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前程

且不提辛升乾的滿腹牢騷,寧懷璧這邊倒是諸事順遂。

臘月十六這日一早,鐵匠鋪就把改鑄好的大小香爐給他如數送來了。而衙門裏,等著請香爐的各家管事們,更是早早的捧著銀子在這裏等著了。

許多人家為表慎重,還格外請了道士,打算挑個吉時,在土地廟前做場法事,再把香爐請回家去,所以他們更希望有寧懷璧這個縣太爺出麵主持一下。

為此,各家還格外備了紅包,半遮半掩的塞給新任縣太爺。

這個沒問題。

寧懷璧當然是清官,可清官也要養家糊口,還有縣衙上下那麽多人要打點,隻要不是刻意行賄要他去包庇縱容,判些冤假錯案,少少人情往來倒也無可厚非。

所以寧懷璧大大方方收了紅包,讓金墨做個記錄,轉手就全交給了張書吏。

吩咐他去采買些雞鴨魚肉,給縣衙上下人等皆備上一份,隻當是縣太爺過年給大家發福利了。另外多備兩份,他留著送禮。

張書吏著實吃了一驚。

老話說得好,千裏當官隻為財。在衙門裏當差,就沒有不收禮的。

當然也有清廉到連口茶都不肯喝人家的,譬如十年前的唐縣令,可看那他至今還在蹲城門,就知道在官場上過於清高是個什麽下場了。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連聖人都知道,水太幹淨連魚都養不活,對人要求太嚴格了,也是交不到朋友的。

但能做到寧懷璧這樣,願意把人家送到他嘴裏的肉吐出來,還分給大家,也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果說他此舉是在邀買人心的話,估計沒有哪個下屬不願意被這樣的上司收買。反正張書吏先就被收買了,還給寧懷璧出了個主意。

“這東西若大張旗鼓的送出去,隻怕人看了會說閑話,也怕家裏不懂事的婦人還要挑肥揀瘦。大人如若有心,何不幹脆把銀兩直接付到鋪子裏,然後發個票據,讓各家婦人自己去挑揀?總之票據上寫明一定的錢數,要什麽由各人自選,豈不省了好些麻煩?”

寧懷璧覺得這主意很好,索性一並交給他辦了,並道,“你們幾個管事的,自可以稍多些。要什麽,你們自去商議。”

說完,他便去土地廟主持派送香爐的儀式了。

張書吏再次謝過,回頭立即找了縣裏的另一位大管事,掌管緝捕,牢獄的盛典史。

因桃縣本身就架構複雜,所以縣中並沒有設縣丞一職,他倆一文一武,基本就是除縣太爺外,最有實權的地頭蛇了。

二人搭檔多年,交情也甚是不錯。聽說縣太爺要給大家送禮,盛典史也十分歡喜。

當下一商議,為不打眼,決定隻訂兩樣東西。

一樣是糖果,因要過年,糖果這些東西尋常人家做不來,必要去買的,這個錢省不了。

另一樣就是布匹。

倒不是這倆大老爺們愛打扮,而是想到若全買吃的,吃完也就完了。倒不如買些布料,讓家中老小做幾件新衣裳,回頭說起來,也能念寧懷璧一年的好。

當然,還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原因,就不必提了。

縣上開幹果鋪子的是盛典史家親戚,而布莊老板跟張書吏亦是老交情。這兩家平白多了樁送上門的好生意,自然不會亂嚼舌根。

隻寧懷璧說還要單送兩份禮,光拿糖果和布料似乎就有些不好看。

張書吏和盛典史想想,決定按本地風俗給寧懷璧備了兩樣年禮。

裏頭有酒有肉,有雞有魚,還有新年必備的年糕糖果,足足湊齊八樣,裝在兩隻貼著紅紙的竹筐裏,齊齊整整送到寧懷璧在後衙的家中去了。

夏珍珍收到還挺莫名其妙,聽說是寧懷璧要送人的,便也不多問。隻指著另一擔子風雞風羊,還有臘肉米蛋等物不解的道,“這也是要送禮的?”

張書吏就笑了,“這倒是我和盛典史,自家做的。不過奶奶不必推辭,連寧大人都自己掏錢給咱們買年貨,難道就不興咱們也孝敬下寧大人了?且也不是什麽花錢的事物,都是自家的雞鴨豬羊做的,若不收倒是瞧不起咱們了。”

夏珍珍隻得收下,又要拿錢打賞他們。

可張書吏哪裏肯收?隻道,“旁的東西倒也罷了,奶奶若嫌粗糙,給下人吃也使得。隻這兩袋胭脂米,是今年秋天我家鄉下親戚才打下來的新米。雖比不得禦田裏進上的好,但給老人孩子熬粥,也是極補氣養血的,您留著自個兒吃吧。”

