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麵容白淨,劍眉星目的極為俊美。下頷無須,看著不過十八九的樣子。第一個反應是對方是宮中的宦官,可是眼角落在對方石青的袍子上時,卻是又否了這個猜測:宮中宦官不會穿成這樣,要知道,宦官和宮女都是一樣的,都有特定樣式的衣裳,以此來分辨身份。

可宮裏除了宦官之外,男人也就那麽幾個——

陶君蘭隻覺得心跳得更快更慌張了。

除了後悔之外,她還覺得自己倒黴。竟是遇到這樣的事情,又遇到這樣的人。

陶君蘭輕輕的掙紮了一下,對方立刻將手上的力氣加大了幾分,怎麽也不肯讓她掙脫開去。

陶君蘭也隻是試探一下罷了,見對方不肯放,也不敢再過分掙紮:觸怒了對方,也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呢。

再偷偷的打量對方,卻是見對方雙眉微微蹙著,微微帶了幾分不悅的味道。如此,陶君蘭自然更不敢再掙紮了。也不敢再看對方,將目光移開來。

而此時,一聲女子的嚶嚀之聲又突兀的發出了。仍是方才的聲音,帶著一種微微痛苦的味道。隻是不知道怎麽的,那嚶嚀聲聽了,卻是讓陶君蘭覺得有些耳根子發燙。

鬼使神差的,陶君蘭往那聲音發出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偏偏,她麵前的薔薇稀疏,竟是正好讓她的目光穿透了過去。

於是陶君蘭就看見了兩個衣衫狼藉的人抱在一處,那女子被壓在下麵,雙目緊閉,麵上說不出是痛苦還是歡愉,雙手卻是緊緊的攀著她身上男子的脖子,雙腿更是大張,環住了男子的腰間。而那男子的樣貌卻是看不清,隻能看見身子在不停的動作。

陶君蘭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整個人都似燃燒起來。心更是“突突”的狂跳起來,說不出是覺得驚訝還是害羞,又或者是覺得害怕。

陶君蘭忍不住簌簌的顫了起來,隻是整個人卻都是似呆了,竟是連眼珠子都是忘記轉動,就那麽一動不動的傻傻的盯著那二人死死的瞧著——

倒是那男子忽然又伸出另外一隻手來,掩住了她的眼睛。這才讓她緩緩的找回了神智。隻是不知道怎麽的,身子卻是一隻發顫,怎麽也停不下來。

陶君蘭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情景,她實在是覺得太過震撼。震撼過後就是茫然,而茫然中微微又帶了幾分好奇:從前,她不僅沒見過,就是聽也沒聽過這樣的事情。

不過回過神來之後,她卻是再不敢看一眼了,簌簌的抖著,頭卻是死死的埋了下去,連動也不敢動一動。其實若是可以,她甚至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因為那女子的嬌吟的聲音和那男子的粗喘聲音實在是聽得太清楚了!清楚得讓人恨不得自己這會子是個聾子!

忽然,捂著她的手就撤了回去,接著就被拉住了胳膊。

陶君蘭剛反應過來,就看見對方沉靜的看著她,然後下巴一揚,輕輕的指了指她來時的那條路。

此時陶君蘭腦子裏微微有些混沌,足足反映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當下忙點了點頭,然後輕手輕腳的往回退去。

那男子也跟在後頭。

心思複雜的一直退出了石榴林,回到了小路上,被傍晚的涼風徐徐的一吹,陶君蘭這才慢慢的找回了冷靜和自持。

偷偷的看了一眼站在旁邊氣定神閑的男子,她卻是又有點兒冷靜不下來了,心中著實忐忑得厲害,也不知道對方會如何處置這件事情。

對方顯然不是普通的男子:能在內宮走動的,畢竟就那麽些人。要麽,是皇親國戚,要麽就是本就居住在皇宮裏的。前者若是進宮,身邊肯定會有人帶路,所以陶君蘭便肯定,對方是後者。對方如此年輕,肯定不是皇帝,那麽就是皇子了。隻是,不知道到底排行第幾……

而且對方為何會來偷聽,又怎麽身邊沒帶人?最終要的,當然是對方究竟會不會選擇滅口?

