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雪花在天空中輕輕旋舞，靜靜落在長安的白發上。
墨眸輕斂，長安望著懷中的沐璃，蒼白素清的臉上毫無血色，淡抹的眉目似被誰用素筆翩然輕擦，細長的睫毛如蟬翼般微微輕顫，淡色的唇瓣輕抿。
這樣的沐璃，讓長安無法抑製的疼痛，是他沒有保護好沐璃，才會讓沐璃的身體變得這般的孱弱，他幾乎能感覺到沐璃的生命在他指尖悄然流逝。
清淚，蜿蜒滑落。
淡唇，輕輕抖動。
墨容歡捂住自己的嘴巴，淚流滿麵的望著長安，將腦袋埋在千陌染的懷裏。
千陌染也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震的無法言語，雪花落在長安身上，而長安的眼淚落在沐璃淡色的唇角，一滴一滴，如朱砂點綴沐璃的素唇，越來越多的紅淚順著沐璃的唇角輕輕滑落，染紅了沐璃身上的白衣。
瞥一眼千飛羽，見他還在與畢懷毒說著什麽，將墨容歡身體扶直，千陌染飛身落在千飛羽麵前，第一次厲聲道：“飛羽，沐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恩公…他不行了？”說話的是畢懷毒，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在顫抖。
“哥，沐璃隻怕熬不過這個冬天。”千飛羽沉重的說。
死一般的沉默，良久，千陌染才問：“你們三個人聯手都沒有辦法嗎？”
畢懷毒搖頭：“我的解毒湯藥反而加速恩公的毒性症狀。”
“長安，他怎麽了？”千飛羽急忙問，能讓他這個風度翩翩溫溫吞吞的大哥氣急敗壞的來質問他，定是長安出了事，可長安不是好好的在向前走，雖然少年的背影看起來像是快要沒入西山的殘陽。
沒入西山的殘陽，想到這幾個字，千飛羽立即用輕功朝著長安飛身而去。
雪落長安，淚染朱砂。
千飛羽怔住了，隨後而來的畢懷毒也怔住了。
墨容歡哭著跑過去，拉住千陌染的手，聲淚俱下，哀求道：“陌染，你快去救救沐璃，好不好？”桃花眼似被水浸染，墨容歡凝噎道：“容歡才剛認了哥哥，不想這麽快就失去他。”
千陌染明白墨容歡話裏的意思，沐璃若是死了，隻怕長安也會跟著沐璃而去的，他很想救活沐璃，可他也無能為力，將期望的目光放在千飛羽身上，卻隻收到飛羽對著他搖頭，目光帶著歉意。
“容歡，對不起…”千陌染忽然很討厭對不起這三個字，就算他說一輩子對不起，也無法讓沐璃陪在長安身邊，無法還墨容歡一個哥哥，微微抬眸，千陌染看著空中盤旋飄落的雪花，心裏問道：難道容歡天下隻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夢想。
墨容歡怔怔不語，唯有眼裏的淚水一直往下掉落，她的哥哥從小就被人擄走，那些日子也不知道遭受過什麽虐待，好不容易逃出惡魔的爪牙，被樂霄所救，還取了一個那麽美好而又特別的名字，長安，沐璃曾說長安是一世長安的意思，哥哥和沐璃隻不過是簡單的相愛而已，又沒有礙著誰，為何他們就不能相守在一起，她記得沐璃的那些丹青裏都是唯願哥哥長安，可上天為何如此殘忍，要將兩人給生生分開，難道所謂的一世長安隻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奢念。
“飛羽，你的醫術不是也很高明的，連你也沒辦法嗎？”墨容歡將唯一的希望放在千飛羽身上，陌染曾說他的堂弟千飛羽醫術高超，可以活死人的。
“大嫂，飛羽其實與長安半斤八兩。”千飛羽猶豫道：“如果連長安都沒有辦法，那飛羽也愛莫能助。”他不過比長安了解更多的毒藥，比長安不懼蠱毒。
“千飛羽，你不是有聚魂丹。”畢懷毒忽然開口，長安的死活，與他無關，但他不想讓沐璃死。
