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癲狂

沈魚魚在2006年8月5日清晨醒過來時,看到的是張大頭碩大的頭顱和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

她茫然地看著張大頭,喃喃地說:“我這是在哪裏?”

張大頭見她醒來,眼睛閃亮起來:“魚魚,你終於醒了!你是在我家裏呀,我是張大頭,你不認識我了嗎?”

沈魚魚的淚水流了出來:“我在你家裏?你是大頭村長?”

張大頭使勁地點了點頭:“沒錯,你現在在我家裏,我是張大頭,你看清了吧,像我這樣大的腦袋的人鳳凰村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是我們把你從梅花尖的頂峰背回來的,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好嚇人喲,發著高燒,說著胡話。我們把你背回村裏後,好在張北風那小子的醫術不錯,熬了草藥喂給你喝,你終於退燒了,現在醒過來了,我們就放心了。”

沈魚魚含淚地笑了:“大頭村長,是秀秀讓你們上山來救我們的吧?”

張大頭的臉色陰沉下來:“秀秀她——”

這時,趴在廳裏的桌子上睡覺的張宏亮醒了,聽到張大頭和沈魚魚說話的聲音,趕緊走進了房間。他看著沈魚魚說:“魚魚,你醒了,你可把我們嚇壞了呀!看來張北風說的沒有錯,他沒有誤診呀!”

張大頭點了點頭。

沈魚魚問張大頭:“大頭村長,你剛才說秀秀她怎麽啦?”

張大頭沒有說話,陰沉著臉出去了。

沈魚魚顯得很焦慮,難道張秀秀為了她出了什麽問題?她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張宏亮:“秀秀她到底怎麽啦?”

張宏亮歎了口氣說:“秀秀她失蹤了。”

沈魚魚驚訝地說:“她怎麽會失蹤了呢?”

張宏亮說:“現在不知道她到哪裏去了,我們估計她是獨自上梅花尖去找你們,失蹤了。她萬萬不能一個人上梅花尖的呀,張長發生前打了一輩子獵,他的膽子在鳳凰村是數一數二的,也沒敢獨自上梅花尖去打獵,鳳凰村的人都知道,梅花尖凶險呀!你們是不知情,我們當時也應該攔住你們,不讓你們上梅花尖的呀,我們有責任!”

沈魚魚的心情變得十分灰暗。她應該聽張秀秀的話,勸阻鍾非、朱未來他們不要上梅花尖的,都怪她的好奇心,結果像做了一場噩夢一樣。現在張秀秀她生死未卜,還有鍾非、朱未來他們……沈魚魚說:“你們找到鍾非他們了嗎?”

張宏亮搖了搖頭:“我們隻在山頂的帳篷裏發現了高燒昏迷的你,其他人都沒有發現。鍾非他們為什麽沒有和你在一起呢?”

沈魚魚的心沉進了一個巨大的冰窟。

她說:“我們上山的第一天晚上,鍾非就失蹤了,那天晚上十分可怕……第二天,朱未來去找鍾非,走了後就再也沒有回到山頂上來……”

張宏亮聽得心驚肉跳。

張大頭端著一碗燉雞走了進來。夜裏的時候,他們從張長發家裏回來後,張大頭就把一隻小母雞殺了,燉好了,等沈魚魚醒了吃。

張大頭想,沈魚魚經過這場風寒和驚嚇,需要補補身體,家裏實在也拿不出其他的好東西,想想也隻好把這隻小母雞殺了。

張大頭把那碗燉雞端到沈魚魚麵前說:“魚魚,你坐起來,把這碗燉雞吃了,你一定餓了,家裏也沒有其他好東西,你不要嫌棄。”

沈魚魚流著淚說:“大頭村長,我不餓,我吃不下。”

張大頭說:“哪有不餓的道理,你燒成那樣,身體一定很虛,不吃點東西怎麽能行!快坐起來,趁熱把它吃了。”

沈魚魚盛情難卻,隻好坐了起來,接過了那碗熱氣騰騰、散發出鮮美濃香的燉雞。

沈魚魚接過那碗燉雞後,看著張大頭,很感動的樣子。張大頭對張宏亮說:“宏亮,我們出去吧,我們看著她,她會不好意思吃的。”

張宏亮點了點頭,退出了房間。

張大頭對沈魚魚說:“魚魚,你好好吃,鍋裏還有,吃完了叫一聲,我去給你盛。”

說完,他也退出了房間。

沈魚魚看著他疲憊的背影,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這是些多麽淳樸善良的人呀,是她連累了他們,給他們平靜的生活增加了不必要的負擔,現在張秀秀又因為他們而失蹤了,和鍾非他們一樣,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沈魚魚的心疼痛極了,她能夠吃下這碗飽含真情的燉雞嗎?在城市裏的時候,總是有人說現在的農民怎麽怎麽的狡猾,怎麽怎麽的愚昧……以後她要再聽到這樣的話,她會朝說這種的話的人臉上吐一口唾沫的!

張大頭和張宏亮坐在廳裏,兩人都憂心忡忡,愁眉不展。

現在沈魚魚醒過來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張秀秀在哪裏,也沒有見到過張秀秀,張秀秀的下落是他們現在最心焦的事情,還有鍾非他們,要是找不到,這可是件大事情呀,他們可都是大學生呀!

