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鍾開泰提前享受勝利的喜悅的時候,的士不覺中停了下來,他們已進了“帝都”前麵的大坪。停在前麵台階下的0305牌的士的門已經打開,隻見陸百裏出了的士,反手把門關上,然後伸手在頭上撫了撫,翹首望望頭上“帝都”兩個燙金大字,這才從從容容邁上台階。玻璃大門後的保安見有人要進門,一隻手把玻璃門拉開,另一隻手一擺,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陸百裏好像跟保安點了點頭,挺挺腰杆,走進玻璃門,穿過大廳,徑直上了通往樓上的旋轉扶梯。東方曉的鏡頭一直尾隨著陸百裏,直到他上了樓,東方曉這才關了攝像機,放入包內。其時鍾開泰已經付了打的費,兩人匆匆下車,進門追上了二樓。一到樓梯頭,東方曉的攝像機又重新打開了。陸百裏已向過道盡頭走去,到了最裏的一間房子的門口才停下來。隻見陸百裏在門上敲了兩下,門就開了,陸百裏隱身而入。鍾開泰立即走過去,見陸百裏走進去的那間房子的門號是3218,而對麵的房子寫著3209幾個數字,鍾開泰這才縮回來,到大廳裏交款訂了3209號房間。

兩人進入3209號房間後,東方曉讓鍾開泰瞄著門上的貓眼,自己拿出身上的起子,對門上的鎖動作起來。不一會兒,鎖就被東方曉取了下來,鎖孔雖然不大,但東方曉把攝像機的鏡頭往上麵一扣,正好夠用。東方曉支好三角架,調了調鏡頭,然後往對麵看去,那3218的門號清晰可見。東方曉就放心了,退下來,往**四仰八叉地一倒,對鍾開泰說,你好好地盯著,我先躺一會兒。鍾開泰一邊恪盡職守地瞄著貓眼,一邊說,好戲還沒開場呢,你就成這個熊樣了?

又過去了大約二十分鍾,鍾開泰見對麵的門開了一點點,就輕聲喊道,東方曉你快來快來,有情況了。東方曉立即騰地從**跳起來,撲到攝像機前。對麵的門正好已經打開,從裏麵走出一個女人,接著陸百裏也跟著走了出來。鍾開泰看的是貓眼,女人的麵貌開始還有些模糊,近一些也就清晰了些,鍾開泰就覺得那女人不像通常意義上的“雞”,因為她沒穿著奇裝異服也沒有濃妝豔抹,年齡看上去也有三十多歲了。鍾開泰壓低聲音對東方曉說,不對吧?那女人怎麽一點也不像“雞”?東方曉不理鍾開泰,繼續操作著。鍾開泰又說,如果不是“雞”,我們拍下來幹什麽呢?此時陸百裏已關上門,轉身跟女人朝過道那頭走去。東方曉把鏡頭撤下來,對鍾開泰說,你別囉唆,把門打開。鍾開泰不再說什麽,打開門,讓東方曉站在門邊,繼續用鏡頭追蹤陸百裏和女人。

回家的路上,鍾開泰已經沒了先前的興致,嘀咕著對東方曉說,我以為有什麽好戲看,陸百裏跟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在一起,說不定那女人根本就不是什麽“雞”,而是陸百裏的遠房親戚哩。東方曉說,你知道個屁!你見哪隻“雞”臉上寫著“雞”字?

十三

第二天東方曉拿著一盒連夜製作好的帶子,把鍾開泰從組織部約了出來。東方曉舉著帶子向鍾開泰揚了揚,有幾分得意地說,昨晚陸百裏從財政局宿舍樓到“帝都”的3218房間,再跟女人一起從3218房裏出來離開“帝都”的全過程都在裏麵了。鍾開泰伸了手要去接帶子。東方曉卻手一縮,收了回去,盯住鍾開泰說,你這就拿去?沒這麽容易吧?鍾開泰愣在那裏,一時沒反應過來。東方曉笑了,說,這可是我一手拍出來的,版權獨家所有。鍾開泰說,你拿走吧,我不稀罕。東方曉這才把帶子遞給鍾開泰。又說,現在我們可以去郵局了。鍾開泰說,去郵局?東方曉說,我們通過郵局把帶子寄到紀委去,而不要拋頭露麵,好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兩人很快到了郵局。可要郵寄時,鍾開泰又覺得還有些不妥,就止住了東方曉。東方曉說,就你屎少屁多。鍾開泰說,我是說,萬一那女人不是“雞”,豈不冤枉了好人?東方曉就搖了搖頭,無奈地說,就你優柔寡斷,你這樣的人看來是成不了大事的。東方曉不耐煩地在地上來回踱了幾步,又停下來對鍾開泰語重心長地說,我的同誌哥,你要知道,我們的目的並不是要弄清那女人是不是“雞”,我們是要讓紀委對陸百裏產生懷疑,給陸百裏添點麻煩,不讓他順利通過公示。鍾開泰說,我還是覺得有必要對那女人作點了解。東方曉說,犯得著嗎?好好好,那你說怎麽了解吧?鍾開泰說,我們到“帝都”的服務台去查一查,看看昨天3218房間的住宿登記。東方曉說,你以為住宿登記能說明問題?鍾開泰說,住宿登記要填寫客人的地址單位,還有身份證號碼,一查不就一目了然了?東方曉說,老同學,我說句直爽話,你是飽經風霜,卻涉世不深,現在連父親母親都有假冒的,連市長專員都有贗品,你以為客人填寫的地址單位和身份證號碼靠得住?鍾開泰說,去看看總沒什麽壞處的。東方曉拿鍾開泰沒法,隻得跟他去了“帝都”。開始服務員不理不睬的,不太願意拿出登記簿,東方曉把記者證往桌上一甩說,我們有采訪任務在身,你不讓看也行,把你們的老板喊過來。服務員瞄了一眼記者證,這才拿出登記簿。鍾開泰翻到3218號房間的單子,上麵竟然明明白白登著陸百裏的名字,備注欄裏還龍飛鳳舞寫著財政廳行財處蘇處長來我市檢查工作住宿幾個字。

