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虧得孟姨娘來求許陽,不然許陽恐怕不會這麽精神。許陽這次生病,一方麵是確實折騰的太厲害,而另一方麵,他也是有些喪失生存欲望了。穿越這檔子事,可真不是好玩的,嬰兒穿還好,總有個適應期。而像許陽這樣,什麽準備都沒有,直接就給全頭全尾扔古代,那真是太悲劇了。什麽現代人卓爾不群的氣質,博覽群書的知識麵……扯淡!就一條,古代沒推廣普通話,不用給你扔深山老林,就隨便扔個口音比較拗的地方你試試!再加上沒戶籍沒身份,古代但凡出個門都要路引,搞不好把你當流民處理了,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了。

許陽這陣子,不是自己病就是身邊人病,在外麵屢次碰壁,整日又因為是黑戶提心吊膽,最後唯一的依靠張爺爺又死了,他其實已經被這個陌生的世界逼的幾乎絕望了。就算現在被林如海接回來,心底卻是不安的,甚至說,他其實已經喪失很大一部分的生活的勇氣。

而現在,孟姨娘卻給了他一個讓他覺得自己還有點價值的機會。是的,他發現自己是有用的,他起碼能撫慰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的心。或許他跟這位古代的許太太素昧平生,可是同樣的姓氏,相似的長相,已經讓許陽在隻見過許太太一麵的情況下,把對媽媽的思念,移到了這位許太太身上,他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原本病仄仄的感覺,居然一下子去了大半。

許陽想去看看那位許太太,可是一想到自己並非真的是人家的兒子,而許太太也隻是長得像他的媽媽,並不是真的就是他的媽媽,心裏便矛盾的厲害。正低頭想著,門卻開了,去給他拿衣服的丫頭回來了,孟姨娘便翻來看:“這衣服是大前年太太吩咐人給老爺做的,說這個顏色的顯得年輕,便做了兩套,穿了一件,這件就沒穿過。老爺的衣服,滿打滿算就這麽幾件的顏色你能穿”又歎道:“老爺如今太瘦了,這幾件衣服也撐不起來了,這才一直沒穿……你與老爺差不多高,穿著倒是還能對付,好在這幾天你病著,也不用出門,我已經叫人趕緊給你做新衣服了。”

許陽心裏亂糟糟的,任丫頭們把衣服給他套上,覺得自己成了活動的服裝展示架——這麽多層,實在不像是穿在一個人身上的數量,更悲劇的是他的頭發,長長了不少卻還是短的可憐,兩個丫頭試圖把頭發紮起來,可是明顯不可能紮出發髻,一不小心係出個衝天辮,隻把孟姨娘笑的打跌。許陽鬱悶極了,又沒法生氣,起碼的入鄉隨俗他還是知道的,所以這幾個月一直在留頭發。

叫做桔子的丫頭努力了半天,實在沒辦法把簪子插在那根細的可憐的衝天辮上,隻得忍了笑,又把那根衝天辮放下,沾了水,細細的把他頭發又挨著頭皮梳平整。

剛把頭發好歹弄得不像雞窩了,便聽見沙棘在門外通報:“姑太太到了。”

許陽一驚,抬起頭來,卻正好與走進門的許太太打了個照麵。許太太被攙扶著到門口,停下腳步讓下人都出去,獨自走進來。許陽連忙站了起來迎上前去,可到了許太太麵前,卻囁嚅著不知道怎麽開口。許太太隻呆呆地看著他的眉眼,忽然伸手摸上了他的臉,兩行熱淚順著臉頰就滾了下來:“陽兒,我苦命的陽兒,是娘的錯,不該讓他們帶你出門的……”話音未落已是泣不成聲。

隻這一句,許陽便好像被人直接抓疼了心肝,這聲音,這麵孔,他這三個月裏夢見那個人,此刻就像媽媽本人站在他麵前一樣,原本隻是心裏可憐這位許太太,想幫幫林大人的忙,可此刻看著許太太的樣貌聽著她的聲音,許陽的腦子就完全轉不動了,他低下頭,任著許太太摸著自己的臉,隻覺得自己的臉上也全是淚,腿一軟便跪在地上,抱著許太太的腿嚎啕大哭。

這些天許陽沒少哭,可大多是自己想爸爸媽媽的時候偷偷掉淚,可這一刻,他所有的委屈,惶恐,與無盡的思念都爆發了出來,他看著眼前與母親幾乎一樣的麵孔,心裏卻越發明白這輩子,恐怕都不可能再見到自己的親人了,多少個夜晚,一想到這點他就逼著自己睡覺不敢再去想,可是此時他卻知道,他逃避不下去了。這裏也有許太太,卻不是自己的媽媽;這裏沒有他的小姨媽,隻有一個也姓林的想要自己做外甥的便宜舅舅;這裏沒有他的爽朗的哥哥嫂子跟可愛的表姐們,隻有一個還沒見過麵的據說很愛哭的林妹妹……

再也回不去了。

許陽哭的肝腸寸斷。

許陽雖然下定決心要哄著許太太,可他畢竟不是擅長撒謊的人,盡管對著的是一張酷似他母親的臉,可越是這樣,他越是不願意欺騙許太太。

他哭夠了,攙著許太太在他的床邊坐下,第一句話卻是:“您長得很像我的媽媽……隻是我再也見不到她了。”許太太看了他半晌,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一下,緩緩說道:“你長得跟我的兒子也很像……我也,再見不到他了。”話說完,眼淚撲簌簌滑落。

