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覺著屈才,秦源市一年來不了幾個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對來的幾個,又如此糟蹋,未免有點暴殄天物之嫌,問題是普通人心中的人才不是人才,領導心中的人才才是人才,秦源市有句順口溜說的就是這種情況,清華生北大生不如秦源的中專生,類似的話柳縣也有,清華生、北大生,不如柳縣的實踐生。你別看秦源市職校和農校不起眼,錯了,你的孩子還輕易進不去哩,清一色的衙內和準衙內,別看隻兩年,可等你從名牌大學畢業時,他黨校函授的本科文憑早揣懷裏了,職務也早有了,就算你是清華北大的,官大一級壓死人,你能不為他端水倒茶,被他撥得團團轉。這幫衙內,幹正當公事的本事沒學多少,拉幫結派,狂嫖濫賭,整人的法子卻一套接著一套,如此三五年下來,你還人才,就是天才你也是龍給我盤著,是虎給我臥著,你不服,想申訴,想突出重圍,錯了,哪一個衙內不有幾張遮天的網,申訴和突圍的結果隻能是將你打翻在地,踏上一隻腳,用文革語言說,“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魯戈曾經給鄭倩秋流露過退出去的意思,可真到知道結果時,魯戈已經在報社上班了,剛剛從窗縫間擠進來的一絲新鮮空氣就這樣被官場上的強力抽風機給抽走了,鄭倩秋感到宣傳部的空氣更加惡濁,更加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她常常有一種苟延殘喘,快要窒息的感覺。

魯戈的逃避讓她有點心灰意冷,他是一個無法直麵現實的消極分子,如果說他對愛情的逃避讓她有點憤恨的話,對宣傳部不白之冤的逃避簡直有點讓人不能理解,他似乎不會用事實證明自己的清白,因為,首先是他沒勇氣證明自己的清白。這樣惱火和憤懣一陣子後,鄭倩秋,這個辯證唯物主義的忠實信徒也會轉變角度從另一個方麵去考慮,樹挪死,人挪活,是金子,終會閃光的;是人才,終是壓不住的,如此看來,魯戈的主動退出倒不無幾分瀟灑,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出水才看兩腿泥。

現在,她不得不認真思考一番她和孫小泉的愛情,作為一個優秀的小夥子,鄭倩秋對他是認可的;對於他的愛情,她並不懷疑真誠,特別是他向她主動說清楚他和俞曉麗的關係從產生到消亡的整個過程,而且和她親自調查的幾乎沒什麽出入時,她更進一步相信了他的真誠,愛情是排它的,而女人的嫉妒和對於愛情的護食幾乎是天生的。雖然也有點淡淡的失落,想她這樣的一個不乏追求者的優秀青年也要撿人挑剩的東西,心裏不免有點淡淡的失落,沒辦法,她無法阻止他和她認識之前的一切,包括曇花一現的愛情。和魯戈比,孫小泉多幾分成熟而少幾分單純,魯戈她一眼能看透,可孫小泉她恁是怎麽也看不透。

她喜歡單純透明,喜歡清新爽朗的自由空氣,她不希望生活在一種朦朧若霧,如隔輕紗的環境中,她不是詩人,不喜歡什麽朦朧美和距離美,可現實偏巧就讓她遇上了這樣一個人,而且橡皮泥似的一下就粘上了。不過,自打魯戈調走,特別是孫小泉主動說清楚後,她似乎一下敞亮了許多,對孫小泉的好感也明顯增加了幾分。如果孫小泉將那事瞞著,她會一直心裏不舒服。當然,姑媽對小泉十二分的喜歡,有時候,對小泉的喜歡甚至超過了她,她不免心生嫉妒,嫉妒之後又自覺有幾分可笑,姑媽總認為她開始愛上小泉是從她住院後小泉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開始的,而實際並非如此,她和他的關係的轉變,應該說是從孫小泉主動說清楚的那天開始的。她不敢將這說給姑媽,真要說了,姑媽非笑個天昏地暗不可,笑她狗肚雞腸愚不可及,笑她抱上西瓜不喜,撿顆芝麻卻一蹦三尺高,沒辦法,在這點上她相信代溝,特別是對於婚姻愛情有時甚至是截然不同的看法,列夫·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話有道理,卻絕對了點,幸福的家庭也有不相似的地方,一切取決於主人公對於愛情的看法。

有件事讓鄭倩秋對孫小泉不得不佩服。

“倩秋,你姑父、姑媽地叫,我總覺著有點怪怪的,明明一家人,硬是給你叫遠了,叫生分了。”孫小泉認真地對她說。

“這隻是個稱呼嘛,我一來這兒就是這麽叫,都十幾年過來了,我沒覺著咋的,你奇怪個啥。”

“我是想這稱呼能不能叫得簡單點。”小泉看著她,小泉這一看,也讓鄭倩秋有點認真起來。

“簡單,你說怎麽個簡直法?”鄭倩秋不明就裏地問。

“去掉那個姑字,就叫爸,叫媽,豈不更好?”

