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的北方愈發幹燥,風聽起來也幹瑟。

隔天晚上放學,於侑樂確實沒見到穆炎來接他了。回家後他忍著沒去六樓,看書做題到十二點,然後上床睡覺。

早上上學前,他特意拿了塊巧克力爬上六樓,放到了郵箱上。想了想,又從書包找出為了給穆炎留言特意買的便利貼,寫道,“吃甜的心情就會變好啦。”寫完又在後麵畫了幾個音符。把紙條壓在巧克力下,轉身下樓,下到五樓,又折回來把紙條揉皺塞進了兜兒裏。

穆炎可沒說過他的心情不好。

坐上去往學校的公交車,和騎車的路線不同,周遭的景象是新奇的,於侑樂覺得自己該開心,卻不明原因的,低沉忐忑。

到校後,他找出夾在書裏的清單,在末尾的地方自己添加了一條。一起坐公交車。

上午的課上完,他默默決定,放學回家後要找穆炎聊一聊。

從自行車的事情發生後,他們之間的氣氛就有些不明快。他弄不清穆炎的想法,隱約覺得對方是因為自己拒絕收下自行車而不滿,他因此陷入自責的困境,怕是自己笨拙的方式辜負了穆炎的好意,也很怕他會不高興。

一整天下來,於侑樂預設了許多談話的內容,包括自我解釋和道歉。等放學跑上六樓,看到郵箱的那瞬間,他便意識到自己的準備是徒勞的。巧克力沒有動。

他敲了敲門,沒人應。

貼著門蹲下,他才發現對麵的門開了條縫隙,不知是門壞了還是有人進出過。他在門口等了近一個小時,下樓回了家。

回家後他一直坐在客廳窗邊兒,穆炎會去哪裏做什麽他不知道,隻想著那人回來的時候他會看到。等到超過平時睡覺時間,他摸出手機給穆炎編輯消息,寫了又改,改好又刪,最後隻發了一句。

“很晚了,今晚不回來了嗎。”

片刻後,那邊回過來兩個字,“出差。”

看著那兩個字,於侑樂漸漸失焦,他想問去哪裏出差,又想問去幾天,但怕穆炎會煩,隻回了一句,注意安全。

意識到失常情緒,他狠狠揉了揉臉。他明白自己把太多情緒都寄托在穆炎身上,於是就產生了依賴。他明知這會是一種負擔,卻還是不自覺地傾向一邊。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穆炎最近才會對他冷淡起來,不僅僅因為自行車。

他讓穆炎覺得煩了。

這樣的念頭出現後,於侑樂忽然難以自製地難受。

做為鄰居,他不光每天上下樓地找穆炎,還不時手機騷擾。打從認識起,他就有目的性地拉著穆炎實行清單上的事項,卻從未考慮過他的心情。之前他總覺得穆炎脾氣不好,仔細想來,他卻也在包容自己。

手機沒再有消息提示。

之後的日子,於侑樂一放學就往六樓跑,就算看到巧克力原封不動還是會再敲敲門。但過了一個禮拜,穆炎都沒回來。

期間月模擬考試的成績出來,他考了第二名,雖然和元旌浩還有差距,但真的進步了。他想把成績單發給穆炎看,猶豫一整晚後又作罷。

消極情緒的覆蓋下,於侑樂不由認定,穆炎出差回來後可能也不會回這裏來了。

轉眼,一個季度結束,房租到期。房東阿姨住隔壁樓,於侑樂交了房租後還特意跑了一趟。進門時,客廳正圍了一桌人打麻將。

房東開了門又快速跑回自己的位置,在劈裏啪啦的聲響間問,“怎麽啦小於,房租我收到了,還有什麽問題?”

房間裏就四個人,對於侑樂來說已經太多,他就站在門口,手扒著門框,讓自己盡量聽起來不磕巴,“阿姨……我是、我是想問一下,我樓上的人,他續租了嗎。”

房東邊摸牌邊回憶,“哦,那個小夥子啊……他比你早搬來一個星期左右,之前他的房租是別人交的,這個季度還沒有交的,不過押金還在我這兒……人也沒聯係我,不太清楚。”說著她扔出一張牌,“對啦小於,你樓上新搬來一個小年輕,我看著搬進搬出的陣仗還不小,沒有很吵吧?”