離開“帝都”後,鍾開泰說,你看如果不來查一查,不是要鬧笑話麽?東方曉說,你沒看出來?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陸百裏的智商可不低,他是為了掩人耳目,才不讓女人本人去登記,而寫上自己的名字,還美其名曰是接待財政廳的處長。鍾開泰說,你說的確實不無道理,但僅僅是一種推測。東方曉說,推測有什麽不可?愛因斯坦能用他的相對論推測出過去沒有發現的星座,我們卻不可以通過陸百裏寫的單子推測那個女人是那種女人?鍾開泰就笑起來,說,如果單子上寫的都是事實呢?你總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吧?東方曉說,那你說吧,現在我們該怎麽做?鍾開泰說,給財政廳打個電話,問一下行財處有沒有一個姓蘇的女處長。東方曉就把手機拿到手上,朝鍾開泰要財政廳的號碼。鍾開泰說,我又不是財政係統的人,哪來財政廳的號碼?東方曉說,那你要我怎麽問財政廳?鍾開泰說,那就直接到財政局去問問。東方曉說,你就不怕打草驚蛇?鍾開泰說,陸百裏要當副局長了,我們一起去祝賀他,這不叫打草驚蛇吧?

跑到財政局,陸百裏不在,行財科隻有一個二十四五歲樣子的女人坐在一台電腦前。鍾開泰問,陸百裏呢,那女人就回過頭來說,有事出去了。東方曉見女人有幾分姿色,**就來了,忍不住開玩笑說,小姐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女人有些奇怪地說,我可認不得你。東方曉說,你姓張吧?女人說,你別蒙我了,我姓李。東方曉說,這就對了嘛,不是張就是李,不是他就是你。姓李的女人覺得東方曉說話有意思,就笑著說,你真的見過我?東方曉說,我有這種感覺,而且是非常非常強烈的感覺。女人說,在哪裏?東方曉說,在夢裏。兩個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討好著女人,女人自然開心得不得了。一開心,就和他們一見如故了,說笑了半天才問道,你們找陸科長有什麽事?東方曉說,我們領導聽說財政廳行財處來了一位處長,有沒有此事?女人說,是呀,是來了一位處長。東方曉聞言,就有些泄氣。本想就此打住,又不甘心,繼續問道,那位處長姓什麽?住在哪裏?我們領導想去看看她。女人說,姓蘇,是個女的,住在“帝都”,陸科長這兩天一直在那邊陪她,如果你們現在過去,陸科長還在那裏。

離開財政局,東方曉就有氣無力地歎一聲,說,這幾天我們算白忙乎了。

兩人垂頭喪氣地在街上走了一陣。東方曉把那盤帶子拋起又接住,接住又拋起,像玩玩具一樣玩了一會兒,不甘心地對鍾開泰說,我還得給財政廳打個電話,誰能保證那個姓李的女人不是跟陸百裏狼狽為奸的?然後通過省城的114台問到財政廳行財處的電話號碼,再照著號碼打過去一問,行財處也說蘇處長到了他們這個城市。東方曉嘀咕道,難道我們就這麽放過了他陸百裏?鍾開泰像漏氣的球,無力地搖搖頭,沒搭話。東方曉又說,我看你還是把這盤帶子寄給紀委。鍾開泰這才說,那女人是財政廳的處長,寄有什麽用?東方曉說,紀委的人怎麽認識財政廳的處長?他們要調查這事,總得花些時間吧?調查期間,陸百裏的任命書總不太好下吧?隻要這樣一拖,等公示期過去,陸百裏趕不上趟,以後就難說了。鍾開泰想想也有道理,說,那就試試吧!恰在這個時候,東方曉的手機響了,台長要他速回電視台,有急事等著他。東方曉關上手機後,把帶子交給鍾開泰說,這光榮的使命就由你去完成了,我先走一步。

到郵局後,鍾開泰又猶豫起來。他在營業廳裏繞了一大圈,還是下不了決心。卻猛然聽見一個甜甜的聲音像是在喊他的名字。鍾開泰就一陣激靈,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是誰在喊自己呢?鍾開泰想起來了,是胡小雲。隻有胡小雲的聲音才會這麽動聽。鍾開泰就走出郵局,去尋找那個聲音。卻沒有發現胡小雲。望著車輛在陽光下往來穿梭,望著如織的人群堅定地興衝衝地走著自己的路,鍾開泰堅信胡小雲就在附近。鍾開泰把那盤帶子隨手塞進了路旁的垃圾箱,放開步子朝前追去。

肖仁福,1960年出生,湖南人。做過教師,混過官場,現為專業作家。已出版官場小說《官運》《位置》《心腹》《待遇》《意圖》《仕途》,長篇曆史官場小說《漢人》,小說集《簫聲曼》《局長紅人》和《臉色》等。他的作品深受廣大讀者喜愛,被稱為“中國機關小說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