“好好地叫了十幾年,本來就是那種關係,去掉幹嘛,再說真去掉了,我還叫不出口。”鄭倩秋還是就事論事,不沿孫小泉設計的道兒上來。

“都是張口一聲,有啥出不了口,一回拗口,叫幾回,不就順溜了。”

“你說得輕鬆,你叫不叫?”鄭倩秋氣鼓鼓地說。

“我叫,咋不叫。”小泉不假思索地說。

“就算咱們改口,姑父、姑媽也不願意。”

“這你就不必操心了,虧你還是個大學生,你不想想,誰不想有個自己的孩子,多不好,整天爸長媽短地叫著,心裏實貼著哩。姑父、姑媽何嚐不想這樣,隻是命運捉弄,沒了這個條件,把你養到跟前,不就是為了彌補這個缺憾嗎?可你,整天姑父姑媽的,讓人一聽就不是自己的孩子,再親再好也隔著一層,連我都聽了有點不舒服,你說他們怎麽樣,就是他們有想法,這事你不主動,讓他們怎麽給你說,有孩子的人不知道沒有孩子的人的自卑,咱們老大不小了,應該站在他們的角度上考慮些事兒。”

孫小泉說時,鄭倩秋忽閃著眼睛聽著,漸漸的,那雙秀美的眼睛中升起層霧樣的東西,隨即便忽閃出一串淚珠來。

“姑父,姑媽真是太不幸了。”鄭倩秋吸溜著鼻子,長歎一聲。

幾天後正好陳維國生日,難得那天晚上竟沒有事,四個人圍著一張桌子,鄭倩秋點燃蠟燭,拉滅客廳的燈,整個屋子裏朦朧的燭光掩映出一片溫馨來。

“又要搞什麽鬼。”陳維國笑著說。

鄭倩秋不語,孫小泉打開一瓶長城幹紅,給每人杯子裏斟上酒。鄭倩秋和孫小泉舉起杯子,齊聲說道:“爸,祝你生日快樂,萬事如意;媽,祝你永遠健康,永遠美麗。”

空氣突然凝固了,陳維國和鄭冰芬全愣在那兒,這情形完全出乎孫小泉意外,兩串淚珠無聲地溢出鄭冰芬的眼眶,還是陳維國見多識廣,“孩子,也祝你們工作順利,萬事如意。”

這頓飯吃得格外幸福,連一向擋著不讓丈夫喝酒的鄭冰芬,除了不再擋丈夫喝酒外,自己也由著性兒一連飲了幾大杯。

一聲爸,一聲媽,不僅拉近了鄭倩秋和陳維國、鄭冰芬的距離,也拉近了孫小泉和這個家庭的距離。

鄭倩秋自覺不自覺地掉入了一張碩大的網中,看不見,摸不著,卻隨時隨地都能感覺到。她被人寵著,尊敬著,可這種寵和尊敬無論以怎樣的方法表現出來,都讓她覺著有點虛,有點不自在。有些人開始疏遠她,有些人開始親近她,讓她納悶的是疏遠她的往往是她熟悉的,而主動親近她的有一些並不認識,這不要緊,一回生二回熟嘛。她開始有了工作之外純屬於自己的飯局,白酒盡管依然滴點不沾,但紅酒的**帶著人的熱情卻是無法阻擋的。

要說**,比起鄭倩秋,孫小泉麵臨的**要大得多,在一些重要場合,似乎是不經意間露出的“我嶽父”令身旁的人對他心生羨慕不說,還不得不刮目相看,如果他想賓館轉賓館,飯店連飯店地吃飯,幾乎天天都排得滿滿的,當然,對於孫小泉來說,即使喝得醉眼朦朧,看人口和鼻子都是雙的時候,他也清楚,這一切都源自身後那位深藏不露的“嶽父”。

就在陳維國副市長東奔西跑難得著家的時候,鄭倩秋也應酬漸多,許多時候,陪伴鄭冰芬吃飯解悶的隻有孫小泉一人。隻要不是萬不得已,他輕易是不會不回家的,當然這個家已不是林業局的三樓宿舍了。陳維國從當局長時就住上了一處相對獨立的小院子,上下兩層四五鋪床,打那聲“媽”叫出來沒幾天,鄭冰芬就給小泉在二樓上收拾了一張床,小泉隻要不回去,就在這**過夜了,剛開始有點不自在,很快就習慣了。