穆炎對門新搬來的那戶人似乎在更換家具擺設,於侑樂曾碰見過搬家公司的人,但還沒見過新鄰居。他搖搖頭,也不知道房東看到沒有,悄悄退出半步,又想起廊燈的事兒,“對了阿姨,謝謝你找人修了燈,方便很多。”

房東回頭看他一眼,有些詫異,“不是你們自己花錢修的嗎,怎麽謝起我來了。”她轉回頭和牌友說笑,“就咱們這小區物業,等他們來修還不如指望燈自己好了呢。”

屋裏四人聊得熱絡,一時沒人再注意他,於侑樂默默將門關上,失著神下了樓。

他不自覺走到球場。球架換新後他和穆炎隻打過一次球,雖然換了新的,除了他們還是沒有別人光顧這裏,小球場依舊像他們兩人的秘密基地。

因為房東的話,於侑樂才意識到自己多傻,一個連監控都疲於管理的物業,哪會有那份兒閑心和閑錢,去修繕一個無人問津的破球場。

他突然很想知道,穆炎這麽做,是不是都為了他。但他不敢問,否定和肯定,他都不知該做什麽反應,更怕自己蹩腳的反應,會讓穆炎更厭煩。

但經此過後,他不禁後悔,如果那天他收下自行車,一切是不是就還會如常,每天放學回來能看到穆炎,自己的消息他會回複。

音樂家不在,無人指揮的噪音逐漸肆意妄為,在小小的胸腔裏衝撞發狂。在他連續喝了幾大杯水妄想壓製後,他忽然灰心地意識到,穆炎所謂的出差,或許隻是一種措辭,讓離開不至於難堪生硬。

在於侑樂開始失眠的當天,於深夜,窗外傳來了不常見的聲響。滑輪拖過地磚和雜草,漸漸由遠及近,在幽靜的冬夜格外清晰。

聽見那聲音,他幾乎立刻從**跳起來跑進客廳,看到快要經過路燈下的高瘦身影後,連外套都顧不上穿,拽開門就往樓下跑。

穆炎顛簸了大半天回到北京,進了小區,拖著箱子走到樓前,抬眼看了看小樓,卻意外發現樓內走廊的燈由五樓逐層向下亮起。他默默看著一樓的燈光微弱地照到自己腳邊,不出三秒,一個身影飛快跑出來,撲到了他身上。

少年軟韌的皮膚撞在冰冷的大衣上,冷硬的金屬紐扣讓他不禁縮肩,可他還是緊緊相貼,像是懺悔又像挽留,急切地闡明,“我收下,穆炎,自行車我收下,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收下了。”

穆炎一身寒氣,於侑樂卻隻穿了T恤和短褲,他皺皺眉,下意識把人裹進大衣,同時覺察出小孩兒似乎誤會了什麽,和他的異樣。

於侑樂趁機抱緊他的腰,暖源相容卻讓他鼻子發酸,“我以為你搬走了。”他忽然抬頭,僵著臉看穆炎,“你是回來……收拾東西嗎?”

小孩兒抱著他就不撒手,穆炎麵上嚴肅,口吻卻已經不自覺放輕,“不怕感冒嗎,先上樓。”

於侑樂盯著他不動,執拗於一個答案。

“不是。”穆炎話說完見人還是不動,默默歎了口氣,將人單手托抱起來,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背,輕聲安撫,“真的不是。”

意外離地後於侑樂立馬環住穆炎的肩膀,被穆炎抱著穩穩上了樓,經過五樓他把人摟得更緊,“我想去你那兒。”

穆炎也沒有停下的意思,把人抱回了家。進了臥室他站在開關旁沒動,於侑樂立馬接收指示開了燈。把人塞進被子,他先去洗了個澡,再回臥室,發現小孩兒還沒睡,正轉著眼睛觀察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