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建邦

坐飛機,飛機出事了,掉下來了,掉到森林裏去了,掉到大海裏了,人撈不上來了,屍首打不著了,那叫失蹤;坐輪船,船撞了,船沉了,救上來的人叫生還,救不上來那些人叫失蹤;煤礦塌頂了,人捂在裏邊了,救也救不上來了,隻好就那樣子了,叫失蹤。堂堂一個縣委書記,三天沒露麵,誰敢說是失蹤?盡胡說八道!

咱縣可能要出大事!啥大事?你猜猜……再猜猜……估計你再猜也猜不著!老兄,我估摸,這事是真的。但是,眼下絕不能亂說!萬一不是這碼子事兒,傳出去咱們就不得勁兒了!對,說到你這兒,就了結。咱書記——趙一號——沒影兒啦!

別瞪眼!沒影兒就是沒影兒啦,就是很可能失蹤了。趙一號的司機付常偉剛才親口對我說的。小付說,上周末晚下班時,一號跟他說:“小付,這兩天你歇歇兒,車我開走了。”一號開車技術很高的,還好開快車。小付說跑長途到省城,經常是一號開車他坐車哩。上周末,一號把車開走了。你知道,他家在市區,離咱縣一百多公裏,以往遇到這事兒,小付星期一清早七點,就趕到縣委大院等著。一號一回來,小付就去接車洗車。今兒清早,小付左等右等等不著,心想著一把手忙,不定市裏哪個領導找,直接就去市委辦事了。到了今兒後晌,小付接到一號夫人電話問:“小付,你們這幾天忙啥哩,也不往家裏打個電話,打他的電話咋打也沒人接,後來就關機了。再忙,給家裏說一聲也顧不上?”你知道,小付那孩子賊精賊精的,一聽就知道一號周末到今天不僅沒回家,連跟家裏打個電話也沒有,先就想到一號可能有啥事兒,需要背著家裏人。小付隨口就說;“嫂子,一把手大小事都得他拍板兒,整天忙得腳都不挨地。我見了書記,跟他說說。”小付掛斷電話,就覺得這事有點不對,想來想去,還是悄悄撥了一號的熱線電話……這,老兄不懂了吧!

熱線電話,就是秘密電話。熱線其實不熱,親近之人,有了急事,冷不丁打一回,那邊一聽就知道是必須要接的電話。這種電話,不可能經常用,就像國家元首之間那種電話一樣。明白了吧?小付打過去,還是關機。小付這下心裏就慌了。不說你也知道,小付跟一號好些年了,恐怕從一號當鄉書記開始,直到現在。現在的領導這樣帶著司機走的,已經很少,憑這你就知道,小付跟一號的關係有多鐵!聽說小付有一個什麽表叔在省委組織部工作,不知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話,你走著瞧,過不了多長時間,小付就會弄點事兒的。要不,我咋說小付這個付常偉,至少抵上副常委呢?像這熱線電話這事兒,恐怕縣長也不知道呢!小付要不是慌了神,他也不會跟我說的。

不過,要說,小付那孩子精是精,辦事也是很穩當的,嘴也很嚴。要不,老一咋能走到哪兒就把他帶到哪兒。小付省裏有關係是一方麵,個人素質也是一方麵。給一號服務那是沒問題的,平常跟同事們關係搞得也不錯。你沒聽說,管理局開會學習,局長把小付作為榜樣,經常跟別的司機講:給領導開車,就要像小付那樣。正是因為這,小付要是說一號沒影兒了,十有真是沒影兒了呢。你老兄也信了吧?話說到這兒為止,咱也不傳這閑話兒。唉,真是無奇不有,一個縣委書記,咋著說沒影兒就沒影兒了呢?

