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好厲害啊!”

“哥,我這次考試又考了第一名,你妹妹我是不是特別棒!”

“哥,你說我的中文名字是‘月亮’的意思是嗎?那‘月亮’的漢字怎麽讀啊?”

“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媽媽的……”

“哥……”

酒杯中的冰塊已經融化,將酒稀釋得淡而無味。就像曾經的美好,也在漫長的時光中被稀釋成了淡薄的回憶。還有曾經強烈的希望,也在一次次的失望後變淡、再淡,最後成了一塊不敢觸碰的輕紗,生怕丁點的擾動,便會徹底碎掉,而後隨風而去。

其實從當初那個人販子說出妹妹中槍落海開始,他就知道,妹妹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隻是心底總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畢竟沒有人找到她的屍體,說不定妹妹真的沒死呢?當然,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幻想有多麽可笑,畢竟那些外國佬警察是出了名的視而不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有人撿到了一具浮屍,大概率也會被他們當成失足落水的酒鬼,然後草草結案。

正失神的時候,突然,一杯酒推到了自己的麵前。Lee意外地抬眼,隻見調酒師微笑解釋:“有人幫您點了這杯酒,先生。”

Lee順著調酒師的目光看去,發現是一個站在包廂外的男人。這人的樣子有點眼熟,Lee花了點時間才想起來,這正是前天他與伊奇夫人會麵時站在門口的那位保鏢。

Lee瞬間了然。他拿起送給他的那杯酒,走向那個包廂。

見到他走來,那保鏢似乎完全不意外,隻是在Lee想要推門的時候用眼神示意他留下武器。Lee抬了抬手示意自己並沒有帶槍,保鏢這才放他進門。

不出所料,包廂內坐著的果然是路娜·伊奇。

“伊奇夫人,幸會。”Lee端著酒杯坐下。

“看到您一個人在喝酒,就忍不住打個招呼,希望您不要介意。”

路娜·伊奇的英語純正,透著一種女性的優雅。相似的音色讓Lee不自覺地又想起自己的妹妹。他還記得妹妹小時候英語就很好,如果她還活著,是不是也會像路娜這樣迷人?

或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直接,路娜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順勢避開了對方的直視。Lee立刻回神,忙開口道:“不好意思,我剛剛有點走神。”

路娜笑笑,她開口道:“清道夫先生,我是長得很像你認識的什麽人麽?”

Lee猶豫地頓了頓。職業本能告訴他不應該對任何人說實話,可是女人的聲音實在太像他的妹妹了,於是他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不是模樣,是聲音。你的聲音,很像我的妹妹。”

“哦?”女人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來了些興趣,她繼續問,“您妹妹是個怎樣的人呢?”

“她……很可愛,也很開朗,總願意纏著我問東問西;她也很聰明,雖然我們當時很窮,上不起很好的學校,可是她的成績卻一直很好……”

Lee本來並不想多說,然而或許這些事實在壓在心頭太久,話匣子一打開便怎麽也收不住。他開始給路娜·伊奇講起了自己和妹妹相處的點點滴滴,從兒時到長大,再到分離……當說到最後的分離時一股酸痛的情緒突然從心底直溢鼻尖。Lee連忙收住了口,端起酒杯狠狠喝了一口,順便壓下差點流出的眼淚。

路娜似乎也被Lee的情緒給打動了,她用一種似乎關切又似乎壓抑著某種情緒的聲音問:“那您妹妹現在在哪裏呢?”

“幾年前她被人綁架,之後就失蹤了。”Lee回答,而後他看向路娜,話題一轉,“綁架他的人就是‘教授’。”

聽到這句,路娜的目光猛地一凜,但卻又很快恢複如常。隻見她再次端起酒杯,狀似隨意地問:“您是怎麽確定綁架令妹的人就是‘教授’呢?”

