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於侑樂電話的時候,穆炎正準備出個短差。當下是小孩兒上課的時間,他好奇人怎麽這時間打電話,接起來那頭傳來的聲音卻不是於侑樂。

一句於侑樂哥哥,他認出這是班主任,張老師的聲音。

掛了電話,他立刻掉頭往醫院趕,一路緊繃。

張老師還有課,等到穆炎,簡單敘述了經過便匆忙回校。

送走老師,穆炎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躺在臨時病**的於侑樂,小孩兒閉著眼睛,安靜到沒了生氣。見人還睡著,他不舍得叫醒,回身先去找了醫生。

恰巧,因為之前護士長墊付過醫藥費,接診的醫生還記得於侑樂曾來醫院洗胃,詳細和穆炎交代了他的狀況。

聽醫生的意思,於侑樂突發暴食的狀況已經不止一兩次,且由來已久。他從不知小孩兒有這種情況。詫異的同時,止不住地難受和自責。

“請問……這屬於暴食症嗎。”

“常規來講,暴食症多發生在青少年時期,年齡階段他是符合的,但暴食症同時會伴有比較嚴重的身材焦慮,這點兒他沒有表現,所以我們還是更傾向於這是精神及心理刺激之後的結果,暴食隻是一種表現方式,就像還有人會選擇自殘,報複社會等等消極行為。”醫生仔細看了看穆炎,“你是他什麽人?”

“……哥哥。”

醫生點頭,“我剛聽他班主任說過,孩子是高三生,現階段有些家長對孩子的心理關注確實太匱乏,孩子很有可能是因為學習及成長方麵的壓力,導致的突發性暴食,當然具體原因,還是建議盡快帶他做一個全麵的檢查,多關注心理健康。”

和醫生道完謝,穆炎回了病房。整理過情緒後,才推門進去,拉著凳子在床邊坐下。

鄭勝軍在辦公室外發瘋,引來了眾多老師的注意,班主任第一時間衝出來隔開了兩人,把人請出學校後,卻轉頭就不見了於侑樂。

因噪音的肆意橫行,於侑樂那瞬間隻想見見穆炎,掏出手機,看到的卻是那人要出差的信息。

等他意識到自己再次失控時,學校小商店門口已經滿是他撕開的食物包裝,他吃得又快又急,完全沒有經過的記憶。

之後是商店的阿姨見門口的學生嘔吐不止,直接聯係了教師辦公室。

於侑樂進醫院時已經虛脫,迷糊間睡了一會兒,當下已經醒了。聽見身邊的聲響,垂著眼睛慢慢轉動,目光落在穆炎膝上一瞬,又立刻躲開。

“對不起,我不知道老師會打電話給你……”

心被狠狠揪著,穆炎抬手撫著他的臉頰,或許因為觸碰,小孩兒快速紅了眼圈兒。

“……我沒事兒了,你去忙吧。”

穆炎輕聲道,“出什麽事兒了,告訴我好嗎,我很擔心。”

於侑樂搖頭,鼻翼卻輕微扇動,他使勁兒吸了吸鼻子,壓下情緒,“你的錢,我慢慢還……行嗎。”

聞言穆炎不禁皺眉,他隻聽班主任說自稱是他舅舅的人去學校找他,大鬧了一場,但不知原因。

沒聽到他的回答,於侑樂明顯忐忑,吸氣吐氣的節奏都亂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些錢是你的,就把它給了舅舅,他說妹妹病了,我想幫忙……”

穆炎無法切身體會小孩兒活過的十八年都經曆過什麽,卻真切地心疼,他心裏反複回響著醫生的話,終於明白了他對於物質的邊界感的來源。

“我這裏還剩五千……”

“可以。”不忍再聽他說下去,穆炎點頭,“慢慢還。”

“對不起。”於侑樂垂下眼睛,睫毛已經浸濕,他怕穆炎發現自己沒忍住淚,也不敢擦。

他凡事都要怪過自己的秉性,仿佛持續不斷剖開心肉的利刃,穆炎忍下情緒,隻道,“我們回家。”

因不想麻煩穆炎,出了醫院後於侑樂堅持回校,他一直跟在穆炎身後,慢慢走進停車場。

快到車跟前時,他們身邊經過一對母女。大概因為吃糖太多弄壞了牙齒,母親小聲地訓斥著女孩,嚇唬她以後都沒再有糖吃。

不曾想,稀疏平常的情景,卻成了一個爆發點。

聽見哭聲穆炎立馬回身,身後幾步之外,於侑樂哭得已經站立不住,蹲在地上抱著腦袋哭嚎。他快速上前將人抱住起身,沒有勸導沒有幹涉,隻撫著他的後背,輕聲安撫,讓他盡情發泄。

於侑樂聲嘶力竭的哭聲招來許多側目,穆炎將他環緊,一一抵擋,極力給他一個讓情緒安全的空間。

“我想回家……我不喜歡從一個地方被趕到另一個地方……”於侑樂緊緊抓著穆炎的衣襟,根本控不住抽噎,“如果他們活著,我就不會被踢來踢去……我想回家,我不記得他們的樣子了……我想回家,可我沒有家了……”

感受到胸前的濕度,穆炎心如刀絞。他不明白老天爺為什麽不能公平些,為什麽不能對於侑樂好一些。

之後穆炎也沒把人送回學校,一天之內消耗了太多,路上於侑樂就睡了過去。回到小區樓下,怕抱他上樓會把人弄醒,便在車裏等著他醒來。

靠在方向盤上,他也想了很多。

於侑樂醒來時天色已經擦黑,哭過睡過,情緒竟平靜了很多,也不知是在強撐還是調節能力卓絕。

可越看他這樣穆炎心裏越不是滋味,側身輕聲問他,“一會兒咱們去超市買點兒菜,晚上涮肉吃,好不好。”他留意到逛超市是小孩兒的一大樂趣,說完果然見人抬眉點了頭。

“侑侑。”掏出一直替他裝著的手機,遞給他。獨自思考的這段時間裏,穆炎決定了再試試。或許之前已有動搖,可今天過後,他更確定自己願意承擔責任,他想以更親近的關係照顧於侑樂。

穆炎平緩開口,“你手機裏隻存了一個號碼。”

於侑樂低低地應,“嗯。”

“備注為什麽是音樂家呢。”

有些難為情似的,於侑樂撓了撓臉頰,目光落在膝上,“……看見你,噪音會聽話,會變成五線譜上的音符,演奏一段旋律。”

穆炎也不知自己是怎麽瞬間會意了他抽象的形容,甚至因他悶悶不樂的敘述而激動。他伸手輕輕捏著小孩兒的下巴讓他轉向自己,“那為什麽,還要找借口拒絕我,這代表什麽,你真的不明白嗎。”

於侑樂一直垂著目光,牙齒啃咬著下唇,半晌才抬起眼睛。

他明白。

他怎麽會不明白,他甚至比穆炎明白的還早得多得多。他喜歡穆炎,怎麽能不喜歡。他努力地收斂了自己,時刻拉扯自己回到正常的軌道。他以為自己所表現出來的不算超出,可當穆炎找上門來,他卻處處露出馬腳。

一個眼神,穆炎就意識到。

這小兔崽子,原來不糊塗。

“可我隻想和你做朋友……”於侑樂說。

要不是了解他,這話聽著怎麽著都像一個大眾渣男。而穆炎卻再次會意,朋友比戀人,風險低得多,小孩兒不想失去他。

他笑著一歎,“成,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