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任重道遠

信中言辭決絕,若顏釋曲違命不遵,也許有恒也會發生一場內戰——在國君與儲君之間。

這樣一來,明擺了沒有任何餘地。

“我修書回去,這到底是為什麽?”顏釋曲眼中盡是不甘,這樣突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芒棘看過那封信後,表情一直淡淡的,“有恒國君不會無故寫這樣的信給你,定是有恒發生了什麽事,就是你現在修書回去,這一來一回也需要時日。我看你就聽從有恒國君之言,過幾日我們就將潛入盛京,原本這樣冒險的事便不會讓你參與進來。”

顏釋曲道:“芒棘,我這一走,有恒的軍隊都要隨著退兵,事出突然,我怕事有蹊蹺。”

此刻,屋子窗外似乎拂過一陣異風。

屋中幾人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異樣,潛入新阾縣的雖有百來人,但為了不引起任何注意,所有人都分散在幾個客棧中,並沒有全在一起。

能在芒棘身邊一起議事的自然都是幾張老麵孔,方才窗外拂過的異風絕不是普通的風吹樹葉那麽簡單。

所有人看向芒棘,芒棘慢慢走向窗戶,把支架撐起,對著外麵說道:“既然來了又何必躲躲藏藏,兩軍交戰不殺來使,我姑且當你為來使。”

終於那個沉寂而快速的身影出現在窗戶之外。

“易昭,竟然是你。”芒棘嘴角微微勾起弧度,“這樣看來,我們到新阾縣對於齊盛新帝來說,已不是秘密。”

易昭抱拳向芒棘行禮,他用的並不是對待敵國首領的禮儀,也就是說在他眼中芒棘依舊是曾經的那個神暝宮主。

隨後他不發一語,將一封信交到芒棘手中。

芒棘接過信,易昭一轉身便快速的消失在夜幕之中。

聞人逐和秋呈傑都快速的跑過來想要追出去,卻被芒棘伸手攔住,“不要去追。”

其他人心中也非常明白,一來易昭就是以輕功見長,若他無心戀戰一心隻想著逃跑,在場也許沒人能追上他。

二來,他們的棲身之所都已經暴露,去追,追不上是小,若反過來中了對方的埋伏,這就實在因小失大。

此刻的芒棘緊緊的捏著手中信封,因為她看得真切,信封上的‘字呈芒棘’四字出於顏晉楚之手。

聞人逐注意到芒棘的神情,說道:“有恒軍要退出戰役,我們的部署和打算都要改變,我現在就去安排。”

說著,他便率先退了出去。

安排部署也許並不假,但更主要的也許是想暗示在場的所有人,給芒棘一個單獨看信的空間。

果然,其他人陸續告辭,最後屋中隻剩下芒棘和畫汝。

當畫汝的目光觸及芒棘手上的信,就連一直後知後覺的她也說道:“最近宮主都沒好好睡過,今晚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我去為宮主準備一碗參湯好提神。”

終於屋中隻剩下芒棘一人。

她摩挲了信封一遍又一遍,揣測著顏晉楚會在信中寫些什麽,甚至她有點害怕打開這封信。

最後她自嘲的一笑,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刻,自己還在逃避什麽?

打開信還能聞到一抹淡淡的墨香,這封信還算是新鮮出爐的。

果然是顏晉楚的親筆書函,一開始芒棘就猜測有恒國君的態度突然轉變會與顏晉楚有關,不想還真是如此。

信中顏晉楚很誠實的向芒棘交代,他讓守鶴也就是現在的太後修書給有恒國君,用有恒皇後韓月蘭的性命做要挾,讓有恒退出齊盛與齊麟的恩怨。

其實他們根本沒有能力去傷害身在幽淨穀的有恒皇後,但是守鶴自曝身份,說得煞有其事,一心全撲在韓月蘭身上的有恒國君自然怕有萬一。

有恒國君願意把有恒交給顏釋曲,那是因為顏釋曲是韓月蘭的孩子,若韓月蘭不在,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去和顏釋曲相處。

隻是顏晉楚有時間和有恒國君一來一去慢慢的寫信劈情操,可芒棘和顏釋曲縱使知道真相也根本沒時間再修書跟有恒國君慢慢解釋,要把來龍去脈清楚的告訴有恒國君也隻有讓顏釋曲先退了兵回到有恒才能慢慢解釋。

