爺年紀輕輕血氣方剛,怎麽能得下這樣一個‘好妹妹’在自已眼皮底下遊**著,而不去吃一口?”

堂下瞬時爆笑。

“那也未必,聽說這申家小姐的心氣高,眼睛瞄著幾個皇子,先是聽說她曾在鞍都鎮混進了寧王殿下,就是當今聖上的浴池,可惜皇上當年心心念念的是沈二小姐,所以,這申家小姐使盡混身的解數還是沒有討得寧王殿下的歡心,反而被寧王殿下的侍衛爆打了一頓。”

“那以兄台之見,這郡王爺也不過是申家小姐的一塊跳板了?”

“那是自然,要不然這申家小姐到後來怎麽輾轉至皇宮中,還懷上了身孕,到現在,那孩子是誰的還是一個謎呀!”

馬上有人饒有興趣地添了一句,“有人說是先帝爺的,也有人說是當時的六皇子的!”

有人不屑,“這皇家之事,真真假假,能猜透七分已然,餘三分,隻有皇家自已知道。”

“眾位何來嗟歎這過氣美人?依在下看,倒不如說當今皇後專寵於後宮,不讓皇上選秀,更不讓皇上親近於別的女子。這後宮虛設,皇家血脈無法開枝散呀,國運不昌!”

“兄台所言及是,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後宮女人專寵都治不了,還談何治國?”

“諸位,雖說這茶樓不同於尋常,但終歸不能聊得過火,有些話最好兜著些!”眼看話題越來越失控,連在堂中坐鎮的管事的後背也虛起一層浮汗時,終於有一個冷靜的人出來製止。

這一冷水總算把眾人澆醒,大堂的聲音稍靜了下來。

“噯,在下聽說,那沈家二小姐的容貌與其母甚象!在下有幸,在二十多年前曾見過一次寧常安,驚為天人呀!”可惜還是有人談得意猶未盡,這一次自然直接開口提“皇後”這兩個敏感的字眼,隻是輕輕巧巧用沈家二小姐一語帶過。

“那沈家二小姐確實美,可惜美則美已,眸光太冷,笑如寒刀,少了女子天然的嬌媚之態。女子少了媚,恰如花豔卻無香。沈夫人卻媚入風骨,雖年過三十,卻英容笑貌皆似二八少女,已然成妖呀!此話,絕非虛言,在下曾親赴沈家夜宴,親見過如今的沈夫人!”樓上的一間貴賓房突然敞開了窗,探出半個人頭,說完後,折扇在窗欞上一敲,朗聲大笑!

“六王爺,你說話如此不忌口,擔心你皇兄聽到怪罪下來!”蘭宵身邊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臉色有些變化,壓低聲音道,“聽聽便是,何必去湊這熱鬧,萬一……”

“打住,別跟本王說這一套!”蘭宵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神情較先前愈加淩曆,又想想他也是一番真心實意的勸自已,臉色又緩了下來,點點頭,輕歎一聲,“閑著無聊唄!”驀地關上了窗戶,方又開始啜茶。

“這些牛鬼蛇神說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假,傳得如此唯妙唯肖!也真奇怪,要換在別的茶館早就給封了,不知道是哪一個朝中大臣暗地裏參的份銀!”

蘭宵冷笑,“管他們誰開的,也管他們說的是真是假,反正皇兄說了,那申柔佳肚子裏的種不是本王的!”

這時,大堂上傳來一聲混厚的聲音,“哼,在下倒是聽說,大臣上奏紛紛要求皇上選秀,充盈後宮,是皇上駁回,稱如今趙氏一族犯上作亂方平,江南水災餘患未盡。新皇剛涉政,應對外與東越通商,對內興水利,減賦稅,扶農桑,興百業,讓民生富庶方是道理。至於皇上夜裏頭想睡哪裏,跟哪個女人生孩子,這是臣子們管的事麽?聽聽,這可是我親耳到文成耀大人說的話。”

“此言甚至是,吾皇陛下年少英雄,三年前,擊異族這虎狼之邦於邊城百裏之外。曾下令,異族的影子都不能照進我西淩的寸土,如此霸氣衝天,當今天下,也唯有皇上敢說出這樣的話。我們又怎能以後宮婦人之事定吾皇之英名?”

眾人各抒已談,堂中氣氛熱鬧非凡。隻聽絲竹一響,那堂中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鳳南天聽得一臉的興趣,突然側臉看向鍾亞楠,“鍾姑娘見過沈家二小姐?”

鍾亞楠不知鳳南天到底是對沈千染的事有興趣,還是拿話題來跟她結交情,心頭象端著一碗水,上下左右地搖擺著,許久方含羞帶燥道,“有數麵之緣!”

“方才有人形容那沈家二小姐眸光冷,笑如刀?真有此事?”鳳南天眯起眼,想起那日在趙十七的思緒裏看到的明明是一雙皓如日月星辰的黑眸。

鍾亞楠一聽就來了興趣,心想,聽這話,好象是貶一個人的形容,但她又不敢說得太明顯,在楊家的這一段時間,她看到了太多,聽了聽多的事,覺得很多東西並不是光看表麵那麽簡單,所以,她開口時,也略帶了幾分小心翼翼,“沈二小姐平常很安靜,不大愛說話,加上,她又獨自在異國奔波三年,所以看上去難免會嚴曆一些!”

鳳南天暗咒一聲,他對這種彎彎繞繞的話絲毫沒興趣。

高豔華開了口,聲音裏帶了敬佩,“沈二小姐的眼睛確實與普通女子不同,很亮,跟你笑時,象一顆星星,生氣時,更象是一簇火,讓人生畏!”

鳳南天碧眸眯起,“那沈家二小姐年芳幾許,可曾婚配?”

高豔華倒是怔住了,在整個西淩境,還有誰不知道沈二小姐就是當今的皇後?她不免認真的細看鳳南天,瞳眸確實稍異於西淩人,本能地反問,“公子,你不是西淩人吧?”

“不是,初到寶地,今日方聽到這個名字!”他是剛剛聽到有人道出了寧常安的名字,又說出寧常安與沈二小姐是母女關係時,便料定這沈二小姐必定是趙十七讓他看到的人。

也不怪寧鳳南天不知道沈千染就是當今皇後,主要是鳳南天來西淩的主要目的是尋找義淨的下落,他對西淩的局勢不感興趣,又怎麽會去關心當今的皇後就是他此時心心念念的沈千染。

“難怪,實不相瞞,這沈二小姐是我西淩的皇後娘娘!”

轟地一聲,他眸光狠狠地盯向趙十七,那眼光就象殺人一般,可他嘴角的笑容甚至來不及全部收回。趙十七打了一個寒噤,剛要抬頭說一句話時,那鳳天南竟一點餘地也沒有,照著趙十七的臉一掌就蓋了過去,狠狠道,“竟敢戲弄於我!”

趙十七尖叫一聲,滿口腥甜,瞬時被打倒在地,大堂之上瞬時亂了起來。

趙十七馬上敏捷地站起身,仰著臉等著鳳南天,果然更重的一掌狠狠煽了過來,她再一次被煽倒在地,有一刹那,她感到世間的聲音全部消失,可她知道,她還得站起來——

在西淩女子的身份並不高,但當街打女人的事卻極少,尤其象鳳南天這下手毫不留情往死裏煽的更少。

趙十七被連煽幾巴掌,她拚命地睜大眼睛,誇張地想扯出一絲淡定的神態,她知道不能求饒,教習嬤嬤告訴她,鳳南天對女人沒有耐性。她為了受最小的傷害,一直告訴自已,十七兒不要哭!不要哭!忍耐,隻要能回到過去,這些苦全成虛幻!受再大的委屈也值的。現在,你不過身體受點痛楚,比起夢中被人五髒為祭,這一點點的痛又算什麽!哭什麽呢?可眼淚還是控製不住蔌蔌而下,連關都關不住。

她以為鳳南天是怒她使絆,給他找了一國皇後。

其實她是不知道,鳳南天要是看上了,倒不在意是什麽身份來頭,他是非從不沾染被別的男人碰過的女人。

他更怒的是,身為他的奴仆,竟敢算計於他,從他出生以來,就從來沒人膽敢對他放肆!

大堂中很多男子紛紛起來準備仗言一句,可看到鳳南天的氣勢後,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哽了下去,來這裏玩的都不是普通人,眼光自然狠毒,都瞧得出鳳南天不是尋常角色。

鍾亞楠和高豔華早已花容失色,她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如此暴力的場麵。高豔華素來喜打抱不平,可今日她站在那一句話也不敢說,她有一種預感,眼前的男人絕對是來自地獄的惡魔!

倒是大堂中的管事無法坐視不洹,他幾步上前,又是作揖又是行禮,看著全身佝僂無聲落淚的趙十七,有些同情,勸道,“公子,府上的妾氏若不聽話,回去好好教訓便是,小店這是要開門做生意的!”

無需鳳南天開口,身邊的白衣老者已然冷言,“我家主子教訓莫說教訓一個奴才,就是殺了,也輪不到諸位來說三道四!”

“原來是奴才!”也不知是誰嘀咕了一句,眾人本想能坐在鳳南天身邊的肯定是個侍妾的身份,原來如此,瞬時沒了興趣看勢鬧,各自坐回後,雖也有暗自腹誹的,但視線已掠開不再關注。

樓上包廂,沈千染臉上含著淡淡地笑,合上帳薄,對著站在一旁的掌櫃道,“這兩個月生意不錯,看來得給你們加些月銀!”

“多謝當家,幸好請了一個能說會道的說書人,自從他來後,生意帶來了不少!”

沈千染微微一愕,今笑不語。纖美細長的手指輕抬紫砂壺稍一傾,碧綠的茶水如一道水柱落入瑩白的骨瓷之中,淡淡道,“他知道的倒不少!知道他的來曆麽?”

“查過了,說來也巧,他府上的有一個小妾曾是郡王府的一個寵妾,叫染宓兒。聽說是給郡王爺給趕出府,沒了生計,就給這說書人說小妾。小人估摸著這些個韻事兒,也是那梁宓兒透露的。”說書人每日要說些什麽,自然有茶樓裏的人把關,隻要不牽扯到國事,象這些風韻上的事,一般都不阻止。

尤其西淩上下對沈千染的事情尤為關注,所以,隻要不涉及沈千染的名譽,樓茶裏的人都覺得這倒是個招攘生意的好辦法。隻是他們不知道,沈家二小姐如今才是這茶樓真正的主子。

水玉坐在一旁臉色卻不好看,但當著外人在,她也不好說什麽。

鍾慧一身大家閨秀的錦衣,象個無害的千金小姐般,從進門開始,就乖巧地坐在一旁不語。

高漠站在身後象根柱子般一動不動,如今不是暗衛,已成為沈千染的侍衛。蘭亭給他下了生死狀,如果他在半年內護沈千染分毫不失,那他就可以回禁衛軍述職,否則,他就以暗衛失職處理!