“我找到了當初綁架和販賣她的人,他們都向我確認,幕後的老板就是‘教授’。”

至此,Lee言語中的殺意已經完全不加掩飾。路娜顯然也聽出了這種意思,所以她又恢複了之前那禮貌微笑的表情,開口說:“清道夫先生,想必您也清楚,‘教授’是我們的朋友,您為什麽覺得我們會將朋友的信息出賣給你呢?”

“因為你知道,‘教授’並不是一個可靠的朋友。”Lee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沒錯,你們的網絡是他搭建的,但是伊奇夫人相比您也聽說過一個詞:網絡安全。如今你們組織幾乎所有的地下業務都是通過這個暗網來進行,也就是說,這個網站的管理者其實掌握了你們所有的信息。一旦有一天這個人反水,您有沒有想過他會給你們的組織帶來多大的打擊?”

雖然信息員對路娜的調查還沒有完全做完,但是上次的會麵後,Lee確認了一件事,就是路娜·伊奇絕對不是安德烈的提線木偶,這個女人在伊奇身邊乃至黑手黨中立足絕對有她自己的本事。既然如此,她一定會對黑手黨的安危非常在意。果然路娜在聽到這番話後漸漸收起了笑容,Lee知道對方聽了進去,於是繼續說,“而且,這個人現在已經顯示出了不受控的跡象。明明你們才是他的老板,可是他卻偷偷篡改你們的命令,把我支去做別的任務——那如果他再以你們的名義去做別的事情呢?還有,或許您還不清楚,中國的那次暗殺,我聽說殺手之一後來是逃到了E國——您猜他是想來投奔誰的呢?”

Lee侃侃而談,本以為路娜會完全被自己說服,可是沒想到路娜·伊奇卻越聽越平靜,到最後甚至露出了笑容:“清道夫先生,不得不說,為了實現您的目標,您還真是不遺餘力。”

“我承認我有我的私心,但我認為我的私心和你們的利益並不矛盾。”Lee直言。

“是麽?”路娜輕輕搖晃著酒杯,笑得不置可否。

Lee注視著路娜,從對方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信息。他突然心中一顫——自己是不是低估了這個女人?其實安德烈和路娜·伊奇都跟自己強調過一件事,就是“教授”其實是他們的合作夥伴,那人開設的網站幫這幫人實現了數以億計的業務及資金流轉,自己憑什麽相信他們會因為自己的三言兩語而將一個如此重要的人物交出來?Lee突然回想起來,自己一開始是並沒有打算對安德烈他們說實話的,可是現在怎麽就將全部的真實目的都說出去了?

似乎,就是因為這個女人的出現……

想到這裏,Lee的後背突然有些發涼。難道說女人從一開始就是通過這種“共情”的方式在誘騙自己說出全部?自己是不是掉入了她的陷阱?而他們在得知真相後,究竟會如何做?……

想到這裏,Lee不自覺地警惕起來,他拿起酒杯裝作喝酒,目光卻順勢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前這包廂中隻有三個人:自己、路娜·伊奇和那個保鏢,不過那名保鏢是站在門口,遠不及自己現在與路娜·伊奇這麽近,如此看來,至少他們應該沒打算現在動手……

Lee咬咬牙,看起來眼前還並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自己還有努力的空間。不過自己該說的已經都說了,還有什麽能夠打動這個女人的呢?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他們最初找自己,一定是有目的的。當然這個目的很可能就是之前的暗殺,但是暗殺之後這人還願意見自己,是不是說明自己還有用處?

想到這裏,Lee決定搏一搏。

“伊奇夫人,”Lee開口,“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嗯?”路娜·伊奇轉過眼來。

“您告訴我‘教授’的真實身份,我可以再幫你們做一件事——無論是什麽事。”

路娜·伊奇的目光中似乎閃過一絲意外,她探究地看向Lee,隻看到後者堅定的目光。

“清道夫先生,”路娜·伊奇開口,“您真的願意付出一切,隻為了給您妹妹複仇?”