而芒棘這一邊卻已經是箭在弩上不得不發。

顏晉楚,好算計。

信的最後,顏晉楚說,他在皇宮中等著芒棘,希望兩人能談一談,他願意把芒棘的身份視為齊麟女帝,他作為齊盛新帝,他們的交談可以算是兩國交涉。

芒棘冷笑,她憑什麽同意交涉,其實她心中最擔憂的不就是顏晉楚不願放下帝位,甚至顏晉楚曾經的接近真的隻是為了皇位而已。

兩國交涉,這四個字深深刺痛著芒棘的心。

秀寒一別,再見時,竟要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來他們之間的關係?

剛想扔下信,卻發現還有一張信紙卡在信封中,芒棘抽出那張信紙:芒棘,你收到這封信時,沒有進入新阾縣的齊麟軍就已經被齊盛軍包圍,你必須來見我,我在皇宮等著你。

芒棘深吸一口氣,心中沒有意料中的震驚,有的似乎隻是了然。

這一路從邊境戰到盛京,齊盛的軍隊看似且戰且退,但其實都在為最後的夾擊做著準備,芒棘也好像從未想過真的要複齊麟國,她隻是無可奈何的必須這麽做,縱使她並不願意。

齊麟和齊盛之間需要一個了結,最後的最後,不過她與他之間需要了結。

……

第二日,原本該以最快速度離開的顏釋曲久久不願離去,隻因他覺得從最初就給過芒棘承諾。

“就算能在有恒君臨天下,對我來說也未必是什麽得意事,這世間善惡難辨,朝堂上更是忠奸難分,我沒有有恒一樣可以過得很好。有恒的天下失去便失去罷,我自有自己的軍力可以助你。”

芒棘微微一笑,什麽都沒有說,舉手就是一手刀把顏釋曲劈暈,隨後對他身邊的司元說道:“怎麽對他最好,你心知肚明,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了,你是帶你主子回有恒,還是聽從他的意願等他醒來,同時有了齊盛和有恒兩大敵人。司元,你自己決定。”

司元二話不說就背起顏釋曲離開。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芒棘的神情深邃,顏釋曲,方才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真抱歉,留給你最後的記憶竟然那麽糟糕,你不會覺得我是潑婦吧?

其他人看芒棘送走顏釋曲,明白她一定有自己的打算,都等著芒棘開口。

半餉之後,芒棘終於如沐春風般的一笑,“現在情況有變,齊盛新帝已經知道我們在新阾縣,突襲計劃自然行不通,我們得用最快的速度從長計議。不過大家都勞累多日,今天晚上,我們好好吃一頓。”

眾人都覺得芒棘的情緒有點異常,雖然很想知道昨晚由易昭送來的信上到底寫了什麽,可他們也知道,那封信一定早已化成灰燼,而內容,這天下間除了芒棘知道,也許隻有寫信的人才知道。

芒棘說晚上好好吃一頓,白天可沒讓任何人閑著,讓微生文和聞人逐親自通知他們四散在各個客棧的精英,行動有變,在告知的同時要留意四周有沒有齊盛的奸細,以決定他們這次的行動到底暴露了多少。

秋呈傑的生意遍布天下,芒棘便讓他去自己的店鋪中打聽最近有沒有聽到什麽奇聞。

而她自己似乎也在忙著,雖然不知道忙什麽,但因為畫汝一直跟在她的身邊也讓其他人比較放心。

到了晚上,芒棘的心情看上去極好,一直胃口極差的她,果真吃了不少東西,最令眾人驚訝的是最後一道菜。

據說是芒棘親手所製的餐後甜品,看上去色澤黃而瑩潤,質地應該極軟,隨著剛放到桌上的盤子還在微微晃動。

“這東西叫芒果布丁。”芒棘一笑,把目光轉向秋呈傑,“你們沒見過,但秋莊主也許會有印象。”

芒棘也隻是推理,秋呈傑穿越時是十歲,那個年齡最好吃這樣的零食,他的父母一定買給他吃過。

從秋呈傑的眼神中就看出他情緒激動,率先拿起小勺子在芒果布丁上舀了一勺,放在嘴中。

古代條件有限,做這種許多較多輔料的甜品始終打不到現代的感覺,但秋呈傑卻慢慢品著,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芒果布丁在口中慢慢融化,淡淡的芒果味滑成他的肚腹,回味出的是無限滋味和感慨。