沈千染又翻著一另一本帳薄時,突然聽到堂下亂了起來,掌櫃忙躬身道,“當家,小人下去瞧瞧出了什麽事。”

“嗯,處理好一些!”沈千染輕蹙眉峰,隱隱約約聽到似乎一個男人在教訓自家的小妾。

剛翻了一頁,那掌櫃就氣喘息息地跑了上來,道,“在教訓自家的奴才,所以,小人也不敢說什麽,隻是派人送了一道招牌的點心,說是讓客人消消氣!”

直到掌櫃拿著一疊的帳本離開後,水玉才氣衝衝地倒了杯茶,“二小姐,這些人都說些什麽,竟是亂七八糟!”

沈千染轉首朝著水玉嫣然一笑,從窗外打進來的陽光輕輕地輝灑在她的眉眼之間,那雙水光四溢的眼睛被夏日晨光染成溫暖的橘色,看上去連連笑容都是滿滿的,“有銀子收,管他們說什麽。如今用銀子的事情太多了,東越那邊的調給江南的糧食,如今倒成了貼給朝庭!”沈千染失笑,當初她千算萬算,本想狠狠地宰蘭禦謖一把,誰知不到幾個月三個月,蘭亭登基,這糧食還是照常往江南運去,可銀子方麵,她總不可能跟自家的夫君開口算帳。

而這新來的說書人,雖然圍著她的一些話題為噱頭,但也沒有說得太離譜。沈千染才懶得幹涉,畢竟這裏的提供的一壺茶的利潤達到十倍以上,而茶點是外頭的三倍之高。

“高漠!”沈千染喚了聲。高漠從身後上前一步,“屬下在!”

“去幫我查一查,瑞安公主現在囚在何處!”對於鍾亞芙,雖然在瑞安的事情上,她不肯給她一點回旋的餘地。但在她心中,鍾亞芙始終是一個溫暖的回憶,想起她如今孩子沒了,又是由妻變妾,這樣的身份境地,就是再聰慧的女人也禁不起這樣的打擊。

她暗歎,鍾亞芙可算個女主豪傑,是個有擔當的人。可惜她嫁的夫君實在不怎麽樣。雖說上回在沈家,那楊鄒琦也很緊張自已的妻子,可當麵對長輩時,他並沒有護住妻子,在這一點上,楊鄒琦其實和自已的父親沈越山很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父親沈越山在感情上更專一,至少父親不會讓別的女人懷上自已的孩子。

或許,這才是她的娘親寧常安這麽多年堅守的原因吧!

“玉姐,我們走吧!”她知道鍾亞楠沒這個膽給一個孕婦下毒,這件事不用查,也是那楊家的貴妾搗的鬼,隻是楊家看到元家的人正巧被新帝重用,趁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願去深究吧!

她想去幫一幫鍾亞芙,到底是她和瑞安之間的恩怨連累的鍾亞芙。

“好!”水玉上前幫著沈千染遮好麵紗。

樓道口,沈千染正低著頭一步一步,緩慢踏著樓梯而下。當察覺到有一道眸光向她射來時,不禁抬首,看到大堂門口靠窗的一張桌子上,一個粉衣的少女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已,她心裏微微一驚,那少女被人打得鼻青臉鍾,一時她也辯認不出她的模樣,但那雙眼放射出來的濃濃恨意太明顯了。

沈千染雖然臉上蒙著麵紗,但她一身湖綠,那一雙眼又太奪目,所以,趙十七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若是方才,她肯定偷偷地指給鳳南天看,那就是他有興趣的女子,但現在她不敢了,因為他根本猜不了這個惡魔男人的心思,她怕自已又討來一頓打。

下了樓,鍾慧被沈千染牽著手朝著茶居的門外走去,至門口時,突然她感到一陣陣的心述,她說不清楚那種異樣感究竟是什麽,原本深埋的頭,本能地轉首看向身後,她看到一個白衣的老者,他的眼神亦正落在她的身上。

沈千染感到鍾慧的手微微一顫,她是個極細心的人,便放慢了腳步,側頭看向沈千染,輕聲問,“怎麽啦?”

風吹過,鍾慧木訥的神情露出一點緊張,抬首看向沈千染時,聲音裏帶了些許慎重,“娘娘,我們回宮吧!”

沈千染本還想去客棧收帳,便點點頭,“好!”

鳳南天察覺到身邊趙十七的異樣時,巡著她的眼光一瞧,看到一個綠衣女子的背影,正想收回眼光時,一陣風吹過,那女子臉上的麵紗輕輕地飄起,露出了她纖巧的下巴和嫣紅的唇瓣,鳳南天的心微微一撩,光看這唇,就知道是個美人胚子。

不過,瞧她頭上的發髻分明是婦人的裝扮,所以,他也沒什麽興趣讓自已的侍仆去暗中跟隨,打探這小美人哪一府第的!

沈千染出了茶樓,坐上了轎子回皇宮。

自大婚後,她反而閑了下來。寧天賜已被蘭亭賜名為蘭天賜,剛進皇宮前幾天有些不適應新的環境,沈千染陪著兒子到處逛,熟悉皇宮。誰知逛到蘭亭的禦書房時,竟然發現到蘭禦謖收藏了上千年來各家的名醫典著,這可喜壞了小家夥。除了每日用膳和睡覺時間外,小家夥就成日埋在禦書房內研究那圖冊上的一個個注滿人體穴位和骨格的小人。

而蘭亭更是政務纏身,尤其是在十幾天前收到消息,淮安湖的那艘畫舫竟然憑空消失了。蘭亭擔心蘭禦謖會突然回京,引起朝局分派,動**不安,所以,他正加緊收伏人心。

當時,沈千染也收到寧王府的消息,說申柔佳突然爆斃,她都驚壞了,唯恐是自已的母親出事。

誰知過了三天,就收到了兄長沈逸辰的消息,說母親寧常安身上的蠱蟲已經清除,寧常安為了給沈越山治病,兩人又回到了天行山。

沈千染這下安下心來。隻是前陣為了躲避那些命婦而出宮,如今倒是閑不下來。蘭亭上朝,她就跟著出宮去了解自已名下的一些分號,賺錢的就把帳收了,不賺錢的就招了店中的掌櫃了解了解原因。

她這樣也有打算,把帳收了,銀子落在自已的手心裏,這萬一趙家在南疆的勢力反了起來,打戰也需要錢。

所以,早上逛茶樓,下午逛藥輔,這一天下來,日子也挺充實的。

夏末清晨,石榴花盛開,楊府上上下下顯得一派喜氣。

今日是楊府的長孫滿月的日子。楊府在京城裏算得上書香門第,楊大人與朝中的清流一派多有來往。

這個楊家嫡子嫡孫的出世,自然免不了一番熱鬧。

加上楊少夫人又是朝庭新貴兵部侍郎之女,所以,今日來賀的也多了不少武將。

楊府門前迎來送往,甚是熱鬧。

一席天青色宮裙,臉上蒙著淡淡的同色係的麵巾,沈千染以高世忠之愛女高豔華小姐的身份持賀禮進楊府祝賀,她自然不是來錦上添花,她是來看看鍾亞芙。

原本她是想招鍾亞芙進宮,想問問她有什麽打算,後來想,鍾亞芙也是個心高氣潔的女子,如果她以皇後的身份去問她,以鍾亞芙的性格,不見得願意去接受這一種恩賜。

所以,她換一種方式去見她。

楊府中的人都知道近來鍾亞楠與高家的小姐有來往,所以,報了姓名後,楊府門前的管事見她一個女子,身後隻帶一個丫環,那丫環手裏還牽著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姑娘,穿得一身喜慶,顯然也是來祝賀的。便也沒有多問,便放行。

高漠早就將楊府裏的情形打探得一清二楚,告訴她,鍾亞芙自從自貶為妾後,就從原先的少夫人寢房裏搬了出來。那楊鄒琦怕她難堪,便隔了一處園子讓她住下,雖然離府裏的主樓遠了些,但至少能清靜,不受幹擾。

所以,沈千染進府時,她就直接繞過前門大堂,往小徑走,去後院中尋找鍾亞芙。

楊府是書香門第,並不富裕,隻是名氣大過實際,所以,楊府是不能與沈府相比,從前門走到後院,也不過轉幾個彎就到了。

與大堂前的賓客滿堂不同,後園中連個丫環都少見,這讓她不由得想起重生前,她被囚於沈家北園的那些寂冷歲月。

推開圓形的朱紅木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茶亭下的一個身影。

“玉姐,琴兒,你在這看著,不要讓人進來打擾!”沈千染吩咐一聲。

“二小姐,放心吧!”雖然沈千染已貴為皇後,但小玉對沈千染的稱呼卻改不過來。水玉也不擔心,這種場合,沈千染自然不便公然帶著高漠進來,但高漠會自覺化身為暗衛,暗中護在沈千染的身邊,何況,沈千染的身邊還潛伏著雷霆十將。

鍾亞芙背對著園子的大門,她自然不知道沈千染悄然靠近她,並靜靜地站在了她的身後。

一張普通的青石桌,右首上方擱著文房四寶,右上放著一壺餘熱未散的清茶。

正中,輔著一張兩尺寬一尺高的萱紙,此時,鍾亞芙心無旁篤地在做畫。

沈千染見她疾筆揮豪,高山雲巔之上的青鬆分外妖嬈,落筆處絲毫沒有一絲的猶豫,眉峰時舒時蹙,全盤心思都在畫上,顯然園子外傳來的笑聲和歌舞伴奏之聲毫無所覺。

“落筆有力,整幅畫卷大氣磅礴,鍾大小姐,你真不應該困於深宅後院與一群婦人爭鬥!”讚歎中帶著女子特有的嬌糯,顯然,這是不由自主發出來的聲音。

鍾亞芙轉首,驟然看見她,純澈的眸光一時失神,直看到沈千染露出了少有的俏皮地對她眨了眨眼,方展顏一笑問,“來的是沈家二小姐還是當今皇後?”

“明知故問!”沈千染坐到她的對麵,自行倒了一杯清茶,輕啜一口,“我是來送一個人情,就看你要不要!”對鍾亞芙這個人,她也不想拐彎抹角。

鍾亞芙輕輕地提起畫,小心翼翼地將畫固定在長線上,兩旁讓它慢慢變幹。

“如果是關於我娘親的消息,亞芙萬分感激!”鍾亞芙神色不淡,這麽久過去了,她想,如今能得到的也是母親的屍身埋葬於何處了。

傷心麽?自然傷心!可是有什麽辦法呢?設身處地地為沈千染想一想,她的娘親或許是死有餘辜!