“這是我現在唯一活著的理由。”Lee開口,認真,鄭重,破釜沉舟。

一絲異樣的光芒從路娜·伊奇的眼中一閃而過。她靠回椅背,順勢拉開了和Lee的距離,而後她說:“您的意思我清楚了,我會將它轉述給我丈夫的。”

Lee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起身離開了房間。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出門後,路娜將自己杯中的東西一飲而盡,眼角閃過一絲淚光。

夜色漸沉,女人也在保鏢的陪伴下回到家中。推開臥室的門,老伊奇已經睡下了,一位醫生正在旁邊守著。見到路娜出現,醫生忙迎了過來。

“我丈夫今天怎麽樣?”路娜·伊奇問。

“剛剛先生突然頭痛,然後還發生了嘔吐。我們給他用了藥,這會兒他已經睡下了。”

聽到這話,路娜·伊奇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問:“還是腫瘤造成的?”

醫生點點頭:“從上一次的腦CT看,伊奇先生的腫瘤又擴大了近1/4,所以之後他的各種症狀可能更加明顯……”

路娜·伊奇沉默了片刻,她一隻手狀似隨意地捂著腹部,沉聲問:“我丈夫大概還會有多長時間?”

聽到這個問題,醫生一時沒敢開口。直到路娜·伊奇眼光瞥來,才斟酌著說:“實話說,腦瘤晚期病人的情況因人而異,不過伊奇先生的腫瘤位置太接近腦幹,一旦腦幹功能被破壞,人可能很快就會……”醫生頓了一下,回避了那個詞,轉而說:“如果伊奇先生還有什麽想要交代或安排的事,最好最近就做了,避免將來他的意識出現混亂……”

路娜·伊奇眉頭皺得更深,她思量了一會兒,對醫生說:“關於我丈夫的情況,絕不準對外人說,明白嗎?”

醫生當然知道其中厲害,忙點了點頭。路娜·伊奇這才擺擺手,示意他先下去。

走到床邊,路娜·伊奇一隻手輕輕握住了丈夫的手,另一隻手卻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也不知是不是本就沒睡熟,老伊奇竟睜開了眼睛。路娜·伊奇露出溫馨的微笑,輕聲說:“你再睡會兒吧。”老人沒多說什麽,又閉上了眼睛,隻是也握住了女人的手。路娜·伊奇就這樣由著他握著,過了片刻,感覺老人睡熟了,這才緩緩抽出手,輕輕離開房間。

走出房間,仆人迎了上來:“夫人,安德烈先生來了。”

聽到這話,路娜·伊奇似乎並不意外,她點點頭:“讓他去書房等我吧。”

書房。

“聽說你今晚見了清道夫?”安德烈開門見山。

“我需要了解他找‘Professor’的真正目的。”

“怎麽,難不成你還真想把Professor賣給他?”安德烈冷笑,“別忘了,Professor可是我們一顆重要的棋子。”

“你說的是他的暗網業務?那個網站現在已經成熟了,就算他不在,網站的運行也不會受太大影響。更何況,”說到這裏,路娜·伊奇冷笑一聲,“‘Professor’現在恐怕已經不完全是我們的人了。”

聽到這話,安德烈眼中也是閃過一道狠光:“我也真沒想到他居然敢背著我們勾搭上了伊萬諾夫……”

“而且他都沒費太多心思去掩飾,就說明根本不怕我們知道。如果暗網也到了伊萬諾夫的手裏,事情就更麻煩了。所以還是盡快將網站收回到我們自己人手裏更安全。”路娜·伊奇總結。

“所以你打算讓那個家夥出手?”安德烈猶疑,“你對這個人這麽信任?”

“多一個人動手沒什麽不行的。更何況,‘Professor’這個人警惕意識很高,我們還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誰。”

“如果你要真想問,就得盡快了,我怕老頭子哪一天真的突然倒下那就……”

安德烈話音未畢,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兩人連忙走出門去,隻見有人匆匆跑過來,焦急地向路娜·伊奇匯報:“不好了夫人!先生突然抽搐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