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借錢

“不錯,這就是一張賣身契。楚老賴將那張紙一把奪回,重新揣進懷裏。

楚雲徳冷眼瞥著楚老賴,問道:“你這把老骨頭能值幾個錢?”

楚老賴咧著幹癟的嘴,對楚雲徳冷笑道:“我當然不值錢,但是煙館的那位曹東家可是點著名的要你。要是我今晚還拿不到錢,明兒個你就等著給那曹東家當男寵去吧!”

“你放屁!”楚雲徳即時大怒;一旁的楚雲舒也早已按捺不住,衝上來揪住楚老賴的衣領怒道:“你還是個當爹的嗎,你還有人性嗎?你早就不把我們當你的兒子看了吧,我們就是你還債的工具嗎?!”

楚老賴由於常年抽大煙,身子骨似乎變得十分虛弱,再經過楚雲舒的這麽一搖三晃,不由得眼前冒起了金星,他抓住自己兒子的手腕,一邊大喘著氣,一邊道:“那我就隻能任由那煙館的人把我打死嗎?我欠了他們的錢,煙癮犯了又難受,我有什麽辦法?!”

楚雲舒恨恨地鬆開揪住自己老爹的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沉聲問道:“你還差人家多少錢?”

經過剛剛那麽一折騰,楚老賴也鬧不起來了,卻隻是牢牢地捂住自己懷裏的那張賣身契,老老實實地說:“五百塊大洋......”

“五百塊!”兄弟兩人同時驚呼。可楚老賴倒還顯得淡定,“五百塊大洋,你們湊一湊,今晚我就住在家裏,等明兒個湊好了錢,我就把賣身契贖給你們。”他說完,瞥了兩個兒子一眼,就自動自覺地選了一間屋子睡覺去了。

兩兄弟依舊留在原地,愁眉對苦臉。最終還是楚雲徳先說話:“兄弟,這件事兒索性咱倆誰也不管,管他什麽賣身契,都是拿來唬咱們的。這老頭子騙了錢,肯定是要拿去抽大煙。”

“若是真的呢?”楚雲舒兩手抱臂,眉頭始終蹙得緊緊,“明兒個那幫要債的真的找上門來,你說咱們是看著那老頭被打死,還是直接把你送給曹樂泰?”

聽到“曹樂泰”三個字,楚雲徳的臉色就差沒綠了,音調也提高八度,“他要是真敢再上咱家的門,我就一棍子把他的腿打折!當初要不是他,我這右腿也不會廢......”

楚雲舒道:“大哥,咱們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得先想個法子把眼下的事兒給解決了。”

楚雲徳一臉為難,“你說怎麽解決,難不成真的去湊五百大洋還給他們?那麽多錢,咱們一時間能去哪兒湊,就這東鄰西舍的,借也借不來啊......”

“借......”楚雲舒拄著下巴,忽然之間就想到了一個人,“大哥,我去找那個人,找他借那五百大洋。”

楚雲徳略帶擔心地懷疑道:“兄弟你真是去借麽,你能找誰借?”

楚雲舒淺淺一笑,那笑容令人心安,“放心吧大哥,我找的那人一定肯借給我的。”

百匯大戲院的張經理與這位楚雲舒楚老板有著非常不錯的交情。眾所周知,紅遍全同陽城的楚老板是人家百匯大戲院的角兒:伺候好了這位角兒,就相當於養著一棵搖錢樹;臨城臨縣的許多劇場戲院也曾試著過來想把這位名角兒挖走,那張經理為了自己的長遠利益,理所當然地要跟楚老板搞好關係,把這位角兒給養住。然而,張經理與楚雲舒還有另外一重關係,卻很少有人知道——這張經理的父親,就是當年楚雲舒的師父,據說當初曾在京城的皇宮裏頭唱過戲;也就是張經理的父親當年將楚雲舒買下收作徒弟,也幫楚家還清了楚老賴先前欠的債。

楚雲舒一直拿自己的師父當恩人,學戲雖然苦,但為了不辜負師父,他硬是忍過了嚴冬酷暑,練出了一身紮實的功夫。這位張師父也是看中了楚雲舒是棵好苗子,在臨走的時候特意交代自己的獨生子也就是現在的張經理,一定要好生對待楚雲舒,這孩子將來絕對能成角兒。張經理也是個孝子,老爹的臨終遺言恪守謹遵,這幾年來,待楚雲舒以及他那跛腳大哥都像親兄弟一樣;所以,楚雲舒在這個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張經理。

這個時候,張經理正在家中的堂屋裏罰跪。被誰罰呢?自然是他的那個市儈老婆。話說張經理是個好人,就是為人懦弱了些;可他又偏偏娶了個市儈而潑辣的老婆,在家便全然沒了地位。

楚雲舒敲開張經理家的大門時,正是那潑辣的婆娘開的門。

“大嫂,近來還好吧。”楚雲舒也多少知道些張經理家裏的事,見到那位張夫人,露出友善的淺笑。

那張經理的婆娘一見來人是楚雲舒,卻沒什麽好臉色,她一雙細彎的眉毛生的微微倒豎,看起來更加刁鑽。“誰是你大嫂,別瞎認親戚套近乎,你來幹什麽?”