“聚魂丹，隻有一顆，而且那是對心脈受損失血過多的人才有效，沐璃他的心髒…已經衰竭到經不起一絲藥物的洗練。”千飛羽解釋道：“你將蝕心蠱給他吃了，他體內的劇毒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有加重的趨勢，甚至還在一點點的侵蝕他的心髒。”
“可蝕心蠱本來就是解藥，我曾給一個可惡的女人下過無心花，後來因為一些緣故，就給她吃了蝕心蠱，她不是好好的。”畢懷毒有些不明白，就算是因為沐璃體內還含有長安的毒血，但也不該沒有緩解症狀反倒加重。
看著畢懷毒仰著漂亮的臉蛋，黑曜石的墨瞳帶著疑惑，千飛羽本來想要罵人的衝動瞬間湮滅無影，隻好有些無力道：“你不要告訴我你隻在那個女人身上試過無心花。”見畢懷毒一臉你怎麽知道的表情，千飛羽簡直無語問蒼天。
“畢懷毒，我問你，女人的血和男人的血有什麽區別。”千飛羽大聲質問：“你的血又為何利於蠱毒的存在。”
少年垂頭，望著落在腳邊的雪花，良久，才抬眸道：“我明白了，還是我害了他。”
“本來就是你，畢懷毒，你為何要如此，就算皇叔對你有恩，但你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的隨意害人，你到底懂不懂，有時你想害死一個人，卻不想死的是兩個，甚至更多。”墨容歡憤怒的說，她已經無暇顧及她的公主身份，對著畢懷毒的臉就是一巴掌，桃花眼充滿恨意的看著畢懷毒，厲聲道：“你給我走，我不想看到你。”
“你以為小爺想待在這裏，要不是千飛羽…廢了小爺的武功。”畢懷毒也怒目相視，他雖然憐憫沐璃，還受了長安一掌，但他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主。
“大嫂，畢懷毒是飛羽留下的，你要是有什麽不滿，就衝著飛羽來。”千飛羽對著墨容歡拱手道：“他與我的一位故人很像，我想要弄清楚一些事。”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墨容歡就算有多大的怨氣，也隻能吞咽，轉身靠在千陌染懷裏，淚眼朦朧的看著越走越遠的長安。
“陌染，我們快跟上長安。”墨容歡輕聲說。
“好。”千陌染應道，他知道墨容歡很在意沐璃和長安的，眼睜睜的看著那兩個少年變成這般局麵，心裏定然痛苦憤怒，所以他才沒有阻止墨容歡對畢懷毒發火，而且，若非畢懷毒，沐璃也不至於如此。
想起墨瀾還一個人躺在無人的院落，千飛羽走到被點穴的向野麵前，解開他身上被封住的穴道，千飛羽說道：“趙王此時昏迷不醒，你自己看著辦，若他有幸醒來，告訴他，畢懷毒千飛羽帶走了，讓他不要掛念，最好永遠都不要。”
最後一句話，千飛羽是貼著向野的耳朵說的，說完便示意畢懷毒跟他走。
但畢懷毒並沒有跟著千飛羽，而是對向野說：“向門主你趕快將趙王帶到皇宮，皇宮裏有的是禦醫，而且墨容坤也不會讓趙王死的，至於畢懷毒，以後可能無法在相助於他。”不著痕跡的瞥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千飛羽，畢懷毒歎道：“以往我以為苗疆毒聖誰都不懼，可現在才發現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被他挾持了。”向野打斷畢懷毒的話。
“也可以這樣理解。”畢懷毒斂眸說道：“總之畢懷毒碰到千飛羽，就像是走進了一條死胡同，進退兩難，隻有…”後麵的話消音了，良久，畢懷毒才說：“向門主，保重。”
向野雖然沒有完全明白畢懷毒的意思，但知道畢懷毒遇到了勁敵，甚至可能有什麽把柄被握在千飛羽手裏，才甘願被千飛羽牽著鼻子走，畢懷毒什麽性子的人，能讓他屈服的人，也許隻能是千飛羽那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畢懷毒，他陰狠毒辣，他心高氣傲，他目中無人，他睚眥必報，這樣的人現在卻說著對另一個人服軟的話，向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許，千家兩兄弟生來就是製服他們這些亡命之徒的。
