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為什麽會到了這裏?」

這基本上是每一個人。。。。。。呃,一隻鬼最初發現自己以另一種物質形式存在時,必會一搓三折、再三吟詠的橋段。

可是這隻新鬼不然。

很多時候,他隻是茫然地坐著發呆,茫然地坐著思考,茫然地。。。。。。給周圍所有人。。。。。。呃,鬼帶來茫然。

除了偶爾在他嘴裏聽到反複念叨的「鳳辰」之外,這新鬼對身周的事毫無了解的意願,為人也意外的沉默。

「喂,『鳳辰』是不是你生前的債主?還是欠了你很多錢?要不,是你情人?老婆?相好的?」

王小二首先茫然的是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地湊過來,他這種大齡未婚青年對八卦緋聞可是最喜歡聽了。可是那新鬼卻像是見了鬼一樣,又像是心事被人道破,反而把嘴巴閉得緊緊的,不開口了。

「切,不說就不說,鳳辰,聽起來就像個紅姑的名字,八成是你相好的你又沒錢嫖她。。。。。。」

沒好氣地這樣嘀咕著,卻被那新鬼用一種很惶然的目光看過來,然後,極清亮的聲音低低地說:「你別這樣亂叫他的名諱。。。。。。是要殺頭的。」

那新鬼倒有一把很好聽的嗓音,低低的,清亮卻柔和,就像清泉流過山澗,叫人情不自禁會想聽他說話。

「哼,你叫得,我叫不得?」

不過看看這個說「要被殺頭的」也的確真的死了,多少還是有點毛毛的,不知道這個鳳辰是什麽大人物!算了,不提就不提,很多人無心得咎就是因為嘴賤。他王小二是最明白這一點的,也最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啦--不過,著當然不代表他對這新鬼的好奇會有所收斂。

「你叫什麽名字?原來是幹什麽的啊?」

「。。。。。。」

這次那隻新鬼又沉默了好一陣子,在他以為那個人又陷入失心瘋般地去念『鳳辰』名字的魔障而不理他之後,卻聽到那新鬼低低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左靜言。我原來是。。。。。。教書的先生。」

不知道為什麽,提起「教書先生」這個身分時,他好像非常羞赧的樣子,然後,就又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呆呆出神不說話了。

「呃,他都已經來這裏一天了,怎麽還不見黑白無常過來?」

被冷落的王小二不樂意了,就算是見了鬼又怎麽樣嘛,現在他自己也是鬼啊:鬼跟鬼有什麽好見外的?

更別提他還帶了隻胖嘟嘟的鬼寶寶來。那小鬼一餓就哭,已經搶了他好多香火食糧。真難得他家小弟昨天下午才過來一趟,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一頓大餐舍不得吃,存起來慢慢省著,結果全填進了那小鬼圓鼓鼓的肚子。

要不是他好歹也癡長二十年--他死也下要把冥壽那二十年也加上去,不好意思在眾「鬼」目睽睽下和-個隻知道餓了就哭著要吃的小鬼頭打架。。。。。。

為什麽他是餓死鬼而不是飽死鬼!?

王小二恨恨地望著那個已經不那麽怕生了,甚至敢抓著阿吊的長舌頭**秋千的小鬼,悄悄比了比他過分肥胖的肉胳膊和自己麻稈一樣的手臂--那小鬼生前吃得一定很好!所以才白白胖胖,手臂都是一節節蓮藕似的,肥嫩嫩的讓他想起供桌上的乳豬。。。。。。吸,口水要流下來了。

「你又想吃我!壞壞!」

奶聲奶氣的指控,是那個小鬼已經透過他半透明的形體看出了他腦子裏浮現出食物內容,秋千也不玩了,怕怕地往他那自稱是教書先生的爹爹懷裏縮了縮,卻又露出一雙精靈的大眼睛偷偷向外看。