哎!小李!過來一下,我問你個事兒。你今天看見咱一號了嗎?真沒有?不是我找他。咱他娘的小老百姓一個,找人家書記幹啥!我是風聞了點事兒,想著你老弟在宣傳部幹事兒,信息靈通。你要真不知道,我隻當瞎說說,你可一定不要對別人再說。

趙一號失蹤三天了。不信吧!信訪局的老錢剛剛才跟我說的,老錢是從趙一號的司機小付那兒知道的。信訪局的老錢,就是剛退居二線那個謝頂頭很厲害的那個老哥,他不知咋弄的,跟一號的司機小付關係很美。小付本來嘴很嚴,這些給領導開車的司機都一樣,對領導的事情,比組織上掌握得多得多。跟著領導幹,肯定會有不少好處。但是,你知道太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再說啦,現在的領導用車,公事私事分不開,事兒也特別稠。所以,現在的領導大多都學會了開車,辦了駕照,有些私密事兒,幹脆自己開車去辦了,既保了密,也落下體諒司機的好名聲……你別急嘛!是這樣的,小付,就是趙一號的司機,上個禮拜五晚上下班時,把車交給了一號。實際上是一號提出來的,讓小付歇兩天,他自己就把車開走了。直到今天下午,一號的老婆打電話問縣裏最近忙啥,說一號兩三天連個電話也沒往家打一個。他家裏人給他打電話,先是沒人接聽,後來就關了機。小付覺得可能有問題,就撥了一號的熱線電話……啥熱線電話?其實就是一個秘密號碼……還是關機。小付起急了,再急他也不能去跟縣長正兒八經地匯報吧。他敢說“縣長,書記失蹤了”這話?

對!失蹤不失蹤,事關全縣老一,這都是非常嚴重,而且很嚴肅的問題!就是他十天半月不露麵,作為組織都不敢輕易斷定他失蹤了。不過,他老是不露頭總也是個事兒吧?

現在這世上的事兒吧,真是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不會發生的。我是“**”站錯了隊,二十來歲就當了公社革委會主任,後來一抹光,還記入了檔案,成了“三種人”。開始那些年心裏很氣,後來啥也想通了,混到現在,有一份工資也不錯了。家裏頭,你老嫂子出頭,開了個飯店,我在後頭支持著,也算是小康之家了吧。縣裏領導們的事,我是不聞不問。就是這件事太蹊蹺了,現在當個領導特別是在咱這縣當個一把手,要啥有啥,條件多好哇!咋著能說沒影兒就沒影了呢?

小老弟,你是搖筆杆兒的,文筆也不錯。好好再幹幾年,升個一官半職,隻要跟對了人,隻要不得罪重要人物,你肯定是很有前程的。今兒個老大哥跟你說這些事兒,隻當耍耍。你說出去,我也不怕。你想想,那些部長、省長還有更大的官兒,說有事兒就有事兒,說出事兒就出事兒啦,這些個縣太爺們的事兒算個鳥哇!隻是說出去,對你小老弟不利,領導們會說你聽信傳言,以訛傳訛。到了明兒清早,“砰”,趙老一開車回來了,你說的話傳到他耳朵裏,到提拔你的時候,他連吭都不用吭,就給你列入另冊了。他隻要在這裏主政,你想提拔可就連影兒也沒了!小老弟,我這些話兒是為你好,你好自為之吧!

您好!周部長。您能不能晚一點兒走,我有個非常緊急的情況要向您匯報。本來,這件事我不說也可以。可是,想來想去,我不向您匯報更不對。您對我太好了,我的進步全靠您呢!

部長,是這樣的。剛才,民政局那個老孫把我叫到一邊,說了一會兒話兒。老孫是個老同誌了,在民政局也沒啥職務,我下去采訪民政方麵的新聞,線索大多是老孫提供的,采訪時大多都是他陪著我。老孫筆頭子也很硬,隻是年齡大了,不想再費腦子。對對對!我不該拐彎兒太大,那我就直說了。老孫聽別人說,趙一號——不不不,就是咱縣的趙毅豪書記失蹤了,還說是從上禮拜五晚上失蹤的,到現在還沒見人影兒。你今天見到趙書記了嗎?沒有見到,那我就把老孫說的話詳細匯報,提供給您分析。

老孫說,就是民政局那個又瘦又矮走路愛勾著頭好像要在地上尋找啥東西那個老同誌。對對!他還說他二十多歲就當過領導好像是公社領導,是啥子“三種人”。部長,公社是哪一級?“三種人”是什麽人?啊啊,原來是這樣,我年輕,對那一段曆史不了解,以後要向部長您多多學習。好好!老孫說,他是聽信訪局那個退居二線的老錢說的。是是,就是那個謝頂頭老錢。老錢呢,跟趙毅豪書記的司機小付關係很美,老錢對老孫說,是小付親口說的。就是說,是趙書記的司機小付最先知道的消息。

