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了他的話,都是心中一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第三日清晨,向子扆他們在林中生火歇息,依舊能聽見嚶嚶嚶、哈哈哈的又哭又笑之聲,那聲音既似極遠,又仿佛近在耳畔。眾人知這兩具行屍吸取高僧元陽之後,竟能不懼日光,此時窺視在側,說不定隨時就會撲將出來,都是屏氣凝息,手按兵刃,極是緊張。隻聞一片“格格格”地上下牙打架之聲。

無求禪師振袖吟誦佛偈道:“諸苦盡從心頭起,不知心幛起於何。隻因忘卻真如性,異念紛馳便成魔。諸弟子,眾家兄弟,那魔頭哭哭笑笑,就是要讓咱們休息不成,神火昏暗,到時便可趁隙附入。咱們隻需秉持正念,持誦真經大咒,自然身心清靜,妖氛不生。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朱子豐一看他的臉,大驚問道:“無求師兄,你……你的臉……”她看看無求,轉頭又看無相,露出一臉驚惶神色。

二人一驚,互相對望一眼,適才天黑,大家誰都沒有注意此事,此時天色漸明,他二人隻見對方臉色青青白白,脖頸和臉頰上現出一塊塊紫色屍斑,整個人簡直如同一具行屍。二人大驚失色,立時便知,自己肯定也已變成了如此模樣。無相“啊也”一聲,重重打了自己兩個嘴巴。無求饒是定力過人,此時也是全身發顫,心中恐懼萬分,追悔無及。

無求和無相都是佛門中的高僧。無相因是無求的師弟,輩份甚高,更兼武功高強,平時沒人敢管束於他。無求平日對佛法鑽研甚深,高坐法壇講法之時,果然是明辯妙悟、舌燦蓮花。隻是他平日十分自傲,對於佛門戒律,也有著一套自己的解釋。他平時常對幾個親近的師弟說,當年佛陀在舍衛國傳法之時,條件艱苦,男男女女的弟子擠在一個教室裏上課,如果不設置一些紀律條令,大家頓頓煎餅卷蔥、吃麵就蒜,將教室弄得臭氣薰天;更兼男男女女你搞我、我上你,夜夜春宵,搞得白天精疲力竭,上課打瞌睡,誰還聽得進去什麽佛法?故而在那時節,棄五葷、持三戒是很有必要的。而今物質條件上來了,再想通過精持戒律修煉成佛,無異於緣木求魚。故而無求禪師一向對送上門的美女來者不拒。昨夜他在群屍中瞧見有情師太的遺容,確是心中一動,心魔便生,便被外魔趁隙而入。

無求麵如死灰,心中早已追悔不迭,心想,早知如此,徜若我從一出家便精持戒律,徜若我不覬覦《歸藏》,徜若我不出家當和尚,豈不是好?照這樣下去,恐怕不出三日,我就要成為一具活屍,永墮異鬼道,萬世不得超生,這……這……

向子扆見他兩手抖得跟篩糠似的,心中暗自得意,心道:幸虧老子昨晚借了個尿遁跑了,否則老子蜘

蛛屍毒尚未發作,先要跟你一樣變成活屍,豈不是要吃兩回苦、受二茬罪?他麵上卻裝出沉痛之色,寬慰無求道:“師兄不要灰心,你和無相師兄雖已屍毒入骨,換成普通人,現下早已化為僵屍,然而你二人眉宇間尚有一股勃勃生機,以貧道來看,至少還能捱得三五日。這與你倆平時勤修佛法、精持戒律有很大的關係呀!二位師兄莫要驚惶,現下咱們四人都中了屍毒,更是應該齊心協力,拚死一搏,盡早拿到《歸藏》真訣。就算真的到時奪不到真訣,咱們四人攜手含笑而死,一齊化為僵屍,結伴出去撲人,倒也甚是熱鬧。”

無求定了定神,道:“子扆此言甚是。事已至此,後悔亦是無用,隻有速速拿到《歸藏》真訣,才有一線生機。”他四下打量一番,突然一愣,指向前方道:子扆師兄,你看這前方山勢。”

向子扆與無求二人並肩起身,觀看起麵前這山川形勝來。向子扆讚道:“端的是天造地設的絕佳風水呀!你看,這兩道山峰高聳入雲,中有山穀,雲遮霧罩,紫氣蒸騰,風水眼必定就是在這穀中了。這裏左顧得隴,右盼望蜀,口銜黃河,虎視中原,這王霸之氣,非同小可!無怪周秦漢唐盡定都於此,又都開疆擴土,國祚綿長。”

無求疑道:“古師亙這魔頭將咱們引到這裏,難道……難道順德帝姬,竟是進了這山穀之中?”

