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兩天鄭勝軍沒再出現過,於侑樂心裏留著疙瘩,這天一下晚自習,騎上另一條路,去了鄭勝軍家。

騎到樓下時已經近十點,樓上亮著燈,看來還沒休息。

於侑樂在樓下猶豫一會兒才上去,他不想多留,在心裏把要說的話精簡又精簡,打算說完就走人。

念叨著走到二樓拐角,碰撞聲夾雜著怒罵先從三樓傳來,在夜晚的樓道間回**。男人的聲音陌生,叫囂著要找鄭勝軍,態度凶狠,言語中盡是威脅。

於侑樂都沒來得及分辨,人已經跑上三樓衝進了門。

屋內,入目所及皆是狼藉,家具東倒西歪,物件兒摔了一地。客廳裏,兩個高大壯實的男人堵在門前,正值哺乳期的女人雙眼通紅地靠在牆邊,無助又絕望,仿佛也成了一件沒有生氣的家具。

於侑樂一時判斷不出這兩人是什麽身份,卻飛快地擋在了女人身前,盯著兩個男人努力強硬,“你們想幹嗎!我已經報警了,不管你們、你們跟鄭勝軍有什麽過節,私闖民宅是犯法的!”

誰知,聽他這麽說兩人卻哄堂大笑,為首的男人惡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誰他媽私闖民宅?啊?這他媽是老子的房子!鄭勝軍簽了字按了手印的,誰私闖民宅?我看是你和這娘們兒吧?報警?正好啊!警察來了正好把你們都趕出去!省了老子的事兒了!”

詫異下,於侑樂回頭看向女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女人的淚無聲落下,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你是鄭勝軍什麽人?”男人毫不客氣地扒過於侑樂的臉,“你要是能替他還錢咱們就掰扯掰扯,不能,撒丫子滾!別他媽等我……”他話沒說完,猛地一個趔趄,人整個摔在了地上。

穆炎進門就看見這人對著於侑樂動手動腳,也顧不上什麽情況,上來先把人撂倒,氣得臉都發黑,“你他媽找死!”

他抬腳又往人胳膊上踹,另一人反過勁兒了立馬撲上來,三人一時纏鬥在擁擠的客廳。於侑樂愣了沒一秒也衝上去,但著實施展不開,四個人拽來揪去,沒人落好。最終還是穆炎先把其中一人製服揍了個結實,為首的男人見狀不好才罵罵咧咧地跑了。

人跑了於侑樂立刻去關門,才發現門鎖已經被弄壞了。

事情暫時平息,女人才敢去敲臥室的門。她把寶寶送回了娘家,女兒卻說什麽都要跟著她,門開了,裏麵是早已嚇得淚流滿麵的女孩。

除了情緒激動,看著健健康康的妹妹,於侑樂才意識到自己又被騙了。直到聽過舅媽的描述後,他才完全明白過來。

原來,鄭勝軍隻是為了一個差價,想賭一把。

因為在銀行負責vip接待,鄭勝軍總會接觸到一些高層客戶。一個月前,有客戶和他提起自己的抵債樓,說是合作夥伴因還不上工程款,給了他半棟樓抵債。他著急用錢,讓鄭勝軍幫著宣傳加打聽,看有沒有人要買房子。

房子雖在南五環,但價格確實低,算下來一套按兩百萬出。這樣的價格,別說鄭勝軍,任何人都會動心,咬咬牙買一套轉手再賣掉賺個差價,他能輕鬆小十年。

他暗暗下了決心,可難在他拿不出兩百萬,東拚西湊借了幾十萬卻還差大頭兒,一籌莫展下,他便冒險抵車抵房借了高利貸。他一心以為遇上這事兒是老天眷顧,殊不知卻是個考驗。

他前腳拿到房鑰匙,後腳整個樓盤就因工程質量問題上了新聞。他做夢都不會想到,房子砸手裏了,那位客戶也沒了人影。

麵對高額的利息,他又選擇了以賭博命。輸掉於侑樂的錢,可能也隻用了幾分鍾。知道家裏會有人堵他,這段兒時間他一直在外東躲西藏,運氣不好被逮到就免不了一頓教訓。

這種糟心的傻逼事兒,沒聽幾句穆炎已經煩了,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冷眼盯著牆上歪了的掛鍾。