“瑞安還活著,隻是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生活也不能自理。”沈千染淡淡一笑。

“什麽?”鍾亞芙輕呼出聲,難以置信地看向沈千染,在沈千染輕輕的點頭中,淚光緩緩浮出眼瞳,垂首默了默,正色道,“沈二小姐,你知道你今日這句話對我有什麽意義麽?”

沈千染沉呤片刻,斂去笑容,方才恬靜柔和的目光陡然變得深邃複雜,“知道,你能避到此,隻能說明,你心已死,你想無欲無求就這樣靜靜一生過去。如今,你知道你的娘親活著,而且需要你的照顧時,你就想為自已爭一爭,讓你娘親過得更好!”

鍾亞芙苦苦一笑,“不錯,雖然我由妻變妾,但是我要去反抗,我鍾家並不是無人。我不爭,是因為,我一直在想,那個男人值不值得我去爭。而我的妹妹,她也應該成長了,不應該事事都由我去周全。”

“那你告訴我,你要如何去爭?還是回到你原先的位置麽?”沈千染暗歎,如果鍾亞芙的誌僅在於此,那就太可惜了,這個一個玲瓏剔透的女子不應該被一個如此平凡的男子困在深宅後院中,“這樣的深宅後院阿染也曾經住過,那時,一直謹守著,隻要自已沒有錯,上天有眼,自有公平。唯一的心願就是有一天,能夠讓所有的人知道自已心中所承受過的委屈。可我的卑微沒有換得公平,我的祖母永遠視我為恥辱,姨娘與奶娘時時刻刻在算計我。”沈千染臉上浮現笑意,帶動著眼波流漾,陽光下灑著萬縷柔輝,“當我走出這道門後,我發現,我曾經想要的那些公平,是那麽可笑。我用另一種思考,在想自已活著究竟是乞求別人給你的公平重要,還是自已恣意而活重要。我放下一切去追求,甚至招來的世人的不解,認為我不孝、無情、甚至是殘酷刻薄。可我知道自已很開心,我無需為了別人的眼光,去孝順我厭憎的人,我無需顧慮倫理,我做了我應該做的事,處死了申茹並讓她的女兒永遠在永恩寺裏虛度一生。我甚至覺得我不必為了讓世人誇我有胸襟,而逼著自已去寬恕她們的罪,我篤信自已做得沒有任何違背天理和我自已的良心!更不需在意別人的眼光,隱瞞自已未婚生子的事實,才有了我和賜兒母子間毫無間隙的感情。我一直清楚知道自已要什麽!亞芙,我發現我丟開世人的眼光時,我過得很快樂!我終究是個幸運的人!”

“我何償不知這個道理,所以,搬進這裏後,我的心反而踏實了下來!”鍾亞芙好似心灰意冷一般,聲音透著淡淡疲倦“沈二小姐,這一生,我鍾亞芙佩服的人不多,你是唯一的一個。可我做不到象你一樣,走出府門,獨自去異國開闖另一個天地,除了這個牢籠,我不知道自已的路在何方!”所以,她回到的位置也隻是楊家的少夫人。

“鍾大小姐,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希望用這種方式換得信義候對你們姐妹的遭遇感到同情,讓鍾家用心為你的妹妹尋一門親事。可你有沒有想過,既使再好的姻緣落在鍾二小姐的身上,她依然不會懂得去經營。”沈千染有時不得不佩服鍾亞芙為了親情可以犧牲一切的執著,這樣的女子其實更應該得到幸福。

“會懂得,人總會成長,娘親沒了,唯一的姐姐又不能做依靠,擺麵前的的事實,不得不讓她清醒,我的妹妹她已經沒有任性的資本!”鍾亞芙一笑,自嘲傷極,“何況,我從不曾走出深宅後院,那是一條對我極為陌生的路!”

“你不走出這個天,你怎麽會知道外麵的世界?”沈千染淡淡一笑,“不是我看不起你那夫君,他既無法守護自已想要的!恐怕有一天連自已的心也無法守住!”楊鄒琦是楊家的獨子,楊夫人對這個孩子溺愛得緊,所以,楊鄒琦不過是個未斷奶的男子,在楊家,甚至連楊鄒琦的感情他都無法做主。

鍾亞芙臉上隱著暗傷,她何償不明白沈千染的話,她嫁給楊鄒琦是就是看中他是獨子的身份,這樣少了大家族各房嫡庶之間的爭鬥。新婚那兩年,確實兩人很幸福,楊鄒琦也沒有什麽不良嗜號。

可惜,因為鍾亞芙兩年未出,所以,他不得不聽從母親納妾。

接著元伊欣先她而懷上,那時她的娘親瑞安公主在京城還是很風光,而元家在朝堂之上並沒有什麽地位。所以,在她稍稍努力下,楊夫人輕易地答應了讓元伊欣的孩子出生後過到自已正房的名下。

可隨著在京城中傳出瑞安公主的笑話後,楊夫人看她的眼光就漸漸地變了。

接著傳出了母親的死訊,隨著新帝的登基,元家成了功臣之一,這一下,她在楊夫人的眼中就毫無價值可言。

而鍾亞楠又不懂事,來楊家後沒少給她惹事,這就更讓她在楊夫人心一落千丈,終於導演出了那個可笑的落胎的證扭。

那時元伊欣的孩子都出世,卻揪起懷胎九月時被人落胎的證據,別說不經查,就是連問也不經問。

可楊家就輕輕鬆鬆地定了鍾亞楠的罪,當時楊夫人的目的倒不是讓她騰出正房之位,僅僅是想讓元伊欣名正言順地成為楊鄒琦平妻的身份,順便把鍾亞楠趕出楊府。

誰知,鍾亞芙很幹脆地就把正妻之位讓出,唯一的條件,是讓妹妹依然留在楊府之上,直到出閣為止。

楊夫人想,反正鍾亞楠已到適齡婚嫁的年紀,也留不了一兩年,出閣時,也不必讓她楊家出彩金,就當多養一個閑人!便答應了。畢竟,她也知道鍾家到底是皇親國戚,尤其是珍妃娘娘,一旦被新皇冊封為皇太後,鍾家姐妹的身份又不同了。

沈千染見鍾亞芙沉默著,便不再說什麽,她環視著四周,冷冷清清,與外麵的歌舞笑聲,形成了兩個世界。

“沈二小姐,你是一代的奇女子,鍾亞芙求您指一條路!”

沈千染終於笑開,她今日來,就是想給鍾亞芙一條明路,但鍾亞芙的性子她知道,如果她直接提出來,她未必能接受。而讓她自已想明白,將來,她就會走得更徹底。

“我在京城有二十多家的店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它們交給你打理,當然,在你上手前,會有人教你如何經營!”如今東越的生意已要完全入軌道,她的舅父也接了手,她準備招回水荷,讓她全權打理她在西淩的產業,而京城勢力錯綜複雜,以水荷的人脈是鎮壓不住的。

她又不宜直接出麵,所以,鍾亞芙是最適合的人選,不僅僅是她的才幹足以勝任,她畢竟是地地道道的皇親國戚,有些麵子,生意場上的人還是會給她的。

“經商?”鍾亞芙沒有想過,沈千染會用皇後的身份助她在楊家站穩,但更沒料到沈千染的提議竟完全超出她的想象之外。

“嗯,那是另外一個世界,你可以做自已想要做的事,讓別人對你伏首稱臣,甚至是你的這個楊家,為什麽楊夫人在楊家可以指手畫腳?因為楊家的收入是靠她帶過來三家店鋪的嫁妝,否則憑著楊閣老的微薄俸銀怎麽能養起這麽一大家子?僅僅三家,而我可以讓你管理二十多家!這裏有七家是是京城中最賺錢的行業,有兩家是龍頭產業。如果你掌握了它們,京城裏有半數的商賈要看你的臉色,就單說楊家的那個茶居,也是從我的茶莊進貨!”

“經商……”鍾亞芙將兩個字喃喃咀嚼,唇邊竟牽出一抹隱晦不清的弧線,她看著眼前的女子,感到由衷的佩服,“沈二小姐,你是一個奇跡,你回到西淩僅僅不到半年多時間!”

沈千染淡淡一笑,朝她莞爾,“這原本是寧家的,在我和舅父散盡這些家財時,我就料到那些人無法經營下去,所以,早就備好銀子暗中接收!”那些人從不曾經營過生意,突然天上掉了一大塊餡餅,聰明的馬上出手賣了,多數的留著自已經營,在沈千染暗中陷斷他們的供貨來源後,不到一個月就無法經營下去,隻好賣了。

而當時西淩正處江南災患時期,很多人手上並沒有現銀,沈千染以並不高的價格重點收購了一些優質的產業。

而此時,在元伊欣的寢房裏更是一片的笑聲。

元夫人小心翼翼抱起粉粉嫩嫩的嬰兒,雖年過四十,但衣食無憂的歲月讓她看上去象三十五左右,加上女兒由妾變妻,她的外孫又不必過在別人的名下,此時,一張福氣的臉顯得紅光滿麵,“瞧瞧,這眼神多有水靈,長大了一不定期象他爹!”元夫人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再端看自已的女兒元伊欣,她臉上已脫了剛嫁進楊家時唯唯諾諾的氣息,也比半年豐腴不少。這個女兒的容貌在她的幾個姐妹中是最出色。原想嫁給楊家當小妾可惜了,誰知道女兒這麽爭氣。

“是呀,小家夥聰明得緊,又會認人,有時哭時,女兒抱了還不樂意,偏要鄒琦抱!哼,也不知道是誰把他辛辛苦苦地生下來!”元伊欣嬌嗔著看了旁邊的夫君一眼,因為月子養得好,麵色紅潤,這一嗔,風情萬種。

楊鄒琦眼睫微微一顫,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

元伊欣臉微微一紅,白皙嬌媚瞬時在臉龐上寂然綻放,身子不自覺地朝著楊鄒琦身上靠攏。

“看到你們小夫妻恩恩愛愛的模樣,我這做娘的也就放寬心了!”元夫人想到半年前聽聞婆婆作主要將她腹中的孩子過給正房時,回到娘家在她懷中痛哭的小婦人如今臉上漾的全是幸福,這也多虧了她夫君爭氣,在皇子奪嗣中早早就站好了陣營,要不然憑著鍾亞芙的那個“鍾”的皇親國戚的姓氏,她的女兒也不可能會被扶正。

“親家,您就放心了,琦兒對欣兒體貼得很。親家把這麽可心的閨女交給我楊家,我楊家平白得了一個女兒,那還不好好的供起來!”楊夫人的笑聲已在寢房外響起,她的身後還跟了兩個中年的婦人。

丫環們馬上上茶看坐。

“別忙,別忙,我們不多打擾,隻是來看看,瞧一瞧,雖說月子坐好了,但頭胎畢竟是頭胎,還是要多休息!”其中一個紫衣的婦人臉上淡笑,走到元夫人身邊看了一眼孩子,讚道,“哎呀,這孩子象誰呀,瞧,我們這在說著話,他的眼睛還跟著轉,好象聽懂了。不象我家的那個小孫子,從頭到尾隻懂得睡覺,醒了就鬧著要吃!”