“我來看看您和我張大哥......”楚雲舒說著,正要將手裏提著的點心遞過去,卻聽那婆娘厲聲叫了一句:“我呸!”接下來伸出自己尖細的食指,戳著楚雲舒的鼻子罵道:“說瞎話你也不看看時辰!哪有人大半夜的跑來串親戚的?瞧你這窮酸樣,準是又要找我家老張借錢。嗬,你們兄弟倆的臉皮可真夠厚的,老張他爹幫你家還了那麽多債,你現在也借著我們家老張的場子出了名,卻還有事兒沒事兒的跑到我家來蹭吃蹭喝!你們家要是真揭不開鍋了,吃糠咽菜也能對付一段兒吧?跑到這兒來坑我們......”

不論張家的婆娘說話多麽刻薄,楚雲舒還是打算隱忍著聽完她的數落;還好這時,張經理急忙從堂屋中出來,他那兩條腿因為跪久了還有些發麻,但卻愣是一路小跑地奔過來,對著自家的婆娘喝道:“你怎麽跟楚老板說話的?”

張家婆娘看著自家的男人竟敢擅自跑出來,心中一陣來氣,對著張經理吼道:“哪個允許你跑出來的,這兒沒你的事兒,給我回屋接著跪!”

張經理再窩囊也是個男人,當著楚老板的麵兒被自己的婆娘這樣數落,他臉上也掛不住,“你看你都說的些啥話,讓人家楚老板見笑。”

張家婆娘冷笑一聲,“他見笑?他還有資格見笑啊!就為了給他那個大煙鬼的爹還債,咱家的錢都給這個窮酸貨墊進去了!你爹當年死的時候隻用了一口薄皮棺材下的葬,你不是不知道。現在他紅了,還三天兩頭地讓你周濟,你就當個冤大頭讓人家坑吧!”

這一番話指桑罵槐,楚雲舒提著那包好不容易敲開點心店老板家的大門、讓人家現做的點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戲子的骨子裏本身就有一股高傲勁兒,更何況楚老板這樣一位當紅的名角兒,要不是急於替楚老賴還債、好贖回大哥的那張賣身契,他才不會拉下臉來聽這婆娘一頓尖酸刻薄的數落。

“張經理,既然是您跟大嫂不方便,這麽晚來打擾也確實是楚雲舒做得不對。你們就當我沒來過,打擾了......”楚雲舒說著就想走,卻被張經理一把拉住,“楚老板來都來了,進屋坐坐,這婆娘見識短,你可千萬別跟她計較啊。”

旁邊的張家婆娘一聽不幹了,大叫著就要跟張經理打架。張經理忍無可忍,怒喝了一聲,“滾回去!”或許是見自家的男人真生氣了,那婆娘也消停了些,罵罵咧咧地回了裏屋。

周圍立時安靜不少,張經理對楚雲舒陪著笑說:“楚老板,讓你見笑了。”

楚雲舒又淺笑著搖搖頭,接著將手裏提著的點心遞過去,“張經理,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張經理忙將那包點心往回推,“楚老板,咱們二人私下裏就不講究這一套了,咱們先進堂屋說話吧。”說著將楚雲舒讓進來。

二人進了屋,一落座,張經理便先問道:“楚老板來找我,一定是碰上什麽難事兒了吧?”

張經理的一句問候,倒叫楚雲舒不好意思開口,“其實......也沒什麽......”

楚雲舒躲躲閃閃的眼神,一看就是有事相求,張經理摸爬滾打這麽些年,早就練就了一副察言觀色的好眼神,“楚老板有話直說。家父臨終前有交代,待你們楚氏兄弟就要像我自己的親兄弟一般;更何況,我這百匯大戲院也多虧你這台柱子撐著,你有什麽麻煩,我老張絕對盡最大的努力去幫你。”

聽著張經理的一席話,楚雲舒稍稍寬了些心,他頓了頓,說道:“我想......管您借些應急的錢,周轉一下家裏的債務......”還沒等說完,張經理便急忙對他“噓”道:“小點兒聲,婆娘在隔壁,”言罷又自嘲地笑了笑,“我家這點兒破事兒你也知道,這錢的話,都在婆娘的手中,我自己偷偷摸摸攢的也沒有太多,不過我手裏有的,若能幫上楚老板,我自會全都借給你。”

有張經理這句話,楚雲舒不禁放心一笑,開口說道:“張經理,我想借五百大洋。”

“五?!百......”張經理剛驚訝地說出一個“五”字,又擔心隔壁的婆娘聽到,那個“百”字便小心翼翼地吐了出來,接著問楚雲舒,“你幹什麽,要借那麽多錢?”

楚雲舒無奈地搖搖頭,“也都是為了我那不成器的老爹,若他還不上人家的錢,隻怕會被活活打死。他雖對我們兩兄弟沒有養育之恩,但畢竟父子一場,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拿命抵債;而且,”說到這裏,楚雲舒又頓了一下,“他身上還有大哥的賣身契,若是明天還不上錢,我那大哥就得被賣給曹樂泰當......”講到這裏,楚雲舒再也說不下去了,他把頭埋得極低,不想暴露自己發紅的眼眶。

“我知道了,”張經理點點頭,便起身走到堂屋的一個角落處,拿出一隻黑盒子遞給楚雲舒,“這是我瞞著那婆娘偷偷攢下的,你先拿去救救急。”

“張經理......”楚雲舒捧著那隻黑盒子,不知該說什麽好。

見他猶豫,張經理以為楚雲舒在擔心盒子裏的錢不夠,邊說道:“放心吧,這是我多年攢下來的,裏麵不多不少,正好五百塊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