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可真是個趙高,什麽篡黨奪權的事兒都能幹出來。”申主任這樣說時,卻沒人敢附和,孫小泉想了,在這桌上,如果說黃局長是天大的話,財大氣粗的趙科長肯定就是天二了。申強勝除了占幾句嘴上的便宜外,內心深處也是自愧弗如,其他幾位,**都在他手裏攥著,哪敢輕易接他的招。

“一桌當然拉不倒,置席容易請客來,各位老哥老弟如果賞臉,不論什麽時候,賬全記我身上,要不,黃局長,明天先在這兒押上兩萬元,現在這麽好社會,吃頓飯算啥。”吳信總經理豪爽地說。

“你聽,這就叫活人,哪像你,吃一頓飯就像出你血似的,還犒勞哩,要不是黃局長提醒,恐怕孫主任骨瘦如柴皮包骨你也看不到眼裏。”趙科長窮追猛打,不依不饒。

“算了吧,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來,各位舉杯。”黃局長一倡議,綠天公司三個人一下站起來,“坐坐坐,不起來了,自家人,過電上網。”眾人聽了,拿起酒杯在鋼化玻璃轉盤上輕輕磕了磕,一飲而盡。

敬過黃局長,吳總經理說:“孫主任,別看他倆大,我今天還偏就不敬他倆,你是今天的主賓,我先敬你,我人實誠,沒趙科長那麽伶牙俐齒,就這杯,初次見麵,誠心誠意祝你四季發財,六連高升。”

六杯酒像六隻眼睛,明晃晃地盯著他時,小泉有點緊張,“吳總,我沒量,從沒這樣喝過,要不,兩杯,來個哥倆好。”

“就你倆好,酒席上一家子,搞什麽宗派主義,孫主任,這可是吳總活了幾十年第一次給你敬酒,分到每一年,估計連這一杯的十分之一都沒有,這點酒,你能不喝?別看吳總五大三粗的,可他還是你忠實的崇拜者,儒商,要不信,讓他說幾篇你的論文題目聽聽。”

趙科長話一完,吳總連謙虛都沒來得及,隨口說了七八篇孫小泉論文的名字,一字不差,趙科長說:“事實勝於雄辯,這回,沒得說了吧。”孫小泉無語,一口氣全喝完了。

吃著喝著,漸漸就話多了,紅橙黃綠青藍紫全上了桌,申主任說了個段子,說這世上趙錢孫李真是大姓,發改局有個女科長也姓趙,追到五百年前大概是趙科長的本家,這女科長腦瓜轉得靈,風流是沒說的,有個外號叫八碗不過崗,說的卻不是酒。有次吃飯,夾起一塊金錢肉,端詳了半天剛要入口,不知怎麽一下,哧溜,那塊肉不偏不斜正好掉到了腿襠裏,大家麵麵相覷時,卻見那女科長輕輕一笑:“這家夥,切碎了,煮熟了,調料都放上了,色膽不破,還這麽熟悉路子。”

眾人聽了,哄堂大笑起來,“這家夥太黃,指桑罵槐,不罰酒不行。”趙科長一句,大家全跟著起哄,該罰,趙科長說:“有這個水平,我看也來個六連高升。”

鬧著鬧著鱖魚就上來了,魚頭朝了黃局長,黃局長不言,端起三杯一飲而盡,大家說:“好酒量。”周則畢喝了四杯,也沒說話。“算我倒黴。”高誌遠從盤子裏取出一杯,將剩餘五杯酒一飲而盡,這酒一喝完,再沒人搶著喝了,場麵突然有點冷,孫小泉想,先前都推來讓去的,魚一來,咋都變得這樣自覺,怕是黃局長帶了頭的原因吧,“孫主任,你還讓不讓黃局長吃?”申主任笑著對他說。“吃呀,大家吃呀。”孫小泉說罷,剛要動筷子,“就這麽吃了?”‘‘怎麽,還有什麽講究?”小泉不解地問。

“你呀,人小鬼大,裝什麽野鵲子不吃糧食,頭三尾四,腹五背六,你自己看你得喝幾杯。”小泉看時,那魚背正正地朝著他,不知啥時候六杯酒已放在了他的眼前,想剛才大家默無聲息的樣子,他開竅了似的,不做聲,六杯酒也是一飲而盡,大家鼓掌叫好,喊黃局長剪彩時,孫小泉覺著頭有點暈,酒喝得有點猛了。