“小倩這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一個電話,有時連電話都不打,說不回家就不回家。”難得和丈夫睡一起,許多事她不得不爭分奪秒地說出來,盡管她不想給丈夫在工作之外再增添些家庭的負擔,可這事,她沒個好的辦法,不說出來心裏憋得慌。

“女不教,母之過。”陳維國打著哈欠說。

鄭冰芬輕輕搗了搗有了幾分睡意的丈夫,“我看,盡早把他倆的事給辦了,免得夜長夢多。姑娘家,有個家套著,再要野就有幾分收斂了。你看如何?”

“男掌外,女掌內,這事你說咋辦就咋辦,不過,婚姻大事不是咱倆商量的事,你先得征求她倆的意見。”陳維國挺了挺身子坐在**。

“我看小泉沒啥問題,他追小倩這麽緊,還不是為了這一天,小倩嘛,別看一副馬大哈的樣子,對小泉倒還怯幾成,這些我都看到。你怕還不知道,聽人說他曾和宣傳部一個叫魯戈的小夥子好過一陣,可這小子背後戳搗領導,被打發到報社當記者去了。小倩也死心了。”

“這你可得注意著,樹大招風,這樣的年輕人你得提防著。”陳維國鄭重地對妻子說。

陳維國大概是太累,很快就睡過去了。鄭冰芬年屆更年期,內分泌紊亂,本來就晝夜顛倒,經這事一折騰,整個晚上別說睡,眼皮都合不上。

姑侄倆,不,現在是娘倆都說了些啥小泉不知道。鄭冰芬吃飯時有意無意地撂了一句,說陳維國想讓她倆在元旦前把事情給辦了。“明年的年份不好。”鄭冰芬迷信,她信這個,她已經找算卦的人將倩秋和小泉的生辰八字給偷偷合了一遍,結果不錯:上婚。

時至年底,上麵的檢查,下麵的總結,公事多得別說幹,應付都應付不過去。申強勝瀟灑,嘴皮子一動,出力跑腿搞協調的事全推給了小泉。沒辦法,副職就是這樣,低人一等,苦活累活就該你幹。官場上講寧當雞頭不做牛尾,有道理。

“孫主任,晚上下班後直接到玉芙蓉,我在那等你。”電話是申強勝打來的。“記著,這一段辛苦你了,幾個朋友想慰勞慰勞你。”

晚上還有科室的幾份材料要改,都是手伸眼前等著要的,可再忙,申強勝的話得聽,縣官不如現管,行政上,他首先是為他負責的。

玉芙蓉賓館是秦源市一家三星級賓館,功能齊全,設施高雅,真正的一條龍服務。在秦源市,似乎形成了一個不成規矩的規矩,官方的接待一般都在秦源飯店,檔次都是三星,比玉芙蓉高不到哪去,但政治色彩濃,出進的人全都有種神秘感,玉芙蓉似乎隨意點,半官半民,不像秦源飯店,吃頓飯都神秘兮兮的。端著茅台說公仆,讓人聽著怪怪的

孫小泉忙到六點趕去時,一桌子人就空著一個位置,其他八個人,除三個不認識外,其餘的五個,全是林業局的,坐主賓席上的是黃德林,另幾位分別是計財科的趙高科長、高誌遠副科長,種苗站的原站長。孫小泉一落座,申主任就介紹了那三個人,綠天苗林繁育公司的吳信總經理和副經理周則畢,女會計黃嘯雲。

“小泉,今天你們申主任到我辦公室為你請功,說你這一向千斤重擔一肩挑,工作搞得有聲有色。我問他同事這樣辛苦,生活如何,他就顧左右而言他,我一聽就有點不感冒,說關心群眾生活,注意工作方法,不關心群眾生活,能說你工作方法沒問題嗎?好在他知錯就改,這不,今天這桌飯就是他專門承認錯誤犒勞你的。大家說是不是?”黃德林笑著問大家。

“能遇上孫主任這樣的好搭檔是你的福。一桌,才一桌就想拉倒,沒那麽便宜吧。”趙高盯著申強勝說。

“就這一桌刀子已戳進我骨子裏了,我那點血,腿彎子裏的汗,一展就幹,哪像你,睡錢堆子裏過日子。”申強勝裝出一副可憐相來。

“別在黃局長麵前哭窮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申主任池子裏的水有多深。”趙科長意味深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