穿越前一刻,在他和父親下水之前,媽媽還拿出過一個芒果布丁給他,可芒果布丁隻有一個,妹妹撅著小嘴巴,一臉不高興。

最後他和妹妹一人一勺分吃了芒果布丁,而爸爸媽媽則在一邊看著這對感情甚好的兄妹,笑成一片。

古代甜點無非這個糕那個糕,布丁這樣的甜點從沒見過,最主要其他人也從不知道芒棘竟然會下廚。

麵對眾人懷疑的目光,芒棘隻是淡淡的笑,我會告訴你們我是一個考證達人嗎?別說甜點,本女王什麽不會?就是你們要喝咖啡,我都能泡出最專業的咖啡來讓你們品一品,隻是不知道那烏漆嗎黑的**,古代人敢喝嗎。

秋呈傑旁若無人的吃著芒果布丁,最後竟有一行熱淚順著他日漸衰老的臉龐留下,他比起眼睛,讓最後一口布丁化在嘴中。

良久,他才慢慢道:“芒棘,能在這裏吃到芒果布丁……我真是沒想到,它勾起我童年的回憶,也讓我覺得我的人生也曾有過美好。”

秋呈傑的身份也許不及在場其他人貴重,但他也算是武林前輩,一個快步入晚年的老者竟然吃布丁吃了哭了,還說出這樣的感歎,眾人對自己麵前的布丁越發好奇。

終於每一個人都把自己那份布丁吃了,每一個都對布丁的口感嘖嘖稱奇,在慢慢進入夏季的時刻,飯後吃上這樣清爽可口有淡淡果香的小甜點實在是件很享受的事。

幾個人心中突然都有這樣一個想法,今早被芒棘打暈被司元帶走的顏釋曲真是個沒口福的家夥,這芒果布丁,縱使他能登上帝位也絕不是想吃變成遲到的。

吃完晚飯,芒棘恢複了以往的凝重,召集一眾人到房裏,其他人也都明白,現在非常時期,偶爾的放鬆有一刻已經夠奢侈,芒棘一定已經有了打算。

所有人一到芒棘屋中就聞到一抹淡淡幽香,其他都沒在意,芒棘是一個很淡雅香料的女子,平時到她屋中也可以聞到淡香,並不算稀奇事。

有一人,眉頭微微一皺,那人便是聞人逐。這香味對於他來說,有點熟悉,可縱使熟悉也並未感覺到有什麽不妥。

顏釋曲的離開使得原本每一次一議事就略顯擁擠的房間寬鬆很多,聞人逐,微生文,秋呈傑靜靜的看著芒棘,等她開口說話。

芒棘的目光一一落在他們身上,最後低下頭道:“昨天易昭送來的那封信……我可以把信的大致內容告訴各位。目前的狀況很不樂觀,我們的行動被顏晉楚洞悉,同時在我們之後的軍隊也已經被他控製……”

在座幾人的目光皆是一怔,不過很快恢複平靜,他們以後的命運如何根本不重要,在場的幾人都早已下定決心,此生就跟隨芒棘,無論上天下地,是生或是死。

芒棘繼續道:“他要我以齊麟女帝的身份去盛京皇宮知道他,而我們兩人將以兩國帝王的身份展開交涉……”

“芒棘,不能去。”微生文出聲打斷芒棘的話語,同時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猛烈一動,隨即便感覺到渾身乏力,就連坐在椅子上力氣都沒有。

坐在他旁邊的秋呈傑下意識要去扶,在俯下身時突然也感覺到一陣乏力,他比微生文更直接——直接暈了過去。

芒棘起身,慢慢的走到正在運功不想暈過去的微生文的身邊,她從手腕上褪下古靈鐲,帶到了微生文的手腕上。

“微生文,上一次是顏釋曲對你用這東西,這次我不但用了這個,還有了點其他的,都是些會讓人失去意識的東西,雖然對你站著微生武身體有點非議,但我承認我並不希望你消失,所以我把古靈鐲給你,希望‘係魂’能讓你永遠留在這世上,直到你不想留為止。”

