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命抵恩怨

若芸氣喘籲籲的走完最後一個台階,看到熟悉的匾額字樣便放緩了腳步,四肢疲憊且冰冷的疼痛起來,她抬頭望著蓬萊閣的輪廓,頻繁的地動已使這裏的山路多處受損,但樓閣卻挺立依然。

封路多日,此刻的蓬萊閣空無一人,且不似山下的寒風呼嘯,反而靜謐幽然,雪片在僅有的光亮中泛著柔和的白,飄於空而逝於穀,其餘安靜的堆積在樹上與草間,湖水結了薄薄的冰霧。

溫存過往浮現一瞬便刹那湮滅,朝閣中看仍是漆黑一片,睫毛抖落水珠,若芸深吸一口氣,默默的繞過蓬萊閣朝側邊走。

她曾想過無數次,若能重來,她再次見到爹,便一定不會使悲傷重演,她又見到了,卻她又這般失去了,她以為的盡力不過是無力,她爭取的規勸與挽回在生死之間**然無存。江山的你爭我奪也罷,勢力的相互博弈也好,她不過一個女子,依然渺的無法撼動根本,依然挽回不了洶湧的命數。

若芸一步步接近那修了一半的鐵索欄杆,方才的痛徹心扉似變得飄然模糊,手中的火折子燃盡,她摸上鐵索的冰冷,腦中紛雜的思緒逐漸凝結成空無。

走到蓬萊閣的時候,方才雲台的方向傳來巨響,想必密道已盡毀,那麽她現在隻有一件事需要做,那便是與他同在。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就算她再熟悉路。榮錦桓也順著山間唯一的火光與她行走的痕跡追蹤於此,若芸咬了咬牙,朝欄外跨去。榮錦桓驚怒之聲同時響起:“你要做什麽?給朕站住!”

“皇上要去追逐的是江山,又何必隨我到這兒來。”若芸直了直身子,朝他那裏前頭露出微笑,“上回在這兒,芸公主的確想讓我陪葬呢。”

“你要尋死?!”榮錦桓雖看不真切,但聽著她毫無溫度又綿軟無力的聲音便心中駭然。

他一路時遠時近的跟著她來,本以為她是要尋求諸如程清雯之類的援助。沒想到她直上了山間,孤身一人走到懸崖不,竟然翻過了鐵索。此刻立於崖邊搖搖欲墜。手中握著的精鐵劍猛的掉落在地,他快步走到離她三五步的距離,卻怎麽都不敢再動。

若芸漠然的砍了他一眼,眸中光亮全無:“皇上何出此言?我是罪人之女。爹爹之罪應滿門抄斬。我理當伏法。”

身後追著他來的護衛循跡而至,火把圍攏將前方照亮,榮錦桓抬手製止了他們的前行,就著火光看去,隻見若芸立在崖邊兩肩沾滿白雪,山穀中升起的氣流盤旋而上,將她殷紅的鬥篷掀飛,月白衣裙上心口的那一點血痕刺目萬分。

“朕過。並不會追究。”榮錦桓立刻赦免道,罷便又大感不妙。若芸並非隨意認輸之人,她這般給自己按著罪名,分明是尋一個可以去死的理由。

他立刻急了,握了拳大聲的道:“你是怨朕麽?!怨朕沒有就你爹,還是怨朕關了那門,困死了程清璿?!”

若芸聞言不為所動,朝空曠的山下望了一眼,麵色蒼白神色淡漠,輕輕搖頭。

榮錦桓咬了咬牙,瞧著她了無生氣的模樣,當即怒火中燒:“朕以為你是個不屈不撓的女子,你是要在此告訴朕,朕一直都看錯了你?!”

若芸還是不答,抬手理了理被吹散的鬢發,十分認真的瞅著身旁的萬丈深淵,似乎在研究怎麽跳才能一擊斃命那般專注。

眼前清麗的女子一旦認真起來便真的軟硬不吃,榮錦桓沒由來的有些慌神,立刻放軟了聲音道:“若芸,那裏太危險,你先下來!”

“皇上仍是要去到扶蘇,強求江山永生之法麽?”若芸沉默多時,終於又轉頭看他,眼中哀怨盡顯。

“你想阻止朕?”榮錦桓眉頭一皺,眸中霎時浮現遲疑與決絕。

“皇上,世上並無永生之法,人是這般,江山也是這般,皇上為明君,再清楚這一點不過,又何必自欺欺人。”若芸輕輕的著,並不打算服他,因而語聲輕緩,更像是喃喃自語,“蘇賢妃已死於冷宮之中,咎由自取,並無怨言。此刻我不過是蘇若芸,皇上執意要拔除心頭患,我也遲早有一死,不如早日去了。”

榮錦桓神色一凜,悄悄踏出的半步又收了回去,見她這般疏離,當即痛道:“你認為朕一定會殺了你?朕雖曾利用你、要挾你,但從沒想過會殺了你!”

“不。”若芸斷然否定,朝他微然笑開,輕輕搖頭道,“若芸,隻是希望與扶蘇同在,與清璿同生,與百澤、清雯同死,今日還能與爹爹一起,故而無需皇上饒過我。”

“你這是要挾朕?!”榮錦桓大聲質問著,傷口愈痛,迎著鋪蓋地的飄雪已有些站不穩,“朕不會放你走!除了你,沒有誰能伴朕共看山河!”