講完來龍去脈,女人獨自進了房間,再出來手上多了張紙條,遞在於侑樂手邊。

“……小於,今天謝謝你了,如果不是你和你朋友,還不知道我們娘倆會怎麽樣……”女人麵容近乎枯槁,強硬地把欠條塞進他手裏,“你走吧,這事兒和你沒關係。”她見人欲言又止,勉強地擠出些表情,“我們沒事兒,我……收拾一下東西,回我媽家。”

穆炎率先起身,拉著於侑樂出門。

人踏出了門,女人又出聲,“小於……”她也詫異自己會叫住他,眼神閃躲片刻才又看他,“誰都不想當壞人,我隻是……真的不能接受一個陌生人進入我的生活,你不要怪我。我們也不要再見了。”

於侑樂沒有回應什麽,隻是點點頭,和穆炎走了。下了樓回到車上,才問起穆炎怎麽會在這兒。

穆炎正憋著氣,話也不好好說,“閑得唄。”

開了頂燈,於侑樂壓根兒沒在意穆炎嗆人的語氣,先小心扶著他的下巴觀察他受傷的顴骨和唇角,不由小聲嘟囔,“都出血了,疼吧……”

小孩兒滿目心疼,穆炎瞥他一眼,嘴角就壓不住,“你說我怎麽會在這兒!我接你放學啊,在門口站了半天好容易把你等出來了,結果叫了好幾聲愣是沒搭理我,也不知道琢磨什麽呢。然後我又一看路線不對,就悄摸兒跟著了唄。”說著他臉突然一板,“幸好是我跟著來了,我要不來指不定怎麽著呢,就你這小身板兒,都不夠給人家塞牙縫的,你也是,什麽情況都不知道呢就往裏麵衝,沒見過要債的還沒聽過嗎?好在那兩位算是文明的,要是碰上幾個愣的,胳膊都給你掰折嘍。”

於侑樂撇嘴,“沒想那麽多。”

“所以啊,以後長點兒記性!遇事兒得跑!逞什麽英雄……”看他喪眉搭眼的,穆炎又開始窩心,一探身,拉近了他們的距離,換了個語氣賣慘,“我得快二十年沒挨過揍了,你瞧瞧這把我揍的,你是不是該負起點兒責任?”

“我手也疼啊……”

聽他叫疼穆炎急忙拉過他的手,燈光下,傷口周圍有些發紅。他麵色瞬間變得難看,“操他大爺的……你說你還負著傷,上來湊什麽熱鬧。”剛才沒功夫管,現在想想,打架那會兒小孩兒一直特護著他,生怕自己吃虧似的,雖說沒幫上什麽忙,但那勁頭確實夠他受用的了。

於侑樂一直盯著他的臉,又端詳片刻後嘟囔,“那倆人真討厭,為什麽光打臉啊。”

穆炎多少想樂,“怎麽個意思,你倒是喜歡我啊,還是喜歡我的臉啊?”見小孩兒不說話了,他無聲輕歎,又問,“想等會兒?”

目光轉向樓前,於侑樂點點頭。

兩人靜靜呆在車裏,穆炎想了想,還是安慰一句,“有些話別往心裏去。”

沉默幾秒,於侑樂搖搖頭,他怕是自己那天的哭訴讓穆炎誤會了,便認真開口,“我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好人。我有我的意願,別人卻沒那個義務成全我……我能安穩生活到現在,說明我很幸運,也足夠說明我遇到的人都是好人。”說著他眯起眼,補充一句,“除了穆囂。”

他話說得是夠通透,穆炎卻顧不上別的,隻聯想到這通透背後的自我苛責。就算是瀕臨崩潰時的一句抱怨,他都要鄭重糾正。

大約二十分鍾後,樓道裏走出一對母女,拖著兩個行李箱,快步朝小區大門走去。

看著她們消失在視線,於侑樂掏出簽著女人名字的欠條,撕掉,自己嘟囔,“這錢應該鄭勝軍來還。”

穆炎應了一聲,開車回家。發動車前,他發了條消息。

讓人去找鄭勝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