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算計 (二)

大賈氏就把一眾下人都遣了下去,把小賈氏昨天跟她說的,又跟梅大人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說完,搖頭道:“我這個妹妹,幾年不見,連我這個姐姐也有些不識得她了。這樣陰損的主意,如果是以前,她是萬萬想不出來的。那周家,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妖魔鬼怪地兒,竟把她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說著,就露出了悵然之色。

在她心裏,她的妹妹還是那個會因為不小心捏死了一隻螢火蟲而放聲大哭的善良孩子;還是那個為了看到曇花的盛開,拉著她覺也不睡,守著花開的少女;還是那個,為了拯救被人構陷的家人,不惜嫁給一個半身癱瘓的殘疾人的義女。

現在,這個雲淡風輕說出這個可怕計劃的女子,究竟是誰?

大賈氏的心裏,有點寒。

梅大人卻擊掌歎道:“好一個女中丈夫,難為她一個女子,竟想出如此妙計來。就是一般的男人,也及不上她。”

又對大賈氏道:“你啊,未免也太婦人之仁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家族的榮耀,就得懷菩薩心腸,施雷霆手段。你想想,二妹她嫁了那麽一個人,如今竟然被老太太賦予了這樣重大的任務,她該有多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但凡她軟弱一步、退後一步,背後,等著她的隻怕就是懸崖萬丈。她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弱女子,在那個家唯一的依仗就是老太太的寵愛。如果她這件事沒有辦成,或辦砸了,你想想,她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尤其是,她連個孩子都沒有。她在那個家爭這些,為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你們,她的家人。如果不是她,現在我和你估計還在京城候那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有的缺,就算有了,也不知道派到北邊哪個旮旯地而去了,哪裏能一家人來這江南享福。還有小舅子……”

“得得得,”大賈氏打斷了梅大人的長篇大論:“我知道了、我曉得了,還不行嗎?一聽到你這長篇大論,我頭就疼。”

“真是我的好夫人。”見大賈氏轉過彎了,梅大人就親了大賈氏的臉一口。又道:“這件事,你也不必費心,妻有事,夫服其勞,保管給你辦得妥妥帖帖。”

梅大人曉得大賈氏心慈手軟的性子,擔心她反而壞了事,主動接過了這事。

卻聽得一個聲音突起:“殺雞焉用宰牛刀?叫我說,這點小事兒,用不了娘出手,也用不了爹出手,隻管交給孩兒就是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唬了大賈氏和梅大人兩公婆一跳,定睛一瞧,卻是他們那個一出去就好像放跑了的羊,不曉得哪裏才是家的臭小子。

幾個月不見,梅書瀚的白臉變成了黑臉,一笑,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來。

“爹、娘,不孝兒書瀚回來了。”

梅書瀚一撩衣角,就要給大賈氏和梅大人行大禮。

哪等他跪下,大賈氏早就一把把他攬到了懷裏,“兒啊”“心肝肉啊”地一陣亂叫,又是問他在外頭可好,又是問他怎麽瘦了,又是責怪小廝沒有照顧好他。直到吃了午飯,梅書瀚才脫得了身。

梅大人又把梅書瀚叫到書房,考了他的功課,見都妥妥當當的,這才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

“這回回來了,就陪你母親過年吧。她真的很想你。”

“就是這麽打算才回來的。”梅書瀚笑道,又提起了先前的那事兒:“父親母親先說的那事兒,交給我好不好?我保證給你們辦得妥妥帖帖。”

梅大人審慎地打量著梅書瀚的眼:“你不是存了別的心思吧?”

這個兒子雖然聰明果敢,可心性和他母親一樣,都很善良,實在是讓他很難相信,他竟然會主動請纓辦這種他絕對不會認同的事情。

梅書瀚就咬牙切齒地道:“爹你是不知道,那紅七,雖然長了張漂亮的臉,心腸卻狠如蛇蠍。你不知道,她,她有多可惡。”

說起此事來,梅書瀚就目眥欲裂,簡直恨不得把紅七給撕碎了。

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與紅七結下了這般深仇大恨。

問現在的紅七,她估計隻能聳聳肩,歎一句“子非魚”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紅府的老太太這邊。

今兒個的福壽堂,那真是熱鬧得緊。

先是三太太到了,帶來娘家嫂子前幾天叫人送的綢緞過來給老太太。說是嫂子兄弟那邊送過來的蜀錦,剛出的樣式,那邊大戶人家的老太太都流行穿這個。與江南這邊的花樣大有不同。