麵對死亡,小孩子的想法可沒有大人這麽恐懼,他隻是覺得自己被冷得受不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之後,再醒過來,就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看到兩個陌生的、怪模怪樣的叔叔。一開始他還有點害怕,可是後來發現這兩個叔叔都隻是看起來凶惡而已,那個瘦瘦的,臉色蠟黃的叔叔一聽到他哭就會頭痛,然後一邊歎著氣一邊用他那麻稈一樣的手把白白的、有淡淡香氣的東西往他嘴裏填,而另一個舌頭長長的叔叔就更不可怕了。小鬼發現他把長舌頭收起來之後,其實整個人長得還蠻好看的,甚至比自己的爹爹還好看上幾分。

不過相同的是他們都沒有腿,坐在雪拱起的小土包上,也好像飄浮在空中一樣,而且隨著天空亮度的增加,形體更加淡薄,簡直快成透明的了。

「小二你別嚇他了!小元這麽可愛。。。。。。小孩子就是要吃得胖胖的才好玩。」這麽說著的阿吊又伸出祿山之爪去捏人家肥嘟嘟肉寶寶的胖臉頰,真難得小孩子胖還這麽好看的,玉雪團子似的,柔軟又有彈性的手感真叫人愛不釋手。再看一眼眼中快冒出火來的餓死鬼,對比之下還真是南北兩極的差距。

不過話說回來,這兩隻新鬼一直被沒勾魂使帶走,不由得讓他沉了心。

按冥府的慣例,如是壽數到了盡頭,那麽你不來找鬼,鬼也會去找你,所謂「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具體執行這項任務的鬼差就是黑白無常。但如果人是枉死,未盡壽而夭折的,則要看他對生的留戀,或是說對人世的怨恨有多深了。

如果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的枉死鬼,多半是守在自己的屍體旁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形體腫脹、腐化、出水、變形,如果因為太過巨大的打擊而不能再依附於自己的朽骨之上的話,就會變成飄**天地間的一縷孤魂,直到真正壽數盡頭的那天,才能被鬼府收容。還有就是像餓死鬼這樣,多年夙願未了--還真是少見有把「娶老婆」當成畢生誌願,並因此含恨到二十幾年不能轉化,獲得解脫去轉世投胎的。。。。。。

再有,就是像他這種,因為自行了斷生命而投環、或是投河的人了。上天要叫他們把死的罪孽轉移到下一個人身上才能化解,也就是所謂的找替身,替死鬼。如果沒能做到這一條,消不去生死簿上的自殺記錄,他是永遠都不可能超脫孽障獲得轉世。而就算找了替死鬼轉世,他也勢必要在下一世背負上害死人的罪責,接受天罰,終其一生都受盡苦楚。

「再說他胖我就吃了他!」

可憐他王小二從小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細瘦的胳膊和排骨的身形一向是他的招牌。看到這個小鬼。。。。。。這個小鬼。。。。。。嗚,讓他想起隔壁阿毛的幸福了。家境相對較好的阿毛娘也是個壯碩的婦人,居然可以讓兒子吃奶吃到三歲,小時候他就咬著手指頭看阿毛一臉幸福地把嘴湊上娘親那雪白的奶子上,隨著他一吸一吮,那雪白粉嫩的**也一顫一顫的,那是他對女人最早的記憶。

關於這點,阿吊唾棄至極的說辭是:「靠,光從這一點看,你小子從小就是個色中餓鬼,根本不可能有修成飽死鬼的一天!而且,三歲的小孩子應該沒有記憶吧!?」

也正是由於從小就吃不飽,他對「胖」、「肉」、「吃」這幾個敏感關鍵字產生了極度仇視的條件反射。

「你快點消去你的怨念投個好胎吧!我都死了五十年了,多少也認識些鬼差,可以幫你一把。」

看著王小二憤怒,蛻化、變形,變成隻剩一張大嘴張口欲擇人而噬的餓死鬼形象,阿吊搶先一步把肥嘟嘟的小鬼擋在身後,淡淡地說道。

「你以為我不投胎是為什麽啊?你都已經死了五十年了,還忍不下心、下得了手去找替死鬼,我不和你吵嘴你這日子怎麽過?」

王小二憤怒,沒事男人長這麽漂亮幹嘛!?當初還以為阿吊是女人,剛死的峙候還努力地去獻殷勤,把自己僅有的一口香火都要給他先享受什麽的。後來徹底認清了這隻死鬼的本質後還被他取笑了整整十年!

