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解圍

楚老板定睛一看,拽住自己的那個老頭子正是他那個不成器的老爹。

“你個兔崽子!你現在唱戲紅遍了全城,就不管你老爹的死活了?!”楚老賴拽住自己這個生的清秀非常的兒子,跳著腳地叫罵。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駐足圍觀。而看的人越多,這楚老賴就仿佛罵得更歡,“你這個不孝子,出了名就忘了你老爹,養你還不如養條狗!”

楚老板是個要麵子的人,也比他大哥沉穩些,不想在大街上吵吵鬧鬧,便對他說:“我不想在這裏和你吵嚷,有什麽事回去再說。”

這賴老頭子聞言冷笑,“怎麽,你怕大家知道你不養老子,損你的麵子?我卻偏偏要說,”接著便放開嗓門嚷道:“都來看啊!同陽城的紅角兒楚老板不養他老子啊!要天打雷劈啊!”

楚老板就算再能忍,麵對這樣的無理取鬧,也不由得怒火中燒,“夠了,你沒資格教訓我!你拍著胸口問問自己,從小到大,你可曾養過我們兄弟兩個?你成天隻知道抽大煙,又可曾對爺爺盡過孝?上不贍高堂,下不養子嗣,如你這般,根本不配有子孫給你盡孝!”

楚老板說完正想走,卻又被楚老賴拽回來,“回來,你個兔崽子!把身上的錢留下。”

看他這樣子,一定是要買大煙抽,楚老板一甩袖子,“沒有!”

楚老賴站在兒子的身前,兩手揪住他的衣襟,“不孝的東西,你有錢買藥,沒錢孝敬你老子?!”

不提這茬還好,提起來更是叫楚老板生氣,“這藥是留給大哥治傷的!昨晚若不是因為你偷了大哥的錢跑到煙館,大哥哪裏會被煙館的人打成重傷?他昏睡了整整一個晚上,你連句問候的話都沒有,又跑到我這裏來要錢,你還有沒有人性了?!”

楚老賴又把嘴一撇,臉上的表情一橫,“你那個大哥被人打,那是他活該!誰叫他不給我錢花,還砸了煙館的東西,這叫報應!你若是不孝順我,遲早也要向他那樣,遭報應!”

楚老板怒不可遏,“你沒有人性,枉為人父!”他話音剛落,就被那個混賬老爹甩了一巴掌,“你這個不養老爹的白眼兒狼才沒人性!”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看著這楚氏兩父子在大街上糾纏,卻不知從哪裏閃出一條道,一個墨藍色軍裝的軍官從中走出,低沉著聲音問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這軍官眉眼如刀,一身淩厲的霸氣,正是威震同陽城的許大帥。

“許大帥......”楚老板輕喃一聲,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那個男人。

突然驚動了這麽大的人物,楚老賴一時還有些發愣,不過隻一瞬的功夫,他又回過神來,搶著湊到這位威風霸氣的軍爺跟前告狀,“軍爺,你可不知道,我這兒子不孝順啊!”

這老無賴身上一陣陣的煙臭氣,熏得許大帥不禁抬手捂住鼻子。一看這老頭子便是個老煙鬼,而他的話也更讓許大帥驚訝——那位眉清目秀的楚老板竟是眼前這個如乞丐一般的老煙鬼的兒子。

許大帥禁不住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楚老板,見他不置可否,便勉強先用父子關係將這二人綁在一塊兒。看著站在自己跟前的這個老無賴,許大帥突然很想捉弄他一下,於是便順勢問道:“你說說,你這兒子怎麽不孝順了?”

“他掙了錢不給我花。”楚老賴說得理直氣壯,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靠山。

許大帥又接著問,“你要花錢做什麽?”

“......”楚老賴一時語塞,又隻聽一旁的楚老板道:“還能做什麽,自然是買大煙去了。”

楚老賴立時扁上嘴巴,心裏也不自覺地發起虛來,聳拉著腦袋,偷偷瞄著身邊許大帥的臉色。

許大帥嘴角一勾,伸手從衣兜內掏出不少大洋,對楚老賴說道:“要錢的話,我給你。”

楚老賴聽聞,心中一陣亮堂,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挪著步子上前就要接過那軍爺手中的錢,卻見許大帥突然將錢一把扔在地上!這老無賴不明就裏,當即嚇得一愣,繼而又緩緩彎腰去撿;許大帥拔出右胯的柯爾特“砰”的衝地上開了一槍!子彈精準地擦過楚老賴的手指頭,那老頭子直嚇得怪叫著向後摔在地上。

圍觀的人群中隱隱透出些許嘲笑聲。楚老板則板著臉看著發生在眼前的一切,他眉頭緊皺,卻也沒多說什麽。

“本帥生平最憎大煙鬼!”許大帥舉著槍厲聲說道:“你們這群人隻知抱著杆煙槍醉生夢死,卻全然不理這大煙累的你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家不存,國何在?大煙這東西往小裏說害人身心,往大裏說就是荼毒民族!”