張大頭遞了一支香煙給張宏亮,張宏亮搖了搖頭:“這個晚上抽太多了,嘴巴苦得像黃連,抽不動了,你自己抽吧。”

張大頭就自個兒點上了香煙,邊歎著氣,邊大口地吸著。

張宏亮說:“沒有辦法,我們還得上梅花尖找人去!”

張大頭說:“是呀,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呀,否則如何是好。”

七嫂紅腫著眼睛從臥室裏走出來,問張大頭:“大頭,魚魚醒了?”

張大頭點了點頭。七嫂焦急地問:“她知道秀秀的下落?”

張大頭搖了搖頭。七嫂的眼淚又滾落下來,她邊哭邊說:“秀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這條命也不要了,我也不活了哇!”

張大頭白了她一眼,低聲說:“你他媽的要哭回房間裏去哭,魚魚在吃燉雞呢,讓人家聽到了多不好!”

七嫂不說話了,愣在那裏直流淚。

張大頭對張宏亮說:“沒有辦法,隻好再上山去找!你現在去把人都叫起來,讓他們先吃飽飯,帶上擔架,對了,把銅鑼也帶上,上山!”

張宏亮說:“帶銅鑼做什麽?”

張大頭說:“銅鑼敲起來響呀,要是他們都還活著,隻是在山林裏迷了路,鑽不出來,聽到銅鑼聲不就有反應了嗎?我怕我們的叫喊聲他們聽不見,還不是白上山了。”

張宏亮說:“還是村長有見識,想得周全。那我去了,你也吃點東西吧,事情已經這樣了,急也急不出來的!”

張大頭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那個膝蓋上被射進一顆子彈的士兵叫小津一郎。他被拖進洞裏後,做了簡單的包紮。他躺在山洞的一個角落裏,呻吟著。

板田小隊長命令士兵加強了警戒,準備等迷霧散去了再出擊。

可是,這迷霧一直無法散去。

他們不敢走出山洞,因為他們總覺得有一杆槍在對準洞口。

那杆槍似乎神出鬼沒,無所不在。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迷霧還是籠罩著叢林,像是凝固在叢林裏。

在這三天裏,板田小隊長派了兩個士兵出洞,企圖去偵察一些情況,都是一出洞口就被飛來的子彈擊中眉心,倒在了洞口上。

這是一支鬼槍?

士兵們感到了恐懼。

他們無法不恐懼,他們消滅不了那個鬼魂般的槍手,卻時時都有可能被消滅。

第四天的時候,小津一郎膝蓋後麵化膿的槍傷越來越厲害了,他發著高燒,說著胡話。

士兵們坐在火堆旁邊,眼巴巴地看著小津一郎,他說的胡話讓他們心裏發寒。

板田陰沉著臉。

板田真想過去一槍解決了小津一郎,這樣也免得他痛苦,也不會擾亂軍心。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他隻是咬著牙,一副焦慮的樣子。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他的任務就是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矢太郎心比較軟,他走到小津一郎的麵前,擰開水壺蓋,把水喂進小津一郎的嘴巴裏。

這是個黃昏,山洞外麵已經一片灰暗。黑暗很快就要把迷霧也吞噬掉。

板田心情煩躁地站起來,走到矢太郎麵前,奪過他手中的水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暴怒地吼叫著。

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眼睛裏發出可怕的光芒。士兵們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們害怕板田會派他們其中的一個人出去偵察,他們知道,死亡隨時在等待著他們。

板田吼叫完後,喘著粗氣。

他拔出了軍刀,揮舞著,然後,喃喃地說:“我堂堂的一個大日本皇軍的軍官,難道就這樣被困死在這個山洞裏?難道就再沒有我的用武之地?軍人應該死在戰場上,我怎麽能死在這裏!”

板田突然瘋狂地衝出洞口,在灰暗的暮色之中,揮舞著軍刀,吼叫道:“你如果是個勇士,你和我麵對麵地決鬥!躲在暗處算什麽英雄!出來哇,出來哇,出來哇——”

板田的吼叫聲還沒有落下去,捏著一把汗的士兵們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一顆子彈從叢林裏呼嘯著飛射過來,擊中了板田的眉心,板田的眉心出現了一個花生米大小的洞洞,汙血從那洞洞裏流了出來,板田的眼睛圓睜著,手中的軍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他的身體搖晃了幾下,撲倒在地上,一命嗚呼……士兵們都呆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饑餓開始折磨這群侵略者。

那個報話員一直坐在報話機旁,等待著讓他驚喜的聲音出現。

可他聽到的不是沙沙的雜音,就是一個渾厚的男中音用漢語唱出的歌聲,那歌聲在摧垮著他殘存的一點點意誌。

最後,這個報話員瘋狂地砸掉了報話機,戴著耳機在山洞裏狂呼亂叫。

士兵們發現報話員瘋了,他把自己的衣服脫了,用刺刀劃成一根根布條條,坐在潮濕陰冷的地上,把布條條往嘴巴裏塞,吞咽著。報話員被吞咽進去的布條噎得眼睛凸出,像要爆裂。

矢太郎走過去,從他的嘴巴裏拉出布條,他又繼續往嘴巴裏塞……報話員實在撐不下去了,他用一把刺刀刺進了自己的腹部。

報話員死後,就發生了他們捕殺蝙蝠的那一幕。

有股血腥味在洞穴裏彌漫開來。

那具叫矢太郎的骷髏突然停止了絮叨,鍾非感覺到了他的恐慌,那具骷髏在黑暗中離開了鍾非的身邊,顫巍巍地回到了原處,躺倒在地上。

洞穴裏沉寂下來。

鍾非不知道有什麽事情要在洞穴裏發生,他在昏迷中已經對任何可怕的事情都毫無知覺了。

鍾非眼前又出現了幻象:

洞穴裏的日本士兵們餓得奄奄一息,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洞穴的地上,洞穴裏的那堆篝火早已熄滅,陰冷潮濕的洞穴裏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那個叫矢太郎的士兵還沒有來得及在洞穴的石壁下刻下新的一行字,就倒在地上了,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洞口突然飛進來無數隻蝙蝠,嘰嘰地怪叫著撲向他們,在他們身上露出皮肉的地方撕咬著,吸著血。

矢太郎連掙紮的想法也沒有了,躺在那裏,很快就被吸幹了血,痛苦地死去……死前的一刹那間,他想起了北海道的海邊,有一個美麗的姑娘站在那兒,向遠方眺望……他最後含混不清地吐出了一句並不完整的話:“這,這就是我們的下,下場——”

鍾非仿佛聽到了黑暗中,翅膀沉重扇動的聲音,很多蝙蝠朝他聚攏過來,他想起了宋荔,還有朱未來,以及沈魚魚……

朱未來做了個噩夢。

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小孩子,獨自來到了一片海灘上。海浪滔天,海麵上刮著很大的風。他手上拿著一把鋒利的刀子,坐在了海灘上,然後微笑地用刀子割自己的手腕。他微笑地看著自己的鮮血無拘無束地冒出來,鮮血流淌在海灘上,滲進了細柔的沙子裏。海浪撲上來,卷走了從他手上流下來的鮮血,海水頃刻間變得通紅,散發出腥甜的血腥味。殷紅的海浪鋪天蓋地地朝他打過來,他渾身變得血紅。他毫不在意,海浪退去後,繼續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鮮血如注地淌下來。這時,有兩個女人從不遠處朝他狂奔過來,邊跑邊喊著什麽,他聽不見她們的喊聲,但是他能夠感覺到她們在喊。他對她們無動於衷,拿著刀,用刀鋒在紅色沙子上寫下了一行字:我死也要成為一個男子漢!就在那兩個女人跑到他跟前時,一個巨大的海浪撲打過來,她們每人伸出了一隻手要拉住他,結果沒有夠著,他被海浪卷起來,帶進了蒼茫的大海之中。就在他被海浪卷走的一刹那間,他看清了那兩個女人的臉,一個是他母親,另外一個是沈魚魚。他沉入了血紅的海水之中,臉上還帶著微笑……

怪物拖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了山洞。他把手中的槍放在一旁,給火堆裏添上了幹柴。幹柴燃燒著,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朱未來在噩夢中醒轉過來。他看到了怪物,怪物好像很不開心,那張古怪的臉陰沉著,十分駭人。怪物添完柴後,又拿過了槍,把那支三八式步槍分解開來,用心地擦著每一個部件。他擦槍時,神情專注,仿佛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怪物擦槍的過程十分的漫長,時間一點一滴的流動折磨著朱未來脆弱的心髒,他不知道怪物擦完槍後會對他怎麽樣。怪物好不容易擦完槍,把槍先組裝起來,他組裝步槍的動作是那麽的嫻熟。

怪物組裝完槍,把五發子彈一顆一顆地壓進了彈倉。

他拉動了一下槍栓,把槍對準了朱未來。

怪物的嘴巴裏吐出嘰嘰咕咕的聲音。

他仿佛在詛咒朱未來。朱未來看他的神情,真擔心他會朝自己射擊。此時,他想到的就是母親和沈魚魚,他突然感覺到,這兩個女人對他是多麽的重要,而且給他脆弱的內心注入了一些勇氣。朱未來突然大聲說:“你是人還是鬼?你為什麽要抓我?為什麽?”

怪物收起了槍。他愣愣地看著朱未來,瞪著那兩個晶亮的小眼珠子。怪物似乎在想,他手中的這個獵物在說什麽?怪物突然嘰嘰地笑了兩聲,笑聲中充滿了不屑和蔑視。

怪物從地上撿起了那把刺刀,一步一步地朝朱未來走過來。怪物走到朱未來的麵前,一把把朱未來從地上提了起來,讓他靠著石壁站著。怪物的力氣大的驚人,朱未來在他手中就像是一隻沒有分量的小鳥。怪物的小眼珠子裏閃動著陰冷的火苗,用刺刀在朱未來的眼前晃了晃,嘰裏咕嚕地說著什麽,他說話時顯然十分激動,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

朱未來剛才心底冒出來的那一丁點勇氣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怪物手中的刺刀的刀尖在朱未來的臉上劃了一下,朱未來聽到了刀尖劃破皮膚的聲音,一種奇怪的疼痛控製了他的神經。朱未來感覺到血順著臉頰一直流淌到脖子上,然後繼續往下流去,那血流就像一隻溫熱的毛毛蟲在他的皮膚上爬行,他毫無能力製止它的活動。