“這孩子隨琦兒,琦兒剛出生時,也是成天喜歡睜著雙大眼肯東瞧瞧、西望望的!”楊夫人從元夫人手上接過孫子,一手抱著,一手用食指的指背輕輕觸了一下小家夥粉嫩的小臉蛋,哄著,“康兒,快叫聲祖母!”

“哪有這麽快的!”另外一個中年婦人虛笑一聲,從懷裏掏出了小金鐲遞給了元伊欣,“這是給孩子的!”

這些東西自然不能推托,元伊欣收下後,道了一聲謝,那兩名婦人便以要看中自家的老頭為由,離開了寢房。

楊鄒琦有些坐不住,他站起身,朝著元夫人稍行一禮道,“母親,孩兒出去瞧一瞧,幫父親招待一下客人!”

元伊欣本能地捉了他的手,她極擔心他這會又跑到後院去瞧鍾亞芙。

平常倒好,今天這日子,要是讓人看到他的夫君還去陪著鍾亞芙,那她的幸福在別人的眼裏不就全成了笑話。

楊夫人眼尖,馬上就看出元伊欣的擔心,她心裏雖不悅,有些怪元伊欣不識大體,這種日子一直把夫君拉在身邊,但親家在場,又不好說些什麽,又擔心楊鄒琦那性子未必肯聽元伊欣的,駁了親家的麵子,便開口,“琦兒,在這一樣招待,別出去了,一會給你那些堂兄弟拉去喝酒!坐著,好好陪陪欣兒!”楊夫人孫子放回到元伊欣的身旁,也在床沿邊坐下,看元伊欣似乎一直坐著不是很舒服,便讓楊鄒琦給她後腰處再塞了個墊子。

元伊欣偷偷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春風般的微笑,“是呀,母親的話有道理!”

楊鄒琦苦悶地笑了一笑,神情象是被諸多往事包圍,複搖搖首,心想,那隻有晚上去多陪陪鍾亞芙,勸勸她心裏不要太難過了。他感到捉住自已的小手很用力,有些吃痛,一時也掙開不開,嘴角勾勒出一抹淺笑,便轉首應道,“好,我不走便是!”

楊鄒琦人雖留在這裏,心卻不在這。

今日府裏為他的兒子大辦滿月酒,他想,鍾亞芙一直以來都深明大義,按理,她會一大早來元伊欣的房裏道賀,可現在連母親都來了,卻遲遲不見她的身影。他想,她一定會感到委屈了。

論喜愛,楊鄒琦對鍾亞芙更上心,他對鍾亞芙不愛惜身體而致落胎亦有抱怨,但他還是不想太委屈了鍾亞芙。所以,楊夫人提出扶元伊欣平妻的身份時,他沒提出反對。

隻是沒想到鍾亞芙竟願自降身份為妾氏,他就感到坐立不安,直覺這一次如果處理不好,他很可能會失去這個妻子。所以,一開始他堅決不同意,並幾次勸鍾亞芙,讓她將鍾亞楠送到信義候那裏。

可鍾亞芙並不同意,她知道以妹妹的性子,在信義候家一定不討喜。萬一與她的幾個堂妹鬧翻,這反而不利將來她的舅母信義候夫人為妹妹尋找一門合適的親事,所以,在鍾亞楠出閣前,她想盡量親自管束鍾亞楠。

楊鄒琦又氣又急,雖然也為了她求了楊夫人,但在楊夫人和元伊欣兩番夾攻下,又感到,如今孩子既然不可能落在鍾亞芙的名下,而鍾亞芙很可能也不會再懷有身孕,那這個兒子將來就是庶子。

為了他自已兒子的將來,所以,他同意了讓鍾亞芙由妻變妾,他想,等鍾亞楠出閣後,他再求求母親,把鍾亞芙再扶上去,這一段時間委屈她一些,他多陪陪她,說說好話便是!

自鍾亞芙搬到後園,他都是尋著機會去陪她,這一點楊夫人倒是沒攔著,倒是鍾亞芙三番兩次以元伊欣剛生子為由,讓他去陪他的妻子。

她向來說起話頭頭是道,他從來就說不過她。

幾次被她推開後,他到底是自小被寵慣的公子哥兒,心裏頭也生了些不服氣,加上,他從她的麵上也瞧不出什麽傷心或是抱怨的神色,更加覺得氣餒,所以,這幾天,就故意冷落了她,沒去尋找她了。

“姐姐,姐姐,我來看你了!”元伊莉人未到,聲音先到。

她是隨母親一起來的,隻是母親先進了姐姐的寢房,她瞧著今天的客人有不少是年輕的公子,便在外頭故意逛了會。她其實很羨慕她姐姐嫁得好,楊鄒琦可是個獨子,將來,楊家的產業肯定是由他一個繼承。

楊夫人倒是不怎麽喜歡這個有心機的元四小姐,那次鍾亞楠收買廚子的事就是她搞出來的。

計策很一般,甚至不入流,但曆害就曆害她算準了人心,這麽小的女孩子就算計到,她打壓的人,合乎眼下楊家的利益。

“瞧,額頭都出汗了,外頭曬不曬?”元夫人摟過女兒,從懷裏換出了絲帕,自然地給女兒額上拭去淚珠。元伊欣對這個妹妹也不錯,忙吩咐丫環給她端一碗酸梅湯解解渴。

元伊莉哪裏會坐得住這裏,她來,不過是想看看鍾亞芙在不在,她就是來看她笑話的。

說實話,她這樣做倒不全是為了她的姐姐,而鍾亞芙還真沒得罪過她,可她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見不得鍾亞芙在楊府上的人緣會這麽好。

在以前,元伊欣還是小妾時,時常就在她的麵前偷偷哭,說她楊府懷了長孫,卻還得夾著尾巴戰戰兢兢的做人。楊府上下,從楊閣老、楊夫人,到下麵燒水丫環,莫不是對鍾亞芙讚不絕口,何況是楊鄒琦,自從她懷上了後,楊鄒琦好象是完成了長輩所托付的任務一般,就不到她的房裏來了。

那時候,她聽了很氣憤,可當時的元家還很低調,父親天天交代她們不可以在外頭生事,說寧王殿下對這方麵很忌諱,所以,她一直忍著。

如今不同了,她要徹底將鍾亞芙拉下楊家的神壇。

隻是鍾亞芙的為人處事滴水不露,她隻好拿她的妹妹那打開缺口。

既然鍾亞芙不在這府裏,她很輕鬆地找個理由,帶了個貼身的丫環殺到後院去,那天在鍾亞楠臉上挨的一巴掌,她要從鍾亞芙的臉上打回來。

她認準了,在今天這樣特殊的日子裏,以鍾亞芙的為人處事,一定會把這口氣給忍了下來。

很意外,門口站著兩個人,一個丫環模樣的,一個倒是千金小姐的模樣,可惜年紀很小,她估摸著,可能是楊府裏的客人,要說走迷路了也談不上,畢竟楊府就這麽大的地,可能是巧合些,逛到這邊來吧。

她站在不遠處,想等著那兩個人走遠,她再去後院尋找鍾亞芙的誨氣,誰知道那兩個人象個木樁地站在那一動不動。尤其是那個小的,還真沒見過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姑娘可以安靜成那樣。

元伊莉猜不到她們的身份,等了一盞茶時不見她們離開後,就有些不耐煩了,她慢慢地走上前,倒是不敢莽撞,朝著那小的稍一禮,臉上笑盈盈地,“小姐,我是楊府少夫人的妹妹元伊莉,今日你們來是給我姐姐道賀的吧!”

鍾慧連頭也不抬,依然眼觀鼻,鼻觀心,倒不是故意,而是她自幼在暗衛訓練營已經習慣了把自已當成一顆塵埃。

水玉那天在茶樓上聽到元伊莉與鍾亞楠的爭執之聲,聽她自我介紹後,薄薄的眼皮略微抬了抬,漠然道,“我們不認識你姐姐!”

元伊莉對水玉的態度很不滿,但今日來楊府的多數是達官貴人,說不定眼前這個就是某個名門千金,她不想得罪人,讓自家姐姐難做人。

但她臉色已顯出了冷意,指了指門,“那煩請二位讓讓,我要進去找人!”

“不可以,我家主子吩咐,誰也不讓進!”

元伊莉這下放心了,原以為是楊家的客人,原來不過是鍾亞芙自已的客人。

若說鍾家若有什麽人,那自然當年皇上的生母珍妃娘娘,可珍娘遠在天邊,要來,也不會隻帶兩個丫環來。另一個就是信義候了,她知道信義候因為瑞安的下嫁沈家,讓鍾家顏麵盡失,信義候的幾個女兒更瞧不上鍾氏姐妹,所以,她們也不可能會來探望鍾亞芙。

這樣一想,元伊莉的神情裏就帶了明顯的不屑之色,她遞了個眼色給自已的丫環,那個丫環會意,上前欲推開水玉,讓她們騰出路給元伊莉進園子,誰知手剛沾到水玉的衣角,便被水玉反手一捉,兩指一捏,那丫環隻覺得腕骨都要碎了一般,忍不住就尖叫了起來。

水玉順著力一推,那丫環便被水玉推出一丈外,屁股先著地,疼得她連站都站不起身。

元伊莉感到不可思議,一個小小丫環,身手這麽高,恐怕裏頭的人肯定是非同尋常,她心生一些好奇。莫非是鍾亞芙偷會情人,所以大白天關上門不讓人進,還叫一個武功高強的守門?

但她也知道憑她自已肯定是闖不過去,靈機一動,她退了一步,突然扯開了嗓門拚命呼救,“來人呀,打人啦,打人啦!”