說完他二人撂下東西,抬腳就走了。

夏珍珍也不好攔,到底趕忙讓婆子回屋拿了兩包藕粉紅糖,追出去送給二人才罷。

這藕粉在江南常見,在北方卻著實是個稀罕物。尤其和紅糖一起,可是年下孝敬老人的好物。

張盛二人又多收一份禮,皆是喜笑顏開。

尤其盛典史,拿手肘撞張書吏一下,低笑,“都說寧大人家的娘子出身不高,但瞧這行事,倒是爽利。”

張書吏道,“可不是?原聽說寧大人是得罪了上頭才給發配到桃縣的,可如今看來,倒是個有手段的。往後咱們跟著這樣上司,說不定還能奔一奔前程。”

盛典史深有同感。

別看他們都是沒什麽科舉功名的小吏,但也不是沒有晉升的機會。如果上司立下功勞,又肯舉薦他們,他們便有機會轉為正式官員了。

就算吏員品級終生超不過七品,但若能做官,對於一個吏員來說,便相當於改換門庭,從此一步登天了。

而張盛二人皆是為吏十多二十年,正值四十來歲的黃金年齡,這個時候無論年齡資曆都熬夠了,所欠缺的無非是個機會而已。

看寧懷璧一出手,就利落的解決了困擾桃縣多年的供香難題,也不由得他們生起些別樣的心思。

有個能幹的上司,想象從前那樣優哉遊哉的混日子自然是不可能了。但若是真能把他扶起來,於他們也未必沒有好處。

這就是官場。

勢利,卻也講究實力。

哪怕是世家子呢,若是沒幾分真本事,隻靠著祖宗吃恩蔭的,底下人想糊弄也一樣糊弄了。但若是真正有本事,讓底下人覺著跟著他有前途了,自然而然便會打起精神來,用心當差。

是以寧懷璧最初在上任受到冷遇時,並未如何生氣,或是去找人談心什麽的。因為有過一地為官經驗的他,已經深知,自己若拿不出什麽真本事來,隻怕難叫人心服。

如今看來,這桃縣雖然豪強林立,關係錯綜複雜,但也並非沒有可為之處,起碼還有兩個想求上進的吏員。

凡人有所有,就必有可以加以利用的地方,他想在此地打開局麵,也就有了幫手。

等寧懷璧去土地廟主持完儀式,“送”了香爐,就見張盛二人已把事情辦妥了。

拿著張書吏已經準備好的一遝票據,寧懷璧發給衙門諸人,並說笑道,“人家十六吃尾牙,本官初來乍到,不好張揚,就不請大家了,隻送些實惠,還望你們不要嫌棄。”

“怎會嫌棄?寧大人您實在是太客氣了!”

收到福利的眾人無人喜笑顏開,尤其一些家境艱難的,突然多了這樣好處,這個年委實能過得體麵一些。

所以都不用寧懷璧多說,大家都知道要閉緊嘴巴,還相約錯開時間去買東西,省得給人嚼舌根。

忙完正事,等寧懷璧回了家,便看到張書吏和盛典史送來的年禮了。

雖說當時不好回絕,可夏珍珍也沒有擅自動用,查過裏頭並沒有夾帶什麽金銀,便原樣放好,隻等寧懷璧回來決定。

當了幾年的縣官夫人,她也算是小有經驗了。

就算這些禮品價值不大,但牽扯到衙門裏的人和事,便都要有寧懷璧的準話才行。這是她對丈夫的尊重,也是做人的謹慎之處。

寧懷璧挺滿意,看過心裏有了數,便讓夏珍珍安心拿去用了。

隻那胭脂米可是東西,尋常人家拿著錢都難買到。他便多提了一句,“這個單給娘熬粥吧。北方麵食多,她也吃不大習慣,總沒什麽胃口。”

夏珍珍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晚上就叫廚房拿隻風雞蒸了,晚上給娘配粥吃。”

看她似還有話說,寧懷璧奇道,“你這是怎麽了?有話就說啊?”

這還真是件不怎麽讓人愉快的事,夏珍珍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後衙房舍窄小,寧懷璧一回來辛姨娘就聽到動靜了。

小丫頭見她一反常態的並沒有湊過去獻殷勤,反而是心不在焉的跑去炕邊看兒子。可手一拔,便把順哥兒剛剛理清楚的算籌全弄亂了。

順哥兒不高興道,“姨娘你別鬧我,我算數呢!”

被兒子給個沒臉,辛姨娘頓時也惱了,“好好的大家哥兒學什麽算數?未必日後還指著你打算盤做買賣不成?”

順哥兒生氣的撅起小嘴,忽地看到門簾一動,先歡歡喜喜的喊了聲,“爹!”

寧懷璧冷著臉進來,“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我竟是不知,哪個大家哥兒是不用學術數的。你這夾槍帶棒的,到底是在拿孩子出氣,還是對誰不滿呢?”

辛姨娘不敢吱聲了。

看順哥兒有點被嚇著了,寧懷璧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溫言叫他先到後堂找寧四娘玩,等著一會兒吃飯,然後坐下問辛姨娘。

“紫煙哪裏去了?”

入府數年,這是寧懷璧第一次問起這個美貌丫鬟,可辛姨娘偏偏答不出來。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