朱未來恐懼到了極點,此時,他母親和沈魚魚都不可能出現,不可能給他力量。

怪物伸出食指,在他的臉上抹了點血,放在猩紅的舌頭上舔了一下,怪物品嚐到了朱未來鮮血的鹹腥味兒。怪物突然說了一聲:“鬼子,我要用你的血來捍衛我的尊嚴……”

盡管怪物的這句話說得口齒不清而且聲音沙啞,但是朱未來聽得卻那樣真切。怪物為什麽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朱未來陷入了一片迷霧之中。朱未來怯弱地說:“我不是鬼子,不是鬼子,不是——”

怪物手中的刺刀尖又在朱未來另外一邊臉上劃出了一道口子,朱未來感覺到熱乎乎的血又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去……朱未來突然想起了那個噩夢,血,血,滿目的血在彌漫。朱未來的心裏在呼喊著母親和沈魚魚的名字,可她們又如何能夠聽得到?絕望的朱未來流出了眼淚,他頓時覺得自己是那麽的無助,那麽的弱小,此時的他,就是怪物手中的一隻兔子,任由怪物宰割。

怪物嘰裏咕嚕地說著話,邊說,嘴巴裏還噴出腥臭的唾沫星子。此時,怪物的話朱未來一句也聽不懂了,仿佛怪物在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詛咒他,發泄著怪物心底的某種憤怒和仇恨。是的,朱未來從怪物的眼睛裏和臉部的表情中,看出了怪物心底的憤怒和仇恨。

朱未來毛骨悚然。

朱未來想,怪物一定是受到過什麽巨大的傷害,而傷害他的人也許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而且那個傷害他的人的名字就叫鬼子,怪物一定把朱未來當成是那個傷害他的叫鬼子的人了。

朱未來麵對怪物,根本就無法辯解什麽,怪物不會聽他的話的。朱未來可以判斷,怪物是個固執的瘋狂複仇者,他不會和朱未來講任何道理,他會一刀一刀地割破朱未來的皮膚,直到他體無完膚,直到他流盡最後一滴血,怪物也許才能解心頭之恨。

朱未來恐懼地等待著怪物的宰割,他已經沒有任何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朱未來兩腿一軟,癱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怪物踢了他一腳,嘰嘰地冷笑了兩聲,然後嘰哩咕嚕地說了聲什麽,好像是在罵朱未來是個不堪一擊的軟蛋,又仿佛在說:“你現在落到了我的手中,你就休想再逃出我的掌心了,我會慢慢地把你折磨成一具屍體!”

朱未來崩潰了,頭一歪就暈厥了過去。

早晨的空氣還是那麽的清新,盡管濃霧籠罩著梅花尖叢林。張秀秀醒過來,聽到了濃霧中的幾聲鳥鳴。瞎眼婆婆見她醒過來,輕聲地說:“秀秀,你醒了?”張秀秀感覺瞎眼婆婆一夜都沒有合眼,摟著她,保護著她。張秀秀內心充滿了感激之情,她覺得瞎眼婆婆給了她巨大的安全感。張秀秀說:“奶奶,你真好。”瞎眼婆婆摸了摸她光滑的頭發:“秀秀,讓你擔驚受怕了,奶奶心裏過意不去。”張秀秀說:“奶奶,你可不能這樣說,要不是你來救我,我說不定已經——”瞎眼婆婆還是摸著她光滑的頭發說:“唉,都是因為我呀!”張秀秀問道:“奶奶,怎麽是因為你呢?”瞎眼婆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感傷地說:“造孽呀!”張秀秀不知道瞎眼婆婆為什麽發出如此的感歎。

過了一會兒,瞎眼婆婆問秀秀:“是不是天亮了?”

張秀秀說:“奶奶,是天亮了,有光線從山洞外麵漏進來呢,小鳥也開始叫喚了。”

瞎眼婆婆說:“秀秀,天亮了,我該送你回家了,梅花尖太危險,不能在這裏久留。你爸爸媽媽現在一定很著急,你也該回去了。”

張秀秀突然說:“我不回去!”

瞎眼婆婆感覺很奇怪:“為什麽不回去?”

張秀秀執拗地說:“我是上山來找沈魚魚他們的,我沒有找到他們是不會回去的。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我真的很擔心他們呀,奶奶!如果他們有什麽不測,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瞎眼婆婆說:“好心腸的孩子!你們家祖祖輩輩的人都那麽好,你爺爺奶奶,你爸爸媽媽,還有你,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善良,寬厚,真誠待人……”

張秀秀說:“奶奶,你認識我爺爺和奶奶?”

瞎眼婆婆感覺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補充了一句:“從你爸爸媽媽和你身上,可以看出,你爺爺奶奶都是好人。”

張秀秀是個聰明的女孩子,發現瞎眼婆婆話裏有話,瞎眼婆婆心中一定有什麽不願意告訴張秀秀的秘密,張秀秀很想知道,卻不好意思問她,因為瞎眼婆婆不想說的事情,她問了也是沒有用的,她從來就不強人所難。張秀秀從昨天晚上瞎眼婆婆救自己出那個可怕的陷阱,到那個神秘人來到洞口外麵時說的那句話“他能夠聞到我的氣味”,就知道瞎眼婆婆內心埋藏著許多鮮為人知的秘密。瞎眼婆婆的真實身份是什麽?張秀秀和村裏的所有人一樣,一無所知,隻知道她是個孤苦的異鄉人。

張秀秀憂鬱地說:“也不知道沈魚魚他們怎麽樣了。”

聽了張秀秀的話,瞎眼婆婆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陰霾。瞎眼婆婆貌似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你說的沈魚魚他們是誰?”張秀秀說:“奶奶,你不知道吧,他們是從大上海來的三個大學生。”瞎眼婆婆喃喃地說:“大上海來的……大學生?”