雖不是什麽貴重物件兒,送給老太太瞧瞧新鮮。

老太太雖常年多穿緇衣,但也喜歡鮮亮的東西,邊看邊嘖嘖稱奇。

“果然與我們這邊的不一樣。我們這邊的花樣大多素雅,講究的是自然,就是鮮亮的,大抵也離不了這個框框去。這蜀地的卻大不一樣,用色大膽,很多顏色搭配,都是這邊不用的。構圖之繁複華麗,我們這邊真是趕不上。偏偏看起來,還是很和諧的。”

“怪不得家裏的老人都說,老太太才是最會穿衣的哪一個。我們這些小輩啊,拍馬也趕不上。光聽這行家裏手的話,我啊,就服了。”

三太太滿臉欽服地讚歎道。

老太太屋裏的雪鬆、鶴兒、秋菊、桂香幾個也跟著湊趣兒。把個老太太哄得那是笑得合不攏嘴。

就在這時,二太太、四太太並大太太也到了。

大太太倒不是有意要來的,而是路上見了二太太、四太太。二太太、四太太抱著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就把她們的來意同大太太說了。大太太雖然不待見二太太,不過,一聽說是為了換親的事,也不顧前仇,便也跟著來了。

老太太就命了人也與她們幾個上了茶,笑道:“今兒個我這裏來的可真齊整,卻是要上演《逼宮》還是《禪位》呢?”

老太太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幾個太太卻是心裏一震。

還是三太太反應最快,笑道:“我的書讀得少,什麽《逼宮》、《禪位》我不知道,我就隻會這一出《彩衣娛親》,老太太您看怎麽樣?”

說著,三太太就把剛放桌子上的一匹蜀錦裹在了身上,像鳥兒一般,東跳跳、西跳跳,一會兒把蜀錦揮過二太太的鼻尖,一會兒把它揮過大太太的頭上,弄得兩人連忙避讓,狼狽不已。

老太太指著三太太,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你個猴兒、你個猴兒,都是當了主母的人了,還這般皮。也不怕被人笑話。”

“隻要老祖宗能笑口常開,長命百歲,我被人笑,又算得了什麽?”

三太太此時已轉了一圈,就又回到了老太太的麵前,做著戲子的模樣,行了個福禮。

“請老太太賞。”

“好好好!”老太太就果真叫雪鬆拿了幾錠銀子來賞給三太太,三太太還真就接下了。眾人還以為到這裏也算完了。誰曉得,三太太衣袖半遮麵,把銀錠子用牙齒一咬。

“還好,這回的老婦人是個真菩薩,不假、不假。”

這下子,連二太太也禁不住笑了。

有時候,也怨不得這老太太最疼這三太太,這全家上下,就再找不出一個,能像她這般放得下架子逗老太太開心的。

二太太就在心裏暗自嘀咕:怪不得皇帝都愛佞臣。

老太太笑得無力,雪鬆幾個服侍老太太在榻上倚了,桂香輕撫著老太太的背,給她順氣。好一會兒,才消停下來。

老太太揮了揮手,雪鬆曉得她是同太太們有話要說,帶著丫頭下去了,關了門,隻留了鶴兒在屋子裏服侍。而她則親自在外頭守了,以免有那膽大妄為的丫頭敢偷聽主子們議事。

她就是這麽一個妥帖細致的人,也難怪是老太太麵前的第一得意人,就連幾個太太都要敬她三分的。

而鶴兒則是老太太最喜歡的丫頭,常年服侍在她的身邊,片刻也不能離的。老太太有什麽事,從來都不避著她們兩個。

閑雜人等退盡,老太太才道:“好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們曉得我的脾氣,沒什麽事兒也不會都約齊了來煩我。說吧,是什麽事情?”

這話倒是冤枉三太太了,她卻不是和人約好的。

她來是存了私下探探老太太的口氣的念頭,此時見大太太、二太太、四太太都來了,她卻是不好說了。因此隻笑著道:“長幼有序,還是大太太、二太太先說吧!”

大太太、二太太暗自腹誹,老太太要你管家的時候,怎麽就不見你說什麽長幼有序啦?

聞言,老太太的目光就移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隻覺得心裏一哆嗦,到了嘴邊的話就有些吐不出來。對老太太,她心裏雖怨,但更害怕。

她就把求救的目光投給了二太太。

三太太就有些不悅,這讓她感覺好像大太太她們幾個是一夥的隻有她一個人被孤立了。尤其大太太以前一向和二太太不對付的,三太太有種被大太太背叛的感覺。看著大太太的眼中就帶了幾番寒意。

大太太就打了個寒顫。

不過,再看,三太太已經臉色又是慣常的笑臉了。

方才,是錯覺吧?

大太太暗想,心下卻有些忐忑。

二太太收到大太太的眼光,心中輕鄙,不過,還是開口了。

《奉詔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