“氣氛咋不熱火,好吧,我不會說黃段子,出個謎大家猜吧。”趙科長說罷,申主任說:“大家注意,象牙要出來了。”大家哄笑聲中,趙科長的謎麵就出來了,“老漢是個好老漢,有槍沒子彈。打一在座的人。”說罷詭秘一笑。

“就這還猜,不打自招,誰聽了都是你的自畫像。”申科長說。

“錯了,我再蠢也不至於自我作踐,開這麽低級的玩笑吧。”

大家相互看著耍笑,突然小泉說了聲:“吳總。”

眾人一下恍然大悟,趙科長說:“真不愧是林業局的才子,思維就是敏捷,這樣優秀的人才大家說該不該獎勵?”大家便齊聲附會:“應該。”

又是六杯,孫小泉看時,那六杯在他眼中已成了十二杯、十八杯……而且還在擴大,還在晃。

孫小泉覺得頭疼得難受,身體軟綿綿的,想睜開眼睛,那眼睛卻像垂了磨扇似的怎麽也睜不開,我這是在哪兒,他們幾個哪去了?這樣恍隱了一陣又沒了知覺,那麽喧鬧的地方,咋一下變得這麽靜,孫小泉覺著眼前有什麽亮的東西在閃動,他伸手摸,咋這麽綿,這麽軟,睜開眼睛,稍眯後一清醒,我脫得這麽光,我怎麽睡這兒,身邊是一個女人,他的手還搭在她的****上。小泉一下坐起來,那麽震驚,他大睜眼睛問全身的女人,不,小姐,“你咋在這兒!”

小姐白了他一眼,鄙夷地說:“還用問,你說我咋在這兒?”

孫小泉忙著找衣服褲子,羞得恨不得有張篷布把自己一下罩起來。“看見褲頭沒有了,我的褲頭呢?”

“你弄髒了,拿去洗了。”小姐說時從包裏扔過來一個盒裝褲頭。

孫小泉清醒了,“我,我沒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吧。”

“你初次來玉芙蓉吧?”小姐驚訝地問。

“嗯。”

“怪不得哩,嫩雛兒,這麽說我還占你便宜了。也罷,算我運氣好,都到這分上了,還什麽對起對不起的,你一起的早把錢付了,很大方的。”

“把啥錢付了?”小泉不覺地問。

“你這人,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看起來還真是個嫩雛兒,你做沒做什麽你知道,按理,你把我**弄髒了得賠一條,鑒於你是剛出道,一回生,二回熟,就免了吧。”小姐瀟灑大度地說。

“請問你叫什麽名字?”小泉問。

“幹我們這行的沒名字,一出這個門,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不過要是下次再來,找8號,這個號吉利。”

小姐還說了些啥,孫小泉一句也沒聽,他拉開門,左右一看樓道無人,逃命似地快步走了出來。走出很遠,怕被人跟蹤回頭看時,“玉芙蓉”那幾個字似乎還在朝他滿含**,滿含譏諷地眨著眼睛。

12月18日,又是一個12月18日,對孫小泉來說,這真是一個具有裏程碑意義的吉祥日子。

孫小泉結婚的日子定在12月18日,記得去年的這天,小泉從一名幹事升為辦公室副主任,算是步入了官場。

去年單位上建住宅樓時,鄭冰芬登記了一套,單位上建房,明補暗貼,咋說都比市麵上便宜,再說這兩年樓房一年一個價,不住地往上漲,比起可憐的銀行利息,壓房子咋說都比錢存在銀行裏劃算。鄭冰芬錢雖不多,買一套樓房的錢還拿得出來,陳維國雖沒怎麽支持,也沒怎麽反對,算是默許了。實際上,鄭冰芬買房子在很大程度上並不是朝價格方麵考慮的,鄭倩秋到談婚論嫁的年齡,遲早得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隻要能找個稱心的女婿,搭一套住房她心裏高興。到今年八月底交工時,鄭冰芬覺著就像冥冥中有誰幫她籌劃似的,這房還真是買對了。現在她準備倩秋和小泉的婚事就在這兒辦,裝修是按他倆的愛好裝的,鄭冰芬沒發表多少意見,唯一的建議是裝修簡單點,別裝得賓館似的,連家的感覺都沒了。說是這麽說,她真正的想法是結婚儀式完成,小兩口和她老兩口一起住,陳維國官身不由己,小倩一出嫁,那麽大一座樓裏,就她孤零零一個人,想起來都心慌,這意思旁敲側擊高調裏她給小泉說過,小泉很願意的,在這點上,她非常滿意小泉,小泉在許多事情上都能和她不謀而合,不像小倩,總和她有點擰,現在,有小泉和她結成統一戰線,人多勢眾,不愁小倩不隨大流。