小付究竟跟老錢咋說的,我也不知道。隻是聽老孫說,上周五下午下班,趙書記把車開走了,隻是對小付說叫小付歇兩天。趙書記往哪去,去幹啥,小付也不知道。今天下午,趙書記的愛人打電話,向小付打聽縣裏啥事恁忙,趙書記電話都關機了,電話不通,人不見影兒。小付覺得事情不對,就把這事兒說出來了。還有一點,老孫說,小付給趙書記打了熱線電話也沒通。開始我也沒弄明白,後來聽老孫一說,才知道那是一個很少人知道的手機號碼。您知道不知道趙書記這個熱線電話?部長,原來您也不知道哇!這怨我多嘴!對對,也不算多嘴。

就這些了。是是,部長,我聽您的。我記住了,這事兒,確實事關大局,確實事關全縣的穩定。老孫也是再三跟我交代,從我嘴裏把這事兒傳出去不好。可我跟別人不說,我也不能不向您匯報啊。一定!一定!我保證不會再傳給第三人。請部長放心!一定!一定!放心!放心!部長,那我就走了。您忙!

什麽?失蹤?真是扯蛋!為了好聽,說成失蹤。傻B才這樣子胡說!

坐飛機,飛機出事了,掉下來了,掉到森林裏去了,掉到大海裏了,人撈不上來了,屍首打不著了,那叫失蹤;坐輪船,船撞了,船沉了,救上來的人叫生還,救不上來那些人叫失蹤;煤礦塌頂了,人捂在裏邊了,救也救不上來了,隻好就那樣子了,叫失蹤。堂堂一個縣委書記,三天沒露麵,誰敢說是失蹤?盡胡說八道!

對這些縣太爺級的幹部,幾天沒照麵,他家裏人,他身邊的人,如果聯係不上,該用的法子都用了,還是聯係不上,十有就是犯事兒了。你想想,在現在的社會裏,當個頭頭腦腦的,哪個不是一屁股屎,不過是多少而已!他們這些人,不是沒有事兒,而是事沒出,說出事也就是一會兒的事。上海市委書記,多大的官呀,頭一天還是新聞頭條頭版哩,第二天就被弄起來了。就說這縣裏頭吧,哪一項財政投資的工程,哪一塊好地皮,跟頭頭腦腦的沒有瓜葛?一把手吃幹麵,二把手吃湯麵,剩下的能分點湯水喝喝就不賴了。當個一把手,你把上邊的關係弄不好,叫你出事你就有事。現在不從政治思想上治罪,經濟上治罪可是太容易了。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咱縣那個發電站工程偷工減料被發現了,承包工程的那個老板已經被檢察院秘密地弄起來了,據說那個老板就是咱一號的親戚。縣中心醫院現在這個工程,說的是公平公正招標,其實一開始就被做了手腳,最後聽說中標的還是一號的什麽拐彎抹角的親戚。參加招標的其他老板中,有兩個是我的夥計,他們提起這事兒,都是很無奈。頭頭們這些經濟上的問題,不弄便罷,一弄一個準兒。

我說這意思,不是說趙一號已經被“雙規”了。“雙規”,是紀檢委的弄法。人把你一叫去,肯定是已經抓住了你的把柄。抓住你把柄,就要叫你交代問題。叫你交代問題,肯定不叫你對外聯係。人家能叫你到處打電話透風,毀掉罪證嗎?

當然不可能是檢察院弄走了趙一號。檢察院下手,得按法律程序辦。再說檢察院辦一個縣委書記,肯定先要跟市委說一聲。甚至可以說是要市委批準才敢動手。要是市委批準了,消息肯定已傳到社會上了。當然也有可能,縣委書記是個通天人物。現在這事兒,真是人不可貌相,隔山拜佛的人多得是,縣委書記在北京有背景的也大有人在。縣級想升市級,至少得省裏說話,光靠市裏推薦,也是稀鬆拔涼。人家要是下了你的米,總有辦法把你弄到圈子裏。要是上麵打了招呼,提拔升官的成本就低多了。那些光拚死拚活幹工作等待提拔的幹部,簡直就是肉頭一個,傻B一個。憨狗等羊蛋,等吧,等到猴年馬月也不中!我說這意思,就是說,也有可能是趙一號的上線出事了,把他給拽出來了,讓他作個證什麽的。這也不是沒可能。官場上的事兒,道行深啦!有一點是肯定的!趙一號肯定沒有失蹤,肯定是待在一個什麽地方,過幾天肯定就有真實消息了。我他媽的對官場早就沒有興趣了,不看他們狗日的笑話,閑著也沒啥事!