這樣想著,陶君蘭隻覺得周身都是冰涼一片。明明是春風明媚的天氣,可竟讓她有一種東風凜冽之感。

心中又是忐忑又是害怕,以至於陶君蘭竟是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連行禮都忘記了。

直至對方冷哼一聲。

陶君蘭驀然反應過來自己的身份和對方的身份,慌忙蹲下行禮:“奴婢給主子請安。”不知道對方的具體身份,隻好用含糊的主子二字來替代。

可對方沒說話。

陶君蘭滿心不安,悄悄的抬起眼皮用餘光去瞧對方。

隻見對方麵容沉靜,絲毫表情也無,一雙眼睛如墨如漆,幽深得像是深淵巨口一般,幾欲將人吞噬進去。

陶君蘭一顆心沉到了最底,而後一片冰涼。那種感覺,就像是她在浣衣局裏,冬天時候洗衣裳一樣,雙手浸在冰水裏,漸漸的如同一個冰疙瘩一般冷。冷得像是沒了知覺,冷得像是再也捂不暖和。

就在陶君蘭滿心冰涼的時候,一絲絲的僥幸卻是又從心底升了起來。想了想,她咬牙輕聲道:“奴婢是二皇子宮中伺候的宮人,不知主子還有沒有別的吩咐,若沒了,奴婢這就告退了?二皇子還等著奴婢回去伺候呢。”

她選擇在此時透出自己的身份,又故意誇大了自己在德安宮的地位,為的就是讓對方投鼠忌器。

畢竟,二皇子是皇子。二皇子看重的宮人若是不明不白的消失了,那肯定不可能就這麽罷休的。到時候,自然隨之而來的就是麻煩。對方若想滅口,為的也是麻煩二字。可若真滅了口,卻也是麻煩二字。就看對方怎麽選擇了。

想了想,陶君蘭被袖子遮住的手緊緊的握了握,鼓足勇氣抬起頭來,與對方對視後誠懇言道:“方才我什麽也沒瞧見,什麽也沒聽見。”

對方卻仍是一點兒反應也沒有——隻是一雙幽深的眸子緊緊的落在她的麵上。其中隱隱的銳利之色,似乎能透過她的眼睛直接探進她的心底,去窺見她的心思。

陶君蘭隻覺得對方氣勢懾人,竟是一動不敢動,最後背脊上竟是漸漸的被重重冷汗濕透了。被風一吹,隻覺得涼悠悠的,竟是有了三分冷意。

最終,陶君蘭聽見了對方含糊的“嗯”了一聲。隻覺得如蒙大赦,一時間竟是控製不住的露出了幾分劫後餘生的釋然來。

結果就見對方笑了,唇角那麽微微一挑,雖然隻有些微的弧度,卻是讓整個麵容乃至整個人都看著不一樣了。

沒了冷冽銳利,倒是親和了許多。

陶君蘭被這個轉變看得又是微微一愣神。不過這次她控製得極好,沒再泄露出來。

失神也不過是微微一瞬的事情,陶君蘭很快就緩過來,忙低下頭去,認真的再次行禮:“若主子沒別的吩咐,奴婢這就告退了。”

說著,她便是躬身往後退去,然後卻是冷不丁的被那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陶君蘭一僵硬,略有幾分驚慌的抬頭看去,聲音都不自覺的帶了幾分輕顫:“不知主子還有什麽吩咐?”

此時,她心中的反應是:莫非他改變了主意?還是決定殺人滅口?

這種揣測,陡然就讓陶君蘭生了三分寒意和七分懼怕慌亂。

好在對方卻是搖了搖頭。

於是陶君蘭一顆高高懸著的心,再度跌回了胸腔,隻是又有幾分忐忑,不知道對方是要做什麽?這樣叫住了她,卻又不說話……怪嚇人的。

對方鬆開手,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陶君蘭一眼。

陶君蘭不明就裏,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傻傻的盯著對方。

對方靜靜的看了她一陣,然後伸出手來,招了招。

陶君蘭頓時就明白了:“您是要奴婢跟著您?”

對方輕輕一頷首。雖沒了別的動作,卻也沒再繼續走,反而站在原地等著。那架勢,讓陶君蘭就是想磨蹭也不敢了,於是隻好跟上去。

陶君蘭隻覺得心裏更不安了,活像是揣了一隻兔子,亂跳得厲害。

對方一直沒說話,更沒了什麽威脅的動作。而且走的地方也是人越發多了起來——路也是她曾經走過的。而且很快出了內宮,往皇子們住的宮殿方向去了。

可正是因為如此,陶君蘭才覺得心中越來越不安穩了。對方越是不說不做,她就越是覺得心慌意亂。然後會情不自禁的去揣測對方的意圖。

莫非,是要看看她是否撒謊了?所以要帶著她去德安宮印證一番?又或者,幹脆去德安宮將自己要走再做別的處理……

陶君蘭心裏很明白,自己這樣的宮人,在主子們的眼裏,著實連一個心愛的玩物也比不上。要將自己要走,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

更何況,她也並非是二皇子身邊得意的人選,隻不過是個連二皇子麵也沒見過的宮人。德安宮,缺了她也絲毫不會有什麽不妥。

所以,其實她一點保障也沒有。而對方若發現了這一點……

陶君蘭抬起頭來,偷偷去窺探對方的背影,看著那挺拔的石青色,她隻覺得橘紅的夕陽照在上頭,都成了暗沉無光的顏色。

當德安宮近在咫尺的時候,陶君蘭心中的不安懼怕,也達到了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