她瞅著他怒而圓睜的鳳眸,看著他威嚴俊朗的麵容上急切而痛楚的神色,再次搖頭:“即便重來,皇上也還是認為我於你有助益,回眸初見也不會真將我擺在心上。即便重來,我還是會想逃離那個叫皇宮的牢籠,還是會厭倦於宮中的爭鬥。榮錦桓,此去不過經年錯,無需累及身與心。”

“夠了!即便是錯,朕也要賭賭看!”榮錦桓著一步上前,伸手就想去夠著她。

若芸卻仿佛早有料到,閃身便躲了開去,可此舉也讓她站到了崖邊、搖搖欲墜,不忘規勸道:“皇上莫要賭了,王涵和孩子都等著皇上榮歸!”

榮逸軒帶了人馬趕到,撿起榮錦桓落下的精鐵劍,狐疑之中抬頭便見這驚險一幕。當即呼喊出聲:“皇兄!若芸?!”

榮錦桓不敢再出手,橫眉冷然:“你怎麽來的?朕不是下令在山下候命麽?!”

“皇兄,這裏要塌了!請速速隨我走!”榮逸軒聽他問。張口便將險情稟報,又朝若芸道,“若芸,快一起走!”

若芸見到榮逸軒,暗自鬆了口氣,若此處無恙,榮逸軒帶著人來必定成為榮錦桓的強大助力。可榮逸軒明知這裏馬上就要陷落還能來此,必定會完好無損的帶走榮錦桓。

“塌了?為什麽?!”榮錦桓聽著四周的寂靜無聲,大為不解。

“有人暗報。是摘星閣全毀之時,因機關牽連,這裏就要坍塌,恐有性命之憂!”榮逸軒來不及細細解釋。隻了個大概。

他話音剛落。腳下的岩石便開始震動,隆隆的聲響伴隨著可怖的顫,嵌在山巒中的龍華山莊整個搖動起來,山間的氣流陡然亂竄,到處是嗚嗚的風聲。

榮錦桓震驚之餘,扭頭便看到若芸悄悄的往後挪步,徑直變了臉色:“你知道這裏要塌?!你是想走暗道去扶蘇?!”他著便伸手,一把抓上若芸的手腕。怒不可遏。

若芸臉色暗暗,隻停了一瞬便朝他笑開。朗聲道:“我知道皇上不信。依著皇上的性子,可是會日後鑿開山石,必須確定我的生死?”

榮錦桓瞧著她眉眼若花、花開燦爛,一瞬竟有些失神,隻見她並不掙脫,而是極快的自袖中拿出那隻蝴蝶釵、對著她自己的咽喉狠狠的紮去,機關崩裂之下,隻聽著一聲脆響,她喉間便模糊一片、血如泉湧!

“皇上,此處水流……據直通幽冥……我不過想……走的快一些……好追上……他……請皇上……忘了罷……”若芸斷斷續續的著,鮮血從口中一並流淌而出,雙目隨著生命的流逝越發無神起來。

榮錦桓愣愣的看著她月白的衣裙被迅速的染紅,在她的眼神中頭一次讀出哀怨至極的懇求,腦中一片空白,鬼使神差的鬆了鬆手,眼睜睜看她帶著淒然悲笑、迅速的墜落下去。

“若芸!”榮逸軒驚叫一聲,他本因她的舉動尚處震驚之中,見她的身子朝後跌落,這才看清她身後是空無一物的懸崖峭壁,伸手上前卻已來不及夠到她。

震顫愈烈,山巔的石塊紛紛滾落,碎石滾落到腳下,榮逸軒這才反應過來,伸手便將榮錦桓往回拖,大聲的道:“皇兄,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

榮錦桓卻十分抗拒,卻雙目圓睜、一動不動的站在山崖邊上,手臂直直的伸向崖下,像被夢魘困住那般神色僵硬。

榮逸軒見他不動,心中一橫,痛道:“皇兄,她曾用那工具開了牢的精鐵鎖,眼下不可能再活著了!”他罷咬牙,遏製了心頭驚濤駭浪般的痛楚,又使了力。

這回,榮錦桓微微闔眼,腳下力道鬆動便被他帶離崖邊,聽著身後傳來隆隆的響聲,輕聲開口道:“她朕是明君,她卻要離開朕……”

榮逸軒聽見他的輕聲低語,隻好佯裝未聞,竭力扶著他快速撤離,好在蓬萊閣所在地十分堅固,一路走下隻遇到幾處塌陷,可才到了山下便見著龍華山莊聳立的建築半數傾倒、全朝著一處滑落,山中亂竄的氣流像是重錘一般加劇著山莊的坍塌。

“王爺,不好了!吊橋毀了!”有人帶著餘下待命之人急匆匆從山門趕來,焦急的對著榮逸軒稟報。

榮逸軒抬手,喝道:“都莫慌,此處還有山路,快隨我走!”

榮錦桓聞言並未欣喜,反而蹙眉深思,抬手甩開他的攙扶,大聲朝來人道:“於王呢?!”

來人見是皇上,忙跪下,坦白道:“我們來時就撤走了!”

“你知道有路?”榮錦桓扭頭問榮逸軒,目光灼灼。

榮逸軒一愣,隨即點頭:“是,夏朱月的人劫了我側王妃,讓她告知我山莊有難,隻一條山路出。”

“所以,還有路可以入?”榮錦桓霎時明白過來,但一想到若芸在自己的質問下自刎當場,便沉默不語。

“皇兄……”山莊毀了便再尋不得路,眼下尚有機會,榮逸軒深知他的不甘與惱怒,還有滿心悲傷,沙啞的喚了一聲便隻得等待。

腳下的震顫一刻不停,榮錦桓忽然長歎出聲,自嘲一笑後搖首:“罷了,即便有那等神乎其神的東西,山河永固,也無人同看。”

榮逸軒不忍的撇過頭去,接過隨侍的火把,將路側照亮。

“走罷。”榮錦桓點點頭,抬手拍上榮逸軒的肩膀,朝他示意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