更何況,一般來說,不都是女人受不了婆婆的虐待自行投環上吊的麽?他一個大男人學別人女人當什麽吊死鬼!說出去都不嫌丟人!?

「哇,好厲害好厲害,你們比城西變戲法的白胡子老爺爺還厲害!」

賣力的鼓掌聲打破了兩隻老鬼各自鬼目怒瞪、僵執不下的局麵,那渾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笑得可開心了,就連嘴裏小小的乳牙也都全露了出來,參差不齊地展現在眾人眼前,完全破壞掉」鬼」所營造出來的恐怖氣氛。

由此可見,像他這樣的小「鬼」再多增加幾個,沒準可以營造出閻王一向努力想為冥府打造的親和形象,說不定還能消除世人對鬼的偏見。

不過。。。。。。

一想到這胖嘟嘟的小鬼蹦蹦跳跳著去勾魂的形象,一向冷峻如阿吊,也禁不住自額上冒出一滴冷汗。

打打鬧鬧,一時間忘了注意時辰,遠遠處傳來不知哪裏的雞鳴聲。

雄雞一唱天下白,卻也是他們鬼族最畏懼的時刻。

做人時所詠背的「一日之計在於晨」,本應是生活的開始,睜開眼來可以看得到自己所愛的家人、愛侶、所掛念的人,最開心最歡喜的一刻,現在卻成了分別的催命鬼符。

阿吊與王小二立刻化回兩道白煙鑽回自己的墳裏去,生怕清晨初起,那代表著天下間最正氣、至陽至剛的陽光照射到自己身上--別說他們這種沒多少法力的怨鬼,連鬼差都抵擋不住呢。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這西鬆裏對鬼來說環境相對好。因為陰寒,所以哪怕是夏季,一天能曬到太陽的時辰也不過半天,如是個生前就極有靈性的,要在這裏修成鬼仙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對鬼來說,這算是相對好的地利條件,不過地穴的風水格局不佳就是了。

以王小二這種粗心大意又沒記性的鬼來說,能活到現在而沒有化於無形,也是托這裏陰氣極盛,光照甚少的福。

「哎呀。。。。。。那老鬼又是天亮不回來,八成又喝醉了。」

鑽回自己的所屬地穴之前,阿吊還記得清點一下麾下大將。

不過不管了,那牛鼻子道士會想辦法鎮住老鬼的元魄的,大不了把他罩到道家老祖的神壇下。

「哇,為什麽你這小鬼也跟到我這邊來了!?」

眼見那兩隻新鬼還不知道陽光的厲害,王小二順手一撈,現在才注意到自己把那個胖娃兒帶回自己的「家」裏,不由得抱頭哀哀痛哭,他。。。。。。他好容易才從牙縫裏省下、偷藏在壁角的一點香火食糧啊!

「鳳辰。。。。。。」

細不可聞的一聲兒,那隻茫然卻堅持的新鬼被周圍突然變得炙熱的空氣逼縮成小小的一團,終於也不得不回歸陰暗的地下,陽光初起,一道金光追著見到它還敢不早早遁形的鬼物正正照射下來,卻好像觸碰到淺埋在地表下的什麽,陽光反折,突地在這墳場揚起一片閃耀的霞光幻彩,但很快就消融淡化。[製作]