張秀秀認真地說:“是的,是大上海來的大學生。”

瞎眼婆婆仿佛看見了一個英俊的男子,他有陽光般和藹的笑容,還有好聽的歌聲,好像聽誰說過,他也是上海來的大學生……想起那個人,瞎眼婆婆有些傷感,多少年過去了,他是不是還活在梅花尖的濃霧之中?瞎眼婆婆回到了現實中,她說:“秀秀,他們為什麽要上梅花尖來呢?”

張秀秀說:“他們是來玩的吧,現在的城裏人,都喜歡到沒有人去過的地方玩。”

“玩?”瞎眼婆婆不解,“梅花尖好玩嗎?他們為什麽要選擇到梅花尖來玩呢?”

張秀秀不知道怎麽回答瞎眼婆婆,隻是說:“奶奶,我想去找他們,趁現在天還早,奶奶,你能陪我一塊去找他們嗎?”

瞎眼婆婆沉默了。

過了良久,瞎眼婆婆才說:“我應該知道他們在什麽地方!”

瞎眼婆婆說話的語氣十分肯定,這讓張秀秀驚訝極了,她怎麽可能知道沈魚魚在什麽地方呢?這不是天方夜譚的事情嗎?可是,張秀秀想起了瞎眼婆婆神奇地出現在陷阱上麵……她對瞎眼婆婆的話有了幾分相信,張秀秀頓時覺得瞎眼婆婆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神秘感,也許她真的能夠帶她找到沈魚魚他們。

張秀秀說:“奶奶,那——”

瞎眼婆婆歎了口氣,好像有什麽顧忌,自言自語地說:“不知道他會不會——”

張秀秀說:“奶奶,你說什麽?”

瞎眼婆婆慌亂地說:“沒什麽,沒什麽——”

然後她站起來,拿起了拐杖,帶著沈魚魚走出了山洞。瞎眼婆婆伸出手,抓了一把眼前飄過的霧氣,捏了捏,說:“還是這麽濃的霧呀,都幾十年了,怎麽不散去呢?”張秀秀還是像昨天晚上那樣,感到不解,瞎眼婆婆這樣一個老態龍鍾的女人,怎麽可能在梅花尖的山林裏自如地行走,仿佛她對梅花尖的地形都了如指掌,哪怕是一草一木都銘刻於心?瞎眼婆婆帶著張秀秀在叢林裏穿行,上山下坡,她健步如飛,好幾次把張秀秀甩在了後麵。瞎眼婆婆隻好停下來等張秀秀。

瞎眼婆婆帶著張秀秀在叢林裏穿行時,她的腦海裏風雲般湧過一個一個久遠的景象……

楊武平趴在叢林裏,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個山洞的洞口。已經好長時間了,他就那樣趴著。

胡翠姑到山林裏去采來了野果,用水壺打來了泉水,放在楊武平的旁邊,給他吃喝。對於胡翠姑,他沒有一句話和她說,盡管胡翠姑總是用溫婉負疚的語氣和他說話,可他就是一言不發。

時間長了後,胡翠姑也不和他說話了,他趴在那裏時,胡翠姑也趴在他的旁邊,看著那個山洞的洞口。楊武平的槍法準,在連隊是出了名的,指導員江楓還經常誇他。江楓誇他的時候,楊武平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抱著那支三八式步槍,出神地望著遠處。

這支三八式步槍是他參加新四軍後,在第一次戰鬥中從日本鬼子手上繳獲來的,他奪過這支槍時,就暗暗發誓,要用這支槍殺盡日本鬼子。

此槍從那以後就一直和他形影不離。也許楊武平天生就是個神槍手,但是,胡翠姑聽江楓說過,自從楊武平有了槍後,他就變了一個人。他總是一個人端著槍練習瞄準,還向連隊裏槍法準的同誌討教,怎麽樣更好地擊中目標。這些對胡翠姑來說,都不算新鮮事,在新四軍部隊裏,很多戰士為了提高自己的軍事素質,都這樣做。可江楓講的關於楊武平練槍法的另外一件事情,胡翠姑卻記憶了一生。

江楓說有一天晚上在野外麵宿營。那天晚上滿天的星鬥,同誌們都睡著了,江楓查崗時,發現有個人卻沒有睡,他半蹲在那裏,端著槍向天空瞄準。

江楓走了過去,發現那人就是剛剛參加新四軍不久的楊武平。

江楓走到他麵前,他還是一動不動地對著天空瞄準。

江楓說:“楊武平,你在這裏幹什麽?為什麽不去睡覺?”

楊武平看都沒有看江楓一眼,還是繼續向天空瞄準。

江楓覺得楊武平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就蹲下身體,湊近前,看了看楊武平。

江楓湊得很近,在星光下,江楓看到的是一個聚精會神的楊武平。

楊武平終於開了口:“江指導員,你別靠我那麽近,你呼出的氣息都衝到我臉上了,怪癢癢的,影響我練習槍法!”