綁架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你想吧夥計,綁架他是圖啥?圖錢!這就對了!圖錢,就要先把他弄到一個秘密的地方看起來,然後人家就會想辦法跟他家聯係,逼著他家拿多少錢,再放人。現今社會,綁架一個縣委書記,是大傻B才會幹的事情。

縣委書記可以說是黨國的要員啦!現在咱這國家多發達啊,社會雖然這事那事多,一堆一堆的案件,公安管不過來,但是,你要動一個縣委書記,你找死吧你!隻從電視上你就能看出來,多複雜的案件,隻要上級一重視,就沒有破不了的。綁架一個縣委書記,估計會驚動黨中央國務院,那還得了啊!現在的公安,能人多得是,設備也先進得很,你敢打個電話,就給你定位了,就知道你在啥地方!你敢再打電話,人“呼”地一下就圍上去了。公安隻要下勁,你鑽到地縫也能把你摳出來,逃到喜馬拉雅山也能把你薅回來!

出事故?有可能。當個縣委書記,滿腦子都是事,自己開著車,免不了也要想這想那的,一不小心撞了車,也是很有可能的。不過你想啊,出了事故,就是人撞死了,車總還在吧,車號總還在吧,人身上的證件總還在吧。隻要這些東西在,就是跑到天南海北,你的死訊也會很快傳到家裏的,這是多簡單的道理。

攜款帶小蜜出境?這不是沒有可能。但是查清這事,是再簡單不過了。到公安上一查他有沒有出國護照,到海港、空港看一下監視錄像,一下子就查出來了。有沒有小蜜、二奶這事兒,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反正我是沒有聽說過。表麵上看,趙一號雖說長得帥哥一樣,聽說他還愛唱歌,歌唱得還很不錯,縣裏春晚聽說他還露了一鼻子,聽說鼓掌鼓了好幾分鍾哩,還有人吆喝著要一號再來一首哩。光憑這,還不能想得太多。當然,養小蜜、包二奶的事,領導幹部做得都很悄密,不像那些大款們,幹起這種事招招搖搖地顯擺,弄得真成了家裏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領導幹部,總還知道紀律約束,總還知道形象問題。他們這種事,大都是出了其他事捎帶出來的。當今,講究經濟發展,生活作風問題真正成了小節。當然,也有些家夥事沒做好,把人家玩了,沒有把人家的事辦利索,惹得一溜兒騷。當年,我在江蘇工作時,一個縣委書記玩了縣招待所的一個閨女,後來他調到市裏,也把那閨女調到市裏。本來,他答應人家跟他媳婦離婚再跟那閨女結婚的,人家也就等著。等了十來年,他沒離成婚,把人家的事給耽誤了。人家也就死死巴住他,經常到他辦公室,還經常吵,最後鬧得滿城風雨,發展到那女的一到辦公室,就有人專門接待勸說。那幾個人因保駕有功,自己的事都辦成了。那個領導的事,上級都知道,也都夠意思,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再也沒研究推薦提拔他的事。那家夥辦事不蓋蓋兒,耍耍行了,偏要應承要跟人家結婚,把自己的前程耽誤了。你是不知道,那個家夥長得比咱趙一號還要帥,能講能寫,工作上也很有一套,一看就像個大幹部的胎兒,正常地幹,幹到廳級、副省級應該沒問題。就因為這事兒,自己徹底傻B了。

咱這一號,在男女關係方麵,好像傳聞不多。看上去,也像個正派人。不過,人心隔肚皮,人家做事也不會給咱報告,咱也沒資格給人家護駕。反正,我覺得就是有這種事,因為這事出事兒也不大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