楊府不大,這一喊就驚動了許多人。

自然也驚動了院內的鍾亞芙,她此時在寢房中,沈千染正躺在她的床榻上睡著。

她有些奇怪,方才兩人聊得好好的,她看到茶壺裏的茶水涼了,便讓沈千染稍候,她去上一壺熱茶。

平時她這裏也有個奴婢,但今日楊家大舉操辦孫子的滿月,所以,她這裏的丫環也被支走了。

不過是到廚房裏走了一趟,出來時,沈千染已是伏在青石桌上睡著了。雖然此時是夏季,但她還是擔心她著涼,便喚醒她要不要去她榻上睡,沈千染似乎困到極點,連眼睛也一時睜不開,隻是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鍾亞芙將她扶回房裏後,沈千染竟是一沾枕榻便睡了過去。

鍾亞芙便守在她身旁,用團扇輕輕為她煽著風。

鍾亞芙聽得出是元伊莉的聲音,不由頭眉頭深鎖,本不想理會,又擔心外頭鬧得太曆害,唐突了沈千染。隻好輕輕走出寢房,關好門後,走出了後院。

“出了什麽事?”鍾亞芙反手掩上門,見門外已站了不少丫環和奴才,還有幾個陌生的麵孔,站在元伊欣的身對著鍾亞芙指指點點地看熱鬧,顯然是元家這邊的親戚。

“我家小姐怎麽樣了?”水玉輕聲問。

“睡了!”鍾亞芙簡單地回了一句。

“喲,鍾大小姐,您可終於出來了,也不知你院裏頭藏了什麽貴客,這麽飛揚跋扈,一動手就是打人!”元伊莉仗著自已的人多,聲音撥高了起來,她想,不用過多久,這裏的情況一定會驚動楊夫人和姐夫,到時候,鍾亞芙會更加不討好。

水玉一聽沈千染睡著,豈容得元伊莉還在這大嚷大叫,“鍾大小姐,你進去好好陪著我家二小姐!這裏的事由我來處理!”隨即狠狠瞪向元伊莉,目光猶如一柄短刃刮過元伊莉得意忘形的姝顏,“現在開始,你若敢再大聲說一句話,我就掌你的嘴巴!”那天她在香雪萊茶居時也領教了這元伊莉嘴巴損人用心極為惡毒,可言行舉止卻裝模作樣招人同情,象極了申柔佳,水玉對這樣的女子尤其厭惡,所以,不準備給她任何的好臉色。

鍾亞芙也不想和元伊莉多廢唇舌,點點頭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你敢?”元伊莉曆聲大喝,不退反進了一步。餘音未斷,眾人隻聽到一聲“啪”水玉以極快的動作狠狠地打了元伊欣一巴掌。

元伊莉聽到水玉聲稱是什麽二小姐,雖然略有失望裏麵藏的不是男人,但她的心裏馬上轉了個彎,鍾家除了鍾二小姐鍾亞楠外,信義候家的女兒排行為三和五,並沒有所謂的二小姐,所以,裏麵睡的一定不是鍾家的小姐。

既然不是信義候府的,那她就沒有什麽可懼的。

畢竟她們帶來的人打了她,在楊府這樣的日子裏鬧出這種事,楊夫人肯定要給鍾亞芙一頓苦頭吃。

所以,元伊莉本來就做好挨這一巴掌的準備,因為之前水玉推她時,她喊打人,除了自已身邊的小丫環看到外,並沒有人證。可現在不同了,這麽多人看到這丫環行凶。

隻是她沒料到,這丫環的巴掌會令她這麽痛,疼得她連連吸氣,隻覺得滿口腥甜,“哇”地一聲,難受得吐了出來,眾人一見,一顆帶血的牙齒落在了地上。

眾人指責之聲尚未響起,水玉冷冷地截斷,“我再說一次,我家二小姐在睡覺,誰敢大聲喧嘩,我就打誰,識相的,就離開這!”她如今是沈千染身邊最貼身的人,蘭亭幾次交代,如果沈千染要睡覺,所有人不得打擾。

她不知道蘭亭為什麽下這樣的命令,她隻知道最近沈千染確實嗜睡,宮裏,在各處陰涼舒適的地方都會擺上青藤的長榻,供沈千染休憩!

雖然雷霆隊和高漠護在周圍,可今天的場合,還是由她出麵製止會更好!

元家的親戚一早就來楊府道賀,見元伊莉吃了虧,自然偷偷去報信,果然,楊夫人和元夫人及楊公子元伊欣都趕了過來。

元伊莉看到元夫人和楊夫人一同過來,眼圈一紅,淚就象開了閘的水嘩啦啦地直流,那神情就仿佛看到救命稻草,立即跌跌撞撞地撲進元夫人的懷裏,抽蓄地直哭,“娘親,女兒被人打了!”嘴巴張開時,血水就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這回倒不是作假,水玉那一巴掌不僅打掉她一顆牙,連周邊的幾顆牙也全鬆動了。

“怎麽回事?誰……誰打的……給我站出來!”元夫人一看到女兒滿嘴的血,半邊臉被打得高高腫起,直嚇得神魂俱失,說起話來都語無倫次,又捧了女兒的臉細端。

“娘,您可以為女兒作主,女兒本想,今日是大姐的好日子,女兒擔心鍾姐姐她心裏難受,好心好意想去勸勸她,可誰知道,遇到一個不問青紅皂白的惡奴才,見人就打!”元伊莉指著水玉,那副恨到極處的表情,直欲撲上前將她碎屍萬段,別光是痛得曆害,她可是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掉了一顆牙不亦於是破相,今日她要不把這裏鬧翻了天,把鍾亞芙打得再翻不了身,她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可更可惡的是水玉一臉不在乎的神情,眸裏很明顯地寫著對她厭惡!

元伊欣聽了,瞧了瞧水玉,見她雖是奴婢,衣飾也極簡潔,但那一身麵料卻不是普通尋常丫環穿得起,用的和她身上穿的是一樣的雲錦,加上那丫環見眼前的陣勢毫不緊張,分明是有持無恐,而她身邊的那個十一二歲的女娃兒更詭異,發生了這麽多的事,竟連頭也不抬,好象這裏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直覺今日的事情先弄清楚,別在今天兒子的好日子裏,生生地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何況,這事也牽扯到鍾亞芙,這時候,她的態度是最重要的,她打定,就算是對方的錯,她也要拿出少夫人的寬容態度,把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落是趁機打落水狗,隻怕會讓楊鄒琦更心疼鍾亞芙,這樣的蠢事她才不做!

“放心吧,我去勸勸她,沒事的!”她朝著楊鄒琦無奈撫下額頭,那神情好象是表示對這個刁蠻的妹妹很頭疼的模樣,隨即走到元伊莉的身邊,遞了個眼神給元伊欣,柔聲道,“妹妹,你先別哭,跟姐姐說說,她為什麽打你?”

見到姐姐這模樣,元伊莉馬上會意,她嘴巴雖疼得緊,但說話卻還是很索,三兩句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清楚了,最後還委屈地添了一句,“她還說了,誰敢在這裏大聲說話,吵到她家的二小姐睡覺,她就打誰!”

楊夫人總算明白,隻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再升天,這天底下竟有如此可笑至極的事!她幾步上前走到水玉麵前,伸出指,鮮紅的蔻丹猶若要戳進她眼睛,“你是什麽人,竟敢在我楊家這裏撒野!”鍾亞芙在這樣的日子裏弄出這種事來,還打了元家的小姐,這不是給她的臉上抹黑麽?

水玉不避不閃,直勾勾地盯著楊夫人,看這架勢很可能是楊閣老的夫人。

先前元伊莉為了引起府上人的注意,故意大聲嚷嚷,這時候,楊夫人雖怒,但她的聲音倒不大,畢竟是朝庭命婦,水玉也不願弄得太僵,便解釋道,“我家二小姐來府上探望鍾大小姐,是這女子不識好歹硬要闖進去。我阻攔並警告了,她卻不聽,反而故意在這裏大喊大叫,是她在找抽!”

“元家小姐是我楊府親家的閨女,別說她喜歡大聲嚷嚷,就算她折了這裏的牆,也是我楊家的事。你算什麽東西,敢在這裏教訓人!”楊夫人話若毒刺,先別說元伊莉來這是不是有心,衝著別人在自家的地盤上如此膽大妄為,駁的就是她楊家的臉麵。

楊夫人的說的話按說很給元家麵子,但元夫人卻並不領情,她看著地上那顆帶血的牙齒,一陣陣的怒火攻心,又抬頭看著那緊閉的門庭,恨得牙齒咯咯作響,想起半年前,自家的女兒懷了身孕還差點被裏麵的女人奪了子。現在一切順水了,自家的小女兒還給打得破相,越想越氣,直恨不得將水玉的肉一點點啃下怒,“是誰家的二小姐如此排場,去了別人府上,還不讓人說話?連個奴才也沒大沒小,被朝庭的命婦問話,連起碼的下跪禮節都不懂!”

水玉本來還想再解釋,但一轉念,又像在慶幸著什麽,或許今日過後,斬斷鍾亞芙與楊家的緣份也未必不是壞事。便是冷冷一笑,“元夫人,你管好你自已的女兒便是!至於我家二小姐是誰,不是你能過問的!”

“口氣倒不小,這皇城根下,倒沒聽說過哪家的奴才如此囂張撥戾!連官家小姐也敢打!我倒是要親口問一問你家主子,平時是怎麽教奴才的!”元夫人再也顧不得冷靜,渾身怒火沸騰全部湧向大腦,走到楊夫人的身前道,“楊夫人,今天你們楊家一定要給我元府一個交代,否則,連我這大女兒也不能留在此,省得成天受氣!”她對楊家何償會滿意,若不是元伊欣自已瞧上了楊鄒琦,死活要嫁,堂堂的一個元家的女兒,怎麽會給楊家做小妾?做了小妾還不說,懷了身孕後,還沒生出來,就被鍾亞芙奪了子。若不是她的老爺爭氣,在新皇麵前爭出個一席之地,今日她外孫的滿月席就成了別人的喜慶了。

楊夫人明白元夫人一直對她以前的偏坦不滿,此時話中有話,她也聽得分明。她沉了沉聲,這時候她知道說再多也沒有實際行動來得實用,加上,她也不願與水玉這麽一個奴才身份的人多廢唇舌,她退了幾步,揚手示意楊家的幾個奴才,命令,“把園門打開,我倒要進去瞧一瞧是什麽人在我楊府上撒野。”

“是,夫人!”走出一個身形高大的青衣奴才,幾步就上前,欲揪了水玉騰出地方時,卻連水玉的衣角都未摸到,便被水玉一腳當胸就踹開,那人痛叫一聲,滾出了丈外。

楊夫人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痛得在地上打滾的奴才。

元伊欣打了個冷顫,直覺今日之事處處透著不對勁,按說,這個家奴身強力壯,在楊府出了名的打手,在這丫環的麵前卻連動手的機會也沒有,就被一腳踹出這麽遠的距離。

來找鍾亞芙的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水玉冷了臉下來,怕事情弄得越來越複雜,與來朝臣就更複雜,加上擔心人聲鼎沸吵到沈千染,便揚了揚手示意所有的暗衛出來,“你們出來吧!”