江楓一把從楊武平手中奪過槍,站起來,嚴肅地說:“楊武平同誌,我命令你馬上給我回去睡覺!”

楊武平也站起來,摸著腦袋說:“我睡不著,就在這裏練習瞄準。”

江楓說:“半夜三更的,你練習哪門子的瞄準呀!”

楊武平說:“我對著天上的星星瞄準。”

江楓聽了楊武平的話,有些吃驚,他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拿天上的星星練槍法的,這回,他可開了眼界了。

江楓把槍還給了楊武平,還是滿臉嚴肅地對他說:“你的精神是可嘉的,但是,違反紀律是不對的,給我趕緊回去睡覺!”

楊武平說:“我睡不著!”

江楓說:“睡不著也得給我回去躺著!”

楊武平隻好躺回宿營地,抱著槍閉上了眼睛……

胡翠姑看著渾身是傷的楊武平消瘦下來,心裏十分難過。她在楊武平守著那山洞的時候,偷偷地下了一趟山,想到鳳凰村去找些糧食給楊武平吃,這樣下去,楊武平會垮掉的。

另外,她心裏還有一絲隱痛,還是想瞞著楊武平,偷偷去看看那個可憐的孩子,無論怎麽樣,他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盡管當時要是沒有那個接生婆在場,她會把他摔死……那是她一生的痛,無法磨滅的痛!可是,當她潛入鳳凰村時,鳳凰村一片死寂。她不知道,鳳凰村的人在他們離開後,每天聽著山上激烈的槍炮聲,都慌了神,紛紛往青石鎮方向逃去了。

胡翠姑沒有辦法,隻好在鳳凰村人的田裏挖了些地瓜,重新回到了山上。

他們在濃霧的山林裏死守著那個山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就再也沒有見到鬼子從那個山洞裏走出來了。

楊武平在某一天,來到了那個山洞的洞口,胡翠姑跟在他的後麵。他不知道裏麵還有沒有活著的鬼子。

楊武平端著槍,讓胡翠姑往洞裏扔了一塊石頭,石頭在山洞裏滾了幾下,發出沉悶的聲音。等了好大一會兒,山洞裏一片死寂,沒有一絲聲響。他們躡手躡腳地走進了山洞。山洞裏一片死寂,散發出濃鬱的屍體腐爛的臭味。

胡翠姑點燃了鬆明火。

山洞被鬆明火照亮了。

他們看到了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的腐爛的鬼子的屍體。胡翠姑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劇烈地嘔吐起來。楊武平則呆呆地站在那裏,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他的笑聲震得山洞嗡嗡作響。

胡翠姑走出了山洞,她實在無法在洞裏待下去了。

楊武平一直在山洞裏狂笑著。

胡翠姑聽著楊武平的狂笑,心一陣一陣地抽緊……

瞎眼婆婆帶著張秀秀來到了另外一個山洞的洞口,這個山洞和她們昨天晚上藏身的那個山洞不一樣,洞口長滿了藤蘿,要不是瞎眼婆婆說這裏有個山洞的話,張秀秀根本就發現不了。

她們站在那個山洞口,瞎眼婆婆的身體顫抖著,顯然,她十分恐慌。張秀秀見她這個樣子,心裏也有些害怕,能夠讓瞎眼婆婆恐慌的事情,恐怕不是一般的事情。張秀秀心想,沈魚魚他們真的會在這個山洞裏麵嗎?

瞎眼婆婆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拉著張秀秀的手,遲疑地站在那裏。她也許是在考慮進去還是不進去。進去會怎麽樣?她會看到什麽樣的情景?瞎眼婆婆也不敢想象。濃霧在叢林裏彌漫,散發出陰冷的氣息。張秀秀在瞎眼婆婆的沉默中越來越感覺到寒冷。她多麽希望,此時父親張大頭帶著村裏人來到這裏,和她們一起進入山洞裏看個究竟呀。

她們正沉默地站在洞口時,洞裏突然傳來一聲慘烈的驚叫……

那聲慘烈的驚叫是從朱未來的嘴巴裏喊出來的。

朱未來的雙手被吊在了洞壁上一塊突出的石頭上。他被怪物脫去了衣服,隻剩下一條黑色的三角短褲。朱未來**著的上身明顯地突兀著一根根肋骨。他臉上被刺刀劃破的傷口凝固著血痂,瘦削的臉紅腫得像發麵饅頭一樣。他的眼皮耷拉著,無力的樣子。

怪物手中的刺刀在朱未來的胸膛上比劃著,嘴巴裏發出嘰裏咕嚕的聲音。然後,怪物手中刺刀的刀尖插入了朱未來的胸膛,狠狠地劃了一刀,朱未來就發出了一聲慘烈的驚叫。

怪物看著他胸膛上傷口的鮮血流了出來,嘰嘰地笑著,然後走到火堆邊上,拿起了那支三八式步槍。他端著槍,把槍口對準了朱未來。怪物右手的食指扣在扳機上,他隻要輕輕地動一下指頭,槍膛裏就會射出一顆子彈,準確地擊中朱未來的眉心。