楚老賴倒在地上縮成一團,嚇得全身如篩糠一般,連“大帥饒命”也忘記了說,散落在地上的大洋也不敢再伸手去拿。見他這副德行,許大帥也不想再說什麽,隻道:“聽著,你這種人不配當爹,以後也別來禍害自己的兒子。若是再被我知道,剛剛那一槍就不是打在地麵上了,明白嗎?”

“哎!哎!”楚老賴連聲應著,連滾帶爬地逃出人群。

許大帥重新將槍收好,說了句“都散了吧”,圍觀的人群這才唏噓著散去。這挎槍的男人也正要轉身離開,卻聽身後那戲子叫住自己,“大帥,請留步。”

許大帥求之不得地站住腳步,轉過身來,卻還作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你還有何事?”

楚老板雙手一拱,深作一揖,“多謝大帥幫小人解圍。”

許大帥輕輕一笑,卻就坡下驢,“那你該如何感謝我呢?”

這話倒是將楚老板說的一愣,這個不善言辭的男人一時沉默,就這樣呆呆地立在許大帥跟前,許大帥則玩味地看著眼前這個戲子。

良久,楚老板才道:“不若今晚,小人請大帥仙客樓一聚?”

仙客樓算得上是同陽城頗上檔次的酒樓,而許大帥卻微微一笑,“改日吧,今晚本帥不得閑。”說完,轉身離開;留下楚老板仍站在大街上,直直地望著那男人頎長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麽。

回到帥府,許大帥便喜滋滋地吩咐身邊的警衛,“去,先給本帥泡壺好茶。”一直在帥府處理公務的蔡副官聞聲迎出來,麵帶笑容地問道:“大帥出去一趟碰到了什麽事兒,這麽高興?莫非是......見著楚老板了?”

這段時間,拿楚老板來開許大帥的玩笑成了蔡副官最大的樂趣。本來被自己的副官這樣調侃,許大帥是應該發火的,隻是今日他的心情實在太好,便不打算與這屬下計較,於是接言道:“還確實叫你猜著了。我今日出巡,不但見著那戲子,還幫他解了圍。”

“哦,解圍?”蔡副官倒也被吊起了興致,便問是怎樣一回事。

許大帥將那來龍去脈講了一遍,還對蔡副官說:“後來,那戲子還要請我吃飯以示感謝,卻被我一口回絕了。”

蔡副官聽的一愣,“您不是昨晚想請人家吃飯、被謝絕了還差點兒不幹麽;怎的今日人家找上門來要請您,您又不答應了?”

許大帥哼了一聲,“昨晚是昨晚,他昨晚擺了我一道,今日我也還回去,這叫來而不往非禮也。”

蔡副官意外地看著這個平素裏豪爽大方、不拘小節的軍閥大帥,怎地就要跟一個戲子過不去。

“大帥......”

“嗯?”

“您啥時候變得這麽小心眼兒?”

許大帥一個沒忍住,給了這狡猾的副官一腳,“你少給老子廢話。今晚去聽戲的時候,別忘記再給那楚老板多備幾個花籃......”

還沒待許大帥說完,蔡副官便截斷他,“大帥,今晚咱們怕是聽不成楚老板的戲了。”

許大帥聞言,似是意識到什麽,神情也嚴肅下來,“什麽事?”

蔡副官仍保持著那一臉睿智的笑容,遞給許大帥一個請柬。許大帥打開一看,原來是南城商會發來的,邀他去商討關於開辟新通商碼頭的事。

“終於坐不住了,這些富商老爺們。”許大帥一揚嘴角,從懷中翻出那份幾日前便由南城商會會長曹樂泰送來的文書,一手丟進了屋裏的壁爐中。

蔡副官此時才斂了斂臉上的笑容,“大帥這是打算......”

“他們早就圖謀不軌,”許大帥背著手,沉著聲音,臉色凝重,“也不知那些富商老爺們收了洋人多少錢,這才內外勾結;說是要開辟新通商碼頭、連通與南洋的貿易,實則是要打著合法商貿的幌子來賣鴉片!老子要真是同意了他們,要不了多久,我這同陽城就要改叫大煙城了。”

蔡副官未接言,隻扭過頭去,望著壁爐處,爐內的火苗似乎燒得很旺......

當晚,楚老板自然是沒有收到許大帥的花籃,他邊描著自己的戲妝,邊想著今日白天發生的事。“家不存,國何在?大煙這東西往小裏說害人身心,往大裏說就是荼毒民族!”原以為,這個軍閥大帥就是莽人一個,卻不想他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想來,他也是個心懷家國之人。今日這件事,多多少少教楚老板對許大帥有些改觀。

“楚老板,您的《大登殿》該上了。”一個龍套進來提醒他。

“嗯,知道了。”楚老板這才起身,準備上場。

“講什麽節孝兩雙全,女兒言來聽根源......”楚老板的大青衣亮相,依舊是滿堂喝彩。隻是,台下正席上的兩個專座卻是空的。

一場大戲下來,楚老板又重新回到後台,早有戲院的小工上來遞過一壺清茶;他捧著茶壺潤了口嗓子,心中卻仍在意著今晚台下那兩個空空的座位。

“他今日果然不得閑啊......”

既然身為大帥,定不會有那麽多空閑的時間,每晚都能來聽戲。這本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怎的今日倒叫自己如此惦記呢......楚老板端著茶壺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