眾人正心顫莫名時,突然眼光一晃,看到水玉身邊出現了十幾個黑衣人,個個蒙麵,水玉麵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你們聽著,誰要是敢靠近後園半步,或是大聲喧嘩,吵到我家二小姐,你們就出手,打死了,我來負責!”在眾人目瞪口呆中,又一招手示意黑衣人退下,眨眼間,那些黑衣人就如鬼魅般消失在眾人眼前。

楊鄒琦身軀似有所觸動,胸腔淡淡起伏,“娘,我們走吧!”他終於想起,眼前並不起眼的丫環,就是沈千染身邊的貼身丫環。幾月前,他陪鍾亞芙去沈家求沈千染放過瑞安公主時,曾見過水玉,隻是當時天色已暗,他一心又撲在懷了身孕的鍾亞芙身上,哪裏會去注意一個丫環長什麽樣子。

楊夫人雖被水玉帶來的人給一時震住,但在楊家她向來是當家做主慣了,突然被一個丫環當著所有人,把她的麵子撕掉,自然不甘願,憑什麽呢?這可是她的府第!

她剛想掙開兒子的手,想叫人去前堂把老爺叫來,卻聽得耳畔傳來兒子很小的聲音,“園子裏是皇後!”

楊夫人一時怔住,睜大眼睛看著兒子,楊鄒琦壓低聲音道,“孩兒曾有一麵之緣!母親,別把事弄大了,壓不住。”

楊夫人一想也對,出個門,身邊有一群來無影去無蹤的護衛,也就皇後有這樣的排場。這樣一想,出了一身的冷汗,二話不說,拉了楊鄒琦就離開。

元夫人眼明手快,一把拉住楊夫人,曆聲道,“怎麽,親家母這是不幫著我女兒主持公道了?”

楊夫人心想,你女兒如今連皇後的人也得罪了,我能做什麽主?這西淩上下,誰不知道皇後在皇上心裏是什麽地位。你元家再強,也不過是個四品的兵部侍郎。

而且,瞧這情形,皇後與鍾亞芙的交情定是非淺,否則怎麽會挑上今天的日子來探望鍾亞芙,還睡在了裏麵。看來,她鍾家的少夫人也應該換人了,既然起先元夫人不顧她的顏麵,她也就順水推舟把這事給弄成了。

楊夫人主意一打定,掙了元夫人的手,神情不溫不火道,“親家母,今日你來喝我孫子的喜酒我很高興,大吉的日子,我也不想鬧出不愉快。不過,你要是非得覺得我楊家給你女兒受了委屈,那你就把你女兒領回去便是。”說完,捉了兒子的手就離開。

元伊欣根本反應不過來怎麽會轉得這麽快,甚至來不及安慰盛怒的元夫人,提著裙子就匆匆跟上楊夫人。

元伊莉幾乎要瘋了,從小到大,她從不曾吃過這麽大的虧,但她也看清楚了,水玉這邊她是絕對討不了好,心一急,咬牙道,“娘親,女兒去找爹爹作主!”

楊夫人沒走幾步,就清醒了過來。馬上想到,皇後如今是在楊府裏,若是她就這樣離開,由著元夫人的人鬧,驚擾了皇後,那她楊家肯定也要擔著大不敬的罪名。

她一把拉住楊鄒琦,輕聲吩咐,“你去找你父親商良一下此事,我去穩住場麵,勿必不能讓元家的人再驚擾的皇後的休息。”

在後園,沈千染是給肚子餓醒的,剛睜眼時,她的視線有些恍惚,不知身處何方,昏沉沉地轉過頭,看到一臉憂色的鍾亞芙,神智瞬時變得清明,撐起身子坐起來,朝著鍾亞芙淡淡一笑,“昨夜沒睡好,今晨又起了太早,不好意思,睡過去了!”沈千染也知道自已的身體肯定在某些方麵出現問題,在以前,就算是一天一夜不睡,也不至於在談事情中,稍一緩神就睡了過去,何況近來,她每天睡覺的時間都長達十五個小時。

可她是醫者,從自已身體的脈向看,她查不出任何的症狀,賜兒也為她診過,說自已的娘親沒有生病。

“沒關係,我做了午膳,你要是不嫌棄就一起吃吧!”鍾亞芙掀起帳簾,回以溫柔的笑顏。

“好!”沈千染下榻,穿上繡鞋,對著牆壁上的小銅鏡稍稍整理了頭發,轉身對疊著被褥的鍾亞芙道,“要是不介意,我還帶了兩個人過來,讓她們也一起用吧!”

“嗯,好。你先去洗漱,我去叫她們進來。”

鍾亞芙開門時,本以為安靜了這麽久,門外的人一定全散了,誰知一開門,嚇了一跳,隻見楊閣老領著一群的楊府內眷跪在門口處。

元家的人跪在楊家人的身後,元伊欣和元伊莉看到她,象是見了鬼一般,腦袋都縮回了脖子中。

鍾亞芙是聰明人,她就知道,沈千染在她後園的事,楊府上下都知道了。

“楊大人、楊夫人,你們先回吧,不必在這裏跪著,娘娘她不想驚動府裏的人!”鍾亞芙聲音亦是平淡得如同與陌生人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般。完全無視楊夫人一臉的不安、焦急的心情!

“亞芙呀……”楊夫人感到極其的尷尬,她楊亞芙由妾變妾後,楊府的規距就不允許她喚楊大人和楊夫人為爹娘!

鍾亞芙沒有象往常那樣上前扶起二老,說到底,經曆了這麽多的事,她知道,有些裂痕已經無法彌補上了,就象是沈千染說的,人活著,不要為了聲名太壓抑自已,更不必去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感動一些無關緊要的人!

“鍾大小姐,二小姐醒了?”水玉看看天色,心想沈千染也睡得差不多了。

“是的,她讓你們倆進去,一起陪她用膳!”鍾亞芙說完,正欲轉身進去時,身後傳來楊鄒琦帶著壓抑、又象是帶了少許不甘的聲音,“亞芙……”楊鄒琦喚了一聲後,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他知道鍾亞芙會生氣,但想不到她今日連一眼也不看自已。

他突然想起,她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但凡能忍的,亞芙一定會周全。如果真的有一天要放棄了,那就割裂!

一想到“割裂”這兩個字,他就覺得心痛莫名,是他錯了麽?明明是她不珍惜自已的身體,落了胎,才讓自已的母親對她生出不滿,而後,樁樁件件的事湊著來,才造成今日的結果。

難道她不應該反省自已麽?反而讓他次次來討好她,來求著她!

就在他腦中千思百轉時,鍾亞芙已經和水玉鍾慧兩人走了進去,並關上了後園的門。

鍾亞芙隻做了四菜一湯。

“亞芙,想不到你一個千金小姐做飯的手藝這麽好,想不到這麽簡單的豆腐湯做得這麽入味!”沈千染喝了一口豆腐湯,又指了指前麵一盤綠油油的青菜,“這個火候也很好!”

鍾亞芙淡淡一笑,心裏卻很納悶,這根本不是她做的菜,雖然用的材料都一樣,但味道完全不同。說開了,她哪裏會做菜,也就搬進這園子後不得不凡事自已動作。

方才是水玉主動提出她去廚房端菜,難道是她動的手腳,想到這,不覺看向水玉,水玉見沈千染正低頭喝湯,很快地朝著鍾亞芙遞了個眼神,並迅速道,“裏麵還有一道魚,估計蒸得差不多了,我進去拿!”

鍾亞芙心下了然。她今天根本就沒有做魚,看來,沈千染出一次宮門,身後不知道多少人跟著廢心廢力,能給她這些的,肯定是當今皇上。

可她對她的這個表哥也有些了解,蘭亭不是個講究奢侈的人,他這樣做,肯定是有原因。

四人很快地用完膳,這其間,水玉把方才在園外發生的事簡單地跟沈千染說了一遍。

沈千染瞧著鍾亞芙,目光裏帶著一探究竟的含意,“雖說你之前不在乎,但現在不同了,你如果想做出一番成績,就得堂堂正正地從楊家的大門走出去。現在,我給你一柱香時,你去聲討。”

水玉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一聽樂了,站起身就拍拍鍾亞芙的手臂,“不用擔心,我給你撐腰!”

鍾亞芙吐出胸臆裏沉積許久的一股悶氣,“本來我是想借這事讓亞楠早一天成長,可現在回想,如果這事一直不把真相弄清楚,總不能讓鍾亞楠背一輩子的黑鍋!”

水玉把相關的楊府和元府的女眷傳進園內,男子隻有傳了楊鄒琦。

眾人進了園子時,楊夫人放眼一瞧,並沒有看到皇後娘娘,卻見水玉領了她們進來後,就自顧地拐屋後的空地走去。

她心想,或許,皇後並不想接見她們。

陸陸續續進來的人中,鍾亞芙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元伊欣,其實在元伊欣一進楊家的門時,她就知道這個看似安份的女子其實有很深的心機。

一年中,在她們兩人間也不乏暗中較量,元伊欣皆以慘敗告終,最終連腹中的孩子都被她光明正大的奪走,甚至,楊鄒琦也不再碰她一下。

如果歲月靜好,或許她和楊鄒琦之間就會這樣過下去,她甚至並不擔心元伊欣有能力反撲。

可沒想到,人鬥不過天,她最終受楊家所棄,而那時,楊鄒琦沒有選擇與她一起共同麵對。

這段情終是畫上了一道休止符!

鍾亞芙看著元伊欣一直緊貼在楊鄒琦的身邊,在眾人站定時,她神情自若地幫著楊鄒琦拉直衣袍,用小小的細節宣示她如今的身份,可楊鄒琦似乎並沒注意到身邊她的小動作,他一直看著鍾亞芙。

看著元伊欣強忍不知,嘴角拉著勉強的笑時,鍾亞芙笑開了,直視著元伊欣,“元伊欣,時值今日,你告訴我,你得到了麽?名份,孩子,男人?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是哪一個?”

後園不大,鍾亞芙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沈千染的耳朵,她揚唇一笑,鍾大小姐果然非比尋常,以這種開場白確實把元伊欣打得體無完膚。

元伊欣轉首看向楊鄒琦,霎時,原本柔弱的眸光轉變強烈,全身象被無數冰刺貫穿一樣,疼得讓她呼吸發緊。名份、孩子、男人這三樣,在元伊欣眼裏肯定是男人最重要,否則她不會甘心為妾,孩子,也不過是縛住這男人的一種手段,可這男人的心在哪?

楊伊莉見楊鄒琦並不出聲為她姐姐說話,心頭澆火,原本腫漲的臉更是紅得欲滴出血,顧不得失了體統,尖銳地諷刺,“姐夫,別忘了,今天是你和姐姐孩子的滿月酒!別忘了,當初我姐姐是給誰下的藥!”