無人的曠野,一切歸於沉寂。

一隊衣甲鮮明的衛兵,護送者-輛裝飾華貴的馬車急急地行駛在官道上。

車前掛著琉璃所製的球狀燈籠,小巧玲瓏卻設計精巧的燈籠即便在疾駛中仍不受風的影響,把在其中跳躍的燭光透過琉璃球折射出來,光華奪目,似一顆小小的夜明珠。

連夜奔出城來的馬車已經南下行駛了近一夜,天色微明,那燈的光芒才沒這麽顯了,映在雪地裏,仍是一個發出微微黃光的水晶球。

明亮的光線把一切色彩回歸原狀,這才能看清車廂掛簾是皇族才能使用的明黃顏色,在白茫茫的雪地裏顯得無比鮮明耀眼,護送的衛兵經過一夜奔勞,雖然人人臉上均有疲憊之色,卻無人敢有怨言--皇家威儀向來如是。

不過,要是有人敢揭開那明黃的厚厚車簾,看到裏麵人現時的舉動,沒準會讓他們感覺自己如此盡心盡力地維護皇家威儀到底有沒有價值。

寬敞得可以容兩人攤手攤腳平躺的車廂內,厚重的門簾擋去了外麵的寒氣,隔絕了眾人的視線。鋪滿整個車廂地麵的紫色厚毯把聲音吸得一絲兒也沒有,高起可坐可臥的軟榻上,精巧的小幾擺放著茶點、食盒和熏香。四角都點著暖爐的車廂內暖意融融,和冰天雪地的外間簡直是兩種季節、兩個天地,可是內裏的主人仍極不給麵子地整個人蜷縮在輕軟的棉被裏,麵青唇白,瑟瑟發抖。

車廂內,坐在旁邊的另一個青年男子沒好氣地在那個人鑽進去後,拱成一坨的被子外,找準了大概是屁股的位置,重重地拍了拍,開口道:「五弟,你也忒沒出息!不就是殺了一、兩個人嘛,犯得著嚇成這樣嗎?想當年我隨大哥征戰南北時,沙場遍染碧血,死在手下的也不知道有幾百幾千個,也沒見有什麽好怕的。你這也算是我們軒轅家的皇子麽?居然怕鬼!?」

「誰。。。。。。誰說我怕了!我隻是。。。。。。隻是。。。。。。還沒習慣。」

被他這麽一激,從被子裏鑽出個小小的頭顱,漲紅了麵孔,叫囂著回應他先前的蔑視。

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生得唇紅齒白,可以用秀麗形容的小臉上,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不服氣的倔強,兩道挺揚的劍眉削淡了他所應有的孩子氣的柔弱,天生優秀的血統,外加後天養尊處優的調理讓他皮膚肌理的細膩柔滑程度遠異常人,一看就知道是貴族子弟。

再仔細打量,這少年和坐在他旁邊取笑他的青年眉目間頗有幾分相似,加上適才那青年叫他「五弟」,其中的血緣關係一眼而明。

隻不過那青年多長了幾歲,加上經曆過沙場洗禮,臉上再無一絲稚氣,端整俊秀到可稱為範本的臉上,隻一個瞪視那淩厲眼神所帶來的王者氣勢就叫人兩股顫顫。不過現在那眼中滿是無奈和寵溺,罵自家弟弟的口氣也是哄勸多過責備。

「哼!一個小小的賤民,頂多也不過就當了幾年你的老師,居然膽大包天到敢玷汙我皇家清譽,教書教到皇子的**來了,沒把他淩遲已經太輕了!」

年長的青年提起此事就恨得咬牙切鹵,恨不得把那男人的屍體從墳裏挖出來再鞭屍三百。他帶著淩厲表情在幾上重重一拍,把探頭出來的少年又嚇得縮了回去。

「二皇兄,不要。。。。。。」

虛弱地堅持著自己的立場,可是卻有太多不上台麵的話說不出口。

到底那小小少年--軒轅鳳辰年紀還小,盡管出生皇家,卻還沒能把一個人的性命視若等閑。

而且,現在一閉上眼就看到那濕淋淋被凍得發青的麵容在眼前晃,要是被淩遲。。。。。。一想到他全身一塊肉一塊肉掉下來血淋淋的樣子,軒轅鳳辰這下不止害怕了,簡直控製不住地想幹嘔。