許陽哪裏受得了與他媽媽這一模一樣的臉在他麵前落淚,他笨手笨腳拿了帕子給許太太擦淚,越發不知道說什麽,又不敢再跟著哭,怕許太太哭壞了,越看那與他媽媽一幕一眼的臉越心疼,最後不禁跟著哽咽道:“我沒媽媽了,您長得像我媽媽,我想像照顧我媽媽一樣照顧您,我隻要看到您,就很開心了。您別哭了……”許陽從小到大,總是別人哄著他,偶爾去哄自己的爸爸媽媽姨媽什麽的,也都是把自己扮作小孩子撒撒嬌罷了,這樣子費力地去勸一個痛哭的人的經曆,他確實沒有過,加上語言習慣,口音都不一樣,他明明事先想好的,幹脆一狠心冒充了許太太的兒子,既幫了許太太又幫了自己。可到頭來,麵對許太太,卻依然說清楚了事實,說完了,看著許太太那傷心的樣子,想去勸,想哄她開心,卻磕磕巴巴的表達不清。

許太太雖傷心,可是因為在見了許陽一麵後又過了幾個時辰,許多事情她也想的清明了,雖許陽與她的幼子種種相像,盡管剛見到許陽時,一時激動把竟那事情放到心底不願想起。可有些事實,盡管她不願麵對,可是她確實是知道的。盡管許太太的丈夫許綱許子常,對妻子瞞了兒子意外死去的消息,可是丈夫的種種表現許太太怎麽會看不出來?那是她一輩子的良人,兩人從齠髫小兒起便相識,結為夫婦近二十年,有什麽心思能真正瞞過對方?許太太早就懷疑自己的兒子已經不在人世了,而不是像丈夫說的那樣丟了,可丈夫不忍心她傷心過度,她又怎麽忍心再去揭這個傷疤?而許綱死後下葬,墓邊小穴裏幼童的棺木更是讓許太太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雖知道兒子早不在了,可她不去質問丈夫,一方麵是不忍,一方麵何嚐不是給自己留一番想頭?

今日的事情許太太清醒過來,便明白自己當真是關心則亂,一時迷了心竅,竟妄想著兒子還活著。她還堅持著來見許陽,更多的也隻是想在這張臉上幻想出兒子若是活著,會是什麽樣子。

這世間,許多人認為處處算計到處防備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卻不想想,真心隻能真心來換。人啊,或許偶爾有犯傻的時候,可大部分時候,語言或許能騙人,可一個人的眼神,一個人的表情,卻能能把真心假意表現的清清楚楚。許太太冷靜下來本已經再次絕望,隻存了看看兒子的臉的念頭,可許陽此時此刻的表現,卻當真觸動了她的慈母心腸。

許太太已經知道了孟姨娘支開了下人來見許陽,畢竟她暈頭時以為許陽是她的兒子,便特地留了自己的丫頭在這邊。林如海的表現分明是看她與這孩子有緣,想索性讓這孩子冒充自己兒子,孟姨娘專門來,想來也是商量這事情。自己倒也沒準備為難弟弟,就算這孩子騙自己,但既然有種種巧合,那便是緣分,認個幹兒子,也算能撫慰自己的愛子之心了。

誰知許陽完全沒有存了欺瞞她的心思,甚至連含糊其辭故意讓她誤會的意思都沒有,直接說了她長得與自己母親相似。又見他哭的淒淒慘慘,滿麵都是再見不得父母的悲慟,而這小臉兒,分明就是自己夢裏多少次妄想的兒子長大的模樣……許太太一輩子循規蹈矩,從未有什麽出格的行為,可這一次,她卻是豁出去了,管他有什麽麻煩,這分明就是上天補給我的兒子!

她一把抓住許陽給自己擦淚的手,看著許陽,流著淚說道:“我不管你過去是誰的孩子,可你現在總歸是沒了爹娘的,你想有個媽媽,我也想有個兒子,你要是肯叫我一聲媽,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親兒子。我為你安排讀書進學,娶妻生子,你為我養老送終……我夫家的產業都還了他們家,我隻靠我的嫁妝,也能讓你過得舒舒坦坦,我早不欠許家什麽了,縱認了你是我的親兒子,也隻是讓你入個族譜,礙不著別人什麽!好孩子,我如此安排,你可願意?!”

許陽愣了半晌,影影綽綽明白了許太太的意思,他心裏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他本以為自己說清楚自己真的不是許太太的兒子,許太太便會不再理他。他沒想到許太太本就已經知道兒子不在人世了,隻是見到他時一時心情激**所以才氣迷心竅選擇性的忘記了自己深埋在心底的那個秘密,他若真的想要糊弄許太太,才會弄巧成拙,反倒這樣坦誠相待,讓許太太放下了心底的防備,隻剩下一腔慈母心腸,更激起她骨子裏的那份倔勁:我便是要認下這個兒子了!誰又能把我怎樣!苦了一輩子,到如今隻想要個兒子養老送終,又不礙著誰,弟弟一番苦心,自己又不是鐵石心腸,認就認了!管他那麽多呢!

許陽看著許太太,那張淚水猶未擦幹的與自己母親一模一樣的麵孔,終於輕輕地喊了一聲:“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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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呼,終於把許陽小朋友的身份來曆神馬的解決了,真是不容易,畢竟是古代環境,有些東西不寫清楚不成,身體穿真是太坑爹了……還有就是,沉重的部分告一段落,林府將要迎來雞飛狗跳,不不,是熱熱鬧鬧的日子。