“亞楠有沒有下藥,這事會弄個一清二楚!”鍾亞芙淡淡一笑,並不理會楊伊莉,言辭間沒有任何隱抑的情緒,聲音謙虛平靜,“楊鄒琦,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我想先問你,你相信我的妹妹鍾亞楠會讓人下藥謀害你夫人腹中的孩子麽?”

楊鄒琦愣了一下,他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如果當初是指證鍾亞芙,他會毫不猶豫地否定,但對鍾亞楠,他真的沒把握!

鍾亞芙輕輕一笑,似是完全知道楊鄒琦心裏所想般,一字一句迸出,“如果亞芙告訴你,我妹妹從不曾做過這種事,你相信我的話麽?”

楊鄒琦眼眶瞬時變得通紅,他直視著鍾亞芙,聲音裏帶了微微的恨意,“我相信你話!可我不明白,當日你為什麽不解釋,反而自動提出自貶身份。亞芙,在你的心裏,我究竟算什麽?你總是可以為了你的母親,你的妹妹犧牲我,包括我們的孩子!”

鍾亞芙一點都不意外楊鄒琦會問出這樣的話,在那目光直逼下,卻是神情坦然,“那你說我錯了麽?”瑞安是她的親生母親,在那種情況下,她不去尋找母親的下落,還有誰會管瑞安的生死?

元伊欣走到楊鄒琦的身邊,雙手緊緊扣住楊鄒琦的手臂,看著鍾亞芙,她的聲音柔得快滴出水來,“姐姐,你跟相公認個錯吧,相公他心裏其實一直有姐姐的!”她的話極知書達理,賢良淑德,讓楊夫人也感到滿意地暗中點頭。

楊鄒琦根本不看身邊的人,他心裏狂燥而不安,掙開時用了全身的力量,把元伊欣推開,嘶聲道,“你錯了!”聲音不穩,因著某種激動,聲音變得激亢,“你還不敢說你錯了?當時,你親口向沈二小姐提出,用你腹中的骨肉換得你母親的周全,我當時就在門外,你知道我聽到時,是什麽心情麽?我一直在問我自已,你是想報複我和元伊欣之間有孩子,所以,你才不要這個孩子。可你明明知道,我從不想娶她,是母親拿命來逼我,要我給她一個孫子,這一切不是我的錯!”

“相公……”元伊欣呆滯的目光徒然一聚,望向楊鄒琦時,隻覺湧上無限痛苦與不甘,“我有什麽不好,至少,我全心全意對你,為你生子……”沒有一個女子受得了丈夫當著她和她親人的麵說從不曾愛過她,絕望和怒恨忽如洪水般衝漲著大腦,從眼眶中跌落,一滴一滴在地上破碎。

“姐,你哭什麽,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滿街都是!”元伊莉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元伊欣,又指了指楊鄒琦,“姐,你看他有什麽好,當初鍾亞芙被貶為妾氏時,你看他出頭了麽?現在,有皇後娘娘給她做主,這下好了,楊家上下都沒人吭聲了,我就不信……”

“伊莉,你給娘閉嘴,你還嫌不夠亂麽?”元夫人沒料到元伊莉會這麽沉不住氣,心顫地看向沈千染。今日的局麵,她最多是舍一個女兒,可要是元伊莉說話沒有份寸,得罪了沈千染,隻怕她元家都會受累。

元夫人倒是不知道自已是小人之心,沈千染根本不會理會楊元兩家的兒女恩怨,她來,僅僅是衝著鍾亞芙。

楊夫人腦子裏卻一直繞著方才兒子那的那些話,根本沒聽到旁人說些什麽,驀地,好象被人踩了尾巴似地跳了起來,轉首怒瞪鍾亞芙,幾乎難以置信地叫嚷,“原來你一開始就想犧牲楊家的孫子,好啊!好啊,這倒是老天爺的懲罰了,報應了,就可憐我的孫子……”

鍾亞芙閉了閉眼,感到天意弄人!但她無法育子的事實讓她清醒地知道,在楊家,永遠不會有她生存的土壤,但有些話,她還是想在走前留一個交代,她失怔地望著那高牆上的斑駁殘痕,聲音裏多了些回憶,低渺如鴻雁哀過一般,“我懷上不久後,見了紅,我慌極了,便進宮找到珍妃娘娘,當時讓太醫院的院士為我診過脈,她說我天生不足,我腹中的孩子已經保不住了,要及時拿掉。當時,我太舍不得,想多留幾日,誰知道就傳出了江南滑坡,娘親被活埋之事,我一時顧不上,就去找沈二小姐。當時,我對沈家二小姐說那一番話,也是想用這個孩子博得她的一分同情……”

鍾亞芙的聲音很輕,但所有的人都把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有人驚震、有人傷心、有人竊喜,也有人失望……

後園之中漸漸安靜了下來,正午的陽光明媚,照得所有人汗濕衣襟,可誰也不敢提出離開,因為眾人都以為,皇後正在不遠處!

這時,高漠帶了一個中年婦人進來,楊伊欣和楊伊莉一看,癱了。

李廚娘早在事發後,就被她們姐妹倆給了一筆錢遠遠打發到鄉下,這時候被帶回來,不用想就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麽事。

在水玉把楊元兩家的人帶進後園時,沈千染就與水玉離開沈府,是水玉抱著她躍過高牆離開,她對楊家的宅門內的事不感興趣。她越來越懷疑自已的身體出了某些狀況,她需要一個人全心替她打典她留下來的東西。而鍾亞芙無疑是最佳的人選之一。

她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她死後,西淩發生內亂,無論是趙家還是淮南郡王,這些年她所賺的銀子就會通過一個錢莊源源不斷地提供給蘭亭,而提這筆銀子的信物,她會交給水玉。

馬車剛出楊府所在的大街,行在最繁華的景華街上,這裏是西淩最繁華的街道之一,不僅商輔林立,而且還是一處紅樓場所。四處紅幔絲帳隨風而飄,樓上時時傳出歌舞之聲。

大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走到街中心時,沈千染的耳邊傳來喧鬧之聲,隨著馬車前行,聲音越來越吵雜,而馬車也隨之停了下來。

水玉先挑了簾問,“出了什麽事?”

持韁的侍衛回道,“路堵住了,好象前麵的一間叫東源客棧出事了,圍了人群把路都堵死了。”

“東源客棧!”水玉知道這是沈千染名下的,便轉首道,“二小姐,我去看看出了什麽事!”

沈千染整個人激醒過來,吩咐道,“好,問清楚些!”東源是京城最大的客棧,原先也是寧家的,被她暗中買了回來。

水玉走上前,抓住一個行人便問,“前麵出了什麽事?”

“出人命了,有一個客人叫了花雨軒的頭牌,說是那頭牌是假的黃花閨女,直接就把人從樓上扔出來,也怪那姑娘命薄,頭先著地,活活摔死了。花雨軒的老鴇不依,帶了人過來鬧,又給扔下來,摔斷了腿!”那看客說得唾沫飛揚,這種事在京城裏百年都沒聽說過,那個頭牌被扔下來時,是赤身的。

官府來人詢問,可對方已拿出來那頭牌的賣身契,這樣,官府就無法過問了。

老鴇來鬧,倒不是因為自家樓裏的姑娘被摔死,而是衝著自家的紅樓的名聲來的。這要是鬧開了,說她給別人假的黃花閨女,這信譽不是沒了?信譽一沒,那她的妓院肯定是開不下去了。

水玉沒有耐性從人群裏鑽過去,直接用輕功跳上客棧的二樓,預從樓道裏穿進去找掌櫃的,誰知道,剛靠近,就感到一股帶著寒氣的內力向她逼來,她直覺不好,可半空中想避開談何容易,在倉促間,隻能抽出腰間的軟鞭狠狠地朝前攻去。

誰知裏麵的人竟生生地奪了鞭,反手一扔,打在了水玉的腳上,水玉悶哼一聲,內力象被抽了似的使不出來,便直直地摔落到了地上。

“又殺人啦……”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讓心有餘悸又抑不住好奇心的圍觀群眾瞬時就亂了。

高漠馬上察覺到不對勁,也顧不得禮節,掀了簾子就對沈千染道,“娘娘,屬下馬上帶你離開,水玉被攻擊了!”

“水玉……”沈千染有些精神不濟地靠在軟墊上,一聽到是水玉被攻擊,倒吸一口氣,明明是夏日,可直入胸肺的全是冷霜,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出橋子,連鍾慧想攔都攔不住,她一把推開擋在她身前的高漠,眸光紮向了人群,看到人群騷亂,直覺水玉一定是出了大事,嗓子裏仿佛含了一根刺,語聲尖利顫抖,“水玉……”

沈千染已無法冷靜,從她年幼開始,水玉就一直伴在她的身邊,從前世水玉的不幸身死,到這一生,兩人相扶相攜,她對水玉的感情早已超過了對寧常安的母女之情。

她怕,怕極了,她怕這一次的重生,她依然逃不過死亡的命運,那她的水玉,她必然也留不住、守不住——

水玉摔下時,內力已被對方全部化開,左肩先落地,她聽到一聲骨裂,就知道她的肩骨一定是碎了,她仰頭朝著上,想看看傷她的人究竟是誰,但當午的太陽正好射進她的眼裏,一陣陣的頭昏眼花,卻聽到沈千染撕心裂肺的聲音喊著她的名字,心頭刹時如衝進了針尖,拚了力氣回應,“二小姐,我在這,我沒事……”

可惜人聲頂沸,沈千染根本就聽不到。

人群還在流散,高漠見沈千染象無頭蒼蠅般衝著,瞳仁裏風雲湧起,顧不得冒犯,一把扣住沈千染的腰,喝著,“娘娘,你呆在轎裏,讓屬下去找人!”

“不,我也要去!”沈千染眼眶裏全是熱淚,早已視線模糊,她閉了閉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落下,睜開後,一雙凜冽的眼睛緩緩倒進高漠的眼中,冷氣森森地說,“帶我過去,我要親眼見到水玉的安全!”沈千染知道,高漠奉蘭亭之命決不會離她半步,她若離開,這裏的暗衛會大部份隨她離去。那誰來救水玉?

所以,隻有她也去,高漠才不得不去。

高漠不得已隻好隨她,但為了防止刺客混在人群中,便令所有暗衛現身,將沈千染團團圍住。

幸好人群散得很快,沈千染一眼就看到半蜷在地上的水玉,驚得全身發涼,發了瘋似的衝過去,“水玉,你怎樣了?你怎麽樣了?”

水玉氣力全失,肩頭又痛得曆害,一時無法起身,隻能用力地笑,“沒事,二小姐,水玉沒事,您別哭,水玉隻是摔了一下,一時半會起不來!”她咧著嘴,又扮了一個鬼臉,朝著沈千染吐了吐舌頭,“水玉讓二小姐擔心了!”