「五弟,怎麽?你到底是害怕、不忍,還是說。。。。。。你心痛了?」

那二皇兄,軒轅鳳翔見自己太過激烈的反應嚇到了自己的幼弟,忙又帶著戲謔取笑的語氣緩和一下氣氛,不過在說及最後一個可能時,眼中陰霾的光芒一閃而過,口氣卻斷不是在說笑了。

「不。。。。。。不是!我們快走吧,我再也不要回來了!」

這裏有太多太多好的或是不好的回憶,但隨著那先生--左靜言的死,一切美好的事情都已經變成了悲傷可怕的回憶。

而且,他一直沒敢跟自家二哥說實話,若不是他先去招惹那先生,也不會把事情弄至如此。

八年前,先皇駕崩,皇叔起兵奪權,打被從局勢動**不安的宮廷護送到這偏遠的北疆之後,有一段時間他很茫然不知所措。麵對茫茫的荒野和無盡的叢林,觸目不見了自己熟悉的錦繡花花世界,也沒有了可撒嬌或依賴的親人,少爺脾氣發得尤其厲害,加上又是皇宮裏嬌生慣養出來的小皇子,一時間成為了人人頭痛的存在。弄到後來,他越想親近人,人就越害怕並且遠離著他,皇室的驕縱與皇家的威嚴,成為了依伴他身邊的雙刃劍,還不懂得這武器厲害的他因好玩而拿來傷人,卻沒想過也傷到了自己。

開頭幾年胡鬧到宮裏的太後看不下去了,密令這邊的親信要給小皇子找個老師,從根本上教導他知大體,守禮儀,不再做個野蠻無狀的小皇子。

然後,那個有著一雙清亮眼睛,笑起來總是很溫和的左靜言就出現在他麵前。

那溫文爾雅,耐心十足的左靜言,對自幼失怙的他而言,是亦父、亦師、亦友的存在。

也曾經是少年心目中視為最重要的人,重要到隻想讓他眼裏看著自己一個,重要到連老師的小兒子他也會妒忌的地步。

後來順其自然發展成叫人難以啟齒的關係,並不能全怪把持不住的左靜言。

至少在惶惑不安的掙紮過後,當時自己心裏是竊喜的--在終於和那個人有了身體切膚的聯係後。

睜開眼看到他就在自己身邊,一夜陪到天明。羞恥疼痛卻也歡喜,在那之後是-段甜得空氣裏都可以淌出蜜汁的日子,因為那個人的眼光離不開自己,因為那個人比以往更倍加溫柔的對待。

直到前來接他回宮的二皇兄的到來,打破了這種當事人不在乎,就把周圍一切都忽視的濃情歲月。

是錯了嗎?是讓皇族蒙羞的事。

可是錯的人到底是他,還是自己?

那位先生教導他禮、義、廉、恥,卻又甘願為他犯下冒天下大不韙的罪。

當二皇兄的手指著先生的鼻子這樣披頭蓋臉地罵,為什麽站在他身邊的自己,心裏也會體驗到那種難言的羞恥與害怕?

事情鬧大了,無法收拾。

麵對冷峻的皇兄與冰冷的皇室威儀,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和那先生的不倫之情到底意味著什麽。

一瞬間,隻覺得往日的柔情蜜意都是毒藥,讓他一步步深陷而不自知。

那份肯回應他的柔情,是讓他再也回不到皇宮的阻礙,那個人明知道這是不正常的感情,卻沒有以年長者的身分好好地加以引導。

錯的是他!