朱未來還是耷拉著眼皮,此時,他沒有看對著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感覺自己的血在快速地流盡。死亡是什麽?朱未來的腦海一片空茫。他已經沒有任何活著的希望了,隻是在等待著死亡時刻的到來。

怪物就要扣動扳機時候,他聽到一聲叫喊:“楊武平,你把槍放下——”

怪物聽到了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他轉過了臉,看到了拄著拐杖、穿著黑布衣服、白發蒼蒼的瞎眼婆婆,她的身後躲著一個戰戰兢兢的女孩子。怪物嘰嘰地冷笑了一聲,然後說出了一串人話:“我昨天晚上就聞到了你的味道,我就知道你沒有死,你這個死老太婆,你怎麽還不死呀?你來幹什麽?你來幹什麽?我不想見到你,你滾,滾——”

怪物的說話聲有些含混,但是張秀秀還是聽清了他話中的含意,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山洞裏端著槍和瞎眼婆婆說話的野人般的人就是楊武平,這個名字對她來說是多麽的熟悉,她多次聽爺爺奶奶和父親說起過,說他是個英雄,還是她幹爹張長發的親生父親。楊武平就是山洞裏這個駭人的怪物?張秀秀怎麽也不能夠接受現實,可她沒有聽錯,瞎眼婆婆分明叫他楊武平。張秀秀驚駭地看到了被吊在那裏渾身是血的朱未來,心驚肉跳。沈魚魚呢?還有那個叫鍾非的男大學生呢?他們是逃走了,還是……張秀秀的腦海裏浮起了一層迷霧。她恐懼地躲在瞎眼婆婆的身後,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預想不到的事情。

瞎眼婆婆輕聲地對身後的張秀秀說:“秀秀,你不要怕,你到洞外去等奶奶,我一定會把你說的大學生帶出來的。”

張秀秀仿佛沒有聽見瞎眼婆婆的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張秀秀十分驚訝的是,瞎眼婆婆盡管雙目失明,但是她卻像明眼人一樣,能夠看清洞裏的一切,她竟然知道那個叫楊武平的怪物端著槍向朱未來瞄準。

瞎眼婆婆朝楊武平緩緩地走過去,邊走邊顫抖著說:“楊武平,你不能夠開槍,他不是鬼子,不是——”

楊武平沙啞的聲音也在顫抖:“死老太婆,你給我滾,我不要看到你!他就是鬼子,就是鬼子,他占領了我們的陣地,我把他抓起來了,我要親手殺死他!我們的陣地不會丟的,永遠不會丟的!死老太婆,你給我滾呀,我一個人就夠了,我一個人就可以殺光所有的日本鬼子!”

瞎眼婆婆說:“武平,你知道嗎,他不是鬼子,他是大學生,上海來的大學生,和江指導員一樣,是上海來的大學生呀!日本鬼子早就投降了,梅花尖的日本鬼子早就被你消滅了,現在沒有鬼子了,天下太平了呀,武平!你放了這個孩子吧,他真的不是鬼子!”

楊武平臉上的肌肉抽搐著,他端著槍的手也在顫抖。他喉嚨裏發出了古怪的低吼聲。他看著瞎眼婆婆,兩個小眼珠子變得通紅:“死老太婆,你騙我,你一直騙我,他不是江指導員,不是!他不會唱咱們的新四軍軍歌,不會!你一直在騙我!”

此時的朱未來像是看到了某種希望。他看到了張秀秀,看到了瞎眼婆婆,他知道她們是來救他的,也許他夢中的那兩個女人不是母親和沈魚魚,而是瞎眼婆婆和張秀秀。他的身上還在流淌著血,聽著瞎眼婆婆和這個怪物的對話,朱未來真想大聲地吼出一首新四軍軍歌來,但是他從來沒有聽過那首曾經激勵了多少英雄兒女的歌,他唱不出來,盡管他心裏很明白,隻要唱出了那首歌,也許癲狂了的怪物就會相信他就是瞎眼婆婆說的那個什麽江指導員,或者是和江指導員一樣的人,也許他就會放下手中的槍。

瞎眼婆婆還是緩慢地朝楊武平走去,邊走邊說:“武平,我沒有騙你,我雖然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可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我也是萬不得已。這個孩子真的不是鬼子,你千萬不要把單獨來到梅花尖的人當作散落在叢林裏的鬼子了,梅花尖的鬼子都被你殺了,都被你困死在山洞裏了,你醒醒吧,武平——”

楊武平的嘴巴裏吐出了嘰裏咕嚕的聲音。

瞎眼婆婆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是她知道,他是在詛咒!他發出這樣的聲音,證明他要做出什麽讓她預料不到的事情了。瞎眼婆婆走到離楊武平隻有三步之遙的地方,一腳踩到了楊武平扔在地上的刺刀。她聽到了楊武平拉槍栓的聲音,瞎眼婆婆的心往下一沉:不好,他要開槍殺人了!此時,瞎眼婆婆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控製楊武平了,隻要他的瘋病一發作,他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的!