微生文掙紮的舉起手,可是他一點力氣也用不出,他想拉住芒棘的手腕,可他好不容易舉起的手卻順著芒棘的衣袖滑落到地。“芒棘,不要,你不可以去,他已經不是當初的他,現在的他是齊盛的皇帝,他怎麽能容忍你這個前朝餘孽,你去——會死的。”

“也許是吧。”芒棘把微生武扶好,讓他靠在一邊的牆上,“也許我會死,但我一人死,總好過連累你們,還有那些跟著我們拚搏許久的人們一起死來得好。”

“芒棘,不要去……”微生文拚命的搖著頭,因為乏力,從旁人看來他的頭隻是微微晃動,但其實他已經用盡此刻能用的全部力道。

看到微生文和秋呈傑先後中招的聞人逐早就坐在位置上運功,卻發現自己體內的真氣完全不聽使喚。

芒棘看向聞人逐,淡淡一笑,“三哥,不要掙紮,你們都是人傑,為了防止意外——沒錯,芒果布丁中加了東西,我房間中的香味也有異常,還有你們坐的位置上也塗抹了藥物,都是神暝宮的好東西,靈得很,你懂的。”

聞人逐的溫文爾雅再也不見,他略顯艱難,“芒棘,你明知道,就算是死,我們也願意與你共赴。”

“可我不想你們跟我一起死。”芒棘站起身轉過臉,“其實聞人逐,你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出頭,用那個世界的話來說,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也想過你的皇圖霸業,可最終卻因為我放棄。

你放棄的已經夠多,我怎能讓你把命都放棄了呢?我聞人芒棘在這個世界三歲慘死,那個世界又被自己剛領證的老公殺死,如果這一次顏晉楚真的是想殺我,我想我也活夠了,活膩了。”

聞人逐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也開始漸漸模糊,“芒棘,你真的覺得,若你死了,我們還能好好活著?你真的覺得,若你有事,這個世界還會安寧?”

芒棘搖了搖頭,“聞人逐,其實我好累,好多責任像山一樣壓到我的身上,我覺得自己好無辜,也許三歲前的聞人芒棘真的是我,可是去過別的世界一圈,說句不忠不孝的話,我的國仇家恨早就沒有那麽刻骨銘心,我願意以齊麟女帝的身份站出來,緊緊是怕辜負太多人。”

聞人逐最後的一絲意識在芒棘說話中漸漸消失。

芒棘在確定了幾人真的已經失去意識後,對外喚道:“畫汝,進來。”

畫汝應聲而近,幫著芒棘把三人都搬回**,“宮主,我……”

“畫汝,他們在短時間內都不會醒。這一次的事我並沒有瞞你,是因為我相信你能理解我,若能保證他們的絕對安全,我也願意帶著你一起去,因為我們兩人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

可是,他們三人現在都毫無還手之力,隨便來個圖謀不軌的強盜便可以輕易殺了他們,所以畫汝,我隻信任你,隻有你能在這裏保護他們。也許我的話語很悲觀,可是畫汝請你相信我,我不會輕易的讓自己死去,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命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

畫汝突然跪在芒棘的麵前,“宮主,你的話畫汝都願意聽,畫汝也願意相信宮主所說的一切。其中畫汝心中所想很簡單,既然我是幽淨穀的預言者,而宮主是屬於我的帝星,我便永遠跟隨宮主,若宮主死了,就算是地府,畫汝一樣忠心追隨。”

“好。”芒棘微微一笑,“這裏交給你了。”

說完,芒棘快速離開房間,輕輕一躍便消失在客棧之中。

客棧的暗處有一個身影,在看到芒棘離開後,也悄然跟上。

屋中走神的畫汝,急著趕往盛京皇宮的芒棘,都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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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醒來,周圍一切變得虛無縹緲,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就算觸碰自己都隻會穿身而過。

原來她變成了一抹幽魂,不知自己的過去,更不知自己的未來。

沒有身份的幽魂無法投胎轉世,無法獲得真正的解脫。

從此她代替別人活著,為的隻是尋找真正的自己。

當她一次又一次用別人的身體睜開眼睛,她用自己的思想過著別人的生活,看盡世間悲歡離合,聽遍天下承諾誓言。

卻沒有人在她用另一個身份出現時認出她。

她是被塵世拋棄的人,她是不記得過往卻苦苦尋覓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