“你也保重。”向野隻能如此說。
感覺到畢懷毒跟了上來，千飛羽回眸瞥了一眼少年有些紅腫的臉：“畢懷毒，你對墨瀾還挺忠誠的。”
“王爺對我有救命之恩，即使他救我，也隻是為了讓我為他效命。”畢懷毒淡淡道。
“可據我所知，是上一代苗疆毒聖也就是你師傅將你送給墨瀾的。”千飛羽說著自己知道的消息。
“是這樣沒錯，可有一次我被自身蠱毒反噬，差點沒命，是他找人將我給救活的。”畢懷毒解釋道：“若是沒有趙王，我早就不在這個世界。”
“原來如此。”千飛羽頷首。
“千飛羽你給墨容歡適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我與你的故人很像，你又要弄清楚什麽事，你到底在耍什麽花樣？”畢懷毒想起墨容歡對他發怒時，千飛羽對墨容歡說的那些話，尤其是最後那兩句，讓他摸不到頭腦。
微微一笑，千飛羽說：“如果我不那樣說，大嫂怎麽可能消氣，我這是在幫你。”
“鬼才相信你幫我，再說就憑墨容歡，她能將我如何！”畢懷毒傲然道：“你以為我會給她打我第二掌的機會。”第一掌不過是他潛意識裏認為那是墨容歡代替沐璃打他，他也不知道為何他對沐璃有一種說不出的矛盾情緒，一開始沐璃隻是他要對付的目標，後來他設計出現在沐璃的周圍，而沐璃也乖乖的救下被人欺負的他，再後來他將長安困在萬石窟，好讓趙王趁機將沐璃帶走，之後他假裝與趙王調…情，沒想到沐璃竟是那樣厭惡男男歡好的畫麵，甚至還引發了體內的劇毒，可沐璃竟能一直隱忍不發，要知道無心花所帶來的焚心之痛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接著他聽從趙王的吩咐為沐璃研製緩解毒素的湯藥，他傾佩沐璃的淡定和睿智，堅韌和勇敢，感歎於沐璃對長安的至情至性，驚歎於沐璃明明被夢魘折磨的痛苦不堪，卻在清醒後，從不埋怨，而是平靜的接受，唯有在死亡這件事上詢問過他，不過是為了能夠活著見到長安，他知道，沐璃唯一的願望就是陪在長安的身邊，哪怕多活一秒對沐璃來說都是一種折磨，這樣的沐璃讓他慢慢的從心裏接受，他開始認真的研製他身上的毒，可還是讓沐璃走上死局。
千飛羽知道畢懷毒說的一點都不假，如果墨容歡還要再打下去，受傷的肯定是她，而他大哥很愛護這個大嫂，勢必會與畢懷毒大打一架，所以他才適時開口相勸，眸光一瞥，見畢懷毒神情恍惚，不知道又在想什麽，千飛羽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畢懷毒，我要弄清楚的那些事…”千飛羽故意停了下來，望著回過神來的畢懷毒接著道：“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見少年臉色一變，千飛羽覺得好笑，故意道：“至於我要耍什麽花樣，你跟著我回禦劍山莊不就知道了。”
“你就是個惡魔。”畢懷毒恨聲道：“若不是我不小心著了你的道，你休想左右我。”
長安抱著沐璃，一步一步走出留夢樓。
雪花依舊靜靜飄落，一點點落在長安的頭上，落在沐璃的身上。
“安少爺。”十一喚道，看著長安抱著的四皇子，微閉的雙眸，似乎是睡著了，可輕輕垂落在身側的胳膊，是那樣的細弱，身上包裹的白衣上朱砂點點，唇角帶著血絲，他想問長安，四皇子有沒有事，可他看著走在雪天裏的白發少年，竟然什麽也說不出口。
長安抬眸，瞥一眼十一，並沒有說話，而是繼續向前走。
跟在十一身後的駱無憂驚訝的睜大了雙眼，因為長安的墨眸竟然血紅一片，可裏麵卻載滿殤絕。
素雪落長安，紅殤染墨眸。
半生披霜華，年華無限淚。
十一也是異常吃驚，長安竟然流出血淚，他與駱無憂守在留夢樓外麵防止墨瀾的人逃走，所以並不知道長安與沐璃到底發生了何事，但看長安此時的樣子，四皇子難道…不可能的，十一不相信，黑眸第一次出現了無助的神色。