就在一刹那間,瞎眼婆婆扔掉了拐杖,抓起了腳下的刺刀,像一匹母狼般朝正要扣動扳機的楊武平撲了過去。

張秀秀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槍響了,沒有擊中朱未來的眉心,卻從他的左耳擦了過去。朱未來在驚駭中,看到瞎眼婆婆撲了過去,一手推了一下怪物手中的槍,一手把刺刀捅進了怪物的胸膛。怪物手中還緊緊地握著那支三八式步槍,身體卻癱軟下去。鮮血從他黝黑的滿是傷疤的胸口流了出來。

瞎眼婆婆手中提著滴著血的刺刀,呆立在那裏,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張秀秀也呆立在那裏,她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情景,萬萬沒有想到瞎眼婆婆會把刺刀捅進楊武平的胸膛。平時,村裏殺豬,她會躲得遠遠的,就連殺一隻雞,她都不敢看。現在,她竟然親眼看到瞎眼婆婆把楊武平殺了。張秀秀知道瞎眼婆婆隻有用這唯一的方法才能製止楊武平的癲狂行為,否則朱未來的生命不保,瞎眼婆婆和張秀秀的生命也會受到嚴重的威脅。張秀秀站在那裏,渾身瑟瑟發抖,她無法控製自己內心的恐懼和慌亂。

瞎眼婆婆跪了下來,抱起了癱軟在地上、嘴巴裏大口地吐著鮮血的楊武平。她把楊武平的頭抱在自己的懷裏,泣不成聲。楊武平瞪著眼睛,望著瞎眼婆婆,大口大口的血噴在瞎眼婆婆的胸前,他的喉嚨裏發出了最後一聲嗚咽,然後就斷了氣。楊武平的眼睛沒有閉上,還是那樣目光炯炯地睜著,仿佛還在守衛著梅花尖……瞎眼婆婆伸出手,用力地抹了他的眼睛一下,然後他的眼睛就永遠地閉上了。瞎眼婆婆哽咽著,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渾濁的老淚落在了楊武平滿是傷疤的臉上。瞎眼婆婆撫摸著楊武平飽經風霜的身體,她從來沒有如此真切地撫摸過這個男人的身體,盡管她跟了他幾十年……

楊武平的屍體平放在了那堆火旁,懷裏還抱著那支跟隨了他一生的三八式步槍。此時,他是那麽的安靜,一切已經在他耳邊呼嘯而過。

瞎眼婆婆出洞去了。

張秀秀守著躺在地上的朱未來,滿眼的淚水。朱未來含笑看著張秀秀,輕聲地問她:“你們看到魚魚和鍾非了嗎?”

張秀秀搖了搖頭:“他們下落不明,瞎眼婆婆說了,給你的傷口敷上草藥後,再去找他們。”

朱未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閉上了眼睛,他的心在祈禱,祈禱沈魚魚和鍾非平安無事。

不一會兒,瞎眼婆婆回來了,她的臉色霜一樣凝重。她采來了兩種草藥,一種是治療刀傷的,一種是治療朱未來被漆樹的毒汁侵蝕糜爛的手的。瞎眼婆婆讓張秀秀幫助她一起把草藥放在石頭上剁爛,然後敷在了朱未來的傷口上。

她們剛剛給朱未來敷好傷口,突然聽到了一種沉悶的聲音。

開始是瞎眼婆婆發現那沉悶的聲音的。

她對張秀秀說:“別做聲,你聽——”

張秀秀屏住呼吸。

“咚——”

“咚——”

“咚——”

緩慢而沉悶的聲音從山洞的某個地方傳出來。

張秀秀的心提了起來。躺在地上的朱未來也聽到了那沉悶的聲音。難道山洞裏還有什麽讓他們驚駭的東西?朱未來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瞎眼婆婆的耳朵豎起,輕微地抖動著。她在辨別這沉悶的響聲來自哪個具體的方向。

瞎眼婆婆站了起來,朝山洞深處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她來到了一塊洞壁前麵,趴在了上麵,把耳朵貼在了洞壁上,聽著裏麵發出的沉悶之聲。

沒錯,沉悶的聲音是從裏麵發出來的。

瞎眼婆婆的臉上掠過一絲陰霾。心想,難道裏麵還有活著的人?那些腐爛的屍骨還在發出可怕的聲音?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瞎眼婆婆突然想到了張秀秀說的另外兩個大學生,她還想到了另外一處陷阱,楊武平挖的陷阱,那陷阱可以進入另外一邊的洞穴……那沉悶之聲突然消失了,瞎眼婆婆的臉色變了,她心裏說了聲不好!她趕緊對張秀秀說:“秀秀,你把刺刀拿過來!”

張秀秀不知道瞎眼婆婆要刺刀幹什麽,但她還是聽瞎眼婆婆的話,把刺刀拿了過去,遞給了瞎眼婆婆。

瞎眼婆婆在洞壁上摸索著,不一會兒,她好像找到了什麽地方,就用刺刀刺進了那洞壁,張秀秀看到那一塊洞壁竟然不是石壁,瞎眼婆婆刺刀刺進去的地方落下了泥土。瞎眼婆婆用力地用刺刀把那洞壁上的泥土挖下來,她的神情十分專注,她在挖洞壁時,腦海裏浮現出了一個情景:楊武平和她一起用山上的紅土和成稀泥,然後做成一塊塊的土坯,把山洞裏麵的那部分封了起來,把那些鬼子的屍骸封存了起來……

張秀秀想,瞎眼婆婆到底在幹什麽?她是不是要挖出什麽隱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