眾人眼見這山穀離自己已然隻有二十裏遠近,便齊向穀中走去。才進穀口,便見穀中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屍體,僧尼道俗都有,其中也不少官軍。無求等檢視屍首一看,每具屍首身上都隻有一處刀傷。幾人沿穀中走去,見穀中東倒西歪的屍體,不下二百餘具,心下無不驚駭不已:“聽向子扆說,目前保護順德帝姬的軍馬,僅剩了呼延昭一人。這二百多人,竟都是被這廝一人所殺的嗎?”

眾人又走一陣,隻見一塊大青石上坐著個“血人”,血濕重衣,他斜倚石上,拄著一柄盡是豁口的斬馬刀。身周盡是刀槍劍戟諸般兵器。他冷冷地看著一眾僧道,認出了其中的向子扆。他坐直身子,點點頭道:“向仙師,你好。”

向子扆點點頭道:“呼延將軍,你好。”他四下一望,不見順德帝姬,便問道:“帝姬呢?”

呼延昭冷冷望著他,並不回答,神然凜然,令他心中發毛。向子扆見己方人多勢多,便朗聲道:“將軍,你一路護送帝姬突圍辛苦。你想必知道,我是太上皇欽封的附馬。我既已到此,你的任務便已了了,我現下就去覲見公主,你可以歇息了。”

呼延昭依舊冷冷地望著他,嘴角冷笑,並不回答。無相和尚向前邁了一步,揮手一指無求法師,喝道:“呼延昭,這位是敕封紫衣師、統領天下都僧官、太上皇

替身和尚無求禪師,是順德帝姬的幹爹。她幹爹有事見她一麵,你還不讓路!”

呼延昭冷笑一聲道:“這兩日,和尚老道來得真不少,可惜都是居心不良,別有所圖。你們人人都要見帝姬,可惜晚了一步,帝姬已不在塵世了。”

眾人都是一驚。向子扆結結巴巴地道:“什麽?她……她死了?她不是修成《歸藏》秘法了,怎麽可能會死?呼延將軍,你讓我見見她的屍身行不行?”

呼延昭緩緩搖頭:“末將已親自將帝姬送進墓中。請各位勿要再驚擾了她。你們若想留下性命,這便請回吧。”

向子扆心中一動,暗道:“這廝不說將帝姬葬入墓中,而是說‘送進’墓中,觀此山風水,此處必有王陵大墓。這廝想來是先將帝姬送入了大墓中藏身,隨即守住墓道口,不讓人進去。這大墓的入口,也必是在這穀中無疑了。順德帝姬若是躲在古墓王陵之中,原是不易尋找,隻是不知怎樣走漏了消息,竟引來這許多人追殺於她。

無相和尚按捺不住,厲聲喝道:“呼延昭,你休要大言炎炎!茅山派和汴京大報國寺的精英今日盡數在此,你若不識相,老子一掌先將你斃了!”

“茅山派?茅山派倒是來了個老道姑,叫什麽……武清玄,也是覬覦《歸藏》真訣,不是什麽好東西。”呼延昭從身邊拿起一柄連鞘長劍,自言自語道。

群道見他拿的卻是本派前輩的長劍,又見他說起“武清玄”三字,眾人都在一地的屍首中尋找,果然在他身後的溪水邊發現了武清玄俯臥的屍首。朱子豐長年跟武清玄修行清靜丹法,師徒情深,叫聲“師娘!”撲將上去,想起自己被誘入魔道,負了師娘這些年來的教誨,不由得放聲大哭。

無相怒道:“好!好!你殺了這麽多人,今日我‘鐵掌佛’無相禪師就要替天行道,教你報應臨頭!”

呼延昭冷冷笑道:“我呼延昭大好男子,豈是濫殺無辜之人,將這許多人哄進荒山,任我來殺?你們這些人,有的要將帝姬送給番狗,賣主求榮;有的覬覦《歸藏》真訣,要將她酷刑折磨,予求予求。你們一個個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還說什麽替天行道,行你奶奶的臭尿桶吧!”

無相怒哼一聲,猱身撲上,欲一掌將呼延昭斃於掌下。他於咒術修煉不精,畢生業藝,都在這雙鐵掌,武功比無求有過之而無不及。沒想到他快,呼延昭更快,手持斬馬刀,淩空劈下。無相欲待躲閃,已是不及,他奮起生平之力,使出一招“禮敬如來”,雙掌相合,要劈手夾過呼延昭的斬馬刀。沒想到呼延昭竟然棄刀不要,腰中拔出寶劍,劍光一閃,便割掉了無相的腦袋。無相雙手合什,仆地坐倒,腔子中黑血直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