鍾慧很快就跟到了沈千染的身邊,突然,她感到一陣異樣,身後就好象被一雙眼盯著,有如被蛇盯上。鍾慧迅速回身,她的雙眼竟象是能透過重重幕帷看到對麵客棧的二樓窗後站著一個白衣的男子,碧眸在陽光下閃著森森的眸光,他也在看著她,竟也不避她的眸光——

鍾慧隻覺得恐懼如狂潮席卷而來,她甚至無法分清那是一種怎樣的危險,就尖聲發出長嘯——

高漠一聽鍾慧發出最高級別的示警,心一淩,低低一嘯,示意第二層守護的暗衛馬上警戒!

“捉住她!”鳳南天碧眸一沉,緊緊咬住鍾慧的身影,這個孩子明顯是天賦異稟,如果他判斷不錯,這個孩子肯定也他的南皓國有某些聯係。

瞬時,二十幾個白衣侍仆破窗而出,個個好象完全了解主子的心意一般,齊齊攻向鍾慧。

“散開!”高漠憑著氣息感到衝他們而來是他生平見過最強勁的力量法陣,象是一種逆流的旋窩要將他們吸走一般,他喊出聲音時,兩手已各提了沈千染和水玉朝著氣流旋窩外撤去,而另一個雷霆暗衛也提了鍾慧的後領朝著另一方向撤去。

在撤開的那一刹那,他就判斷出,這個人一定就是南皓國的鳳南天,根據暗衛近來搜集到的信息,他知道鳳南天擁有某些普通人無法抗衡的神秘力量。

高漠雙足一落地,眸裏殺氣遽時立起,“用奪魂針!”命令一出,暗衛齊齊一擲,銀針如暴雨般射向白衣侍仆的法陣,借著氣流的旋窩很快地射向那白衣的侍仆。

奪魂針的陣法,是暗衛營裏研製出最殘酷,破壞力最強的一種陣法,在蘭亭血洗皇宮時,他們對外圍的趙家死衛就是采用這種陣法,將他們一網屠盡。

白衣侍仆反應非常敏捷,齊齊退開時,水袖突然拉出三丈之長,朝著鍾慧卷去。一舉一動,配合得天衣無縫。

“她們目標在鍾慧,我帶娘娘走,你們保護鍾慧!”高漠很快判斷形式,如果形勢惡劣,可以犧牲任何人。

沈千染這時候也知道,她留下來隻是個累贅,但留下鍾慧,她實在於心不忍,遠在對麵的鍾慧似乎有感應到她的心情般,竟大聲喊了一聲,“娘娘,鍾慧沒事!”

鳳南天原本緊緊盯著鍾慧的眼眸本能地循著鍾慧的眼線看向另一方,那一刹,竟是呆了。

此時的沈千染麵巾早已被方才的氣流卷走,一頭的青絲墨發微散,在璀燦的陽光下,肌膚如雪,而一雙如星辰的皓眸輝灑著粼粼的水光,美得令人他的心髒都漏跳了三拍。

人世間竟有這樣的絕色!

鳳南天嘴角漸漸掠出弧紋,絲絲欲色張揚爬上他的俊顏,碧眸再也不看鍾慧一眼,近乎貪婪地盯著沈千染那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

他一直戲謔著蘭錦,讓他扮作女裝讓他過過眼癮,眼前的女子他甚至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沈家二小姐,原來,想象蘭錦女裝的妖顏與見到真正擁有蘭錦容貌的女子完全不同。

蘭錦和沈千染最大的區別是在一雙眼眸,可他更喜歡沈千染的,她的眼讓他想到了夜空中最亮的一顆星星,千百年來那樣璀燦奪目,讓人如此渴望卻從不曾有一個人能摘得到!

驀地,眯起沉沉碧眸,他察覺到了他們欲拋下鍾慧帶著沈千染撤離。沒有任何猶豫,雙足一點,挾著冰天雪地的寒凜之氣,如大鵬展翅般地掠向沈千染,並成功地攔住了高漠的去路。

“把她留下,爺看中了!”鳳南天白袍迎風,溫和如輕舞,卻殺氣如天網,紛紛揚揚自上朝著高漠兜頭罩下,這一刻,高漠隻有選擇放棄水玉,全力護住沈千染,所以,他一側身,欲讓水玉一邊對上了鳳南天。

或許是沈千染太聰明,僅僅是一刹那,就意識到高漠的選擇,她驀地推開高漠,朝著鳳南天的方向衝去。

她有一種感覺,水玉如果落進眼前男子的手中,會被瞬間撕裂!

鳳南天伸出手就欲將沈千染接進懷中時,身形一動,就上了另一家茶樓的頂層。

高漠隨手將水玉扔給近身的暗衛,整個人如利刃出鞘般地射向鳳南天。

“小心美人血濺三尺!”鳳南天摟著沈千染朝著高漠狂妄一笑,捏了捏沈千染的纖腰,將她稍一推,把她當成一麵人牆擋住高漠的攻擊。

高漠氣得七竅冒姻,生生的撤了內力,站在了一丈開外,他萬沒想到這個鳳南天堂堂一國的帝王,所做的行徑竟是令人如此大跌眼球。

“美人,委屈你了,誰讓你的人苦苦糾纏不放!”鳳南天雙手盤在她有腰上,笑得人畜無害,在眾目睽睽下毫無顧忌地俯下身,親向沈千染的脖子。

沈千染背對著他,腰身被她固住無法逃脫,而兩人站的姿勢,她一時無法推開,在無法避開的那一瞬,她索性用頭狠狠地朝著鳳南天的腦袋咂去。

她的後背正貼著他的前胸,這樣的距離,他想避也遲了,隻覺鼻頭被重重一擊,瞬時感到鼻腔裏有兩股熱流衝了出來。

鳳南天騰出一隻手,一拭鼻翼,手背上一攤明晃晃的濃稠鮮紅,心裏惡狠狠的詛咒一句,碧眸深眯,陽光下折射出粼粼的殺機,倏地掌心發力,將沈千染的身體轉了過來,左掌同時舉起,象往常一般朝著她的臉狠狠地煽去——

那一瞬,碧眸照進了一雙冷得凍傷一切的眼眸,是一雙他從不曾見過屬於女人的眼眸,沒有恐懼、沒有羞澀、沒有卑微的討巧、甚至沒有戒備和不安!這一雙眼象極了天上落下的一顆千年繁星,美麗璀燦卻無一絲的溫度。

他玩過無數的女人,每一次女人在初次見到他時,都有不同的一麵。

麵對恐懼的,他便將她晾在一旁,毫無顧忌地與別的女人歡好,做足了浪漫情人的樣,最後讓這女子心甘情願地伏於他的身下!

麵對羞澀更簡單,他會在六麵放滿一琉璃鏡的房間內將她壓於身下,隻要那女子一睜開眼,就可以看到自已不同角度的姿勢,一次不行,就兩次!

他喜歡這一種過程,象是在玩一種捕獸的遊戲,獵人捕的是活物,而他捕的是女人的心,抓到手裏後,或是捏碎,或是解剖探究!

而眼前這一個,似乎與所有見過的不同,她不怕他,對他揚起的巴掌,不閃不躲!

怒氣瞬時掠去,像是退潮的水,抽走二十多年的習慣,那帶著掌風的巴掌在貼近她臉頰地那一瞬被他生生地撤開,手腕一轉,捏住了她的下頜,逼著她抬著與他眸光相接,最後,他嘴角一抽,碧眸裏蓄滿柔光,竟恬不知恥地迸出一句,“爺不打女人!”

沈千染冷著臉沒理會他,權當他是空氣。方才鳳南天揚起手掌時,她其實完全有機會用懷中的針刺進他的腰穴,可她並沒有把握在那一瞬她會逃離他的魔爪,所以,她不避不閃,想挨下這一巴掌,等待最佳的時機,以配合高漠的解救。

高漠卻忍不住都要為鳳南天的無恥喝彩,那天他在香雪萊把趙十七的臉煽得跟豬頭一樣,而且瞧那身手身肯定沒少打女人,打得幹脆利落,劈叭振得整個茶居都聽得到!

高漠及留下來的暗衛團團圍在四周,畜意待發,卻忌於沈千染在鳳南天的手上,沒人敢擅自行動。

沈千染的腰被他固住,臉被迫被他高高抬起,鼻息間傳來略帶芳香的血腥之氣,不僅沒有讓她感到惡心,反而讓她的精神感到一震,疑惑間,風南天猛地又俯下首,這一次直接朝著她嫣紅的唇瓣啃了過去。

饒是沈千染的臉避得很快,但唇角還是被他碰觸了一下,她退不開身子,從雙頰開始紅暈延至耳珠,不是害羞,而是怒氣,她狠狠剜了鳳南天一眼,想伸手擦去唇邊他留下的鼻血!

很好,敢在他麵前發怒的女子也是他初見!

“擦了到時別嚷可惜,爺的血可不是那麽容易喝到……”話未說完,他突然看到沈千染嘴角竟蘊起笑,他微微一怔,她竟對他笑?笑得如此燦爛瀲灩,他正想回以笑容時,卻注意到那不是女子那種單純帶著天真的笑,似乎有一抹暗藏的狡黠在瞳孔中一閃而過,鳳南天心裏心裏滾過一絲不好的預兆,感到腰間一疼,低頭一看,隻見一根長約兩寸的銀針狠狠地紮進他的腰穴之中,全部沒入。

同時,高漠手中突然多了一把三尺長的銀劍,挾著雷霆萬鈞的劍氣朝他左太陽穴攻擊。僅僅一瞬的時間兩人竟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鳳南天神智瞬時被拉回,以世人無法置信的速度避開,甚至帶著沈千染僅僅是在一眨眼間便避到了十丈之外。

鳳南天緊緊摟住懷中的佳人,方才,針紮進穴位時,又準又狠,加上自已動了全身的血氣運行移形幻影,這一刻,他痛得想狂飆,不過美色當前,他還是做做風流倜儻的樣子。

低首,朝懷中人拋了個媚眼,左手輕輕一探腰間,輕輕鬆鬆地取出一根粗長的銀針,狂妄而笑道,“沈二小姐,多謝你的定情禮物,爺就不客氣收下了!”

高漠張口結舌,既便是一個人從娘胎裏練武,練百年至登峰造極,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身手。

鳳南天方才確實用的是秘術中的移形幻影,白衣侍仆很快就撤到鳳南天的身邊,其中一個拎著鍾慧的後領,二十多個白影就這樣在高漠的眼皮底下消失。

從白衣侍仆出現到消失,不過半盞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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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會接著更,可能會遲一些,晚上月會通宵碼~月其實早就寫到這裏了,就是不敢發,主要是劇情很複雜,怕出BUG,一直修改,重複在審稿,讓親們久等,對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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