“駱無憂，你說四皇子他不會有事的。”十一望著駱無憂顫聲問。
“有長安在，蕭公子應該…沒事。”駱無憂遲疑的說，可這句話他說的是那樣沒有底氣，想起長安的血眸，駱無憂就更加不確信了。
十一沉默，斂眉不語，良久，才道：“駱無憂，我要跟著長安，你回家吧！”
“你讓我回家。”駱無憂冷笑：“十一，你很好，我回，我現在就回。”
“我…”十一不知道說什麽，眸光一瞥，見墨容歡與千陌染也從留夢樓走出，緊接著千飛羽和畢懷毒也出來了。
“畢懷毒，你可知道，我想殺你。”十一走到畢懷毒麵前道。
“想殺我的人可多了，不差你一個。”畢懷毒冷聲應道：“再說，就憑你，也能殺我。”
“那加上我呢，苗疆毒聖。”駱無憂雖然氣悶十一，但聽到畢懷毒對十一出言不遜，便不由自主的開口替十一說話，與十一站在同一條線上，想到剛剛十一竟然要趕他走，駱無憂就想暴打十一一頓。
畢懷毒嗤笑：“原來是無憂公子。”
“正是在下。”駱無憂說。
“可我與十一的事，關你何事？”畢懷毒問。
“十一的事，就是我的事。”駱無憂理所當然的回答。
畢懷毒總算是明白了，原來這駱無憂竟然與十一走在一起了，心裏雖然有些意外，嘴上卻傲然道：“那我們不妨試試。”
“畢懷毒，你給我安分點。”千飛羽開口阻止：“你與我的事還沒了呢。”說著也不管畢懷毒冒火的雙眸，千飛羽對著十一說：“沐璃讓長安放了他。”
“畢懷毒，長安不殺你，十一更沒有理由殺你，你好自為之，我奉勸你一句，夜路走多了總有一天會掉進坑裏的。”十一瞥一眼千飛羽道：“畢懷毒就麻煩你多加管教了。”
“十一，你什麽意思，你憑什麽讓千飛羽來管教我。”像是被誰踩到尾巴上，畢懷毒立即反唇相譏。
對於畢懷毒的話，十一直接無視，看一眼千飛羽，說道：“千秋雪她剛剛跟墨容星走了，齊逸在暗中跟著。”
千飛羽頷首，表示他知道了。
“千莊主，這幾日多謝你了。”十一抱拳道：“墨瀾的事還盼你從中周旋。”
“你放心，墨瀾我還不放在眼裏，倒是長安…”千飛羽說：“十一，你知道長安要帶沐璃去哪裏？”
“不管是不是去我心中所想的那個地方，十一都會跟著長安。”十一說：“到時候，十一會給你消息。”
“好，我也會想想看有什麽方法能夠延續沐璃的生命。”千飛羽說：“你一定要穩住長安的情緒，讓他不要做傻事。”
十一點頭，千飛羽的擔心正是他所擔心的，不過十一相信長安，不到最後一秒，長安絕不會放棄救治四皇子的。
“告辭。”十一抱拳道。
“保重。”千飛羽說著，看一眼十一身後的駱無憂道：“想必駱公子也要與在下告別。”
“嗯。”駱無憂應道：“千莊主，無憂還要替飛花多謝你呢。”
“那是秋雪的意思。”千飛羽淡淡道：“人生無非一個情字，隻是有情無情，端看兩人的緣分。”
沐璃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長安抱在懷裏，輕聲喚道：“公子。”
“嗯。”長安應道。
望著長安白發上凝落的雪花，淺眸一轉，發現素雪漫天飛舞。
“公子，下雪了。”沐璃說。
“是呀，下雪了。”長安回應著沐璃的話。
“我們去哪？”沐璃問。
“清風山。”
“嗯，公子。”沐璃將臉埋在長安懷裏，久久才道：“公子，沐璃很想你，很想…很想。”
“我知道，長安也想沐璃，很想…很想。”長安手指輕撫著沐璃的發絲：“沐璃，千飛羽說有一種花開在冰天雪地裏，代表真善美的愛情，後來十一和駱無憂找到了。”
“十一和駱無憂？”沐璃有些疑惑，隨即一笑：“原來，十一不要小白，選擇駱無憂了。”
“……”沐璃，長安說這些不過是，不想你一直忍著疼痛。
“那花的名字是什麽，聽起來很不錯。”沐璃的聲音很輕。
“師傅說是隱息草，千飛羽說是雪天使。”長安說，沐璃你就是長安心裏的天使。
“雪天使，好美的名字。”沐璃歎道：“一定是很堅強的花。”
“沐璃比雪天使更堅強。”長安說：“沐璃一直都很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