這是皇兄說的。

找了個借口親手把他自船上推下水,冷眼看著他在冰冷的水中呼救、掙紮。。。。。。直到冰寒的水溫奪取了他的性命,也沒有伸出援手的自己,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一不做二不休,把哭鬧不已的小元也踢下水去,讓他們父子永相聚,在起腳那一瞬間仍有些妒忌的心理。

他以前最看不習慣那小屁孩仗著自己還小就拚命要獨霸爹爹,哭鬧著不肯給他分享了。明明給他吃得這麽好、吃得這麽肥,因為可愛,有這麽多人都喜歡他、疼愛他,把他爹爹讓給自己又不會少塊肉!

不過,即使在這一刻還想到的是這些,這說明自己對那個人的依戀已經這麽深了麽?

他悚然而驚。

幼時的皇家教育,皇室中人,對任何事物有了過分的感情都是致命弱點,被人抓住了,就是無可挽回的致命傷。

也許,太過習慣了他在自己身邊的感覺,無法接受他變成一具沒有呼吸沒有生命的屍體。

所以才會在他死後仍感覺人就在身前。

再也挽不回!

害怕。

打從心底而起的寒意,讓他控製不住要竭斯底裏地發作,卻又得在皇兄麵前證明自己其實並不在乎。證明那個過錯他的確醒悟了,並且順當地把一切都推到從來不開口辯解,也再不會開口辯解的那人身上。

害怕。

害怕自己感情的曝露會成為他人攻擊的目標,其實,說到底,自己也還不能完全明白對他的感情是對父親一般的依賴依戀,還是如皇叔對麗妃一般,即便傾國也要求得美人一笑的執著。

但明顯,這份感情比起皇叔來說更不正常。

連一向流連花叢的二皇兄,對男女情事--甚至祖父曾經爬灰、寵妃曾經出牆都一笑了之的二皇兄都無法接受。男人和男人,奇怪又羞恥得叫人說不出口的關係。他不肯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

他焉能不怕?

據說,後來終於殉了葬的麗妃的怨魂還會出沒在大殿,甚至還攜伴坐上大殿數月的皇叔的身影,讓母後很是困擾,所以特地重金禮聘了會法術的高人當國師。

在舉國之後都信怪力亂神說的情況下,於是,心中惶惶然的思慮全部有了個歸結。怕鬼,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別怕別怕,我們皇家一脈乃天人臨世,背後自有神靈護佑。要是你還不放心,回去後我叫國師替你驅邪!管叫什麽大鬼小鬼都被清得清潔溜溜。」

到現在仍堅信自家幼弟是中了邪才會跟一個男人顛鴛倒鳳,軒轅鳳翔安撫性地拍拍從殺了人後,就因為怕見鬼而要求連夜撤離的弟弟,見他還是抖得坐不住,好笑地把他抱到自己的懷裏。

這個打小就特別招人疼,也特別驕縱的弟弟啊,因為皇叔之亂,兄弟闊別了八年才能重回懷抱。不過現在大哥已經坐穩了江山,他應該又可以像從前-樣,成為上至太後,下至宮人掌心中的寶。[出品]

雖然現在長大了些,可是在他眼中,這弟弟永遠是那個奶聲奶氣地跟在自己身後嬌喚「二哥,抱抱!」的小奶娃兒。所以小過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算了,在操行品德上,卻斷不能容他行差踏錯,讓世人嘲笑唾罵。

那個男人。。。。。。

軒轅鳳翔溫柔寵溺的慈愛目光自弟弟身上移開後,眸光轉而深沉。

哼,算你死得及時,沒有落在我手上!

否則我在讓你活著受夠罪之前不會讓你這麽輕鬆地死去,我會生剜你的眼讓你再看不到鳳辰,生割你的舌頭讓你叫不出他的名字,直到你有生一日不能從口中吐出有關鳳辰的任何一個詞,甚至怕到連惦都不敢再惦記我家小鳳辰為止,再剖了你的心把你挫骨揚灰--這才算是幹淨了斷地絕了孽障,永無後患!

左、靜,言,你如真有怨成鬼,識相的也別來糾纏我皇室血脈,否則定叫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