說來也怪,打情竇初開就瞳憬婚姻,瞳憬男女之間的事,現在的電視劇男女之事演得不遮不掩,別說和別的,就是和鄭冰芬兩人看,遇到火熱得不顧羞醜的場麵,她倆都會心照不宣地顧左右而言他,那眼睛恁是不敢往屏幕上看。她臉紅,耳熱心跳,晚上睡下,常常輾轉反側,可現在,真到婚期一天天逼近,她的白馬王子清晰無礙地站在她的當麵,她總覺著,孫小泉似乎多了些啥,又少了些啥,她的婚姻中好像就缺少那麽一點令人心動的東西,她把這種感覺說給鄭冰芬時,鄭冰芬說:“啥少,我和你爸結婚時啥也沒有,不也是恩恩愛愛幾十年過來了。”鄭倩秋隻能在心底長歎一聲,就姑媽讀的那點書,要真能理解她一個有點現代意識的大學生的心,有點難,有點苛求於她。她也將這想法告訴她的女朋友,大家一致的看法是:“你們整天廝守在一起,天窗說不定早讓你們捅破了,再熟悉不過的人了,還想什麽神秘不神秘的,真想要神秘,包辦一個,不揭蓋頭不認識,不神秘才怪哩。”

誰也不能理解鄭倩秋的心事,包辦,就她的婚姻來說,是完全自主自願的,還是在自主自願的名義下包辦的,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知道有一個人是自主自願,甚至是求之不得的,但不是她。

瞳憬了十幾年的女兒夢就這樣打破了,而且是以這種形式這種步伐一天緊似一天地走來的,鄭倩秋有點惆悵,有點淡淡的迷惘。

這些日子,孫小泉由不得自己地不時發呆,玉芙蓉賓館的那一幕不時在他眼前浮現。到現在他都說不清那一幕是如何發生的。第二天,那些人見到他,啥都沒問,就好像沒有那回事似的,他們不問,他更不能問,問什麽,又怎麽問呢?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個陷阱,如果是陷阱,又是怎麽挖出來的?

他沒想著要像古代那些守身如玉的癡情女子一樣把自己完美無損地獻給妻子,但也沒想以這樣的方法在昏昏沉沉中跨過青年和男人的界線,他不珍重什麽處男之身,童子之身,但也不輕賤啊,可現在,什麽處不處,童不童的,全都如花朵般被**後從他生命的枝頭上凋零了,他沾染了許多城市的、官場的虛偽和不忠。作為一個涉世未深的農民的兒子,他還沒有泯滅血液裏和骨子裏高粱洋芋釀造的最後一絲誠樸和善良,他曾想過將自己完好無損地獻給自己的愛人和情人,可情人還在守望,卻是他首先背叛,一再背叛。先是從感情上背叛了俞曉麗,這位山花一樣純樸芬芳,金子般的姑娘,接著是從身體上背叛了公主般讓他仰望已久的鄭倩秋,而最大的背叛,還是對這種背叛與不忠的默許,是帶著一副醜惡的假麵繼續著這種背叛和欺騙。

似乎是突然間,孫小泉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想去柳縣老家,想去銀坪鄉看看,就像有什麽珍貴的東西遺失在了那裏,非找回來不可;更像那裏冥冥中有什麽強烈的召喚,非讓他去一回不可。

“申主任,家裏有事,我得回去一趟。”孫小泉裝著很急的樣子說。

“不要緊吧,你知道這幾天咱一個人恨不能當三個人用,下星期吧。”申主任為難地說,小泉也清楚,這一陣不是一般的忙,實在很忙。

“我知道,可實在不行。”

“……那就快去快回吧,正好這兩天有車,送你回去吧。”申主任遲疑了一陣後說。

“車就不必了,一之太甚,豈可再乎。”孫小泉感激地說。

他把回家的事給鄭倩秋說了,“這麽急,沒什麽事吧,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鄭倩秋聽了也有點急。

“你就不必了,給媽說一聲,我最多一兩天。”

“要有啥事你隨時打電話給我說。”

聽著鄭倩秋關切的話語,孫小泉心底升起一股暖流,很快,這暖流又變成一股寒氣,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孫小泉,你是小人,你是偽君子,你不是人。孫小泉在心裏毒毒地罵著自己,還不解氣,揚起右手,自己給自己來了兩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